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你梦想的天鹅颈
作者/花底淤青
人生就像是一场《天鹅湖》，你我是同台表演。台下观众那么多，聚光灯璀璨夺目，你不能退缩，也绝不可以软弱。
在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中，公主奥杰塔在天鹅湖畔被恶魔变成了白天鹅。王子齐格费里德游天鹅湖时，深深爱上奥杰塔。在王子挑选新娘之夜，恶魔让他的女儿黑天鹅伪装成奥杰塔以欺骗王子。王子差一点受骗，最终及时发现，奋力杀死了恶魔。白天鹅恢复公主原形，与王子结婚，以美满结局。
顾莹莹说她这辈子跳得最美妙的舞蹈就是芭蕾舞，所有人都相信她。那个站在舞台中央被聚光灯笼罩的长脖颈女孩不是她，又是谁？踮着脚尖像个小陀螺似的旋转不停，拥有完美线条的手臂在空中作一朵花苞状，她的头埋得低低的，是在饰演白天鹅的忧伤。
可惜顾钧温是俗人一个，从来看不懂芭蕾舞剧，他唯一看过的大概是顾莹莹在舞蹈房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旋转。顾钧温跟着节奏数着，一圈，两圈……数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被她转晕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充斥着脚尖鞋擦地的声音，而顾莹莹还在旋转。
顾钧温看着那瘦削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顾莹莹停下旋转着的脚尖，大气不喘一声。她轻盈一跃，转身而起，像一朵蝴蝶般飘然落在顾钧温的面前，说：“我不练，你来替我出演吗？”
顾钧温哼了一声：“我只是瞧不惯你这样欺负自己的脚，它说它很疼，你听见了吗！”她默不作声地瞥他一眼，然后背过身对着硕大的落地镜站定，踮脚，继续旋转。
顾莹莹总喜欢将芭蕾舞挂在嘴边。她说芭蕾舞的灵魂
不是高高弓起双脚，而是美丽的旋转。她还说，如果双脚不用来舞蹈，那么它们就不是完整的双脚。
那时候，顾钧温当着她的面撕咬着香气四溢的炸鸡腿，而她一边吞口水，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对芭蕾舞的热爱。
顾钧温将炸鸡腿伸到她眼前，故意诱惑她：“你要不要尝一口？”遭到顾莹莹义正词严地拒绝。他拦住她，说：“你就尝一口好不好？你再不吃饭，得饿成纸片人了！”她第N次推开他。
顾莹莹向来是以完美主义者自居，芭蕾舞就是为完美主义者而设定的，每一步的定格、起跃、小踢腿、双起单落跳……一丝一毫不能出错。芭蕾舞是足尖上的舞蹈，芭蕾舞者也是立在生命尖端的一群人。不过顾钧温觉得她是个死脑筋的女孩儿，拼命练习芭蕾舞能有什么结果？最多最多，踮着脚尖一步跨到国外去，然而总有一天超过了芭蕾舞者的年龄限定，她又要何去何从？
俗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顾莹莹根本不在意顾钧温对她的指指点点，她只发愁如何饰演好白天鹅的善良和黑天鹅的狠戾。她说，没有饰演过完美的白天鹅与黑天鹅，她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顾莹莹就是这样一个对芭蕾舞死心塌地的人。
省级剧院表演，《天鹅湖》的主演就是顾莹莹的表演团，但她还不清楚要怎样饰演黑天鹅的狠戾。顾钧温说：“拿出你平时对你哥的狠劲儿来！”
顾莹莹踩了他一脚：“我喜欢白天鹅。”
是的，白天鹅高雅优美、善良而忧伤，细长的脚踝勾勒出美丽的波点，雪白的羽翼嵌满裙摆，丝丝缕缕，在她心中也圈出一片挚爱。爱得太深了，反而
跳不出黑天鹅的傲慢气魄。然而，《天鹅湖》中站在对立面的两只天鹅需要一人饰演。
顾钧温见她急得焦头烂额，只意味深长地点道：“其实，黑天鹅并没有伤害王子。”她听不懂，也不打算听懂，芭蕾舞需要的是鲜明的戏剧效果，而不是故作玄虚。
芭蕾舞老师在挑选白天鹅饰演者时，定下了两个人选，顾莹莹是其一。老师说：“竞争出奇迹，没有对手，你们都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另一个女孩子倒是不如顾莹莹相貌好看，她长相平平但是足够刻苦，即便如此，大家依旧觉得顾莹莹扮演的白天鹅最美丽。
顾莹莹沉溺在白天鹅的忧伤之中无法自拔，心焦气躁时，顾钧温适时给她泼凉水，说：“你这样愁眉苦脸的白天鹅，是不会有王子喜欢的。”她不听，她从来都不听她哥哥的话。
等到临近演出的前一个星期，芭蕾舞老师将顾莹莹和另一个女孩子一同叫去舞蹈房，然后让她们站在被同学团团围住的中央，共舞。
音乐声轻响，两人足尖一点立了起来，像行走在钢丝上的平衡人，每一个节拍踩得恰到好处。顾莹莹的腿立得笔直，像一根洁白的天鹅羽毛。啊，那是白天鹅与王子初见的音乐，轻柔愉悦，暗藏着悸动与淡淡忧伤，她的肢体柔软起来，舒展，再舒展，幻想自己是一只白天鹅，然后加上完美的旋转，她时而闭着眼，耳畔已是一阵阵赞不绝口之声。
不一会儿，音乐忽然铿锵起来，是黑天鹅现身的时候了。顾莹莹那柔软的四肢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就这样极轻柔地跳下去，像颓废无力的黑天鹅，像觉悟黑暗是个错误的黑天鹅，像深藏悲伤
的黑天鹅，唯独不像狠戾高傲的黑天鹅。而与她同舞的女孩子手臂有力极了，一下下滑落抬起，头扬得高高的，将顾莹莹的柔弱气势完全压了下去，而且让她显得格格不入。
“停！”老师将音响“嘭”的一声关上，“就跳到这里，顾莹莹，你的黑天鹅太失败了。这次，你演其他人物吧！”
顾莹莹愣在原地，脚尖还立在坚硬的地板上，生疼生疼。
顾钧温冲进来拉起顾莹莹就走。她跟着他跑了一路，然后在长江边，他看着她哭成狗。
他补刀：“我早就说过，你演不了黑天鹅，现在连白天鹅也演不了了。”顾莹莹定定地望着他，眼中是熊熊烈火。
顾莹莹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成功，也不是觉悟就能突破。人们需要将这二者完美结合，跳出电光火石的完美舞步，这样，落幕时才能赢得一片鲜花与掌声，就像没有黑天鹅的映衬，白天鹅并不完美一样。
顾莹莹再次回到舞蹈房时，空荡荡的舞蹈房里落地镜映照着她满腔怒火与失败的残落，那镜中人影一袭黑色修身舞衣，兀自用手机放着黑天鹅的乐曲，劈腿、踮脚，然后扬起头，露出雪白的脖颈，跃步、小跳、旋转，雍容不迫，却是气势磅礴。
她仿佛理解了黑天鹅的嫉妒、不甘之心。顾钧温说得对，黑天鹅高傲自大，但她也爱着王子，所以她才会嫉妒白天鹅，为什么华丽黑色要输给她眼中的苍白？有时候，人生错在不理解上，就一直荒谬而不自知地走下去了。而那个一语道破己痴的人，即是贵人。
顾莹莹一曲舞毕，屋外顿时响起一阵激烈掌声。
舞蹈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开了一条缝
隙，几个脑袋挤在门缝里，掌声从那里溢进来。顾莹莹惊愕：“你……你们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老师笑盈盈地走进来，拍拍她的肩：“这才是我们的黑天鹅！要不是你哥哥想出这个激励你的法子，咱们真要失去一位天鹅公主！”
顾莹莹的脚尖依旧立在地上，像是踏在柔软的上。
“顾钧温，我真是谢谢你了！”顾莹莹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着窗外的顾钧温大喊。
顾钧温眉眼微弯，脸漾笑意扬了扬手。
那个被“选中”的女孩子羞涩地站在顾莹莹的面前，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既好看又努力，只不过黑天鹅的心情你还不明白，所以总将黑天鹅跳得和白天鹅一样柔弱……你刚才跳得，真的非常厉害！”女孩子抬起头，眼中有羡慕的神色。
一星期后，省剧院的《天鹅湖》完美结束，顾莹莹真的一跃跃去国外进修了。然后，她回国做了一位芭蕾舞老师，就像她的老师一样。
顾莹莹后来才明白，自己那整日没个正经的哥哥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她想起他说的那句话：“黑天鹅并没有伤害王子。”就像芭蕾舞也从未抛弃她啊。
有时候，人们披上骇人的外衣，逼迫你往“山重水复疑无路”上前行，直到那时候，你才能徒手拨开葱茏枝叶，看见绝处逢生的浩瀚云景。
人生就像是一场《天鹅湖》，你我是同台表演。台下观众那么多，聚光灯璀璨夺目，你不能退缩，也绝不可以软弱。请仰起你的天鹅颈，立起一线足尖，踏着鼓点用灵魂旋转，哪怕造化弄人，也要紧握心中的梦想。
因为梦想，是从不离弃你的天使，是支撑你仰起头颅的天鹅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