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不知所

    “摘月楼”后面,是一大片汪洋般的花海,红红白白的花朵,纷纷扬扬绽放,层层叠叠,娇色艳丽。轻风抚过,花影摇曳,好似海上波涛一般翻涌。

    风和,日丽,花美,人更美。

    瑟瑟着一袭淡青色素衫襦裙,凝立在花海之中。她清雅如秋日雏菊,冰肌玉骨,腰肢袅倩。白皙的玉脸在日光笼罩下,晕红淡丽得如透明一般,衬着她娇柔的身形,好似一颗明珠隐放光芒。

    空气里飘浮着馥郁的花香,衣袂上落满了飘零的花瓣,这一切都是多么美丽和迷人。

    一阵动听的箫声从摘月楼的窗子里悠悠飘来,瑟瑟回首,看到四楼的窗子微敞,一道白衣翩然的身影在窗畔飘然凝立。手执洞箫,一串串悠扬的乐音便从他唇边玉箫中逸出。

    瑟瑟唇角轻勾,一个淡淡的微笑噙上嘴角,逆光望去,如同三月梨花灿然开放,清媚迷人。

    她忽然足尖一点,飘逸的身影轻轻跃起,踏在一朵绽开的娇花上。花朵因她这一踏,轻轻摇曳着,却并不零落。瑟瑟衣袖轻扬,裙袂飘飞,玉足就在一朵朵怒放的花朵上,曼步翩舞着。

    箫音悠悠,清调潺潺,有一种不染尘世的轻灵和浪漫,在花海上方静静流淌。

    瑟瑟伴随着箫音,在花海上舞动着。她完全是随着明春水的箫音在舞动,箫音高亢,她便舞得激昂,箫音低鸣,她便舞得舒缓。绚烂的花海,翩跹如飞天一般的舞姿,馥郁的香气,动听的箫音,一切都是那么醉人。

    一曲而终,瑟瑟停止了翩舞,单足点在花枝上,娇躯随着花枝上下摇曳着。明春水从窗子里飘然飞出,在花海上掠过,直直向瑟瑟跃来。

    瑟瑟望着他翩然而止的身影,淡淡一笑,忽然纵身一跃,迎了上去。不过她没有扑到他的怀抱里,而是玉足轻点在明春水的手掌心上,水袖轻扬,腰肢微拧,疾速旋转着。

    明春水伸掌托着瑟瑟,看她在他手掌上翩然旋转,翩飞的裙角在眼前肆意狂飞着,荡起一股冷香,沁入鼻端。仰视着她醉人的舞姿,他心神一荡。

    瑟瑟的轻功一向很好,舞技也很高,她可以在人的手掌上翩舞,以前她一直没找到这双手掌,而今日,她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可以托着她翩舞的这双手掌。

    这是一个金秋的晌午,阳光淡淡流泻,点点金光在花海上空跳跃,在瑟瑟的裙角上跳跃。

    偶尔从花海经过的侍女看到眼前这一幕,都呆住了,以为是人间仙姿。这一刻的花海,格外美丽。这一刻的浪漫,深深镌刻在她们脑中。

    一舞而终,明春水携着瑟瑟来到花海中的芬芳亭中小坐。

    亭中摆着一个石案,案上早有侍女摆好了酒盏菜肴,明春水和瑟瑟分坐在两侧,在花海中的小亭里,静静用着午膳。

    “瑟瑟,你可会做菜?”明春水轻笑道。

    瑟瑟饮了一口酒,摇摇头道:“怕是要你失望了,我厨艺不佳。”

    明春水闻言很是高兴,“这样正好,我终有一技在夫人面前炫耀了。”

    瑟瑟眯眼笑道:“你厨艺很好吗?”

    明春水执着酒杯,眼神忽然变得幽深:“我自小所处的环境极是复杂,经常自己做饭吃,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日后正好为夫人服务。”

    瑟瑟丝毫不因明春水的话欣喜,而是心头微微一沉,她自然知晓昆仑奴所处的环境。不知他儿时受过何等苦难,不仅练就了绝世武艺,还有琴棋书画皆通的技艺,就连厨艺也是不错的,当真是不易。

    饮下最后一杯酒,明春水道:“一会儿我们去拜黑山神,天色尚早,我还有件事要处理一下,你先在这里等一等。”

    “到哪里去拜山神,不如我和小钗、坠子先过去,慢慢溜达着看看一路的风景。”瑟瑟眯眼笑道,她对春水楼还不熟悉,对这绵绵大山极有兴致。

    明春水不满地撇唇道:“我怎么感觉你对这大山比对我这个夫君还要感兴趣呢。”伸指勾了一下她的琼鼻道,“也好,你先去也行,我申时赶到那里。”言罢,明春水不舍地起身向小楼中而去。

    瑟瑟随着小钗和坠子沿着山路,一路向拜山神的山峰而去。据小钗和坠子说,绵云山深处,有座挺秀的山峰,被他们昆仑奴称为黑山。据说黑山是天神居所,昆仑奴死后,灵魂必定归于此处,受黑山之神管辖。是以昆仑奴视黑山为圣地,只要有大事,都要向黑山神禀告一番,才会生效。昆仑奴结为夫妇后,都是要去拜黑山神的。

    从春水楼到黑山,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黑山峰顶。

    瑟瑟没想到这般险峻的黑山,峰顶竟然平坦如镜,大约有方圆五里。峰上云烟淡淡,绿草萋萋,冶艳的秋花锦一般铺开。峰顶中央,有一汪天池,周围艳丽花光与碧色水光相互辉映着,如梦如幻。

    峰顶上无人,瑟瑟站在峰顶远眺,但见群山茫茫,云雾缭绕,景色动人。她从峰顶的东面向下望去,竟看到湍急的河流哗哗向东流去,乃群山积雪融化后汇成的河流。

    “坠子,此河流往何处?”瑟瑟问道。

    “此河流到山脚,与各山峰淌下的雪水汇成‘恨水河’,一路向东,流往东海。”坠子答道。

    原来这就是恨水河,瑟瑟倒是听说过此河,只是未曾料到,这恨水河是流往东海的,看来,从此处沿水路到东海,倒是一条捷径。

    “从此处乘船,到东海海域,大约需要多长时日?”瑟瑟淡淡问道,她想着有空回东海一趟,不知青梅和紫迷在飞龙岛过得可好?

    “半月有余吧!”小钗笑道,“夫人想回东海去?恐怕楼主不允呢。”

    瑟瑟挑眉笑道:“只是回去看看。”

    三人正在峰顶闲聊,就见得一行男男女女大约有十六个人,结伴来到了峰顶。他们都衣着鲜丽,显然是精心妆扮过的。看到瑟瑟,都恭敬地施礼道:“见过楼主夫人。”

    瑟瑟淡笑着道:“不必客气。”

    这八对男女也是那夜篝火宴上成就的佳缘,今日也是过来拜山神的。

    等了一会儿,申时已到,明春水还未曾来到。瑟瑟便微笑着道:“你们先拜吧,别错过了吉时。”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瑟瑟笑道:“你们拜吧,我和楼主明日再拜也无妨!”

    几人闻言,向瑟瑟深深施礼,然后走到天池一侧,八对男主双双跪倒,向着西天拜了三拜,然后又双双对拜。男子手中皆拿着一只白雁,对拜完后,他们便起身将白雁放飞,代表着向黑山神灵禀告这一对良缘结成。

    白雁放飞,扑闪着纯白的翅膀,向云雾缥缈的西天盘旋飞去。仪式拜完,一众人笑闹着陪着瑟瑟,在黑山峰顶等着明春水。

    峰顶的风很凉,将瑟瑟的衣衫扬起,翩跹飞舞。

    瑟瑟心中着实有些不舒服,早知晓这样,还不如随了明春水一道来,这样在这里等,他又不来,倒真是没面子。瑟瑟知晓,他们昆仑奴都是信奉黑山神的,明春水既然说了申时要来,就应当是说到做到的,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比拜黑山更重要吗?

    在峰顶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眼看着西天夕阳开始坠落,天边晚霞绚烂燃烧。

    夕阳落山,倦鸟归巢。而明春水,却还是没有来。

    围着瑟瑟的几个男女见暮色降临,楼主却还没有到,他们心中也有些惶惶的,想要安慰瑟瑟两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他们昆仑奴看来,拜黑山神,这就如同汉人的拜堂仪式。拜堂时,夫君却没有到,这对一个女子而言,着实是有些羞辱的。

    瑟瑟虽然心中极是不快,但是,她还是觉得明春水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否则他不会不来的。眼看着夕阳终于落在山的后面,瑟瑟淡淡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起身,率先向崖下走去。

    回到了摘月楼,也没看到明春水的身影,瑟瑟觉得有些诡异,按理说,明春水有事,不可能不交代一下就出去的。而且,楼里他的几个随身侍卫似乎都不在,看样子是倾巢而出了。瑟瑟寻了一圈,就连云轻狂也不在,这到底是去哪里了?

    倒是有一个侍女说道:“明楼主本来正要去黑山的,可是有侍卫传来了一道消息,奴婢也不知是什么事,楼主闻言似乎极是震惊,召了云公子,铁公子,还有贴身十二卫急匆匆就走了!”

    “没听他们说是什么事,也没见他给我留话?”瑟瑟凝眉问道。

    侍女轻轻摇头。

    瑟瑟低叹一声,道:“罢了,你下去吧。”

    她静静坐在室内,抬眸向窗

    外望去,一大片花海在暮色中,依旧是灿然绽放。只是,瑟瑟再也没了赏花的心情。听方才那侍女是说,看样子是出了大事,不然明春水不会那般仓促外出。可是,她却不知是什么事,只能在楼里空担忧。

    原以为第二日明春水就会回来,可是等了一日、两日、三日、四日……一直过了八日,明春水还是没有回来。

    而瑟瑟却感觉到春水楼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怪异,她总觉得人们看她的眼光带着一丝同情,行事都有些小心翼翼,说话亦是吞吞吐吐的。这种样子,令瑟瑟有一种感觉,好似自己正坐在柴堆上,被蒙着眼睛,惴惴不安地等着火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般。

    这一日,瑟瑟坐在窗畔的卧榻上,披散着一头墨发,玉手执着一本书,不过,她怎有心情看书?低叹一声,丢下书籍,在窗前淡淡凝立。

    窗外已是落日熔金,晚霞漫天,又一日即将过去了。算上今日,明春水已经出去十二日了。十二日了,她不是不担心的。

    扉窗半敞,幽幽轻风从窗子里灌入,带来些许凉意。

    瑟瑟的目光从烟波湖畔掠过,碧色湖光在夕阳照耀下,闪耀着粼粼波光,潋滟动人。几只大鸟从湖上掠过,在湖面上投下一片轻巧的鸿影。那座坐落在烟波湖畔的院落此时沐在夕阳余晖下,越发精致典雅。

    瑟瑟的眸光,从那处院落掠过,忽然凝住了。

    夕阳余晖中,数十道人影正缓步向烟波湖走来,皆是一副风尘仆仆之状。为首之人,白衫飘扬,面具覆脸,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明春水。瑟瑟的心,因为他的乍然而归,浮起浓浓的欣喜,可是这欣喜来得快去得更快。因为瑟瑟发现,明春水并非空着手,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

    当初他是如何抱着她,现在他便是怎样抱着那个人。

    那人亦是一袭白衣,很显然是一个女子。她的头窝在明春水的臂弯之中,瑟瑟没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一头黑亮的墨发披泻而下,随着明春水的走动,不断飘摇着。

    瑟瑟感到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般,一瞬间有些透不过气来。风从窗子里吹入,长发随风舞起,遮住了她的双眸,迷乱了她的心神。

    其实,凭着女子的敏感,瑟瑟已然猜到明春水的离去和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女子有关,可是当亲眼看到曾经抱着她的怀抱此刻又抱着另一个女子,她心中,还是有如刀绞一般疼痛。

    她眼睁睁瞧着明春水抱着那个女子走进烟波湖畔那座精致典雅的小院,她回身,静静坐在卧榻上,低头看着自己青裙边上的墨莲,惨然一笑。

    原来,幸福是如此短暂,短暂得她还不及细细品味,便已经成了过往。

    难不成他对她的深情,竟都是骗她的?难不成他心中,始终有的只是那个女子?难不成一切的一切,又都是幻梦一场?

    怪不得,春水楼的人们都用同情的眸光看她,原来,是有人都已经猜到,他的出行,是和那个女子有关的。或许,大家都清楚,只有那个女子才会令他如此紧张,紧张到急匆匆离去,就连向她留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原以为他和那个女子已然了断,再无瓜葛,可是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之前,他们或许了断,但是,他心中,始终恋慕的还是那个女子。而她,江瑟瑟,不过是一个笑话,是他得不到那个女子时的替补。

    多么可悲,一向自诩骄傲的她,竟然可笑地成了别人的替身,而她犹不自知,竟然还以为属于她的真情到来了。

    心中剧痛,有泪涌了上来,瑟瑟咬住牙,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哭的。

    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好似灵魂出窍般在屋内走来走去,她走到衣橱前,轻轻打开,看到里面深深浅浅、色泽不一的青裙。这都是前几日他命人为她备下的,他知道她喜欢青衫,所以为她备的大多都是青色衣裙。

    难道说,这份贴心的宠溺竟是假的吗?如若那样的缠绵悱恻都是假的,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纯白色轻纱被窗子里灌入的夜风扬起,摇曳翩舞,令整个寝居好似云端仙宫。可是,此刻的瑟瑟,却感觉到自己身心俱已坠入地府。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转眼,夜已深。

    那些侍女或许都知晓了什么事,都识趣得没有一个进来打扰。瑟瑟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只觉得夜风从半开的窗子里袭来,吹得她玉体生寒。她站起身来,起身关窗,眸光忍不住再次向那座小院瞟去,见院内一片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很显然,他还留在那里。

    瑟瑟关住窗子不再看,回身走到床榻旁,上床歇下。

    她怎么睡得着?不知过了多久,脑中依旧是一片清明,当明春水进来时,瑟瑟听到了他那沉稳又轻缓的脚步声,她眉梢挑了挑,并没有睁眼。有火折子擦过的声音,她听到悉悉率率的脱衣声,然后,身侧的床榻一沉,一条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的纤腰。

    身子好似雷击般一僵,瑟瑟几乎要呕了出来,他刚才还抱着那个女子,此时,却来环抱她。瑟瑟缓缓睁开眼睛,美丽的丹凤眼中一片清冷。木案上的蜡烛已经燃亮,室内不再是一片黑暗。

    明春水感觉到瑟瑟的僵硬,手一顿,轻柔的声音低低传来,“还没睡?我说呢,怎连外裙也不脱。”他伸手,便要为瑟瑟宽衣。

    瑟瑟的身子轻轻战栗,她起身向外逃离,却被他伸臂揽回,高大俊美的身躯即刻翻身而上,将瑟瑟牢牢钳制在他身下。

    瑟瑟心中恼怒,他竟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吗?抬眸,在昏黄的烛火下,清冷的眸光第一次凝注在他的脸上。这一望,她心头忍不住一滞,竟忘了挣扎。

    这还是那个慵懒洒脱的明春水吗?脸上虽然依旧戴着面具,可是瑟瑟却从明春水露在外面的薄唇上的青色胡碴和深幽的眸看出了他的憔悴和疲累。

    憔悴!疲累!这两个词怎么会和白衣飘然、阳光洒脱的明春水搭调?可是,他确实是憔悴而疲累。

    瑟瑟瞧着他,心中几欲升起心疼,可是,她乍然知晓,他的憔悴不是为了她。可是,她又很奇怪,他明明怀抱佳人而归,怎神色如此憔悴,不是应当春风得意吗?

    想起那个女子,瑟瑟冷冷一笑,道:“放开我!”

    明春水眸光一深,低声叹息一声道:“乖,为夫累了,不要闹。我知道这几日委屈你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好好说。”

    明春水确实累极了,此时抱住瑟瑟娇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幽淡的冷香,心中顿觉极是踏实。心中那根弦乍然放松,睡意袭来,他就那样抱着她,沉入到无边的梦境里。

    瑟瑟挣了几次,都挣不开他的怀抱,回首看时,见他竟然睡着了,可是手臂却始终舍不得放开她的纤腰。

    习武之人,一两日不睡,不会疲累至此。他这样子,好像是几日几夜未眠一般。

    方才看他抱着那个女人,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怎到了她这里,就疲累到如此地步?瑟瑟心底涌上来一股气,可是竟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原本有许多话要问他,此时,竟然再也问不出来了。

    他睡得香甜,她却了无睡意。

    伸指,一根一根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指扳开,将锦枕塞到他怀里。起身,披上衣衫,向屋外走去。

    屋外,是一片明月清光,夜色正好。

    瑟瑟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沿着台阶下去,想要到花园里静一静。甫走到游廊尽头,便听得两个女子的低语声。原来走廊拐角处,两个侍女正在赏月。声音压得很低,瑟瑟原本没打算偷听,不过却恰好听她们提到了她。

    “楼主将那个女子带了回来,不知楼主夫人会多么伤心呢?”一个侍女娇软的声音低低传来。

    “是啊,不过,那个女子也挺可怜的。听说受了重伤差点儿没命,要不是楼主带了狂医过去,恐怕此时早已香消玉殒了。”另一个侍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瑟瑟的心蓦地一沉,那个女子竟是受了重伤么?原来,明春水之所以那么憔悴,是因为担心她照顾她,不眠不休造成的吧?

    “你说,楼主会不会不要楼主夫人?我们昆仑奴是不能纳妾的,只能选一个。楼主和楼主夫人还没有拜黑山神,会不会……”

    接下的话,瑟瑟没有再听下去,她回身沿着走廊向来路走去。清丽的容颜在月色映照下,虽然依旧波澜不兴,然,心底,却已经开

    始翻腾着巨澜。

    他为了照顾那个女子,几日不眠不休,这样的照料,怎能说没有感情?不管是何种感情,明春水对那个女子,绝对是有情的。

    离去吧!有个声音在心中深处不断地叫嚣着。

    二选一,明春水会选她吗?她不能确定。就算他真的选了她,那另一个女子呢?那个女子已然身受重伤,且她曾是明春水倾慕的人,就因为她,要她黯然离去?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江瑟瑟还没有卑劣到要和别的女子抢男人。

    离去吧,她不想三个人在一起纠缠。她更不想留下来等着他二选一,那只是自取其辱。说不定明春水也是希望她能够悄然离去的,这样也免得他为难。

    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再不会留恋。幸亏还没有拜黑山神,在明春水眼里,她还不是他的妻,就这样悄悄地离去,对她,对他,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子,都是好的。

    就当前几天又多解了几次媚药吧,瑟瑟如是想到。可是那蚀骨的缠绵和柔情却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的声音,所有的一切,幻化成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叫刻骨铭心。

    可是,纵然刻骨铭心又如何,离去,是必然的。

    若要离去,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瑟瑟从走廊前悄悄地退回窗子前,出来时,她没有熄灭烛火,隐约看到明春水抱着锦枕睡得正香甜。她望了他最后一眼,飞身从长廊上跃了下去。

    她施展轻功,穿过紫竹林,来到了烟波湖畔,在石桥上,瑟瑟驻足,向那座精致的院落望了望,只见院内廊前的灯笼高高挂着,隐约看到侍女在来回穿梭着。大约在为那个女子治伤吧,希望她早日痊愈,瑟瑟低叹一声,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她从石桥上飘然走下,来到了村庄里。整个村庄皆笼在淡淡的月色之下,极是祥和安静。

    春水楼所在的这个大山谷极其隐秘,且外面又是重重天险,极难寻到,是以,夜里,只有寥寥几个侍卫在巡逻。

    这里没有杀戮,也没有森严的守卫,这就使瑟瑟的离开畅通无阻。

    快出村庄时,瑟瑟忽然想起那片花香有毒的花林,没有解药,她要如何出去?瑟瑟凝眉思索片刻,便向风蔷儿的居所走去。

    那丸解花香毒的解药,云轻狂是绝不会给她的,其他人更不会给,只有风蔷儿有可能。不仅因为风蔷儿的性子直爽,还因为蔷儿本不是春水楼之人,也不是昆仑奴所属的乌墨族。

    夜很深了,风蔷儿似乎还没有睡,窗子里透着橘黄的灯光。瑟瑟推开她的房门,便看到风蔷儿坐在灯下,正在配置什么毒物。她看到瑟瑟进来,倒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一般。

    “蔷儿,给我出花林的解药。”瑟瑟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

    风蔷儿抬眸瞧了她一眼,叹息道:“等一下,我正在给你配。”

    “你知晓我要离开?”瑟瑟倒是没料到,蔷儿竟然料到她今夜会走。

    风蔷儿瞥了瑟瑟一眼,凝眉道:“依你的性子,怎会留下来?”她一边配药一边又说道,“不过,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你可要想好了,你能忘了楼主吗?我认为,楼主和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那种感情。他们甚少见面的,我猜他们或许连手都没牵过呢。可是和你,都已经是夫妇了。如果现在要他选择,我想他肯定会选你的。”

    瑟瑟苦笑道:“蔷儿,就算他选我,我也一样要离开。”

    风蔷儿瞥了一眼瑟瑟,忧叹一声,将手中的药泥揉成丸药,递给瑟瑟道:“做好了,给你。”她又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厚的貂毛披风,扔到瑟瑟怀里,道,“还真是可怜啊,孑然一身地离开。夜里冷,你这衣衫太单薄,把这个穿上。”

    瑟瑟淡淡笑了笑,可怜吗?她不觉得。孑然一身来,自然孑然一身离去了。

    风蔷儿又从兜里拿出一粒散发着荧光的珠子道:“拿着吧,夜太黑,照个亮。走,我送你出去。”

    两人踏着月色,结伴来到出口处的花林。

    风蔷儿陪着瑟瑟穿过花林,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界的山洞,她低低叹息了一声。其实她赞成瑟瑟出走,但是并不打算让瑟瑟真的离开,她只不过希望这样能刺激楼主一番。

    她觉得楼主和瑟瑟,才是真正的一对。

    她转身回去,该去给云轻狂那家伙传个信了!

    白日里看山,绵绵群山,崇山峻岭,山清水秀,云雾缭绕,不失为佳景;晚上看,却是另一种境况了,处处黑压压的山峦,阴森森的。

    夜里的山风极冷,像刀子一样,刮透了貂皮披风。走在山路上,时不时听到野兽的吼声,令人胆战心惊。

    瑟瑟握紧手中的新月刀柄,准备随时出鞘。手中拿着风蔷儿那颗珠子,微弱的清光,只能照见足下尺许远,不过这就足够了,凭着这一丝光,瑟瑟才没有掉入深渊。

    她在山中走了约一个时辰,感觉自己已经出了春水楼地界。半夜里这样在山间游荡,着实危险,若是不小心掉下山崖,就算是有轻功,怕也是难以活命。

    正想找一处地方躲一躲,待天亮了再出山,无边暗林中,忽然一阵悉率声,一种血腥的气息,随着夜风,悄悄地潜了过来。一股凉气顺着瑟瑟的脊背蹿了上来,她的手臂和双腿,都一点一点化成了冰。

    瑟瑟惊恐地回头,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两点绿光在闪烁,隐约听得到喘息之声。

    有野兽!

    瑟瑟心中大惊,伸手一拔,新月弯刀出鞘。就在此时,那两点绿光伴着一个庞大的黑影向她压了过来。

    天太黑,瑟瑟根本就没能看清扑来的是什么野兽,只能听风辨位,她迅速旋身躲开,同时弯刀一挥,似乎是刺中了野兽的前腿。野兽一击不中,还被瑟瑟的弯刀划伤,顿时兽性大发,狂吼一声,黑影紧跟着一阵腥风,再次向瑟瑟扑来。

    瑟瑟挥刀迎上,就着微弱的月色,和野兽周旋了数十招。最后,瑟瑟借着淡淡的月色,辨清野兽的脖颈,直直刺了过去。野兽中刀倒下,只是,发了狂的爪子还是在瑟瑟肩头划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瑟瑟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才就着月光看清眼前的野兽是一只大虎,真是凶猛的家伙。

    瑟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这才发现,和大虎周旋时,身上的那粒照明的珠子不见了。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瑟瑟叹了叹气作罢,反正也不打算夜里出山了。

    走夜路加上杀老虎,耗费了瑟瑟一些体力,此时,她有些虚弱。眼前一片黑压压的林子,瑟瑟纵身上了树,找了一个合适的枝丫,便躺在上面休息。她身上盖着风蔷儿给她的披风,倒还算是舒服的,林子里的风比山崖上小得多,身上也不怎么冷了。

    瑟瑟之前的内功心法练到了第四重,上次在海上和西门楼大战,损失了些许内力,如今的功力只有三成多。这次回到东海,是要好好地习练内功了。

    她合上双眼,暗运真气调理内息,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瑟瑟闻着林子里幽淡的野花香气,坠入了梦乡。

    明春水是突然醒来的,他并没有做噩梦,但不知为何会从酣眠中惊醒。醒来后,这才发现怀里抱着的,是锦枕。

    他心中蓦然一沉,不好的预感袭来,睡意全消,披衣下床,屋内屋外寻了一遍,寻不到瑟瑟青衣翩然的身影。

    此时云轻狂过来禀告道:“楼主,属下有夫人的消息。夫人方才出了山谷,属下已经派人去寻了。”

    明春水黑眸中墨霭重重,闻言眸色一亮,大步向外走去,竟然连外衫也来不及穿上。

    一个侍女慌忙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却只能遥见明春水疾步而去的身影。云轻狂低叹一声,接过披风,追了过去。

    风蔷儿给瑟瑟的那颗珠子,是涂着特殊香气的,一只小白鼠从风蔷儿袖中爬出来,在空气中辨认着那香气,沿着山道向前爬去。一众侍卫举着松油火把,尾随着小白鼠一路奔去。他们追到一处山坡上,看到一只被杀死的大虎,趴在那里。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明春水和云轻狂恰在此时赶到。

    明春水眸光犀利,冷声问道:“人呢?”

    小白鼠不再向前爬,钻到大虎的爪子处,啾啾地叫。

    明春水伸袖一拂,虎爪被掀开,爪子下,压着一颗泛着柔光的珠子。立即有春水楼的人上前将珠子捡了回来,递到明春水的手中。明春水捏

    着珠子,眸光忽然一凝。

    珠子上沾染着血丝,他蹲下身,看到虎爪上,也是淋漓的鲜血。虎身上流出来的血还不曾流到这里,可想而知,这是和虎搏斗的那人身上的血。

    瑟瑟!

    珠子寻到,却断了人的消息。

    明春水伸掌一拍,如腰粗的大树咔嚓齐腰折断,碎屑纷飞。他的心也炸开似的痛楚,那痛楚蔓延到全身,四肢五脏,无一处不痛。

    他环视四周,看到四周的地形都是极其陡峭的,受了伤,她绝不会在深夜里下山。看到不远处那处林子,他冷声吩咐道:“到林子里去看看。”

    众人分散开,到林中搜寻。

    偌大的林子被火把照得一片亮堂,明春水的眸光好似被黏住一般,凝注在一棵树上。

    江瑟瑟蜷缩在树上睡得正酣,身上盖着风蔷儿那件貂皮披风。四周的动静将她惊醒,她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沉沉的黑暗。忽然忆起自己这是在幽暗的林中,她动了动身子,从枝丫上坐起身来。

    黑暗中,方才的声音似乎又消失了,林中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瑟瑟觉得有些奇怪,仰首向空中看了看,空中是一片浓墨般的黑,睡之前那美丽的星星和月儿已经不见。

    这么快便阴天了吗?

    她轻轻蹙眉,若是山间下雨便糟糕了,她从树上跃下来,决定继续下山。

    林中,被火把照得通明,众人屏息看着瑟瑟,却见她好似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风蔷儿心中一沉,八九月份正是林中黄茅瘴最盛之时,她竟然忘了给她一颗解瘴毒的药丸。看样子,瘴毒侵体,已经致使楼主夫人暂时目盲了。

    瑟瑟摸索着走了两步,顿觉诧异,怎地眼前竟这般黑啊。这样子摸索着下山,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她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只觉得玉手摸上了一堵障碍。

    硬朗的,温热的,还伴有咚咚的心跳声。

    这是人的胸膛,一股青竹的淡香扑鼻,瑟瑟一呆,连连后退,可是手却已经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掌牢牢握住了。

    明春水在林子里卓然而立,白衫当风,猎猎飞舞,看上去风姿娴雅,云淡风轻,只是白衫下的身子却绷得像一根弦,面具下的黑眸墨霭重重。

    他的视线紧紧锁着瑟瑟,看着她从树上跃身而下,看着她纤长的黛眉轻蹙,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迈步。

    他一言不发,就那样淡淡地望着她,眼神如冰封镜湖,不兴一丝波澜,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直到瑟瑟一步一步,茫然而戒备地走到他面前,直到她的手,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胸膛,他才猛然伸手,一把握住了瑟瑟的手腕,将她拽到了怀里。

    瑟瑟整个人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淡淡的青竹气息,瑟瑟便知晓了眼前之人是谁。她的心骤然一缩,怎就被他追上了呢!可是,他看到了她,为何她却一点儿也看不见他呢?

    这沉沉的泼墨般的黑,如此沉重,如此浓郁,压得她几乎窒息。

    难道说,她目盲了?怎么可能?她仰首,眨了眨眼,在黑暗里搜寻着他的脸。可是,却一无所获。

    明春水望着瑟瑟那双黑眸,曾经清澈如水、顾盼神飞的黑眸,此时虽依然美丽清澈,却沉静得如同两面镜子,只是反射着点点火把的光辉,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无尽的空虚和茫然。

    虽然方才他已经怀疑她目盲了,如今亲自确定,他心头剧震,如遭雷击。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从她纤长的眼睫上划过,指尖竟不可遏止地颤抖。

    她看不到他了!

    所有的冷静和沉稳全然崩溃,他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她,那么紧,似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云轻狂将一支松油火把插在地上,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从林子里退出去。一瞬间,林子里只余明春水和瑟瑟两人紧紧相拥。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明春水低沉喑哑的声音从瑟瑟头顶上传来,带着不稳的气息颤抖。

    那颤抖好像是哽咽,瑟瑟彻底被惊呆。这一瞬,她感觉到了他的真心。可是,想起那个被他抱回来的女子,他对她,也该是真心的吧。他的真心,何其多!

    “明楼主,你来,是要送我离去吗?”瑟瑟挣不开他的怀抱,便淡淡说道。清丽的容颜在火光掩映下,透着一丝冷冷的疏远,“你看我,似乎目盲了,楼主不来,我自己还真的走不出这绵云山呢!”

    听着她疏远的称呼,冷淡的话语,他一点一点放开他的怀抱,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唇角那抹冷淡的笑意,他的心又一阵紧痛。

    当日走得太急,没顾上给她留话,害她在黑山等他,又多日不归,她这些日子一定对他失望透顶。如今又带回来一个女子,她怎能不怨?

    他低低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地望着她。眼底深处,却明明有着浓浓的、挥之不去的情意,剪不断理还乱。那样的眼神,分明是又恨又恼,又爱又怜,为情所困的神色。

    “你是我明春水的妻,今生今世都只能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走的!”明春水霸道地宣布,每一字都掷地有声。

    “是你的妻吗?”瑟瑟冷冷笑道,“我记得,我们还没有拜黑山神呢,据说在你们昆仑奴中,这就等同于我们汉人的拜堂礼节,既然没有拜堂,你我就依旧不算夫妻。”

    明春水心中一痛,他柔声说道:“瑟瑟,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明日我们就去拜黑山!”

    瑟瑟倏地退开,冷声道:“拜黑山,和谁呢?和我吗?那对不住了,我已经决定不再嫁你了。我看,你还是和你的心上人去拜黑山吧!”

    难道他以为她还愿意嫁给他么?她冷然抬眸,就算看不到他,也依旧不想输了气势。

    她的冷漠和疏淡,她的洒脱和傲岸,令明春水心中顿时抓狂。他感觉到她就像一缕风,随时都会飘远,让他无论怎么抓也抓不住。他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得到过她的心,不然,她何以会如此潇洒地弃他而去。

    他黑眸骤缩,痛声道:“瑟瑟,你觉得我明春水是那样的人吗?你觉得我们这些日子的恩爱都是假的吗?”

    瑟瑟静静伫立在那里,听着他的质问,思及他的柔情他的宠溺,心中一颤。只是,她脸色依旧清冷,没有说话。就算是真的,她能留下来吗?他们之间,还隔着他受重伤的意中人。

    “江瑟瑟,你的目盲了,难道心也瞎了吗?”看到她良久不答话,他冷声说道,“还是,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情都是假的?”

    他带回来一个女子,却在这里质疑她的感情?如果是假的,她会将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给他?他以为她是随便的女子么?

    瑟瑟感觉到自己被轻贱了,她就好似刺猬一般,迅速抖开身上的尖刺,撇唇冷笑道:“我早就嫁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过是睡了几夜,没什么大不了。你还真以为我爱你至深呢?”

    她的话令他黑眸危险地眯起,为了离开他,她连这样自我轻贱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是吗,那你是说,你和璿王,也曾那样蚀骨地缠绵,是吗?”明春水咬牙恶狠狠地说道。

    “不错!明春水,既然知道了,你该放我离开了吧!”

    “如若我说不呢?我偏要留下你,永不放你走!”明春水的声音从黑暗中徐徐传来,带着永不放弃的笃定。

    眼前一片幽暗,瑟瑟看不到明春水,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很显然,他是生气了。自从相识以来,她还从不曾见过明春水生气。虽然说,她知晓,身为春水楼的楼主,必定也是身经百战、心狠手辣的。可是,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慵懒的、洒脱的、戏谑的,好似云朵一般纯净明朗的。

    然,今夜,他终于生气了,是吗?

    他的气息透过夜风向她身上一点一点袭来,凌厉、霸气、愤怒。

    瑟瑟惨然一笑,伸手,摸到腰间的刀柄,一点,一点,轻轻地抽了出来。

    明春水看到她的动作,眸光一寒,冷声道:“江瑟瑟,你要做什么?”

    新月弯刀在火光映照下,闪耀着冷冷的寒芒,那冷冷的寒芒将瑟瑟的清眸映亮。

    瑟瑟眯眼呵呵笑着冷声说道:“明楼主,今夜我是一定要走的,请你放了我,不然,我们只能兵戎相对了。”

    “哈哈哈!”黑暗里,传来明春水的笑声,狂傲中透着深深的痛楚和浓浓的自嘲。

    “好!好!江瑟瑟,既然你这么想走,那你好自为之。”他又气又恨,冷笑几声,便

    听得他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走了吗?

    良久,瑟瑟依旧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周围的动静。

    静,夜好静!没有一丝声音。

    瑟瑟终于舒了一口气,但是,心头泛上来的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他走了!走吧!

    把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羁绊、所有的柔情统统带走,把坚硬、孤单、寂寞和傲岸统统还给我。

    默立片刻,瑟瑟抓紧弯刀,向前探着,缓缓地挪动着脚步。

    一步,两步,目盲的人要在山里行走,是何等艰难。四周的黑暗令她心中极其焦躁,这眼睛怎么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盲了呢?他着实狠心啊,竟然都没有让云轻狂来为她治眼。是了,云轻狂应当还留在春水楼为他的意中人治伤吧!怎么可能顾得上她呢!

    她淡淡地笑了笑,继续挥舞着弯刀前行。一不小心,脚底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倾。瑟瑟提起内力,身子向后一飘,总算没有扑倒在地。只是,后背却毫无预兆地撞到了树干,一阵疼痛袭来,她如破娃娃般摔倒在地上。

    耳畔一阵风声袭来,瑟瑟大惊,手中弯刀向着虚空之中划去。一招落空,手腕骤然被握住,弯刀已经脱手,到了别人手中。

    四周静悄悄的,瑟瑟感觉到了面前凌厉的气势。不用猜,她也知晓明春水又回来了。

    只是一招,他便夺了她的弯刀。

    天下无敌的春水楼明楼主,纵然她没有目盲,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如今,她是个瞎子啊!

    明春水静立在瑟瑟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瑟瑟:“江瑟瑟,你要胜过我,还差得远!”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悠悠传来,有如魔音。

    瑟瑟淡淡一笑,无论比什么,她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大手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揽起来。他将她抵在树干上,俯身,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带着他的怒意,带着他的爱恋,好似惩罚她一般,那么强势,那么霸道,那么狂野地吻着她。没有一丝温柔,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生吞活剥。

    她气恨交加,张口咬了他的唇,他不以为然,依旧和她继续纠缠。唇舌交缠间,血腥味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开她,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江瑟瑟,这一世,你休想逃离我身边。”

    一字一句,有如宣判。

    一声一声,有如魔障。

    腰间忽然一麻,她被他点了穴,虚弱的身子跌倒在他的怀里。耳畔一阵呼呼的风声,她感觉到他抱着她,在山间飞纵着。睡意渐渐袭来,他点住的是她的睡穴。

    梦里依稀去过许多地方,从璇玑府的初见到翰海上血战,从临江楼畔的琴箫合奏到海上风雨同舟。最后停留在那片花海里的绝舞。他宽大的手掌托着她,她如同蝶一般翩舞。

    她以为找到了那双可以托着她翩舞的手掌,可最终发现,这或许只是一个妄想。因为那双手,可能还会去环抱别的女子,不仅仅属于她。

    一片鸟鸣声啾啾传来,瑟瑟缓缓地睁开双眸,可是入眼处,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黑。这才记起,她已然目盲了。

    室内静悄悄的,她身子一动,一个手臂慌忙上前扶住了她。

    “夫人,您醒了?喝药吧,这是狂医配的药,用上两三个月,您的目盲就能治好了。”是小钗的声音,柔柔地传来。

    瑟瑟轻轻颦眉,淡淡说道:“小钗,以后还是叫我江姑娘比较妥当。”

    小钗怔了一下:“夫人……”

    “小钗,你日后不要再叫我夫人了,我们没有拜黑山神,不算真正的夫妻。”瑟瑟冷冷地说道,夫人的称呼,对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话音方落,室内一阵诡异的寂静,瑟瑟听到一道沉稳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是他!

    自从目盲后,瑟瑟的其他感官格外灵敏,只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抑或是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便能感觉到来人是他。

    明春水淡淡凝立在床畔,伸手从小钗手中接过药碗,一挥手,便将所有侍女都屏退了。

    “一会儿我便带你去拜黑山神。”他柔声说道,显然心情比昨夜要好。大约听到了她方才那句话,以为她想和他去拜黑山神呢。

    瑟瑟淡然一笑,道:“明春水,我不想和你去拜什么黑山神。如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但是,我是汉人,我不承认你们乌墨族的婚事。明春水,你叫你的侍女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明春水看着瑟瑟倔犟的样子,淡笑道:“好,那我就按照汉人的风俗娶你好了。”

    “来,喝药!”他坐到床畔,执着药碗,轻轻吹了吹,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唇边。

    瑟瑟静坐着没有动。

    她的唇,因为昨晚他的肆虐,红艳艳的,映着白玉勺子,竟是说不出的媚丽。明春水心中一荡,黑眸中划过一丝潋滟的波纹。而瑟瑟,却不知眼前的危险,犹自嘟着唇,不愿去喝他送来的药。

    明春水微微笑了笑,饮了一口药,俯身,缓缓地移近瑟瑟的玉脸。

    瑟瑟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风声,等不及反应,樱唇已被他的唇捉住,唇舌交缠间,浓浓的药汁送到了她口中。

    瑟瑟生气地一举手,一把扫落了明春水手中的药碗,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响声,药碗摔落在地上。

    明春水低低地叹息一声:“来人!”

    候在外面的侍女进来将药碗收拾妥当,明春水吩咐道:“再去熬药。”

    侍女得令去了。

    明春水坐到床畔,声音凝重地说:“我和你说过,我和她已经了断,你何以不信?如今她身受重伤,无处可去,待伤好后,我会送她走的。”

    瑟瑟蹙眉,倒没料到明春水会说出这番话来。可是,他的解释,并没有令她心中有多少欢喜。

    明春水望着瑟瑟沉静如水的脸,心里一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瑟瑟苦笑:“你不怕她会伤心吗?”

    明春水闻言,苦笑道:“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接受过我的感情,而且,她已经明确地告诉我,她不会和我在一起。”

    “是这样吗?那么,你是被她拒绝了,所以才找我,是吗?”瑟瑟冷声说道,他的解释反而令她心口处闷得难受,原来,她终究是个替补的。

    瑟瑟从床畔摸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便下了床榻,也不理明春水,径直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明春水看她摸索着向外走去,心尖处一疼。

    瑟瑟冷然笑道:“明春水,就是坐牢房,也有放风的时候吧?”她实在不想和他同居一室,既然他在这里,她就出去好了。

    “反了!”明春水低叹道。

    “纵然你是天,也不是我的天,我就是反了。”瑟瑟冷声道。

    原以为明春水会恼怒,不想却听到他失笑的声音,他缓步踱来,淡笑道:“我是说你的衣服穿反了。”

    瑟瑟一愣,明春水已经剥下她的衣衫,将衣服正过来,披到了她肩上。

    “我陪你去。”他说道,伸臂欲扶住瑟瑟。

    瑟瑟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不用!”

    她也不去寻门,因为从长廊绕下去,还不如从窗子里跃出去快捷。她摸索到窗子的方向,抬足便从窗子里跳了下去。

    置身之处是那片花海,此时似乎是午后,柔柔的阳光笼在身上,暖意袭人。瑟瑟在花海中踽踽前行,鼻端馥郁的花香缭绕,她心情渐好。

    明春水始终伴在瑟瑟身侧,看着她在花丛间翩然走过,他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欣喜。

    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地朝着花丛这边奔了过来,明春水眸光一闪,问道:“何事?”

    “禀楼主,那位姑娘醒过来了。”侍女扫了一眼花丛中的瑟瑟,低声说道。

    明春水闻言,黑眸一亮,回身叮咛不远处的几个侍女:“你们好生看着夫人。”

    他走到瑟瑟身侧,低声道:“我去看看她,你自己小心。一会儿,记得喝药。”言罢,急匆匆地去了。

    瑟瑟虽然看不到,但是,从他的话音里,却可以感受到他的欣喜,是那样的浓烈。听得他快步离去,瑟瑟哪还有心情赏花,何况,她一个失明的女子,又赏的什么花?

    瑟瑟转身沿着窄窄的花间小径,缓步向小楼里走去。出来时,从窗口里一跃便出来了,回去时,却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根本就不知窗子在哪里。不小心踩踏了一株花,瑟瑟低叹一声,由着侍女将她搀回到“摘月楼”中。

    昔日的她,算不得多么风光,却也是自由洒脱的。怎料到今日竟被明春水如同囚犯般关在这里。而且,还目盲了,她心底不是不惆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