不学礼,无以立
柏杨 / 文
《论语》上有一则故事,孔丘先生警告儿子孔鲤说:“如果不学《礼》的话,是没有办法在社会上立足的。”这个故事指出了孔丘先生眼中“礼”的重要。
两千多年来,“礼”的种种规定成为儒家系统的中心思想信仰,并且化成风俗习惯。看《水浒传》或者其他的传统小说,常常会发现一声断喝:“不得无礼!”或一声大喝:“无礼至极!”于是乎手起刀落,人头滚地。“无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曾发生很大的吓阻作用,演变成只问当时行为的是非,
而不问程序的正义。“礼”不仅是行为规范,而且是行事的指标,但因为长年累月的“僵化”,反而被掌权者巧妙运用,“礼”遂变成禁锢无力反抗者的铁牢,是擒拿弱势者的钢钳,历史上多少冤狱由此构成。
如今我们在自由、民主的号召下,社会却走到另外一个极端,旧的“礼”被抛弃得一干二净。我二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一个弑父的逆子被判绞刑,全县轰动,议论纷纷,归结到一个标准:人不可以杀亲生父母。逆子判死刑的固然有,但精
神异常或其他理由仅判几年徒刑的,也不在少数。
“礼”所规定的人伦行为法则已经泯灭,法律在钱权交集下,公正的丧亡使人捶胸。整个社会可以随意侮辱谩骂别人,理由是:我们现在是民主社会。用孔丘先生的话来说,我们现在是在一个“无礼”的社会里面手足失措。有人会制造假的证据、证人,更会流涕哭泣,将“假”表演得跟“真”的一样。最近台北市有一位议员,他在这方面的动作使我们吃惊——他承认他暴露台北殡葬业把祭拜死人的食品转卖给餐饮店营
业牟利的证据都是假的。从执法到民意机构,对此,我们都有一种茫茫然之感,觉得这个世界在天摇地动,有人在欺负我们小民,但我们除吓了一跳或两跳外,别无他法。
“礼”必须建立在信实的基础上,并且要靠法来执行。孔丘先生的话提醒我们“礼”的意义和功能。“礼”最深层的基础就是内心法则、内在秩序。每个人应该站在“礼”规定他应该站的岗位上,说“礼”规定他应该说的话。美国是一个自由法治的国家,从新闻媒体上,我们也看到假借“礼”执法过
度的警察凌虐嫌疑犯的情形,可见天下人性的黑暗面是一体的。时不分古今,地不分中外,“礼”的失序反映到各个角落,深入在每个家庭。
在万马奔腾的社会中,“礼”是一种秘密武器,一旦闪失,势必造成混乱,甚至全军覆没。现代社会流行企业管理,在商业挂帅的时代,人际关系紧张,但人与人之间仍须有一定的相处规则。主管与下属、部门员工之间,更必须有运作机制才能创造双赢局面,这就是新时代之新的“礼”。
(发表于《**月刊》二〇〇五年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