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各怀心事
夜无尘淡笑着告辞,被侍卫们簇拥着离去了。夜无烟看了看他们,凝眉道:“金总管,将邪公子安排到本王的居所。”虽然,璿王府戒备森严,但他依旧不放心,只有将这个小麻烦安排到他的居所,他才有可能睡得安稳。
“王爷,那墨染姑娘,不,王妃,安排到哪里?是不是安排到以前的桃夭院?”金总管躬身问道。
“不必,也安排到我的倾夜居。”夜无烟淡笑着说道,深邃的眸内,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伤感。
倾夜居是夜无烟的居所,瑟瑟还是夜无烟的侧妃时,曾来过这里三次。
初次来这里,是在伊盈香的生辰宴上,她被伊娜推到湖中,夜无烟从湖中将她救上来,抱着她来到了这里。第二次来这里,是她求夜无烟放她出府,彼时他正在画雪莲。结果两人打了一个赌,便是闯竹林阵。最后一次,也是在这里待得最长的一次,便是闯竹林阵败了后,被夜无烟抱了进来,在这里养伤。
三次,被他抱进来便有两次。
回忆起那些事,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瑟瑟至今都有些不懂,彼时,夜无烟为何抱她来这里居住。他记得,那时他明明很讨厌她的。
倾夜居算是王府最大的一处居所了,正殿处,是夜无烟的寝居。寝居右侧,是一间较大的闲置厢房,夜无烟便将澈儿安置到了这间厢房内。而墨染,顺理成章地被夜无烟安置到了他的寝居。
夜无烟,不会和那个墨染睡在一起吧。她不相信,以夜无烟的精明,会认不出来那女子是假的?怎么说,他们也是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日,彼此还算是熟悉的吧!虽然她很愚钝,没有认出明春水便是夜无烟,只因他太会伪装,连声音和体香都能改变。而这个墨染,虽然有些像她,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还是和她有些微不同的。
澈儿居住的厢房很大,门前一道琉璃屏风,屏风后便是华丽的床榻。屋内的摆设,桌几柜橱都极是雅致。
“这间屋子,还不错!”澈儿乌眸流转,打量了一下室内,淡淡说道。奶声奶气的童音,偏偏语调里透着严肃,端着架子像个小大人的感觉。
夜无烟派来伺候澈儿的侍女们都面带笑意,眸光讶异地打量着澈儿。当然,看到澈儿的可爱模样,每个人都在心中遗憾,这么可爱的孩子,怎是太子的孩子呢,若是王爷的孩子该多好啊!
“多可爱的孩子,不过,王妃回府,说不定我们王府不久也会添一位小公子呢。”一位绿衣侍女笑嘻嘻地说道。
“是啊!”一众侍女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小声交谈。当然,她们把澈儿当成了一般的小孩子,是以才毫不避讳地谈到了这个问题。
“王妃回府,就会添小公子吗?”澈儿闻言,好奇地问道。
“是啊,王爷和王妃晚上住在一起当然就会有小公子了!”侍女们微笑着答道。
“哦……”澈儿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明明是一点儿也不懂,但是却一副了然的表情,好似自己十分懂一般。长睫毛眨巴着,眯着眼睛,不知在寻思什么。
室内打扫好后,众侍女纷纷退了出去,夜无烟的侍女娉婷走了进来。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竟派了娉婷过来伺候,娉婷可是夜无烟的贴身侍女,而且,她也是有武艺的。夜无烟,对于澈儿,倒是相当的重视啊。
瑟瑟心中有一丝忐忑,娉婷毕竟是认识她的。不过,娉婷的眸光似乎全部被澈儿吸引住了。“邪公子,天色已晚,该歇息了。”娉婷端着洗漱盆,温婉地笑着道。
澈儿望了望娉婷,很难得地,极听话地洗漱完毕。
娉婷微笑着说道:“邪公子,你歇息吧,奴婢就在门外,若有事情,随时可以召唤。”澈儿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夜已经深了,邪公子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娉婷淡淡说道。
“我只是在外面转一转,不会走远。不然,你跟着我好了。”话未说完,他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缓步向门外走去。
娉婷也不好拦着澈儿,只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作为澈儿贴身侍卫的瑟瑟,自然也不好阻拦“主子”的任何行动,只好紧随其后。夜无尘派来的侍卫张有,见状也跟了过去。
夜色之中,几人各怀着心事,在倾夜居的走廊上走过。
晚开的夜花,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被夜风悠悠吹到鼻尖。澈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惬意。他背着小手,在走廊上绕来绕去,始终在夜无烟寝居门前打转。
瑟瑟心头一跳,忽然就明白了这小家伙在打着什么鬼主意。还不及深想,就听得夜无烟屋内有人不高不低地呼叫了一声。
听声音,是那个假扮她的墨染的声音。
澈儿眸光一亮,转身就向夜无烟寝居的门冲过去。门竟然没锁,只是虚掩着,小小的身子推开门,就那样冲了进去。
娉婷站在门口,脸色尴尬,不知是不是该随着澈儿进去。瑟瑟只愣了一瞬,便冲了进去。不管如何,她先将澈儿带出来再说。
瑟瑟疾步冲了进去,绕过屏风,奔到了内室,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一幅很香艳、很刺激的画面。
瑟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了。四年前,在北鲁国,她被云轻狂骗到夜无烟的帐篷内,便曾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不过,当初的,比之今日的香艳程度,那是差得远了。
室内只有一点暗淡的夜烛,泛着红彤彤的柔光。地面上,放着一只大浴桶,浴桶中水光曳荡,水面上漂浮着一瓣瓣艳红的花瓣。浴桶中并没有人,人在床榻上。
床榻上的帐幔还没有垂下,墨染姑娘似乎是刚刚出浴,只披着一件纯白的纱裙,酥肩半露,云髻散乱,脸上红晕一片,有些娇嗔,带着薄怒,望着压在她身上的夜无烟。夜无烟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不整,胸前的衣衫敞着,露出一片精健的前胸。凤眸眯起,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何种情绪,似乎已经深陷在眼前这诱惑之中。他的长指沿着墨染玲珑的身段描摹着,犹似不
舍一般。
看到这样一幅画面,瑟瑟胸口一滞,脸色有些黯淡,心中情绪更是复杂。
有点儿怪异,仿若看见夜无烟和另一个自己在缠绵,这种感觉不怪异才怪。有点儿酸涩,因为那毕竟不是自己,而夜无烟,很显然没有认出来。
曾经,他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她,现在看来,喜欢的或许只是自己这副皮囊。如若他真喜欢她的人,怎么会连真假都辨不出?
澈儿站在门口,睁大了一双乌眸,愣愣地瞧着眼前这一幕,小嘴微张,似乎极是惊讶。
瑟瑟垂眸,伸手去捂澈儿的眼,不想还不曾捂住,就听得澈儿冷冷说道:“你们两个在打架吗?璿王,你怎么能打墨染姐姐?墨染姐姐,我来救你了。”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小拳头冲了过去。
夜无烟看到澈儿冲了过来,深沉幽黑的眸中划过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他松开墨染,伸手将衣领拢好,慢腾腾地起身。
澈儿的小拳头恰好砸在他的腰腹上,夜无烟皱了皱眉头。他半蹲下身子,凝眉道:“邪儿,你要保护她?”
“我不叫邪儿,我叫无邪公子!”澈儿似乎对于夜无烟这么亲切的称呼没有好感,可以说,对眼前这个人没好感。
“无邪?”夜无烟凤眸一眯,似乎在品味着澈儿的名字,“不是邪公子,而是无邪?无邪公子?”
“我要陪着墨染姐姐睡!”澈儿高声说道,小小年纪的他,根本就没有听出夜无烟话里的意味。
夜无烟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慵懒的笑意,“好啊!既然无邪公子愿意,那本王也不阻拦。”
澈儿得意地笑了笑,道:“那好,你到我房里去睡!我在这里睡!”他就是不愿意让夜无烟和这个女子在一起住,因为那些侍女说,会有小公子的。
夜无烟依旧淡笑道:“好!”
他转首对床榻上的墨染笑道:“瑟瑟,既然你忘记了我,暂时不能接受我,那也好。既然你喜欢这个小孩,而这个孩子又这么喜欢你,就让他陪着你吧!”
瑟瑟听到夜无烟对着墨染温柔地叫瑟瑟,心中顿觉可笑。
夜无烟言罢,微笑着从内室走了出来。
瑟瑟看到他漫步走来,淡淡垂首,轻轻敛下睫毛。
夜无烟在和她擦肩而过之时,脚步似乎是顿了一下,瑟瑟的心弦立刻绷紧了。不过,夜无烟的眸光只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夜色深沉,苍穹似墨,点点星子闪着稀薄的微光。镂空雕花的窗门紧闭,屋内,夜无烟负手凝立在桌案前,挺拔的身影在烛火映照下,在墙上投下高大的影子。
“查出来了吗?”夜无烟冷声问道。
一个暗影跃到室内,低声禀告道:“禀王爷,墨染姑娘确实是四年前出现在胭脂楼的,不过据说她当时一直病着,都是在后院里养伤,是以,楼里大多数姑娘都没见过她。直到一年前,她才开始在胭脂楼献艺,但是,她一直都是戴着面纱,或许是为了掩盖脸上的疤痕,一直没有露过真容。因为舞跳得好,所以,在胭脂楼也是比较红的。叶大人请胭脂楼里的女子来王府献舞,或许也并不知晓她的模样。”
“或许不知道,但必定也是经过有心人的点拨。你悄悄去查一查,看叶大人何以会想起请胭脂楼的舞姬献艺为本王贺生辰。”夜无烟冷冷说道,叶大人的为人,夜无烟还是清楚的,十分耿直,他不会是夜无尘的人。
“关于太子那个孩子,属下探查了一番,太子确实在外面养着一名歌姬,也确实育有一子,岁数也就是邪公子这般年龄。”影探一字一句禀告道。
夜无烟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飘然转身,黑眸间划过一丝锐利,“你可打探到那孩子生得如何模样?”
“这个属下不曾查到,据说,那孩子在一月前就已经被接到太子府里了。”
夜无烟眉头皱了皱,眼前浮现出那个无邪公子的玉白的脸蛋。或许夜无尘真的在外面有一个孩子,但是不一定就是这个无邪公子。
他说他不叫邪公子,他叫无邪公子。如果真是夜无尘的孩子,他怎么会让自己孩子名字中带着一个“无”字?就算是平头老百姓也是有这样的忌讳的,何况是太子。所以,他怀疑无邪小公子不是夜无尘的孩子。可是,既然不是,何以他会认下这个孩子?
如若,无邪真的不是他的孩子,那么他在百官面前意味不明地承认了这个孩子,最后又将他留在了璿王府。难道说,他想要……
夜无烟眸光一冷,道:“派人盯紧无邪小公子,别让他出什么意外!”
“王爷,如若无邪小公子不是太子的孩子,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呢?”
夜无烟眉头一凝,眼前顿时浮现出无邪的那张可爱的小脸,或许是因为那孩子模样和他有几分相像吧。那孩子的一言一行不知为何,总是牵动着他的心魂。“万万不可!”他冷声道,他决不能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可是,王爷,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影探颇为失望地说道。
夜无烟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一圈,淡淡说道:“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那孩子,千万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澈儿睡了,毕竟是小孩子,又体弱,折腾了一晚上,终于累趴了。瑟瑟今夜肯定睡不着了,她单手抱着宝剑,倚在床侧的柱边。
她垂首凝视着澈儿酣睡的小脸,看他浓密如扇般的睫毛低垂着,润泽粉色的小嘴微微嘟起,均匀的呼吸自他小小的鼻端传出。澈儿静静地睡着,小小的身子安详而恬静,只有此刻,他才比较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瑟瑟望着澈儿,清眸中不自觉地荡漾着温柔的神色,心底深处,变得飘忽而柔腻起来。
这个世间,只余澈儿是她的唯一,谁也不能伤害他!
今夜的事情,瑟瑟前思后想,终于理清了一些头绪。夜无尘摆明了就是要利用她和澈儿,他在宴会上,当着众宾客的面,含蓄地承认了澈儿是他的孩子。最后,临走时,又将澈儿留在了璿王府。可以想象,若
是澈儿在璿王府出了意外,谋害太子皇嗣这一罪名,对夜无烟而言,实实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夜无尘留下的侍卫张有,到底要做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可以猜想,绝对会对她和澈儿不利的。夜无尘离去时,也未曾向她索要解药,很显然,已经不再受她的毒药控制。她的毒药,终究不是极厉害的,比不上风蔷儿自己研制的独门毒药。
真没想到,只不过是盗药,竟将澈儿推到了风口浪尖之处。眼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澈儿。
屋内的小轩窗半敞着,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将室内的火烛吹得摇摇曳曳。
墨染缓步走到瑟瑟面前,柔和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朦胧似镀了一层轻薄的雾气,使她看上去美丽柔和。瑟瑟看着她那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心头升腾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
“你,到门外去守着吧!”墨染淡淡地对瑟瑟命令道,她弯身坐到床榻上,伸指去抚摸澈儿滑腻的小脸。
瑟瑟伸手,阻住了她的动作,冷冷说道:“王妃,很抱歉,太子殿下吩咐属下和邪公子寸步不离,也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动邪公子。是以,属下只能在此守候。”
“可是,我也要歇息了,你怎么可以守在这里?”墨染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她眸光流转,对瑟瑟上下打量了一番。
瑟瑟这才想起,眼下自己是一个男侍卫,总不好和女子共处一室。“既是如此,属下还是抱邪公子到别处居室去歇息吧。”瑟瑟弯腰,便去抱澈儿,无论如何,她是决不能和澈儿分开的。
墨染见了,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她一手抓住了瑟瑟的胳膊,另一只手将自己肩头上的衣衫一扯,顿时,衣衫滑下,露出了大半个香肩,她高呼道:“哎呀,你要做什么?快来人啊!”
夜无烟的倾夜居本来就布有很多侍卫,她这么一声疾呼,房门被推开,娉婷带着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大伙看到眼前状况,都是一愣。
瑟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照这状况推断,墨染应当是夜无尘的人,所以她知道自己不是夜无尘的侍卫。所以,才陷害自己,好将自己和澈儿分开。果然,墨染伸手将衣衫拉上,揪紧了领口处,脸上带着薄怒的红晕,踌躇着说道:“哦,其实也没什么。你们将这个侍卫带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娉婷脸上闪过一丝错愣,她快步走到墨染面前,凝眉问道:“王妃,你没事吧。”
墨染扯开唇,僵硬地笑了笑,道:“没事,只不过是扯了一下衣服,你们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她这样说比直接指控瑟瑟效果还要好,娉婷果然已经信了几分,“王妃,你好生歇着,我这就把此人带出去。”
话方落,夜无烟从门外缓步而入。
他显然已经得了通报,知悉发生了何事,俊美的脸上好似笼着寒霜,凤眸中亦是冷光点点。他一进门,便疾步走向墨染,伸臂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道:“你怎么样?”
墨染欲迎还拒地挣扎了两下,凝眉道:“王爷,你说我之前是有武功的,可是我却一点儿也没有印象。虽然跳舞时感到身子很轻,可是一点儿武功招数也不会。如若我还有武功该多好,那样,就不会给王爷惹麻烦了!”
夜无烟伸掌拍了拍墨染的肩头,温言道:“别怕,有本王在,就算你没有武功,本王也会保护你的,不会令任何人欺负你。来人!”他一扬轩眉,眸光从瑟瑟身上飘过,冷声命令道,“将非礼王妃的人押下去。”
随夜无烟一起进来的金总管一愣,沉声道:“王爷,他可是太子的人。”
“不管是谁的人,只要伤害了本王的王妃,本王都不会饶他。”夜无烟狠狠地下着命令,同时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墨染。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拘禁着瑟瑟就要离去。
瑟瑟淡淡瞥了一眼夜无烟,为了那个假冒的她,他竟连太子也要得罪?还是,他已经看穿了阴谋,所以将计就计?记忆中,只有她是他的侧妃之时,他在她面前自称本王。后来,他都是在她面前称“我”。方才他对墨染说的那句话,语气虽温柔,瑟瑟听着却极是别扭。
一番折腾,澈儿早醒了,他坐在床榻上,托着腮,看着这些大人们说话。此时,见他们要将瑟瑟拘走,小家伙打了一个哈欠,问道:“你们要将她关到哪里去?”
夜无烟眸光一凝,视线从澈儿脸上掠过,转首对金总管道:“先押到柴房去。”
“好吧!”澈儿从床榻上起身,利索地穿好鞋子,走到夜无烟面前,道,“柴房在哪里?我也去那里住!”
夜无烟眉头一凝,微笑道:“柴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在这里住着比较舒服。”
澈儿歪着头,回望了一眼瑟瑟,小脸上浮起为难的情绪。他不想和娘亲分开。但是,又不愿意让夜无烟和墨染住在一起。好是纠结啊!“既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什么把我的侍卫关到柴房,她可没做什么错事!”澈儿抬眼望着夜无烟,问道。
夜无烟想起方才澈儿说他和墨染打架,这小孩子自然什么也不懂得的。当下,淡淡笑道:“不行,你若喜欢跟着你的侍卫,不如一起住到柴房去。来人,往柴房搬一张软榻过去。”
侍卫张有适时地在门外出现,躬身走到澈儿面前,温言道:“小公子,柴房又脏又潮,还是在这里住着吧。属下会保护小公子的。”
澈儿冷冷瞧了一眼张有,他还真当他是小孩子,就算他会保护他,难道还能比得上他的娘亲?“不了,我愿意住柴房。”澈儿奶声奶气地说道。
墨染似乎未曾料到澈儿也会去柴房,轻声说道:“王爷,这个小公子并没有得罪我,怎么能让他住柴房?我很喜欢他,可以留下来吗?”
“你都听见了,是他自己要去的,我也没办法。”夜无烟勾唇淡淡笑道。
夜无烟府内的柴房倒是没有干柴,堆积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只是这地方终究很少有人来,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屋内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夜无烟果然派人送来了一
张软榻,摆在了墙边。几个侍卫将瑟瑟和澈儿送到了柴房,便关上房门,一阵窸窣声,显然是落了锁。屋内黑压压的,只有头顶上一方小窗,透进来一抹朦胧的月色。
“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澈儿小声问道。
瑟瑟抚着澈儿的头顶,笑道:“澈儿,这王府里是很危险的,无论如何,你要乖乖地随着娘亲。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随意吃,知道了么?”
澈儿点了点头,爬到了软榻上,继续方才被打断的酣眠。瑟瑟寻了一张比较完整的桌椅,坐在那里,靠着墙假寐。
春日的夜,还极是悠长,遥遥得有更漏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入耳带着一丝苍凉和悠远。更漏敲击了四下,已经是四更了。
门外看守的侍卫似乎不多,听声音超不过五名,或许根本没料到瑟瑟武艺很高。其实以瑟瑟的武功,带着澈儿,从柴房出去,不是难事。只是,从璿王府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外面似乎起了风,将柴房的窗子吹得哗啦哗啦直响。于风声中,瑟瑟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起身点了澈儿的睡穴,然后靠在墙上屏息假寐。
头顶的天窗被打开了,一个黑影直直跃了下来。身影未落地,寒光乍起,向着瑟瑟头顶劈落下来。瑟瑟一个鱼跃,从地上纵身而起,手中宝剑一瞬间出鞘,招式狠辣地向来人刺去。
黑暗之中,剑光闪闪。
瑟瑟将澈儿酣眠的软榻护在身后,不让来人有任何机会伤害澈儿。来人似乎知晓不击败瑟瑟,是无法伤害澈儿的。是以,招式迅疾毒辣,招招都意在致命。面对如此狠辣的敌人,瑟瑟自然也不会手软。
两人在黑暗中斗了几招,瑟瑟忽然感觉到手脚有些酸软,内力有些使不上,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瑟瑟心中大惊,她明明是屏息的,怎么还会中毒?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毒了呢,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抵着后面的软榻,护着身后的澈儿。此时倒是后悔方才点了澈儿的睡穴了,因为她不愿意澈儿看到血腥的厮杀。不想,这样反而害了澈儿。
黑暗中,那人冷笑着,一把推开瑟瑟,挥剑向澈儿刺去。瑟瑟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澈儿扯开。剑偏了偏,却依然刺到了澈儿身上。瑟瑟感觉到有血溅到了她脸上,热乎乎的,那是澈儿的血。这一刻,她的心彻底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攥紧了她的心。
房门忽然大开,金总管带着数十名侍卫出现在门外。前面几名侍卫手中提着宫灯,将柴房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一道人影纵身跃了进来,剑闪着寒光,将那柄再次刺向澈儿的剑挡开。
瑟瑟听到夜无烟清冷无波的声音隐隐漾起一丝颤抖,他吼道:“来人,传御医。”
瑟瑟急得眼睛都红了,可惜的是,她一点儿也不能动。澈儿,她的澈儿不会有事吧。她这个母亲到底是怎么做的,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保护不了澈儿。
不一会儿,一个老御医被侍女引领着走了进来,是璿王府里的严御医。他赶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侍卫们提着灯,老御医看了看澈儿的伤口,皱眉道:“无大碍,没伤到要害,只是小孩子本来就体弱,又是自小身有寒毒,所以,还是很危险的。”
“寒毒,你是说,他身有寒毒?”夜无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不自觉地拔高了。
严御医奇怪地看了夜无烟一眼,沉声道:“王爷,不是良公子一直有寒毒吗?”御医奇怪的是,璿王似乎才知道一般。府里人不是人人都知道吗?
夜无烟这才发现,严御医是误会这个孩子是伊良了。伊良的寒毒一直是云轻狂医治的,这个严御医没见过伊良。
夜无烟压住心惊,伊冷雪怀孕前中过毒,后来在悬崖的冰上又冻了一天,得了寒症,是以遗传到了孩子身上,并发了寒毒。寒毒并不是常见的病,而这个无邪小公子,也有寒毒?
夜无烟回首指了指瑟瑟,对严御医道:“为他也治治吧。”原以为,瑟瑟也是夜无尘的属下,方才看到他拼死护着这个孩子,显然不是。
严御医走到瑟瑟近前,为瑟瑟诊了诊脉,掳了掳胡须,道:“虽然毒霸道,但是因为不是从伤口渗入的,只是抹到了肌肤上,所以,无大碍。”
严御医从药囊中拿出一粒药。一侧的侍女慌忙接到手中,喂到了瑟瑟口中。药效发挥得很快,不一会儿,瑟瑟便感觉到手脚能够动弹了。她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艰难地挪到了澈儿面前。
宫灯照亮了昏暗的柴房,软榻上,澈儿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无。因为方才点了睡穴,所以还没有醒。但是,似乎在梦里,他也感觉到了伤口的疼痛,眉头紧紧拧着,小身子不时地轻轻颤抖着。
瑟瑟欲哭无泪,心绞痛得似乎要碎掉。她弯腰,将澈儿抱了起来,一言不发,缓步向外走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金总管上前拦住了瑟瑟。
瑟瑟抬眸,冷然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利用完毕,总该放我们走了吧。”她抬眸扫了一下眼前的乱局,看到刺杀澈儿的人果然是张有,此刻已经被生擒。想必,明日一早,绯城就会传开,太子为了陷害璿王,派人刺杀自己的假公子。
夜无烟之所以将她和澈儿关到柴房,且守卫如此松懈,大约也是为了引张有冒险,来个瓮中捉鳖。可叹,这个张有竟然如此没有心机,如此急于成事。而她的澈儿,便成了这次局的鱼饵。
金总管神色一僵,微笑道:“对不住,我们知道,这个邪公子并非太子的公子,你们现在若是出去,面对的将是更危险的劫杀。眼下,恐怕只有璿王府是最安全的。而且,小公子又受了伤。”
瑟瑟挑了挑眉,一丝冷笑在唇边漫开,她淡淡说道:“有没有危险,我会处理的,不劳总管费心。”今夜,她誓要离开璿王府,如若谁敢拦她,她的剑是不认人的。
瑟瑟一手抱着澈儿,一手已经伸到了剑柄,一点一点开始向外拔剑。
“金总管,
让他们离开吧。”身后,夜无烟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冷澈中透着一丝不可自制的颤意,似乎极力压抑,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一般。
瑟瑟闻言,刷的一声,将剑推入剑鞘。她抱着澈儿,缓步离开。
天色已快到五更了,街上行人甚少,可以雇用的马车也极少。瑟瑟抱着澈儿,警觉地走过一道街。
“主子,你怎么才出来?”一辆马车停在她们身畔,素芷从车中焦急地探出了头。她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了,却不见瑟瑟出来,早已急得团团转了。
瑟瑟抱着澈儿,上了马车,淡淡说道:“小心点儿,甩掉跟踪的人。”
素芷点了点头,吩咐车夫驾车。一路行来,换了四五辆马车,最后又弃了马车,瑟瑟又装扮了一番,抱着澈儿,施展轻功,在小巷内绕来绕去。她的轻功甚好,甩掉了不少跟踪者。
回到兰坊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热闹了一晚上的兰坊,已经归于寂静。瑟瑟站在大门口,向街头眺望了一番,看到四处无人,才闪身进了兰坊。
五更的更漏声悠长传来,在空旷的街上悠悠回荡。
夜无烟从街角拐了出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凝视着兰坊朱红的大门。
“御波步!”他低低说道,全身竟是遏制不住地颤抖,只有扶住身侧的墙壁,才能稳住身形。
日光透过扉窗,映照在瑟瑟身上,日光是暖的,可是,却化不去她身上的寒意,化不去她心底那一片冰冷。
从回到兰坊,她便一直坐在窗畔,视线一直凝注在澈儿身上。昨日的易容还没来得及褪去,依旧是那张平凡至极到令人过目即忘的男子容颜,代表着憔悴和疲倦的淡淡青色,透过易容的粉在眼睑下隐隐透了出来。
她望着澈儿小小的身子在疼痛的折磨下,那几近扭曲的模样,让她感觉到了深层的刺骨冰冷,内心的恐惧和焦虑不可抑制地倾泻。心口闷热疼痛,似乎要窒息一般。
眼前总是晃过长剑向澈儿小身子上刺去的那一瞬,她感觉到了深深的后怕。
这个世间就是这样,你若是弱,便逃脱不了被人利用,被人欺负的命运,唯有强大,才可以保住身边人的平安。
门悄悄推开了,素芷和白兰缓步走了进来,将正在燃烧的残烛熄灭。
“主子,小公子怎么样了?郎中请来了,让他进来为小公子瞧瞧病吧。”白兰走到瑟瑟身畔,轻声说道。
瑟瑟温柔地为澈儿盖了盖身上的薄被,抬指将覆在澈儿额前的一缕发丝拢起,露出了澈儿苍白的小脸。看着澈儿紧皱的眉头,她伸指在澈儿眉间轻轻揉着。
澈儿是不能轻易受伤的,因为他本来就体弱,兼有无法控制的寒毒。一旦受伤引发了寒毒的频繁发作,她真的怕失去澈儿。瑟瑟不敢再想下去,冷声道:“让郎中进来瞧瞧吧!”
“是!”白兰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老郎中,他为澈儿诊了诊脉,又看了看澈儿的伤口,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孩子既然身有寒毒,怎么还让他受伤?你们这些做爹娘的,究竟是怎么保护孩子的!”那老郎中语带责备地说道,他大约是把瑟瑟当做了澈儿的爹,把素芷或者白兰当做澈儿的娘亲了。
“李郎中,您老啊,别生气。赶快给孩子瞧瞧,脱离危险了没有?”白兰抱怨道。
瑟瑟听了郎中的话却觉得头脑一昏,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全身好似被当众浇了一盆凉水。昨夜,璿王府的严御医也说了,虽没伤到要害,但是因为身有寒毒,所以还是很危险的。
老郎中道:“伤口所敷的伤药,是上好的金创药,所以,如若近几日寒毒不发作,应该是无碍的。”
瑟瑟心中顿时一滞,澈儿的寒毒似乎近几日就要发作了,她急急问道:“郎中,请问您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不让寒毒在近几日发作?”
老郎中叹息一声:“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白兰是一个急性子,闻言,上前一把抓住郎中的衣襟,冷声道:“李郎中,人都说绯城你的医术最高,怎连这小小的寒毒也治不了?”
老郎中被白兰身上的香气熏得迷迷糊糊,他惶惶地说道:“姑娘,请放开老朽,要论医术高明,老朽怎比得上宫里的御医,又怎及得上江湖上的狂医。你们不如去请……”
“哼,要是请得到御医和狂医,还用得着请你吗?”白兰气恨地一把将老御医甩开。
瑟瑟从衣襟中掏出从璿王府盗来的药丸,递到了老郎中面前,道:“据说这是医治寒毒的药丸,请您老瞧瞧,要如何服用?是否能让寒毒近几日不发作。”
老郎中伸手接过药丸,仔细瞧了瞧,又闻了闻气味,双眸一亮,“不错,这果然是医治寒毒的解药,只因药物中的几味药草只有海外才有,所以,老朽还以为中原没有这样的药。既然你们有这个药丸,孩子的病就无碍了。把这个药每日一丸,接连服用五日,服药期间,药物会抑制寒毒的毒性,寒毒是不会发作的。服用五日后,再用内功将体内寒毒逼出来。不过,令公子身上的寒毒极深,逼一次是不够的,至少需要逼毒三次,即需要这样的药丸十五粒。”
瑟瑟闻言,心中一片悲凉。
十五粒药丸!
昨夜在璿王府,她盗药之时,那瓷瓶中有十粒药,伊良说他已经用过了五粒。这么说,伊良也是需要十五粒药丸的。她从中取走了五粒药,现在她手中有五粒药,伊冷雪手中有五粒药。对于两个孩子而言,药都不够用了。
伊良那边,自然犯不着她去担心,夜无烟总会想办法的。可是,她的澈儿,该怎么办?只有五粒,到哪里再去寻找十粒药丸去?难道说,真的要她去求夜无烟?可是,想起昨夜他利用了澈儿,瑟瑟心中便一片寒凉。
老郎中瞧完了病,背上药囊去了。
瑟瑟点开澈儿的睡穴,喂了他一粒药丸,看着澈儿即便点开了睡穴,依旧陷入了昏迷之中。瑟瑟心中一片抽痛。她换了一身衣衫,重新易了容,嘱咐素芷道:“好生照看着小公子,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