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山峰,总有路
“我终于懂得了生命中有许多山是真的跨不过去的!”牛牛心平气和地说着。
1
2015年6月,我怀着特别复杂的心情从生活了四年的校园走了出去,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身后是许多掉着眼泪的人。我总以为这样的情节过于矫情而且戏剧化,但是真正发生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我竟然连一丁点儿抗拒的力气都没有。不拥抱还好,一拥抱就闻到我的沐浴液的味道,哼,少文那烂人又偷偷用我的沐浴液了,连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也和我的一样。于是,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
在我磨磨蹭蹭地踏进出租车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用已经肿起来的眼睛搜寻着一个人—牛牛。我倒不是想让他送我,也不是要检查他是不是也偷了我的洗衣液,而是我发自内心地想知道,他在经历了那么大的打击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也闪躲着,我更怕那个和我称兄道弟的男人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受不了他遭到重创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是个多情的人,我想那又将是一场拉拉扯扯的哭戏。
到达陌生的广州,一下飞机,一股无法形容的感受和感觉扑面而来,感受是客观的,感觉是主观的,都是极度复杂,不能理清的。摆渡车上所有的乘客都在抱怨着拥挤、高温,而我的外套还没有脱,帽子也没有摘,全身已经湿透了。我两只手不停地按着键盘上的字母,好久好久,才写出一行字:牛牛,我到了,你给大爷我挺住。
我完全没有心情看我从来都没有看过的高楼和翠绿茂密的树,我也没有思考我接下来要面对的工作中的所有考验。因为我即将要面对的根本不是我预想的和想要的,我只是被生活强迫,远走他乡,寻一份饿不死的工作糊口而已。我想要的是按照已经确定的计划:顺利毕业,和牛牛他们按照之前校园招聘的录取通知到重庆的一家汽车企业入职,然后一起租一套房子,我来做饭,他们洗碗、扫地;我们中如果谁带女朋友回来,另外两个就把自己反锁在厕所或者阳台,不能吹口哨干扰也不能偷拍;结婚的时候,份子钱一定要比所有人的都要高;生了孩子之后一定要把另外两个认作干爹。
你也看到了,年轻人的计划很美,甚至纯净真挚到能够让所有人回想起年少时的交情。但这所有的计划都像是一个空的盒子,甚至现在想起来连盒子都没有,因为盒子就是顺利毕业。但牛牛没有,他没有毕业,于是,盒子没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曾经被我们很多人认为是小事儿一桩的事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我们的头上,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才睁大眼睛攥紧拳头质问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那怎么能是小事儿一桩呢?你闭嘴!
当我们所有人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站在礼堂里高声宣誓完不知具体是什么东西的誓词之后,我和少文排队拿到了学位证书和毕业证书,红色的,包着一层塑料纸。没来得及感慨20年的板凳与课桌竟然只是换取了一个不怎么厚重的证书,我和少文就拿着手机找到牛牛要自拍。他坐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一动不动,把学士帽丢在地上。牛牛的身边围着一群人,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很多鸡汤段子,还有的背诵着名言警句。
原来,我们的一个老师真的没有让他最后一门考试过关。
请你千万不要跟我讲老师有老师做事的原则,老师有老师的义务,老师有老师的难处,狗屁,也请你不要让我思考我的朋友是否应该负更大的责任。在那一刻,当你的朋友像个失了魂魄的野鬼一样瘫坐在你面前,你迅速意识到所有的计划都将破灭,并且你能够清晰思考人生的所有轨迹都要因为这场灾难而以蝴蝶效应一般的方式转折行进的时候,请你不要和我谈理智和思考,狗屁,我只想打人。
牛牛躺在床上五天,没有吃一粒饭。在这难熬的五天当中,我和少文与合约公司解约,去重庆的决定是三个人一起做的,也是因为三个人一起才变得那么信心满满,但是突然就变成了两个人的时候,我们或许不需要思考太多,牛牛也连一句劝阻都没有。
我和少文没有能力把牛牛从床上拉起来,我们在他床上泼水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看不得他睡在湿漉漉的床上,帮他换上了干净的。把他从床上拉起来的人是牛牛的女朋友木木,他们交往超过四年,也已经见过父母。在木木听说了牛牛把工作找到了她的家乡
—重庆之后,她就让她父母动用一切关系把她安插在了当地一个电视台,做编导实习生,准备来一场至死不渝的爱情,这话是他们在朋友圈里说过的,还会配上一张合影,木木嘟着嘴踮着脚尖,牛牛摸着她的头发。
木木扇了牛牛一巴掌,我不在现场,是别人后来告诉我的。木木告诉牛牛她要带着行李回重庆,不能再拖一分一秒,她要找牛牛讨一个说法。是的,说法。
一个在几天之内连续丢掉毕业证书、工作以及家人理解的23岁男人,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能给出怎样的说法呢?我想他连说话的力气和心情都没有。
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木木的头发散着,身体随着哭泣的频率一晃一晃的,牛牛倒是淡定了,用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没事儿没事儿,你先回重庆,我考试过关也就是半年之后,我去找你,我都跟你妈说好了,乖。”
把木木送走的那天是6月5号,温度能把人给融化了。我们三人搬了一箱啤酒,坐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宿舍走廊里。太阳已经快要消失了,仅余的光亮从走廊的窗户漫进来,懒懒地打在地上,就那一片是亮着的,其余的地方都黑了,也安静极了,酒瓶子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震耳,让我的心一颤一颤的。
我和少文的酒还是满的,牛牛面前已经倒了好几个空着的瓶子,一动不动,虽然听不到什么呜咽,但是我们知道,他在哭。整整憋了五天,他终于借着一点儿酒精哭出来了。我从来没见牛牛失态过,每一次外出聚会或者唱歌,他都没有喝醉过,那天晚上是唯一的一次。我看着他渐渐地和酒瓶睡在了一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把空瓶揽在怀里,继而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酒水,慢慢地连酒水都呕吐不出,又哭出了声音。
我从没有见我兄弟如此难过、狼狈过,他是一个豁达、坚强的人,曾经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西安到青海湖,没钱住旅店就睡在路过的玉米林子里,饿了没有地方吃饭就偷地里的土豆和玉米来吃,也可以用一个月的时间赚够一整个学期的花销,在球场上更是英姿飒爽。面对他如此伤心欲绝的表现,我表示惊讶,但是也认为理所当然。他毕竟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孩子,农村的父母毕竟因为他曾经的金榜题名而自喜过,自己的准丈母娘也正是因为他的学历和即将到手的好工作而愿意将已经与他交往四年的女儿托付给他,而他也幻想憧憬过与自己的好哥们儿在陌生的城市中实现一种叫作梦想的东西。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就在他突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那一刻全部崩塌了,像是一座山的崩塌,碎石击打在他身上,大石头落在他身上,他或许在那一刻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作绝望。
“绝望”这个词我删除过好几次,但也找不到更贴近的词语。对于一个学生来说,用无法毕业四个字来结束自己整整20年的学习生涯,确实是绝望的。更绝望的是,工作的丢失,以及一整个村庄的人侧目、父母的眼泪,就连非常有把握的女朋友也在那一刻变得虚无缥缈。而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即使是经历过人生历练的大叔遇到这些打击之后,不也会感到绝望吗?
2
我走了,托学姐给我找了一份远在广州的工作,少文不顾家人劝阻选择参加公务员考试,并且一直催促我尽快参加工作养活他们,于是,我走了。
同年十月,我还在广州热死人的天气里吹着风扇,不舍得买一块冰镇西瓜来吃。我躺在凉席上面一动不动,我害怕我每动一下就会产生多余的热量。我在接少文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憔悴。他和父母闹翻了,带着向朋友借来的钱,在西安租了一套房子,一边找工作一边准备公务员考试。牛牛的女朋友准时地和他提出了分手,木木不愿意听他会在几个月之后到重庆找她,她妈已经给她安排了相亲对象,有车有房有稳定工作,牛牛说,好。
我买了当日的票赶回西安。
十几平方米的房子,没有阳光,深色的窗帘上落有着厚厚的灰尘,屋子里的味道很难闻。我把窗帘扯开,将窗户打开,由于租来的房子是阴面,所以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于是我又把灯打开了。白炽灯光下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书本,左侧是沙发,上面躺着少文;里间也能看得到,床脚露了出来,还能看见牛牛的脚,他没脱袜子。
“你们想死就跳下去,
别给我装神弄鬼,不死不活!没出息!”我冲着墙喊叫着。
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又看到小方桌子上摆着一碟榨菜还有几个有些干的馒头。这时候少文从沙发上爬起来说:“你喊毛线啊,牛牛刚找工作回来,老子我学习了好几个小时,睡一会儿,你喊毛线!快别站着了,赶紧去拉屎,我们饿了!”
我笑得前仰后合,把难过到极致的情绪隐藏得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我身上的钱太少了,给他们做饭的米都是论斤买,不敢买一整袋儿,蔬菜也是讨价还价,吃不了的馒头切成片晾起来,烧水他们说费电,于是喝的自来水,幸好没有拉肚子。
少文在家里复习,我让他给父母打电话认错,他说早已经认过错了,在这些被我们认为是****一样的日子里,我们也懂得,同样与我们逆风而行的还有我们年迈的父母,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和权力去和他们抗争,况且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拉着牛牛坐上公交车去找每一个他与木木有回忆的地方,做那些我曾经最不齿的矫情事情,文艺的小年轻把那些叫作寻找曾经的回忆。屁呀,回忆是两个人的,一个人再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只能是浪费公交费和感情。
我和牛牛站在西安浐灞的湖水边儿,这是我们经常带着木木和其他朋友来烧烤的地方,被我们烧黑的地板还没有完全恢复颜色。十月,北方的风已经开始有点凉意,一阵阵的风吹过来,我也看到水波和树枝有些漾动,于是,我问他,有感觉吗?他说,没有。
我把他从岸上踢到水里,扑通一声,随后是他的大声呼救。我问他,有感觉吗?他说,太有了。我说,你现在还想干吗?他说,我想给你当牛做马!
于是,我用树枝把不会水的他从水里捞了上来。
第三天,我陪牛牛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给住宿的顾客推广一款旅游订房软件,按照下载量定工资。我问他,干吗?他说,干啊,往死里干!
其实我们都不是伤感矫情的人,也肯定不是脆弱无用的人,但我们确实是年轻人。当我们经历着我们人生中的无数个重大的第一次撕裂的时刻,我们是需要矫情、脆弱、软弱一下下的,就一下下而已。像是完成某种仪式,就好像完成了这个仪式,我们就能在以后的日子中变得丰满,从而可以重新出发,等遇到别人正做着同样的傻事儿的时候,我们可以骄傲地对他们说:“切,你大爷我当年比你惨多了,也没像你一样哭哭啼啼,我们只是抽了一根烟而已。”
3
我又走了,把正在一心复习的少文留给了牛牛,所有的开销都由牛牛做软件推广来赚取,我一分钱都没有留下,只买了一袋米,以防他们真的饿死。没想到牛牛还是那个牛牛,第一个月赚了五千多元人民币,烫了头,买了新衣服,甚至还给他和少文各办了两张健身卡。他增肥练肌肉,少文减肥肉。少文的警察考试也已经考完,我的书也正在出版发行,一切似乎都在向另一条更加阳光的路行进着。
冬天,我的书已经上架,母校邀请我回学校举办一场签售演讲。我再一次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西安,没有住在学校安排的酒店,而是很顺利地找到了少文和牛牛住的地方,窗帘还是拉着,灯开着,牛牛在地上做着俯卧撑,少文耳朵里塞着耳机。我再一次把窗帘扯开,大声喊着:“快给我这个青年作家下跪请安,快,快!”
那两个烂人齐声回答:“你咋不让屎把你淹死!”
这句话是我们大学里经常说的一句话,那么久远,那么熟悉。我跑过去捶他们,被他们按在瑜伽垫子上一阵蹂躏,直至求饶:“再也不在你们面前装酷了,不然老婆永远是**!”
那天签售会,我本打算坐辆公交车到达学校,他们两个穷鬼说要安排名贵车,结果,最后来了一个滴滴打车,还是因为那天半价,我忍了。在去的路上,我告诉他们不要在现场买书,因为是原价,网上比较便宜,但那两个穷鬼还是买了十几本,排在队伍当中等待签名。我随便望过去,就看到那两个穷鬼拿着手机远远地给我拍照,也帮工作人员维护秩序。等到轮到他们时,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来一把百合花,明明就四朵还非要整成花束,我当场就拆穿了他们的穷鬼行为,他们没有反驳,反而要和我拥抱。
多么矫情的要求,我碍着那么多人在等,就和他们两个拥抱在了一起。突然,复杂的情感又涌上来了
,那两个穷鬼又偷用了我洗漱包里治疗脱发的洗发水,一模一样的味道,泪水再一次噙满眼眶,我哽咽着让他们快滚。
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了,他们两个拿着旁人送我的东西,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等着我,牛牛说:“东哥,我怎么突然觉得日子好过一些了呢?我怎么突然那么感慨呢!”
“你咋不让屎淹死呢?”我和少文齐声回复他。
那天夜里,很晚我们才回到出租屋里,屋里很暖和,灯光也很温和,饭店里剩下的酒被我们带回来了,就要喝光了。少文已经睡得很沉,发出很响的鼾声,牛牛在用手机给少文录着声音还拍着照片。
“少文和兰兰分手了,你知道吗?”牛牛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有些惊吓,回复道:“我不知道。”
“少文警察考试第一名,但体测不过关,被淘汰了,你知道吗?”牛牛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我依旧回复我不知道。
兰兰是少文的初恋,在一起超过四年,甚至在少文最困难的一段时间里,也是兰兰陪着少文的。少文不怎么在我们面前秀恩爱,但是我知道他要娶兰兰。然而兰兰就在陪少文一起度过失业困难期、复习困难期后,最终还是因为少文警察考试的落榜而离开。我想说一句诚实并且成熟的话,兰兰并没有做错什么。
隐隐约约中,我倒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那几个月的忙碌中,我为了我的浮名利禄奔波忙碌着。没想到少文已经在我完全缺席的几个月中,经历了和之前牛牛同样的事情,我有一些羞愧,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不够朋友。但是说真的,更多的是感触。那个最喜欢惹是生非、从小娇生惯养的少文竟然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表现得如此淡然并且成熟。他陪着曾经的牛牛一起伤心过、醉过、骂娘过,但当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他又像是一个已经经历过一切的人一般,怎能不让我感触?我也感触于我没能参与这一次重大的成长,它切实地告诉我一句话:有些险路,确实需要一个人独自行走。
我站起身望向少文的方向,他有些瘦了,胡茬也确实有了一些,黑色的眼圈有些陷下去,嘴微张着,呼出难闻的酒精气味,一副特别安静、特别让我敬重的模样。
4
从毕业季的那些日子算起,到今年的春天,牛牛一共参加了那个没让他毕业的老师的四次考试,每一次的分数都是58分,还剩下最后的两次考试机会,分别是三月和五月。五月又是毕业的季节,如果五月的考试还无法过关,那么他将永远得不到学位证书。
少文也已经放弃了公务员考试和警察考试,他将目标定在了省考,也算是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考不上,就去找一份踏实的工作,最好距离父母近一些,也能有个照应。
春节是在二月,我很晚才得到假期回北方过年。少文和牛牛集资批发了一些花炮和对联,摆在街道上叫卖。我去看他们,远远地看到他们两个穿着绿色的军大衣,两只手藏在袖筒里,袖筒和袖筒连在一起,他们头上还戴着雷锋帽,耳朵的遮沿儿垂下来盖住了耳朵。我再走近一些,看见他们的脸被冻得通红,而且看上去就要皴裂了。
“两位老板,给我来点花炮,对联也要!”
“你怎么不让屎淹死呢?”少文起头儿,牛牛附和,我笑得很真诚。
短短几天,他们两人赚了一万多人民币,就请我吃了一顿羊肉泡馍,还是普通版,我要求加十块钱羊肉,他们让我加屎,我吃不下屎,于是作罢,每每想起,我便心脏绞痛,腿脚抽搐。
他们的钱没有乱花一分。春节的机票很便宜,他们两人飞到了云南,痛痛快快地潇洒了七天。七天之后,少文飞回西安,回到出租屋继续备战四月的省考,牛牛带着考试的书没有回来,他说他要把中国走遍,用4000块人民币。
每天都能看到牛牛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又在青旅里认识了几个相谈甚欢的人,偶尔还在朋友圈发几张照片,再配上连我都觉得矫情到发麻的心灵鸡汤,我通常回复一个笑脸,少文会复制然后粘贴我的回复,也是一个笑脸。
3月27号,牛牛倒数第二次的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他没有给我发微信,而是拨了我的电话。
“东哥,我现在凤凰古城,张家界也去了!”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挂掉!”
“没啥事儿,我就是告诉你,我倒数第二次考试没过!”
“嗯,我帮你查了,58分,是时
候回来复**月的考试了,只剩下一个月了!”
“我不打算回去,我四月中旬才会回去!”
“×××××”我痛痛快快地说了好久的脏话。我一边骂一边难过,是那种有些撕心裂肺的难过。我在上一个章节写过,我看到他们变得成熟并且淡然、变得坚强并且务实的时候,我欣慰并且敬重。但是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他伸过来的时候,他却那么不在乎,像是丢弃一根普通的稻草一般,于是我怀疑我自己的认知和对于他们的理解。
“东哥,你别生气!这次考试成绩是58分,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你还记得当我知道我没有毕业时的景象吧,我快要死了。我认为我活不了了,在我暴瘦二十多斤的时候,木木和我分手,我几次爬到窗口但是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可是我现在活过来了。我再一次看到这个分数的时候,我心里特别平静,没有一丁点儿的恐惧。我确实懂得了生命中有许多山是真的跨不过去的,我那么多次拼了命地翻,也没能翻过去,所以当那座山依然挺立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很释然,因为我不会再费尽力气去翻,它不是阻碍我前行的山,它只是一座山而已。我已经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我过着穷游的生活,我看到比我更不幸的人生活在各个角落,做着各式各样的工作,他们辛苦、叹气,但是他们也微笑。而我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为什么要因为一条路的闭塞而被逼致死呢?我不回去,我要继续任性地走下去,我要看看是我左右着我的命运还是别人左右着我的命运。我会参加考试,但是结果对我已经不再重要。我已经有能力去接受任何一种结果。”牛牛心平气和地跟我说着,我没有插一句嘴。
其实,当牛牛说出“东哥,你别生气”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生气了。当他说到“生命中确实有一些山峰你是无论如何都翻越不过去”的时候,我是认同的,等到他又说“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而当我为什么不能是其中的一个,我要看看掌握命运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旁人”的时候,我心生敬佩,眼睛湿润。
“牛牛,加油!”我明显有些哽咽。
成熟到底是什么呢?有人说不再哭泣就是成熟,也有人说变得平和就是成熟,最多的理解是,成熟就是选择一种保险稳定的生活。而我看过我的这些朋友之后,我再问自己,成熟是什么?答案是,成熟就是接受有山,并且告诉自己别再去翻越;答案是,成熟就是接受自己和善待自己。
接受自己和善待自己。
5
我之前跟牛牛和少文说过我要把他们的故事写成文章,牛牛把眼睛睁得像灯泡一样大,解下皮带,啪啪地抽在我的屁股上,扬言如果我敢把他的故事写出来公之于众,他会把我绑在床上**、抽打、嘴里再塞上三天不洗的袜子。而少文则在一旁用极其猥琐的声音叫着。
我现在是坐在新疆某个酒店的椅子上,屁股底下垫着两个多余的枕头。在我把枕头垫在屁股底下之前,我脑袋里想起来的不是很久远的回忆,而是三天前和牛牛、少文他们的一段对话。
不足一平方米的红色桌子上摆着一口大锅,是牛牛从上一个出租屋搬到少文那里来的,锅里面炖着一只鸡,锅的周围放着几碟青菜,有少文最喜欢吃的面筋,还有几瓶酒,牛牛特意跑出去买给我的,说是要给我饯行。
我开口问了他们一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少文弹了弹烟灰:“能怎么办?好好复习,考上考不上都没关系,但要去一趟西藏。”
我把头转向牛牛。
“能怎么办?好好复习,考上考不上都没关系,但要去一趟西藏!”
我假装把手里的啤酒瓶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然后傲骄地叹了口气:“去西藏?从喜马拉雅山上跳下来还是准备让山鹰给你们来一个天葬?”
“你咋不让屎把你淹死!”他们两人异口同声道。
“借用你的一句话,生活是用来相处的,而不是用来战胜的,我们已经过了那个因为一次小小考验而寻死觅活喝酒买醉的年龄,我们长大了,我们能接受所有可能的结果。”少文一边对我说话,一边给我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肉,酒瓶相互碰撞的声音也响起来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未来的阳光已经照射到我们的身上了。
再一次回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儿以及我们的改变,我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对着少文和牛牛说:“我怎么突然这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