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恩仇相抵

    月亮就挂在天边,朦胧而高远,月华柔柔,倾泻而下,和微茫的雪光交相辉映,照亮了来人的模样,竟然是伊冷雪和侍女玲珑。她们两个俱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

    玲珑是夜无烟的侍女,应当是认识这里看守皇陵的李将军的,是以,看到那些兵士遥遥站在远处,并不曾前来阻止。

    伊冷雪身着一袭素白的衣裙,黑发绾成云髻,发髻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如此打扮,几欲和漫山的白雪融为一体。只一双黑亮的眼睛,布满了凄迷和哀伤,她一步一步,踩着积雪,缓步走到了江瑟瑟的面前。

    瑟瑟起身,两个女子在白雪皑皑中彼此对望。

    脸色一样地苍白,神色一样地凄怆,眸中的痛楚也一样地深浓。

    她们的哀伤,为的都是同一个男子。

    伊冷雪忽然俯身,伸指在瑟瑟的琴弦上一划,一片铮铮的清音响起,好似一阵乱玉飞溅,杂乱无章。她起身,冷冷说道:“《凤求凰》能让你弹得如此哀怨,倒也是不易!”

    瑟瑟没出声,俯身,抱起来搁在地上的瑶琴。

    “江瑟瑟,他真的不在了吗?”伊冷雪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冷,以前,做祭司时,她的声音只是清冷,而如今,是冰冷,冷到了骨子里。然而,语气却不无悲戚,令人听上去几欲心碎。

    她的眸光从瑟瑟身上,缓缓转移到眼前那冰冷的墓碑上。望着墓碑上那镌刻着夜无烟名讳的字,她怔怔地走了过去,在墓碑前,缓缓地站立。

    瑟瑟起身,抱起瑶琴,淡淡地望着伊冷雪,她看到她抚着墓碑,肩头不断地耸动,似乎在无声啜泣。原来,伊冷雪对于夜无烟,也是爱到了极致。

    玲珑走到夜无烟的墓前,默默跪了下去,此刻,她亦是泪流满面。

    山野寂寂,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冷月在天边散发着幽远的微芒。

    不知过了多久,瑟瑟才发现伊冷雪抱着夜无烟的墓碑,头轻轻地垂了下来,就好似一朵花在茎上沉眠,一动也不动。

    瑟瑟心中一惊,伊冷雪不会以身殉情了吧?她疾步走到伊冷雪身边,玲珑也发现了伊冷雪的异状,起身,将她紧抱着墓碑的手掰开,这才发现她似是已经哭昏了过去,睫毛上,俱是点点泪珠。

    “外面冷,扶她到屋中去吧!”瑟瑟淡淡说道。

    玲珑点了点头,扶起伊冷雪,将她背到了瑟瑟所居住的屋内。瑟瑟淡漠的神色,让玲珑心情极是复杂,她幽幽说道:“你不伤心吗?王爷他可是为了你,才会身死的。”

    王爷为了这个女子,四年来,没有一天不是活在煎熬之中,而今,又为了她身死,而她,竟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悲伤。

    瑟瑟抬眸,她也觉得很奇怪,自从在灵堂上再次看到他的尸首,她心中就不再那么悲伤了。或许,在心底深处,她隐隐觉得,他没死。可同时,她似乎又觉得那是个奢望,因为,如若他没死,怎会至今还不出现?

    瑟瑟心底,其实是极矛盾的。听了玲珑的话,她不知如何回答,起身坐在木案前,将方才断裂的那根琴弦接好,调了调琴弦,又开始抚琴。今日,那首《凤求凰》她还没有奏完,她不能让他只听半首曲子。

    琴声若流水,诉不尽的满腔愁情。

    玲珑低首,琴面上竟有着缕缕殷红,这才注意到,瑟瑟的手指方才被断弦割破,再次抚琴,指尖血滴飞溅,染红了琴面。就连琴音,似乎也带了沥沥血色。

    “江瑟瑟,我不曾想到,你这么快便再次抚琴!”伊冷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幽怨,暗含着一丝得意。

    一曲而终,瑟瑟淡淡说道:“我只是要他听一首完整的曲子。”

    “江瑟瑟,你为什么不死?他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可你,为什么不死?你爱他吗?”伊冷雪起身,缓步走到瑟瑟面前,脸上泪痕已干,凄楚的神色已经转为愤恨。

    “为什么,他要为你做这么多?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死,而我,也总会等到他。可是,他死了,我的梦也就结束了。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伊冷雪喃喃说道,神色极是凄婉。

    玲珑在一侧,闻言,冷声道:“你为王爷做什么了?你陷害王爷的孩子,你嫁祸王爷所爱的女子,你将王爷的消息送给莫寻欢,这就是你为王爷所做的一切吗?当年在黑山崖上,你被吊在崖边,这个主意也是你出的,就是为了嫁祸王妃。你在被莫寻欢劫走的当天,就已经和莫寻欢合作了,不是吗?你要让王爷一无所有身败名裂。这就是你的爱吗?”

    “玲珑,你……你……”伊冷雪指着玲珑的脸,惊诧中带着一丝了然,“你竟然一直都在监视我?”

    玲珑凄然一笑道:“不错,伊祭司,当年,你采了那朵雪莲,救了王爷的命,也用那朵雪莲救了我的命,我是感激你的,所以,我一直很钦佩你,很维护你。可是,我从来不曾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子。所以,自从王妃跌下悬崖以后,我在你身边,就只是受王爷所托,是监视你的!我是王爷的侍女,我怎么会背叛王爷呢?”

    伊冷雪忽然咯咯笑道:“你说的对,我怎么会忘了,你是他的侍女。我还以为,在

    那个王府里,你是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我从墨城回了北鲁国,你还要跟着我?你不是应该回到他的身边吗?”

    玲珑悲悯地望着伊冷雪道:“其实,就算你离开王府,回了北鲁,王爷还是不放心你。他怕你再和莫寻欢合作,怕你没有了利用价值被莫寻欢所杀。要我留在你身边,一是保护你,二也是为了能及时给王爷传递消息。”

    “他让你保护我吗?”伊冷雪喃喃自语道,“他不是很恨我,希望我死吗?他不是说,我企图杀他的妻,杀他的孩儿,所以,早已和他恩仇相抵,再相见,就是仇敌了吗?”

    “你是她的恩人,如果有一丝可能,他不会让你死,他希望你能早日回头,不要再做伤人伤己的事情。”

    瑟瑟坐在琴案前,听着伊冷雪和玲珑的话,心中极是酸涩。尤其是伊冷雪复述夜无烟的那句话。他说,伊冷雪企图杀他的妻,伤害他的孩儿,恩仇相抵。原来,他心中,始终是当自己是他的妻。

    “伊冷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瑟瑟低声说道,伊冷雪被赫连霸天强暴,被自己的子民唾弃,从祭司的位子跌落到凡尘,或许,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法承受的吧,“可是,这个世上,我们都是人,平凡的人,不是神。所以,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遭遇痛苦、伤心和一些不能对外人诉说的苦楚,这一切就好比是你骨血中的刀子,你活着一天,便要为它受苦一天。这一把刀子,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身体里有,他的身体里也有,甚至玲珑,她虽然不说,她也有。可是,如果你能化解它,总有一天你能摆脱它带给你的痛苦,从而,忘记那些痛苦,勇敢地继续活下去。”当年跌落到悬崖下,她何其痛苦,可是,她成功地化解了心中那把刀子,没有让它转化为仇恨,也没有让那把刀子控制她的行为。

    伊冷雪凝视着瑟瑟,望着昏黄灯光下,她那苍白的脸,清淡的神色,还有眸中那隐隐的光华,这一瞬,她才忽然明白,她是输在什么地方了。怪不得,夜无烟会喜欢她,因为,她的确值得。她真的比不过她,比不过她的纯净和善良。

    伊冷雪眸中布满了酸涩,她低低说道:“我知道你是爱他的,其实,那次在悬崖上,你救我,也是因为爱他。你知道我是他的恩人,我若身死,他这一生只会活在良心的谴责里,所以你才奋不顾身地救我,是吗?而他,也是爱你的,自从你坠下悬崖,他过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虽然留我在王府,却是只有伊良寒毒发作时,他才会过去,而他去了,也从来不会好好看我一眼。

    “江瑟瑟,我比不上你,我的确比不上你,所以,我要走了,我要随他去了,但愿来世,我可以赢得了你。”伊冷雪轻轻说道,言罢,唇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你怎么了?”借着昏黄的烛火,瑟瑟隐隐发觉伊冷雪的脸色有些不对,脸色惨白中透着一丝暗青。

    伊冷雪凄然笑道:“方才,就在你弹琴时,我已经服下了毒药。”

    “你怎么这么傻,王爷他也许并没有死。”瑟瑟脸色苍白地道。

    “你说什么?”伊冷雪黑眸微微一亮,然后她又摇了摇头,“纵然他没死,我也无颜见他了,死,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只是,江瑟瑟,你也活不成了。”

    “什么?”玲珑大惊失色,“你做了什么?”

    “江瑟瑟,来之前,我是恨你的,恨你害死了王爷。可是,你武功那么高,我知道我根本杀不了你,所以我只能杀了我自己,然后再让你死。江瑟瑟,对不住,我给你下了蛊,连心蛊。我下在了你和我的身上。这两只蛊虫是连心的,这样,我若是死了,你便也活不成了。”伊冷雪边说边吐了一口血。

    玲珑大惊,“你什么时候下蛊了?”

    “我下在琴上,我方才弯腰抚琴时,便下在琴上,因为你方才指尖受了伤。我想等你再次抚琴,便会中蛊。可是我没想到你今晚这么快,便再次抚琴了。”伊冷雪神色淡淡地说道。

    连心蛊!

    玲珑的脸刹那间惨白了。

    这是世上最毒最厉害的一种蛊毒,说它厉害,是因为身中连心蛊的人,一个人一旦死了,另一只蛊便会感应到,便会使它的蛊主噬心而死。可是这蛊却偏偏看上去无色无味,人眼是看不到它存在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检验出它的毒。

    这种蛊毒因为其厉害,早已在世上绝迹了。怎么,伊冷雪手中会有这么厉害的蛊毒?

    “你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蛊毒?”玲珑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莫寻欢给我的,很久以前,他就要我下在王爷身上,可是我始终没有做,我一直留着,狠不下心去用。我听到王爷因她而死,所以,我恨她,我要她陪葬。”伊冷雪断断续续地说道,身上的毒药似乎是发作了。

    玲珑扑了上去,摇着伊冷雪道:“伊冷雪,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啊!”她若是死了,瑟瑟也便活不成了。

    “我真的不行了!江瑟瑟,原来到头来,我们谁也得不到他!他或许没死,可是我们两个都死了。哈哈哈……”伊冷雪言罢,坐在椅子上,螓首一垂,真的睡了过去,

    永远地睡了过去。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冷风夹着层层的碎雪呼啸着肆虐的声音。屋内,门窗的缝隙之处也密合得严严实实,将寒气完全隔绝在外。可是,瑟瑟还是感觉到了冷。她回身坐在椅子上,瞥了一眼已经僵直的伊冷雪,或许一会儿,她便和她一样了。她没想到,为了要杀她,她竟然先杀了她自己。伊冷雪对她,确实是恨极了,恨得赔上了自己的命,也要杀了她。

    “王妃,你怎么样了,是不是感觉到不舒服?”玲珑疾步走到瑟瑟面前,焦急地问道。她从瑟瑟脸上,看不出一丝征兆,实在不知道瑟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身上的蛊毒是不是发作了。

    “我没事!”瑟瑟起身,神色如常,搓了搓冰凉的手,径自走到火炉边,掀开火炉的盖子,利索地捅了捅红彤彤的炭火。

    其实,她心中很平静,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

    她中了蛊毒,如若,夜无烟真的不在了,那么,她便可以去陪他了。如若,他还活着,听到她中了蛊毒,应该会现身的吧。

    加了炭火,屋内渐渐暖了起来。

    “或许,或许王妃并没有中那个蛊毒,这把瑶琴,还是不要了,赶快扔出去吧。”玲珑起身,便去抱那把瑶琴。

    瑟瑟的手忽然一松,火钳子掉落在地上,她伸手按住了胸口。

    “王妃,怎么了?发……发作了吗?”玲珑神色大惊,她伸手,扶住了瑟瑟摇摇欲倒的身子,将瑟瑟搀扶到床畔坐下。

    “我去叫人!”玲珑脸色苍白地冲了出去,去寻守卫皇陵的李将军。

    瑟瑟坐在床畔,只觉得心口处,好似有万蚁噬心,脸上渗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撑住。

    房门被什么人推开了,一阵幽凉的夜风灌了进来,一个人出现在门口。一袭宽大的墨袍被夜风吹得随风飘扬,因为是逆着风,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尽数拂在他的脸颊上,遮住了他的面目。但是,透过纷乱的发丝,瑟瑟还是看到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走到瑟瑟身前,伸指,在瑟瑟胸口处点了两下,万蚁噬心的感觉一瞬间消失了。

    “莫寻欢,你……你怎么在这里?”瑟瑟抬眸,定定望着他。

    莫寻欢怎么还留在绯城,他不是早从绯城逃走了吗?怎的还留在这里,而且,还是隐身在皇陵之中。

    莫寻欢立在屋中,目光静静地落在瑟瑟身上,安详而淡然,唇角,带着她看不懂的出尘的笑意。

    “我若是离开了,今夜,你不是就要一命归西了吗?”莫寻欢低首,绝美的脸上漾起一抹笑容,“你真的很不让人省心啊!也罢,这么不省心的女人就留给夜无烟吧!”

    他轻笑着,伸手,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宽大的黑裘解了下来,再伸指,轻轻一弹,胸口处衣衫的盘扣一粒粒迸开,露出了他健壮而俊美的胸膛。白玉一般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很美,很美。

    “你做什么?”瑟瑟后退一步,右手,已经扣住了新月弯刀的刀柄。可是,心口处那才停顿了片刻的噬心之痛又开始疼了。一瞬间,她连握住刀柄的力道都没有。

    莫寻欢笑了笑,烛光映照下,他的脸,在光晕下映成一团模糊的雾,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他很美,美得震撼人心。

    他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伸手,将匕首从刀鞘里拔了出来。很窄很长很薄的小小匕首,在烛火映照下,闪着幽冷的光芒。

    莫寻欢将匕首翻转,在自己心口处轻轻一插,鲜血漫出,染红了他白皙的手指。

    “瑟瑟,你可曾有一点点爱我?”他伸出手指,停留在瑟瑟的脸颊上,如漆的眸,黑得如同永夜,沉沉的,却也闪着一丝比星光还要灼亮的期冀。

    “我……我……”瑟瑟的话还不曾说出口,莫寻欢的手指,已经从她的脸颊上移动到了她的唇上。

    带血的手指压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要说的话。他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很明媚很皎洁,没有一丝阴晦。绝美的脸,眼中情绪如湖水般涟漪,盛满了淡淡的温柔,浅浅的哀愁。

    “不要说!”他淡淡说道。其实那个答案他知道,只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问了却又不敢听她的答案。“夜无尘的确没有杀夜无烟,我们听到你们攻到了牢房时,本要用他做人质的,便留了他一命。所以我们从牢房走出来时,他还活着,虽然的确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说着,声音低低柔柔。

    一如当年,她初见他时,那个在宴会上宠辱不惊的男子。

    瑟瑟心中顿时一喜,她就知道,夜无烟不会死,一定不会死的。

    她眸中忽然绽放的狂喜的光华令莫寻欢微微蹙起了眉,黑眸间闪过一丝黯淡,他长睫毛一垂,遮住了眸中的失落,伸指,轻轻地点了瑟瑟的昏睡穴。

    瑟瑟醒来时,屋内已经没有了莫寻欢,坐在她身畔的,是夜无涯。环顾一周,屋内除了无涯,就是玲珑,再没有别人了。就连死去的伊冷雪,都已经不在了。

    “你怎么来了?”瑟瑟淡淡问道,胸口处隐隐还有一丝疼痛,她轻轻抚了抚胸口,微微皱了皱眉。

    “我怎么能不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守护的人,简直是废物,就不该让伊冷雪来见你的。”夜无涯沉声说道,“别动,你的

    胸口有一道伤。”夜无涯看到瑟瑟微蹙的眉,慌忙说道。

    “胸口有一道伤,我现在怎么了?”瑟瑟凝声问道,莫寻欢把她怎么了?

    “你的蛊毒解了!是谁给你解的蛊毒?”夜无涯定定问道,“是不是,莫寻欢?”

    瑟瑟脸色一僵,问道:“连心蛊不是无药可解吗?我的蛊是如何解掉的?”

    “连心蛊是无药可解,但是,却有一种解法,那便是用另一个人心口处的血,将蛊虫引过去。不过,这个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那个人身上,必须有你所中的蛊虫的母蛊,那样,蛊虫才会沿着血从你的伤口钻到他的伤口中去。所以说,连心蛊几乎是无解。因为谁知晓这只蛊虫的母蛊在谁的身上,而那个人又肯不肯用这种法子为别人解蛊。”夜无涯静静说道。

    “那引了蛊虫过去后,那人的身上便是有两只蛊虫了是吗?那……那个人,还可以活吗?还能活吗?”瑟瑟低低问道。

    夜无涯思索片刻,淡淡说道:“应该是活不下去了吧!”

    瑟瑟轻轻“哦”了一声,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打开门,望向茫茫的夜色。

    月儿依旧挂在天边,冷冷的,淡淡地睥睨着人间,清冷的月光,笼罩着这白茫茫的世界。屋外的每一株树上,都郁结着无数的积雪,风起,雪花一阵又一阵飘落,就好似又一场飞雪……

    莫寻欢,那样一个绝美妖娆的男子就那样走了吗?

    瑟瑟闭上眼眸,只觉得心底涌上来一股悲凉。她从未想过,莫寻欢会舍了自己的命,来救她。

    他曾经说过喜欢她,可是她从未将他的话当真。她以为,他不过是在刻意勾引她,进而利用她。

    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知晓,他的感情原来是真的,并不曾掺杂一丝杂质。那个一直淡漠的,不为任何事情动容的男子,原来一直将她放在了心里。

    刑场上,如若夜无烟不出现,想必,他也不会杀她的。

    当初,在伊脉岛,他向她求亲,原来,也是真的,都是真的。

    如若,没有家仇国恨,这个男子,该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好男儿啊!

    瑟瑟在门口凝视着夜色,望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无涯以为她要石化了,她忽然转身,神色肃穆地问道:“皇上,您打算要去攻打伊脉岛吗?”

    夜无涯一呆,自从他登基为帝,就不曾在她的面前自称过朕,而她,似乎也从未将他当做皇帝,不仅没有礼数,就连皇上都没有称呼过。而如今,她突然这样称呼,他着实愣了愣。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夜无涯一双温雅的眸子定定凝视着瑟瑟,淡淡说道。

    “我没有资格管国事,我只是问一问而已,皇上有攻打伊脉国的打算吗?没有别的意思!”瑟瑟再次问道,莫寻欢虽然做了错事,可是他的国民还是无辜的。

    夜无涯叹息一声道:“目前还没有,要看伊脉国的表现了。如果,他们肯臣服,我是不会挑起战事的。”

    瑟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沉默了良久,她淡淡说道:“伊冷雪葬在哪里了?”

    玲珑轻轻答道:“葬在后山了!”

    “立墓碑了吗?”瑟瑟颦眉问道。伊冷雪自然是不能葬在皇陵的,只有葬在皇陵的后山。不过,伊冷雪毕竟不是南玥之人,如今葬在荒野,实在是凄凉。留个墓碑,日后若是北鲁国来人,或许有人会将她接回去。毕竟,她还是伊良的娘亲。伊良在北鲁国,也算是皇家之人。

    玲珑摇摇头,道:“我做了一个可辨认的标志。”方才瑟瑟出了意外,他们自然没有工夫做墓碑。

    瑟瑟点了点头,有记号就好。

    “无涯,我想下山。”瑟瑟转首对夜无涯轻轻说道。既然莫寻欢说夜无尘没有杀夜无烟,那么这里埋的就不是夜无烟,所以,她也没有必要再守在这里了,她要下山。

    夜无烟到了哪里?为何他不见她,是伤得过重吗?还是,他有什么苦衷?不管如何,她都会把他找出来的!

    “好,我也正想和你说,你的爹爹定安侯已经回府了,你该回府去见见他了!”夜无涯轻声说道。

    “你说是谁?定安侯,我爹爹?”瑟瑟抬眼问道。她的爹爹,不是四年前,已经死在了牢狱之中了吗?

    “是!”夜无涯笑了笑,轻声道。

    瑟瑟从未想到,有一日她还可以再回到定安侯府。

    她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回到侯府时,她的爹爹已经被送到了牢里,府邸被封,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在寒风中凄凉地舞着。而今日再回来,那个大大的封条已经不见,门前,再次恢复了侯府的气派。朱红的大门,威武的狮子,大门前,灯笼高高挑着,照亮了门前的石阶。

    夜无涯一直将瑟瑟送到了门外,才对瑟瑟点点头,道:“我先回宫了,改日再来探你,明日一早,就让紫迷也过来陪你。”

    瑟瑟轻轻“嗯”了一声,才和玲珑一道,下了马车。瑟瑟感觉自己是在做梦,爹爹怎么会死而复活的?直到亲眼看到了定安侯江雁,瑟瑟还有些不敢置信。果然是他,虽然上了年岁,已经满脸风霜,然而,身子骨看上去倒是硬朗。

    “爹爹,真的是你?”瑟瑟疑惑地喊道。

    江雁瞧着瑟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叹息道:“瑟瑟,你受

    苦了!”

    “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瑟瑟问道,当年,她听说爹爹在狱中自尽了。

    江雁叹息了一声,对瑟瑟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是夜无烟将他从牢里救走的。死在牢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他被夜无烟救走后,便一直待在夜无烟军中。这几年,眼见夜无烟领兵有方,他对夜无烟渐渐钦佩。夜无烟起事时,便是他和张子恒率领那十五万兵马在黄城拖住了朝廷的五十万大军。

    瑟瑟听了江雁的叙述,这才知晓,他的爹爹是夜无烟相救的。可是,她和夜无烟的每一次相见,都是匆匆太匆匆,他竟然都没告诉她爹爹的事情。也或许,他是不愿意让她因感恩而接受他吧。

    瑟瑟更未想到,朝廷的五十万大军便是爹爹率军拖住的。“爹爹,你现在恢复了定安侯的封号了?”

    江雁点了点头,夜无涯也是一个明君,虽然才上位没几日,却已经将这次的事情平息,且赏罚分明,收复了不少人心。

    “瑟瑟,这些年苦了你了。而璿王,他对你,竟然这般深情,爹爹着实未曾料到。”江雁低叹一声,说道。

    “爹爹,无烟他可能还活着!”瑟瑟蹙眉道。

    江雁凝神思索片刻,起身道:“你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他既然能为你而死,如此深情,那么他必舍不得离你而去。所以,他或许救你之时,虽没有万全之策,必定也是有一线生机的,或许真的还活着。”

    “可是,他的属下,譬如金堂,还有凤眠、铁飞扬似乎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生讯,包括自己最亲近的人?”瑟瑟低声道,心中极是难受。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敢去想。

    江雁缄默了一瞬,沉声道:“他就算没死,也必定受了伤,也或许是受制于人。这都是有可能的!”

    爹爹如此说,倒让瑟瑟想起一件事来,最近她只顾悲伤了,似乎未看到云轻狂。如若夜无烟真的受了重伤,一般的医者无法救治,很可能会找到他。

    “能够从天牢里救出他的人,目前看,只有一个。”定安侯江雁说道。

    “爹爹说的是夜无涯?”瑟瑟问道。

    江雁点了点头,道:“不错,当夜,你们都漏算了他!包括夜无尘,他也认为他还是那个文弱的逸王,未曾料到,他也会起事!他不是和夜无烟的属下金堂联手攻下了皇宫吗,他应该和璿王早就联手了。所以,救走夜无烟的人,多半是他!”

    瑟瑟点了点头,只是,如果是真的,夜无烟此时应该在哪里呢?如果真是夜无涯将他救出的,那么他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皇宫了。

    瑟瑟起身,遥望着夜空的星辰,如若他还活着,她一定要找到他!

    在皇宫的西北角,有一处最荒凉的别院,因为常年失修,显得萧条破败,红色的高墙剥落了漆,看上去斑斑驳驳的,就连门前,都没有一棵常青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枝丫,压着雪白的积雪,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这里曾经是关押嫔妃的居所,被宫里的女子视为冷宫中的冷宫。但是,自从十几年前,有一个不受宠的妃在这里生了重病不治而亡后,这里便成了不祥之地。后宫嫔妃最怕的便是被打入到这处荒凉阴冷的地方,然而,这么多年来,嘉祥太上皇却从未将任何一个妃子贬到此处。倒不是他没贬过嫔妃,而是因为,贬到了别处的冷宫。这处冷宫,渐渐地就成了宫内的禁区。

    夕阳西下,在这处冷宫昏暗的屋内,已经亮起了烛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简朴而破落的摆设。

    夜无烟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脸上蒙了一层布条,只露出眉目和嘴唇,还有散落在枕头上的漆黑的发。身上胳膊上腿上处处是包扎好的布条,渗着红红的血渍。他整个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好似蝴蝶折断的翅。

    他躺在那里,胸口很闷,浑身上下,肌体骨髓,无一处不疼,就连呼吸都很艰难,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近乎麻木了,他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手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指头都不能动一下,想要酣眠,可是那疼痛让他无法入睡,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只能这么恹恹地躺着。

    他似乎又回到了孩童时期,那时候,母妃新逝,他吃了一块糕点,便开始腹痛。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也是躺在这处院落里,躺在这床榻上,感觉到府内似乎有千万把尖刀在刺他,五脏六腑都在痛。更让他悲伤的是,只有孤独和悲凉,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他。

    御医来了,为他诊脉后,就摇了摇头,说:“回天乏术。”

    他那时还不懂回天乏术的意思。

    后来,听到了皇奶奶的怒喝声,说若是治不好他,便端了那些御医的脑袋。

    他终于捡了一条命。而今日,他再次躺在这里。这里,是母妃被打入的冷宫,他和母妃在这里生活过几年。

    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母妃的伤心和绝望,他的孤独和寂寞。

    天色渐黑,庆逸帝夜无涯处理完奏折,只带着一个随身内侍,沿着巷道,向后面那处冷宫而去。推开斑驳的院门,穿过荒凉的小院,来到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