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格兰达路梅街府邸的保险柜广为流传,凡是见过它、听说过它的人,都会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大作家威廉·路克的心里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究竟是什么样的财富,才需要这样一个巨大又结实的保险柜?每个人都在猜测,每个人都渴望得到答案。于是,它成为巴黎人的话题,时常被提及,被谈论。当然如此重的好奇心也轻易就会被利用。

    事发之后的调查显示,特勒莎·德鲁尼克的家乡是波塞鲁村,在托鲁吾兹旁边的某个地方。她父亲德鲁尼克自称是因普鲁士战乱而流落乡间的伯爵,这位老先生穷得一无所有,只得设法艰难度日。附近的村里人对他的遭遇并不觉得好奇,因为战争,很多贵族都有此噩运。

    事实上,德鲁尼克不可能真的是伯爵,他只是随意胡言乱语而已,特勒莎的欺诈能力也可能是来自他的遗传。父亲去世时,特勒莎便声称家族里有一处落座在塔伦的马路科特的古堡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据传,她也曾经以此来诱惑弗雷德里克·文贝鲁特,让对方甘心情愿与自己结婚。前文中也提到,她是使用欺骗的手段用别人的票据博得了文贝鲁特母亲的好感,这样的情节应该更准确一些。

    而在夫妇两人去往巴黎之后,有限的生活费迫使特勒莎不得不与丈夫租住在普罗旺斯街的廉价公寓里,弗雷德里克在律师所谋到一份差事,而特勒莎则像平民的家庭主妇那样打理生活。即使如此,她也从未放弃那座深埋在心里的古堡,她有意无意地将这些秘密消息告诉身边的人,以期他们能帮助她传给更多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街道上的小商贩都开始相信她的话,在售卖物品的时候她便可以赊账。事实上,弗雷德里克几乎都对她所描述的古堡坚信不疑,可见特勒莎欺诈的技术已经修炼得登峰造极。为了避免空口无凭,特勒莎甚至还准备了一套古堡的主人所拥有的官方文件,当然这些文件都是假的。不过正是这些文件加上特勒莎的一张嘴,他们才终于借到一些钱,住进蒙旧街。借助莫须有的古堡骗局,他们还轻松地以赊账的方式换回很多家居用品。

    只是,看不到钱的商贩们是不会轻易上当的。果真,好景不长,当某位商人利用出差的机会亲自去塔伦寻找一番之后,一切都清楚了。所谓的“马路科特古堡”只是空穴来风的谎言,这世上从未真正存在过这样一座古堡。那段时间里,特勒莎被债主们逼迫得焦头烂额,但即使是面临如此艰难的境地,她都没有想过要放弃。过了不久,关于特勒莎·文贝鲁特太太的新闻传遍整个巴黎,传言的内容是,特勒莎·文贝鲁特太太巧遇一位外国富翁,并讨得富翁欢

    心,从而得到了一笔8万英镑的遗产。

    与此同时,文贝鲁特一家快速住进高级街区的豪华公寓,而后那个传说中的保险柜随即出现。

    从那以后,很多进进出出的宾客都会留意到这个保险柜,他们通常会说:“这个保险柜可真是气派啊,太太,究竟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这样一个保险柜?”

    与房间整体装饰格格不入的保险柜所带来的效果,是文贝鲁特太太早就预料到的,每当这时,她就会装作轻描淡写地回答:“啊,把它放在这里真是太煞风景了,你一定是这样想吧。可实在是没有办法,自从继承了国外的遗产,我就非得需要这样一个保险柜不可。1000多万法郎的财产真的是太多了,只有它才能装得下。可它实在太重了,没有人愿意帮我把它挪到二楼的房间里去。”

    与文贝鲁特太太轻松随意的神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听到这一消息的宾客们大为吃惊的神情。根据汇率换算,1000万法郎相当于400万英镑,可不是传闻中说的什么八万英镑。宾客们丝毫没有怀疑其中的秘密,他们眼中只有对文贝鲁特太太的羡慕。

    在那之后,文贝鲁特夫妻购买了阿贝纽·德拉·格兰达路梅的豪宅作为府邸。

    事情沿着特勒莎期望的方向发展,很快文贝鲁特夫妇成为巴黎当之无愧的富豪。很多有钱、有地位的名流聚集在他们身边,想要博得一丝好感。特勒莎也特别挑选了诸如艾米路·泽拉夫妇、萨拉·贝鲁拉路这样拥有财富、地位和人气的人结交。丈夫去世之后,文贝鲁特太太更加肆无忌惮,她挥霍无度,几乎引领着整个巴黎的交际圈。

    结识威廉·路克之后,她很快也将他放置在了好友的名单里。

    至于人们整日里惦念的那个大型的保险柜,就那样搁置在房间里,没有人真正看见文贝鲁特太太打开过它。那么,身为“巴黎女皇”的文贝鲁特太太的生活来源究竟是怎么回事,保险柜里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时间追溯到特勒莎婚后的第二年,9月的天气仍然闷热,一辆开往贝鲁艾路的火车上,乘客并不太多。年老的富翁独自坐在某节车厢里,享受着由巴黎去往贝鲁艾路的旅程。车厢是密闭的空间,几乎没有空气的流通,加之火车暴露在乡野轨道上时,艳阳的炙烤与地面升腾的热气,使得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憋闷。当一阵阵眩晕感袭来的时候,克洛弗德感到自己很难再勉强支撑,经过蒙斯吾路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晕倒在过道里,发出轻微的求救声音。

    恰巧特勒莎·文贝鲁特也在这列火车上,更巧合的是,她刚好在隔壁车厢听见了克洛弗德的求救声。起先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张望,试图确定究竟

    发生了什么。后来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克洛弗德,但不清楚他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她用力敲窗户,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接下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身轻如燕的特勒莎从窗户爬出去,经过两节车厢间的通道,又通过老富翁所在车厢的窗户进入内部。此时,老人已经奄奄一息。

    她急忙找到随身带的药,放到老人鼻子底下给他闻了一会儿,又将他扶到椅子上,帮他做辅助的按摩。经过特勒莎及时而又无微不至的照顾,老人终于脱离危险,清醒过来。克洛弗德表示自己心脏不太好,出门在外时始终加倍小心。可没想到巴黎的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才令他旧病复发。他十分感谢特勒莎为挽救他的生命所做出的努力,两人像是许久未见面的朋友那样开心地聊天,直到火车到达最终的目的地。

    克洛弗德再次表达了对特勒莎的谢意,并在道别之前完整地记录了她的姓名、地址等信息。

    末了,他对特勒莎说:“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太太。我想我们今后会有再相见的机会。只是您也看到了,我的心脏不太好,年纪又比较大,很难说还会不会遭遇此类情况。倘若我们无法再次相遇,我将会以我的方式向您表达真诚的谢意,届时请您不要惊讶,也请您坦然接受。当您对我施救的时候,或许没有注意到我随身带着的一笔数目不菲的现金,又或者您已经注意到,但并未在意。事实上,如果碰到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金钱是小事,恐怕我的性命都要搭进去。所以,太太,您的帮助尤其值得称道,您救了我的性命。请相信我会牢牢记住您的举动,并且会在适当的时候,向您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

    据说这位老富翁还将自己的信息留给了特勒莎,而后就彼此道别,他还要去往阿维尼·德湾森路去处理一些事务,所以不能耽误换乘火车的时间。

    两年之后,特勒莎·文贝鲁特自己都已经记不清那个“美女救英雄”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却突然收到来自纽约的一个律师函,里面清楚地说明了那位老富翁去世时已为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遗产,以此来报答她曾经的好意。很快,8万英镑的遗产继承事件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一场意外的遭遇被说得绘声绘色,不管它究竟是否真的发生在特勒莎的旅途中,都已经被她很好地利用起来。一次与芝加哥富翁罗伯特·亨利·克洛弗德的生死之旅,幸运的文贝鲁特太太成为众人瞩目的明星,富翁对她的回报成为“摇钱树”,与那个大型保险柜息息相关。

    特勒莎的欺骗能力的确天赋异禀,其他听众都沉浸在她的说辞中不能自拔。

    当然,所谓火车上的偶遇以及千钧一发的救助,都是特勒莎·

    文贝鲁特精心编制的一个故事。芝加哥的富翁中根本没有名叫罗伯特·亨利·克洛弗德的,甚至整个芝加哥就没有这样一个老人。

    然而传言总是千变万化的,在人们不断地想象与描述中,最初的8万英镑很快又变成了100万英镑,接下来随着人们高涨的热情,这一数额又成功升至400万英镑。

    随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文贝鲁特太太的资产都是巴黎的热门话题。人们不知道文贝鲁特太太究竟拥有多少资产,但传言只会越来越夸张。似乎法国人坚信,只要履行过必要的法律手续,文贝鲁特太太接手庞大资产是不成问题的,人人都崇拜这位幸运的女人。也有人说,当时文贝鲁特太太债台高筑,被债主们逼迫到走投无路,才编造出一个芝加哥富翁罗伯特·亨利·克洛弗德,而后又因此将自己打造成“被上帝眷顾的女人”。自此,特勒莎想尽办法让更多人相信这一虚构的故事,并编造一整套情节让它继续延伸下去。不管是火车上的幸运偶遇、救人于危难,还是后来从天而降的法律文件,都是文贝鲁特太太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说辞。她甚至准备好了老富翁罗伯特·亨利·克洛弗德的遗书和其他按照美国与法国法律所需要的相关文件,厚厚的一叠官方文件让整个事件看起来更有说服力。

    遗产事件让特勒莎·文贝鲁特太太一夜成名。原本一无是处的她成为受人尊重的女人。鲜花与掌声缠绕着她,她无疑已经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名副其实”的女首富。

    只是,特勒莎的故事编造得再精彩,她都不可能拿出现金。为此,她需要寻找一个恰当的理由来说明这一情况。按照文贝鲁特太太的说法,老富翁的两个侄子要求与她同时分享这笔资产,也就是说,他们各自期望能得到三分之一的数额。文贝鲁特太太当然不肯轻易放手,于是两位侄子借助美国法律提出诉讼,试图讨回他们认为的公道。面对来之不易的庞大资产,文贝鲁特太太要好好想想应对的方法了。她多次向周围的朋友讲述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只是看起来并不沮丧,她似乎对自己的官司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她对朋友们说:“我在美国聘请了精于此类案件的着名律师,他告诉我,即使是侄子,也没有权利分得我的这一份财产。因此如果他们一定要诉诸法律,必然是会失败的。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走上这条路,在法院给出最后的结论之前,这笔财产我还是不能使用。保险柜被封印得很牢靠,没有人有权利破坏封条,这多少会让人感觉不愉快。不过我从来不会为官司感到忧心,我当然会打赢的,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针对官司的问题,人们也想到过最坏的结果。即使

    文贝鲁特太太没有打赢官司,她至少也还能留下这笔巨额财富的三分之一,也就是1333333英镑,这也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所以,不管官司的结果如何,文贝鲁特太太都不会吃亏的。

    文贝鲁特太太编制出的一系列复杂情节和厚厚的法律文件令人感到眩晕,人们都失去了分辨真假的能力,巴黎人都相信她的确是遭遇了一点点挫折,但无碍大局。很多人都见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包括富翁侄子的口供、代理律师的文件、身份证明、死亡鉴定等等。二十年以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些文件的真伪。

    凭借精心炮制的故事,文贝鲁特太太瞒过了诸多巴黎顶级的人物。有人为她支付着高昂的律师费,有人甘愿为她提供临时的开销,也有人乐于帮助她过上奢靡的生活。那些富豪、名人、官员、艺术家纷纷向她抛出橄榄枝,与她成为挚友。当然,他们的付出并非是不求回报的,文贝鲁特太太答应他们,当她可以随意支配这份遗产的时候,将加倍偿还他们的钱。

    文贝鲁特太太无愧于“女皇”的称号,她不仅拥有坚强的意志力,还拥有绝佳的演技。对于普通人来说,恐怕维系一年的虚假人生都需要付出莫大的天赋和努力,像她这样整整维系二十年,简直犹如天方夜谭。想必她也是度过了数个难眠之夜,实在是非常不易。特别是当她成为交际圈的女王,格兰达梅路街的神话之后,奢华到极致的生活状态,服饰、宴会、度假、狩猎等等贵族般的生活令她倾尽钱财。可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钱财对她来说一点都不是负担,它们像是从天而降,唾手可得。那些借款人手持一份借据,就敢于将自己的一部分积蓄拱手让给文贝鲁特太太,实在是不可思议。

    都是那个大型保险柜惹的祸。他们太过相信文贝鲁特太太收入囊中的财富,那个早就在她身边的、具有魔力的保险柜。二十年以来,文贝鲁特太太始终让人们相信她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想要早点得到打开保险柜的许可。她甚至主动将那两位与之争夺财产的侄子告上法庭,而后法庭根据相关情况做出了有利于文贝鲁特太太的判决。巴黎的新闻媒体一直都在追踪这件事,所有人都等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然而,所有这些紧张的情节,都是文贝鲁特太太的杰作,她不停地与远在美国的虚拟的人物和法庭做斗争,以博得民众的信任,特别是那些债主。一方面她期待打开保险柜,另一方面又强烈遏制了这种想法,拉锯式的过程牵着人们起伏的内心。

    我们不得不敬佩文贝鲁特太太的超强能力,就连当时巴黎着名的法律专家都很难想象,她是怎样将有关法律的这些细节表述得既清楚又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