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有很多人是在暗恋路上执迷不悟的小傻瓜,过去总觉得暗恋的人最缺乏的是勇气,现在却觉得暗恋的人,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了。

    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明知道彼此压根没有未来,明知道对方是个混蛋,可还是记吃不记打。自身的情绪随着对方波动而波动,他若理你,便是晴空万里;他若不理你,则是晴天霹雳。

    我想起了我的另一个朋友,二十余年的大好青春,通通献给了毫无结果的暗恋。就叫她小痴吧。

    小痴情窦初开得比较早,那时还在上小学,周围的小伙伴都在玩过家家,小痴就开始翻《聊斋》和《红楼梦》了,在小孩子一板一眼地背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时,小痴已经会在周记里歪歪扭扭地写上:“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小痴暗恋史上的第一个人是她前桌,喜欢的原因特别简单,在小男孩对女孩子懵懂的喜欢还停留在拽小辫、拉裙子时,她前桌那个叫牛牛的小男孩已经崭露了把妹的高超技巧,在牛牛的同桌因为传小纸条被老师叫起来罚站时,牛牛果断地站起来同老师承认,是自己传小纸条给对方,不关他同桌的事儿,所谓“好汉做事一人当”。

    小痴坐在牛牛身后,觉得那一刻这成天吹鼻涕泡儿的小子简直爷们儿炸了,至此开启了牛牛做啥她都觉得“真帅”的毫无原则式暗恋。小学四年级,牛牛跟着父母搬家去重庆,临走前买了一本同学录,发给小痴时,一向被夸赞文笔好的小痴竟然不知如何落笔,绞尽脑汁地抱着那张纸想了一宿,草稿也不知打了多少张。

    第二天,牛牛收到小痴的同学录,上面只有两行简单的字,是王勃的两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牛牛吹着鼻涕泡问小痴这是什么意思,小痴想了想说:“就是不管你走多远,记得常联系。”牛牛连连说没问题。

    后来上初中,小痴听说牛牛每年暑假都会回老家,然后挖门盗洞地打听他同桌的联系方式,还听说在牛牛离开的那年,跟他同桌告白,还把那小姑娘吓哭了。

    小痴想,他……怎么从来没联系过我呢?

    小痴的第二段暗恋是在初中,初一时班级整合列队,小痴个子小站在队尾,有个高高的男生站在排头,小痴以为那是某个班级的老师,在那“老师”走过来时,还十分恭敬地冲人家行了个“少先队礼”,可人家压根没搭理,目不斜视

    地就走过去了。小痴还和同学抱怨:“这个老师真不讲礼貌,连句‘同学好’都不说。”

    后来,在一次学校的联欢晚会上,小痴作为演出人员再一次站在作为主持人的高个子男生身后,才知道原来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学生。不过那时,小痴在一年里个头突飞猛进,已经从班级的队尾站到班级的排头队伍了。

    小痴喜欢那个男生七年,她叫他红桃,因为每次看到他,小痴都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小小红桃紧张得快要蹦出来了。

    红桃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1.87米的大高个儿,足以碾轧初中的一众小男生。小痴写给红桃的日记就有厚厚的三大本,一本专门记录红桃的穿着,“红桃今天穿了那件棕色的毛衣,外面套了英伦风的马甲,迈着长腿奔跑在雪地里,像是一头矫健的鹿王……”一本记录与红桃偶遇的点点滴滴:“好开心啊,今天早上倒垃圾,遇见了红桃。倒完**室,结果又在楼梯口看到了他!”第三本写满了她假想中同红桃在一起的脑洞:“我们在走廊里擦肩而过,他忽然拉住了我,问‘你怎么看到我连招呼都不打?我的朱丽叶’。”

    她的三本日记我都有翻阅过,同红桃种种偶遇,在小痴这里都成了命中注定的相遇。小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说他们每天碰面那么多次,就算他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也该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了吧!

    红桃在许多方面堪称完美,成绩一直高居榜首,还在学校的广播站担当站长。光小痴知道喜欢红桃的女生,双手加双脚都数不过来。不过别人的喜欢是显露于言表的,而小痴的喜欢总是默默地深藏于日记与心底。

    她清楚地记得同红桃先生每次相遇的点点细节,也会为一次眼神的碰撞激动得夜不能寐,但她从来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在红桃挥洒着汗水连投三分球时,高叫:“红桃红桃,我要嫁给你。”

    小痴心想:“我的喜欢怎么可以像别人一样,肤浅地挂在口头?”

    于是,红桃先生的作文写得好,小痴就拼命地写作文,为的就是能和红桃先生的范文贴在一起。红桃先生成绩好,小痴便成宿成宿地刷习题册,连吃午饭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一边在教室喝泡面,一边狂背英语单词。累了,小痴就跑去大厅的范文告示板,看着和红桃并列贴在一起的作文,她知足地一通傻笑,笑完接着元气满满地回去学习。

    成

    绩和初一时的身高一样吊车尾的小痴,硬是靠着一股信仰红桃的孤勇,在考场里冲锋陷阵,碾轧过14个班级的学生,堂堂正正地坐到了红桃的后座。那时,学校还按成绩分配考场,小痴连着几次都冲进了年级前十。

    可惜,她还是没有机会,站在红桃先生面前如同老友般冲他“say hi”。

    初四那年,重点高中已经打响中考前的争人预热,但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些好学生开始在老师的谋划下参加各种学科竞赛,小痴从老师那里听说红桃要参加全国化学竞赛,她紧忙压着报名截止时间也填了申请表。

    大概是老天怜见加上小痴的好运气,考试那天小痴正巧坐到红桃的身后,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他那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都快落下眼泪来,红桃转过身,将签到表交给她。红桃看到小痴,先是一愣,接着笑笑说:“哎,你是隔壁班的吧,那谁……来着,好好考啊,加油。”到头来,他也没说出小痴的名字,但那句“加油”,已经令小痴如打鸡血,头脑中的“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和试卷上的各种中和反应都变得如诗篇般美妙。

    小痴有个秘密谁都没告诉,她在签到表上偷偷记下了红桃的手机号,在一个晚上发了匿名信息给他,虽然只是在中考前夕说了一句“加油”,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但小痴依然觉得无比满足,因为这个深藏在心底的少年,小痴从踹一脚动三动的懒孩子,变成了成绩优异、聪明伶俐的“别人家的孩子”。

    只可惜,直到初中毕业,她的小少年和全部关于对方的心事,也只有天知、地知、日志本知。

    中考前,小痴托朋友辗转得知红桃要报考的学校,据说已经和对方签约,小痴毅然决然地也在志愿表上填了那所高中,而且三个平行志愿全部空下,完全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小痴后来想想,自己都不知道当初那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从何而来。她在初四的最后一次家长会上,看到了被邀请作为家长代表讲话的红桃妈妈,她站在那里说什么,小痴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当时心里还在幻想:“啊,见婆婆了,好忐忑啊!”

    中考成绩出来,小痴毫无疑问地去了那所高中,却意外知晓红桃家里嫌学校太远,叫他就近读家门口的高中。无异于平地起惊雷,小痴当时就蒙了,家里人还沉浸在小痴去了重点高中的喜悦中,只有她

    一个人感到悲伤。

    四年时光,不舍昼夜,支撑她一步一步艰难走过来的全是在她心中早已化作信仰的红桃。他笑她欣喜,他悲她消沉,短暂的擦肩是她期冀来日并肩的动力,1460个日夜的激动与牵挂不过都是红桃一人。

    然而……再深情的凝望,都抵不过现实中的一次执手。

    暑假里,小痴不断地听到关于红桃先生的消息,他的人已经成了学校的传奇,自然关于他的一切都少不了人们的八卦与传说。

    有人说,年级里某个风评不太好的小太妹和红桃表白,红桃答应了,不过两个人在一起不到一周,小太妹就甩了红桃。小痴听到后,没表示什么,回家后却偷偷地大哭一场。纵使有近距离的观察和恒久的关注,但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红桃在小痴心里,俨然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神,她连自己说出他的名字,都唯恐玷污神只,却发现原来他的神竟会被人甩掉。

    再后来,红桃家为了离高中更近一些,搬到了小痴家前楼,他们的实际距离从一道门,变成一栋楼。小痴却不得不为自己当初的孤注一掷付出代价,明明家门口就是高中,却要每天起大早赶班车走读。

    小痴每天早上5点半出门,她会在红桃家楼下盘旋几圈,朝他家的窗户望一望,再跑去汽车站,她希望能再见到红桃,哪怕一眼也好。

    她就这样风雨不误地每天提前出门,看了两年,可时机永远都不够那么精准,命运有时偏爱她,但更多时候都在开玩笑。

    小痴从来没能遇见过红桃,直到高二的一个鹅毛大雪的清晨。

    小痴穿着雪地靴艰难地在深至小腿的大雪中跋涉,去红桃家楼下绕一圈已经成了习惯,她背着书包,如同履行日常任务一般。大概是诚心感动了真正的神明,她垂着头看着自己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抬头就发现了刚出门的红桃。

    小痴和我描述那天的场景,三两颗星子还挂在浓墨色的天空,街道上的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大雪鹅毛似的纷纷飘落,红桃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像是从天而降。两年没见,他的面部线条更显硬朗,鼻梁上架起了一副****,穿着牛角扣大衣,耳尖冻得通红。红桃走在前面,小痴就保持三四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那时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几百米的距离,那天却走得格外漫长。过去的种种在小痴的心头放起走马灯,她捂住嘴紧紧地跟在红桃身后,忍不

    住地哽咽。

    她喜欢他七年,七年的时光,除了那句“加油”两人再没说一句其他,小痴有三本厚厚的日记,里面记满了大概连红桃本人都不曾留意的细节点滴。

    她知道他有三件草绿色的毛衣,两件牛角扣大衣,冬天喜欢在衬衫外面套一件毛马甲;她知道他特别喜欢穿白色运动鞋;她知道他不吃葱末,喜欢吃辣,吃饺子不沾酱油只放醋;她知道他做题喜欢先做大题,再写选择题;那年化学竞赛,她看到红桃在桌子上偷偷抄了两个铁离子划架公式……然而再漫长的旅途终有终点,再刻骨铭心的久别重逢终须一别。

    在目送红桃走进校门的那一刻,小痴的眼泪溃不成堤,她蹲在路边任由公交车开走几辆,直到她的泪花在睫尖凝成冰,她惊觉这一场喜欢,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红桃只是她不断前行的一个动力,这么久的喜欢,他早已成为自己日记本中的一枚符号,那些因他而生、因他而死的情绪,不过是小痴一个人的独角戏。

    高考结束,出了录取通知那天,小痴去红桃的高中门口看录取金榜,红桃要去北京,小痴手里刚接到EMS的快递,她要去厦门大学。

    旁边有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指着红桃的名字,捂着嘴羞怯地偷笑,说:“红桃学长好帅啊,竟然又考这么好,崇拜死他了。”

    小痴转过头看着那两个小女生,那样子像极了过去七年的自己。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小痴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午后。从体活课中途溜回来,打算回班级抄份数学作业的小痴,在楼梯口转角看到睡着了的红桃先生,那个上午,他刚主持完学校的朗诵比赛,重度声控患者小痴迷得七荤八素,但没戴眼镜,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

    那天,小痴蹑手蹑脚地从红桃身边路过,原本想快步离开,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地选择驻足。她悄悄地站在扶梯旁,低头注视着均匀呼吸的红桃先生。红桃蜷曲膝盖,趴在一本数学习题册上,小痴忍不住朝他越靠越近,甚至能数得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连呼吸都能颤动红桃浓密纤长的睫毛。

    阳光透过小窗投射在小痴和红桃身上,小痴稍稍偏移了一点,替他挡住照在脸上的阳光,就这样站了许久。楼下忽然响起层叠的脚步声,小痴一惊,紧忙从红桃身边跑过。

    那天,一颗种子随风飘扬许久,落在了小痴的心上。

    生根,发芽,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