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千疮百孔,一无所知才不幸

    世界一片空白的人,也不见得是一种幸运。

    每次去大学做演讲,看到那些可爱而年轻的脸,我都会想到过往的大学生活。那4年所有的经历,慢慢都被淡忘了,我只能在意识最清醒的时候,清晰地记得其中一些片段,但它们也像是落下的帷幕,断断续续,连不成完整的场景。只有我跑到里面把记忆一遍遍翻看,才能看到那些人、那些笑脸……

    与意林其他讲师不同,演讲的时候,我喜欢站着,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与他们对等地交流。我很少看他们的眼神,因为那中间有希望,然而更多的是迷茫,我总能听到他们说,我看不清未来,我很纠结,我害怕长大,害怕成熟,害怕一无所有,害怕无所期待……

    其实,大多年轻的臆想,不过是一种安全感的缺失。因找不到那安全感,所以才任性地以为生活给予自己的多半是千疮百孔,毫无美妙可言。

    就像那个美丽的女孩苏苏,她就站在我的右边,默默地说话,明明是很悲伤的事,她却没有流泪。母亲在她幼时身患癌症去世,她很早熟,也很沉默,她结交的朋友很少,心事无处诉说,只能任由悲伤像藤蔓一样缠绕心房。

    直到有一天,她听完了我的演讲,就一直站在门外等我,等到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她说想把一个故事分享给我听。

    苏苏说了很多细节

    ,我都记不住了,只记得她反反复复地强调,为何自己不能像其他女孩那么简单地生活,命运让她过早地历经沧桑,那心早已千疮百孔。

    苏苏说,她羡慕牵着母亲的手一起上街的人,她期待温暖短小的幸福,她要的感动是一种小确幸,她对世界索求得并不多,世界却一再伤害她,夺走了她一样又一样东西,她流泪了,我却无法安慰她--

    我似乎看到一个小女孩,她就生长在那间房子里,她不知自己的索求,不愿走出自己的世界。她渴望与温暖相遇,却一次又一次重逢了灾难。比如,她的父亲终于为她找了后妈,她每天要与后妈作斗争,争夺的不过是父亲那点点时间。后妈自然是争不过她的,因为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可自从后妈为她生了一个弟弟,她却再也不敢那么嚣张了。然而,即使她异常懂事,因有弟弟在,她也无法再次得到父亲的欢心。

    苏苏后来离家去读书,她选了离家最远的大学,她没有让父亲去送她读书,寒暑假,她甚至都没有回家,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好强地、倔强地生活。父亲在她心中不过是一个符号,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但他更爱后妈生的弟弟。所以,她并不争并不抢,任由那时间一点点滑过。

    读书时,苏苏爱过一个男人,他大她很多,她跟着他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她也知道他

    是爱她的,但她却像爱父亲一样爱着他。后来,她为他流产,他却没有出现在医院的外面,她并没有果断地放弃这段爱情,却明白,所有的一切已回不去,她要等他,一生一世……

    说到这里,苏苏哭了,那哭声中满是绝望。

    在她给我讲述整个故事时,我突然觉得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一生一世太容易说出口,犹如那承诺,我遇见你,你遇见我,或沉重,或轻松,你为了拥有我,我为了拥有你,我们互相纠缠,彼此承诺。但直到成年,我们才明白,好多时候,爱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反而是信念、毅力才能让我们收获更多。

    她需要父亲的爱,需要男人的爱,需要把自己的爱释放给他们,却完全没有找到正确的打开方式,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孤独着。她不知什么是恒久,甚至不会处理亲密关系。她不知道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她甚至不知如何爱自己。

    看着眼前矛盾的女孩,我很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每一个历经沧桑的人,都有过人之处,因为他们的生命写满了故事,以后老了,岂不是多了一些回忆?我给女孩讲了两个故事,并不想特意安慰她,只期待能在她觉得生活暗淡无光时,给予她一丝光芒。

    比如我那个辛苦创业的同事,由于急功近利,他一下开了3家金店,没想到接连倒闭

    ,他不仅赔光了所有积蓄,也赔光了所借的巨款。面对亲人的指责、太太的背叛与逃离,他曾丧气、曾埋怨、曾不安,问我们,命运为何要如此一次次考验他。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或不妥。后来,他特意去辟谷,归来后,他释然了,说只是他太贪心了,上天不想让他走那么快。那不妨慢慢地走,清心地去体会。

    也曾记得爸爸的一个朋友,也是一个着名的书法家,我不懂事时,曾仰头问爸爸,为何我们家不能像他们家那般住别墅,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直到成年后,我才明白那名书法家内心的痛。

    幼时他吃的苦太多了,扫大街、被邻人欺辱,父母被打得头破血流,他也曾被剥夺了继续求学的权利。尔后,他又自学成才,人到中年时,儿子先走一步,他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一日,他坐在寺庙门口,盯着眼前的佛祖,坐了一天一夜,就在那黑暗中,他是那么绝望,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如今,他变卖了所有的收藏品,日日夜夜在世间行走,只做善事,不问前程,只助有缘人,不问天下事。他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藏了起来,若一个孤独的老者,看透世事,不想再回忆。

    直到有一次,我去他家做客,看他在纸上写毛笔字,他说自己每日都在习作,经历太多,内心反而释然、明朗。一如每日都站在

    阳台上看那太阳,年轻时只觉得阳光刺眼,想躲避那光芒,年长时才日益懂得,把心拿出来晾晒,也是一种益处。

    我知道你也许不曾历经沧桑,却觉得自己单纯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或许,你也曾抱怨命运的安排,为何同样的年龄,你却要注定迎接更多的伤痛,经历更多的挫败。

    我也曾迷茫,不知所措,但每次回首过去,我都无比庆幸,多亏生活为我导演无数戏目,我的灵魂日益丰盈,纵使面对别人的嘲笑、不理解,或是风言风语,也能坦然以对。

    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可是,趁早成名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是潦倒负重而行,有一些看似幸运的人,他们简单地生长着,没有经历过伤害、背叛,其实,世界一片空白的人,也不见得是一种幸运。

    所以,我不能抱怨,我不要吵闹,我不想拒绝伤痛,我甚至不愿一遍遍撕开自己的伤口给人看,我只想看着自己安静地去经历,去成长,然后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时,我定会感谢这沧桑年华赐予我的繁华。因为我懂得繁华一地的,不是风景,而是优雅高傲的心,它比一无所知难得百倍。

    等我们经历了更多的世事,拥有了更多的回忆,总会懂--所有看透的风景都是往事,值得你一遍遍回味的永远是艰难的路,每一个千疮百孔的背后,都有一个丰富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