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面具，取悦自己
1
有一种女孩，笑起来时永远只会露出八颗牙齿，流露的感情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有一种女孩，如春风拂柳，如水波轻柔。
有一种女孩，哪怕在爱情里，也不会轻易卸下伪装。虚伪？足够虚伪，却也毋庸置疑地真诚。因为她戴着面具，从不为了讨好别人，却是为了取悦自己。
当然，戴着面具生活，譬如戴着镣铐跳舞。没有人喜欢那种感觉。
但人生之路，左右都是雾霾，前后都是陷阱，戴着面具生活，最初的时候是为了保护自己，到了最后，却是为了取悦自己。
跨年夜，苏溪在东京铁塔旁度过。人流熙攘，苏溪对着手机屏幕巧笑嫣然，背景是流光溢彩、斑斓绚烂的霓虹。一连串的定格，串成了一组可爱的九连拍。
苏溪编辑好文字，上传朋友圈，算是大功告成。
时间相隔一小时的北京。江帆握着手机，一张张点开苏溪的自拍，看着看着，突然心里一阵烦躁。
正巧苏溪发来了信息：“你想清楚了吗？”
就这一句话，江帆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三天后，江帆去机场接苏溪，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还是：“你想清楚了吗？”
江帆心虚地点点头。
苏溪眼睫上沁出一点泪光，唇上却犹自挂着微笑。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又迅速抽离，温柔地说道：“这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也许我真的不适合你，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人。”
就在眼泪快要掉下来的一刻，她踏着高跟鞋，扶着行李箱，稳稳地向前走去。得体，落落大方，完美无缺。
江帆有一瞬的怅然，不知道错过这个姑娘，自己日后会不会后悔但却又偷偷地松了口气。
2
在长辈眼里，苏溪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男同学还是男同事，都无一例外地将她视为女神。女生们却对她怀有一股天然的敌意，只因苏溪实在太懂得修饰自己，太懂得扬长避短。长袖善舞，浅笑嫣然，将“律己”作为人生第一信条的女孩子，隐隐让人心惊。
大学宿舍里，几个姑娘们甚至当面讥笑苏溪：“千万不要和说起床就起床的人交朋友哦，这样的人最可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溪正对镜梳妆，用眉笔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眉形，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装扮完毕后，她拿着几本书，轻轻带上房门，便去了图书馆。
中午，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才刚起。她将宿舍打扫得一尘不染，换了套衣服，又出了门。
苏溪总是单独行动，且目的明确，女生们和她只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大二那年，苏溪在旅行中认识了江帆，他们很快确立了关系。江帆在邻市读大学，正在
考研，每一个周末，苏溪都会带着礼物去看江帆。
各自毕业后，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得不分隔两地，几乎每一个周末和假期都在上演《双城记》。
苏溪是一个极其称职的女朋友，她外形靓丽，工作出色，性格娴静温柔，又有耐心，简直是万里挑一。江帆的脾气却有点耿直，有点急躁，缺点显而易见。
他们在一起很多年，奇怪的是，江帆从来不会主动将她介绍给他的同事、朋友和家人。
苏溪很沉得住气，一天，她听江帆说，父母身体不舒服，双双病倒在医院，便留了个心眼。准备一番后，苏溪飞去了江帆的老家小城，擅作主张去医院拜访了二老。
她声称江帆工作忙，没时间回来看他们，便让她这个女朋友回来照看他们。苏溪说到做到，真的在医院里待了好几天，前前后后服侍着，二老看着这么贤惠温柔的准儿媳，乐得眉开眼笑。
两位老人原本患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很快就痊愈出了院。江帆听到消息赶回家后，被二老骂了个狗血淋头。二老一边亲昵地拉着苏溪的手，一边絮絮叨叨地斥责他交了这个漂亮贤惠的女朋友也不晓得带回家看看，江帆越听头越大，苏溪却一脸微笑地依偎在二老身旁，温顺极了。
双方父母很快就见了面，为江帆和苏溪定了亲，相约年底举办婚礼。
在这件事上，江帆一直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甚至心里暗暗觉得自己是被“算计”了。自那以后，一有长假，苏溪便拉着江帆飞回小城，去陪伴他的父母。有一次，两人正陪着江帆父母看《甄嬛传》，看着电视荧幕上几个女人间的角逐，表面上的春风化雨，暗地里的“化骨绵掌”，江帆若有所思。
苏溪穿着精致的小洋装，端着一盘洗好切好的水果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江帆赶紧站了起来忙不迭地接过那盘水果，口中戏谑道：“怎敢劳烦娘娘大驾？”
苏溪笑得温柔。二老看着她，也是一味的眉开眼笑。江帆却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三个月前，江帆和苏溪计划了一场迪拜游，两人各自休了年假，推着行李箱便出发了。谁知道竟在飞机上碰上了苏溪以前的上司，对方也正带着妻子和儿子准备去游迪拜。
苏溪将江帆介绍给了前上司，又周到地同他的妻子打着招呼，随后亲切地逗了逗依偎在他们身边的小男孩，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让人舒服极了。
小男孩看着这个温柔可亲的大姐姐，眼睛都亮了，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姐姐抱……”
前上司的妻子是个气质美女，隐在墨镜后的那双眼睛正悄悄打量着苏溪。苏溪却泰然自若，用各种巧妙的话题同她细语攀谈起来，一席话说得顺滑入耳，处处不
乏高明的奉承。女人正嫌这旅途寂寞无聊，很快便和她一见如故，取下墨镜，和她聊得入迷。
其间苏溪还得分神去回答前上司对于她近况的询问，还得时不时去逗乐伏在女人膝上的小男孩？可谓是长袖善舞，游刃有余。
江帆有点局促不安，脸上的表情渐渐不耐烦起来。苏溪的前上司同他聊了几句，便识趣地闭上了嘴，转头向苏溪道：“以前你还在我团队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有潜力，那时候你刚刚毕业，却很适应职场，工作够拼，能力又出色，果然吧，还没几年，你便在业内有了很好的口碑。虽然你不跟着我干了，但这行里都是熟人，我可听人说你在新公司里做得很不错啊！”
苏溪眼里都是笑意，口气真诚：“哪里哪里，若不是当年跟着您的时候基础打得扎实，想要做到现在这样可真要费不少力。”
江帆撇过头去，偷偷翻了个白眼。
苏溪拉着江帆的手，满怀歉意地对前上司一家人说：“真是对不起，我男朋友晕机，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才……”
前上司却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有你这样一位出色的女友，他想不晕都难哦，还不得天天高兴得云里雾里……”
江帆的脸迅速难看起来，取出眼罩戴在双眼上，抱胸小憩起来。苏溪满怀歉意地朝那对夫妇看了看，同他们简短聊了几句后，也休息了起来。
隔了好长一会儿，只听那对夫妻正小声交谈着。
“这个女孩子真的很不错，但他男朋友看起来却不怎么样嘛……”
“听说两人是大学恋情，这男孩子性格浮躁了，女孩真是百里挑一，样样都出色……”
苏溪戴着耳机没听见，江帆却没睡着，这声音清清楚楚地飘入他的耳中，他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
3
迪拜游草草结束在持续不断的冷战和争吵中。
说起冷战和争吵，都是江帆一个人的事。他和苏溪怎么吵得起来？无论他说出怎样过分的话，苏溪也只当他是在耍小孩脾气，基本不会和他计较。
回国后，江帆的态度依旧很冷漠，对苏溪不理不睬。
恰巧那段时间苏溪工作很忙，她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一边还像以往一样抽空打理着江帆的生活，安安静静，不动声色。
等项目一结束，工作暂时清闲下来的时候，苏溪突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江帆之间的关系似乎冷淡得过了头。
这些天来，她天天加班，每天回家的时候，江帆已经睡了。等到她清晨起来的时候，江帆却早已出门上班，桌子上摆着他给她做的早已经冷掉的，简单的早餐。
她白天忙里偷闲，有时候会给江帆打个电话。往往她说了好几句，他的回复却简略到只剩下语气词，然后便迫不
及待地跟她说，他很忙，要挂电话了。
苏溪想起这一切，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天，她一下班就直接赶去了江帆上班的地方，耐心地等候在他公司对面的咖啡厅里。
江帆从不愿意她去接他下班，也从来不会带她去参加同事聚餐。她那样善解人意，既然他不愿意她干涉他的社交圈，她就不会勉强。
点了一杯咖啡，刚刚抿了几口，她一看腕表，差不多到了江帆下班的时间，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玻璃窗外的一对身影所吸引。
女孩的手挽着男生的胳膊，两个人有说有笑，正冲着咖啡馆的方向走来。苏溪的眼睛眯了眯。
“一杯摩卡，一杯卡布奇诺。”
熟悉的男声响起。苏溪不动声色地坐在窗边，静静看着那对男女。那女孩的手还挽在她男朋友的胳膊上。
江帆刚刚转身，想找个座位坐下，突然在窗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霎时间愣在原地，不得动弹。身边的女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苏溪拿起手机，似乎正在想给某人打电话……江帆一个“激灵”，迅速甩开了身边女孩的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咖啡馆里的客人寥寥无几，曲音悠扬而清晰。
苏溪听着熟悉的曲音，“茫然”地转过头，突然看见了站在柜台边的江帆。她似乎是又惊又喜，赶紧招呼江帆过来。
江帆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我正想告诉你我在这家咖啡馆里呢，好巧！”
江帆胡乱地点着头。
苏溪一撇头，好像这才发现了站在江帆身边的女孩，热情地说：“这是你同事吗？快点给我介绍！”
江帆只好说道：“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嘉嘉，我负责带她……”
“好漂亮的姑娘！”苏溪称赞道，又略带调皮地说，“江帆，你不打算给嘉嘉介绍一下我吗？”
江帆声音低了下来：“这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
嘉嘉刚刚无意识地随着江帆走了过来，这时候听江帆说了对面女孩的身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店里的服务生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放在桌上，苏溪笑得温柔，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坐。
三人面对面坐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天。短短几分钟，苏溪便对嘉嘉的基本情况略知一二，想不到这姑娘还是自己的学妹呢。
江帆表面上冷着一张脸，心里多少又有点心虚。
“江帆，嘉嘉租的房子有点远，咱们送她回去吧。省得她坐地铁了，要三个多小时呢。”
嘉嘉连忙拒绝。苏溪虽然温柔，口气却是很坚持，江帆只好点点头。
嘉嘉站在车窗外，冲着江帆和苏溪连连道谢，说了声再见，刚想转身离去，苏溪却叫住了她：“嘉嘉，路上小心一点哦！”又转
头对江帆说：“江帆，你在公司里可要好好照顾我这个学妹，她一个女孩子出门打拼实在是辛苦。”
江帆看了看车窗外，嘉嘉已经走远了。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正巧遇到堵车。江帆不耐烦地按着喇叭，突然听见身边的人低低说：“你很喜欢这个女孩吗？”
江帆长久地沉默不言。车窗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苏溪听不到答复，也没再说话。
足足等了好几分钟，江帆突然又冷哼了一声，说：“我受够你了。”
苏溪再冷静，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刺痛了一下。她平稳了情绪，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那次在飞机上，你那个前上司是怎么说我的吗？”
江帆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他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鄙夷和嘲讽，好像我配不上你一样！是，我知道你优秀，工作才几年，工资就比我高一倍，你就是有本事把我身边的人哄得团团转，你就是能永远这么冷静，这么冷血！我就是讨厌你永远这么虚伪的模样！”
江帆终于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倾吐了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向苏溪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好像她越温柔可亲，就越招人厌恨，她越完美无缺，就越让人难以忍受。
苏溪太优秀，像一张没有破绽的网，笼罩得他透不过气来，让他有压力，让他想逃避。
苏溪浑身颤抖起来，她努力平复着情绪，才没让多年的定力毁于一旦。
最后，她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也不会去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了。可是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江帆看着前方，不置可否。
4
跨年夜，苏溪独自一个人在东京过。
原本再过两个月，就是她和江帆的婚期，可是这会儿，眼看着这婚是结不成了。
当她在机场同江帆道再见的时候，犹自在微笑。随后，她优雅地、稳稳地向前走去，将江帆留在原地，再也没有回头。
这些年来，她绝不会轻易将内心的苦痛与伤悲向他人展露，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别人拯救不了自己。
这些年来，她习惯了用微笑、用温柔去面对世人，从不迁怒，从不抱怨。
她擅长于用蜜糖去包裹自己的每一句话，因为她深知，语言的力量有多可怕。所以她选择不让语言变成尖锐的武器，去四处刺伤人心。
她待人周到热情，细致温柔。她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恶意，也懂得如何去巧妙地避开来自世界的恶意。
她努力工作，努力爱，她希望世界如她想象般温和、从容，所以她习惯了戴着面具，翩翩起舞。
哪怕最爱的人说她虚伪，她也不会否定自己，不会妥协，不会改变。
因为她戴着面具，并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而是为了取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