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他道:阿渺是我的妻

    自离开藏经阁, 谢渺便沉着脸越走越急。

    她道,她就道!崔慕礼也好,周念南也罢, 他们均随心所欲惯了, 看上某样东西便不择手段地要得到——

    但她是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思、愿,更权利去选择要的生活。

    无论在人眼里,出家姑子多可笑荒谬, 于她而言是报答佛祖给予新生的最好方式。她不稀罕劳什子的侯府夫人或崔家主母,今生她所求的, 不过是一盏青灯常伴古佛。

    但是他们不懂,不仅不懂, 还非要强求。

    此时的谢渺陷入了偏激而浓烈的情绪中, 她满心着,既然无法改变他们的执念,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头发绞光了先, 他们通天的本事, 难不成还能将她的头发变回来?

    谢渺向过路的女尼打听,得慧觉师太午膳后在前殿讲经, 便二话不说地冲了过去。

    殿内传来师太讲经的声音, 轻缓而耐心, 柔和中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透过缝隙往里瞧,殿内弟子围坐,每张脸上都满虔诚。

    谢渺的理智逐渐归位。

    她没进殿,便站在门静静听完一场经。

    一轮讲经结束, 弟子们陆续离开大殿,慧觉师太正准备场的课业时,只一道影子进入殿内。

    “师太。”

    慧觉师太抬头,谢渺站在不远处,身形纤瘦,背挺得笔直。

    慧觉师太笑道:“谢小姐。”

    “我在此住了半月,大家仍称呼我为谢小姐,未免显得太生疏。”谢渺神『色』自若,道:“我请师太替我个法号,喊着也顺口些。”

    慧觉师太婉言推脱:“此事不急,待我回去后翻阅经书,替你细思慢。”

    谢渺道:“我倒个法,苦自乐,无者……便叫我为妙乐,师太以为如何?”

    慧觉师太默念一遍,夸道:“甚好,甚好。”

    谢渺忽然跪,道:“师太,我心已决,便请你替我落发,重启新生吧。”

    慧觉师太刚要回绝,不到什么,怔怔地问:“你都道了?”

    些话并不用说得太明白。

    “是。”谢渺道:“我理解师太定苦衷,但师太亦不妨看看我,仔细地看看我。”

    慧觉师太忍不住端详她。

    她言辞恳切,神『色』坦『荡』,如一泓浅水,向往更深奥的海域,渴望投入更宁和的境界。

    慧觉师太长长叹出口气。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求玄?谢小姐既已决,旁人又何立场阻挠?

    *

    大殿庄严,檀香烟煴。

    谢渺跪在佛前,慧觉师太立在不远处,身侧的桌案上摆着一枚淡釉净瓶,一铜盆清水,一把剪子,以及一把戒刀。

    慧觉师太轻捻着手中佛珠,问:“谢小姐,你真要阪依佛门吗?”

    谢渺道:“真。”

    慧觉师太微微颔首,一旁的女尼会,上前取掉谢渺的帽子。

    乌润的青丝散落肩头,谢渺双手合十,道:“师太,请开始吧。”

    慧觉师太拿净瓶,取出其中的柳枝,朝谢渺的头顶轻洒甘『露』,一次,两次,三次,边『吟』道:“一切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殿内在『吟』唱,殿的妙如急得团团转。

    『吟』唱完便是剪发,剪发后便是剃度,若谢小姐真剃成个大光头……啊啊啊啊,公子怎么还没赶到?

    她瞪向不远处的妙容,故挑衅,“听说崔二公子极为心悦谢小姐,若谢小姐真出了家,必会重罚你吧?”

    妙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殿内,分神回道:“咱们彼此彼此。”

    妙如她一脸沉着,竟也找回几分镇静。罢了,若公子赶不及时,只能她上前去打断剃度,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顺了谢小姐的。

    忆半月内与谢渺的相处,妙如些许的愧疚,随即又命感给强行摁。

    她是公子的人,自然要全心为公子着!

    殿内,慧觉师太已『吟』唱完毕,放净瓶,改拿剪子。她谢渺耳畔挑出一绺发丝,念道:“第一剪,断除一切恶——”

    谢渺合上双眸。

    门的妙如与妙容脚步一动,正待冲过去时,一抹靛青『色』比她们更为迅捷地闯入大殿。

    “师太,且慢!”

    来人俊美非凡,气宇轩昂,不是周念南又是谁?

    慧觉师太动作一滞,低头望去,只谢渺眉间结霜,道:“师太,无需理会闲杂人等。”

    周念南脸『色』极差,慧觉师太道:“师太,劳您白费功夫了,谢渺不能出家。”

    谢渺坚持:“师太请继续。”

    周念南紧跟着道:“师太,请收剪子,以免误伤到他人。”

    慧觉师太夹在他们中间,顿时左右为难,里不是人。

    “阿弥陀佛。”她往后退了一步,他们道:“两位不如借此机会,将心结好好说开。”

    她将剪子放回桌上,转身离开了大殿。

    殿中独剩周念南与谢渺,他迫不期待地上前,要拉谢渺来——然而一刻,他改变了主,选择跪倒在她面前。

    他扶住她的肩膀,认真地道:“谢渺,不要出家。”

    谢渺平静地回视,“周三公子,你执念太重,或许该学学我,佛经中参悟人生。”

    “为何要参悟?”他反驳:“你我本是红尘中人,该爱嗔痴恨,该为情所困。”

    谢渺道:“周三公子,你是侯府公子,拥荣华权贵,享鲜衣美食,眼前的情爱无非是一时昏头,待冷静来便——”

    “能冷静我早已冷静!”他低喊出声,在苦笑中自嘲,“你以为我不吗?忘掉你,去喜欢其他女子,都好过向你摇尾乞怜,奢望你回头看我一眼。”

    如她所言,他生来便尊贵,恣心所欲,直到遇上了她。

    “谢渺,是你的错,明明是你的错。”他道:“是你平江来京城,选在四年前的那日入城门。是你的马车太旧,吸引了我的注。是你碾了我的银票,狠狠甩了我一巴掌,害得我输掉三千五百两白银。是你以崔二表妹的身份出现,刻伪装『性』格,激了我的好胜之心……”

    “是你又莫名其妙恢复本『性』,尖牙利嘴地回击崔夕珺。是你在遇狼时不听话地睁眼,勇敢地救了我一命。是你叫我入宫保护姑母,也是你告诉我,要带着念西的份去建功立业……”

    他声声控诉,偏又蕴着无尽情愫,曾经桀骜不羁的青年褪去满身矜傲,只为得到她大发善心的垂怜。

    谢渺恍了神。

    原来他们那样多的共同回忆吗?年少时的第一面,两世的岁月,她与他,她与他……

    他注到此,面上划过喜『色』,脱口而出道:“谢渺,我爱你。”

    温热掌心传递,触动指节上的冻疮,细密的疼流进谢渺心底。

    她感到喉头凝滞。

    不是前世成熟冷漠的宣平侯,不是初时毒舌飞扬的纨绔,周念南在不不觉中,已成长为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人。

    他将自己的情摊开,毫不保留地呈现,要以此留住她。

    可怎么留呢?

    她茫然地:他活在今生,而她的情全留在了前世。贫瘠的土地培育不出稻谷,好比她,即便所触动,也无法给予他要的感情。

    她艰难地启唇,“周,周念南……”

    话未说完,他便冷了眸,回身取了桌案上的剪子,又扯开发间玉冠。

    同她一样,披头散发,仪容不整。

    “你非要出家,行,那我便与你一。你姑子,我便做和尚,你念经,我便讼佛,你洗衣清扫,我便劈柴烧火。”

    他捉一大把头发,动作利索地往剪。谢渺吓到,连忙去抢剪子,他偏身躲了开来。

    谢渺失声骂道:“周念南,你疯了吗!”

    周念南斜唇一笑,满不在乎地道:“是,我是疯了,我要与你一疯。”

    说着竟真剪了小绺头发!

    “你!”谢渺气到哆嗦,指着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肆『乱』来,没过定远侯夫人!”

    周念道道:“我父母我兄长,我长姐,便连佛祖都信徒茫茫……而我满心只你。”

    谢渺难以招架他的直白,狼狈地别开了眼。

    周念南环视四周,一座座佛像雄伟,慈悲肃穆,似乎在怜悯他,又似乎在劝他放。

    放?

    不可能,此生都不可能。

    周念南道:“我不信佛,愿为你阪依佛门,情堕入无情门,我倒要看看,是佛祖渡人厉害,还是我情能撼动天地。”

    他掷地声地说出最后一个字,剪发时,谢渺扯住了他的袖子。

    即便是袖子,也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住他。

    他眼中逐渐亮神采,猛地抱住了她。

    “谢渺,谢渺,你嫁给我,你嫁给我……”

    谢渺挣扎了,周念南反倒搂得更紧。她深怕他继续发疯,便干脆不动作,他抱着的同时,思索该怎么稳住他。

    时间静谧地流淌,不过去多久,谢渺轻推他,“周念南。”

    周念南不愿松开,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拥抱,“嗯?”

    谢渺道:“我不剃度了,你先松手。”

    周念南狐疑,“你真?”

    ……然是假!

    谢渺忍着心虚,和颜悦『色』地道:“,我通了。”

    周念南勉强离开些,仍环着她的腰,“通什么了?”

    谢渺不动声『色』地道:“寺庙苦寒,清修磨人,我得重新一,到底该何去何。”

    这话甚和周念南的,但他何尝不谢渺的狡猾?三言两语搪塞住他,待他走后,说不定回屋便绞了头发。

    “骗子。”周念南凑近她,盯着她的红唇,“谢渺,你休骗我。”

    谢渺立即变脸后退,而他收拢手臂,她便轻易撞回他的怀里。

    他捻她的巴,在她明净的瞳中找到自己,如鹰隼瞄准猎物,俯首便要吻去——

    “念南。”

    熟悉的清冷嗓音响,周念南片瞬停滞,与此同时,谢渺借机推开了他。

    她翻身滚到角落,强作镇定,望向门口。

    他徐徐收手,戒备万分,同样望向门口。

    崔慕礼背光而立,面容辨不清喜怒,唯语气不容置喙。

    他道:“阿渺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