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沧海一战

    瑟瑟收复了水龙岛的海盗,便即刻派人将四大龙将从地牢中解救了出来。可是看到他们,瑟瑟忍不住心中巨恸。两年的囚禁,早已使他们憔悴得不成样子,更令人心痛的是,他们的武功早已被西门楼废去了。

    西门楼真是作恶多端,而且,就连他自己的老父西门耀也没有放过。

    西门耀对着瑟瑟,痛心疾首地说道:“少主,我那个逆子你一定要帮我制伏他。他习练了魔功,会吞噬人的内力,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一定要小心啊。”

    原来是习练了魔功,怪不得这么疯狂。看来,这一次,是要试试娘亲留下的烈云刀法了。

    瑟瑟点头道:“西门叔叔,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四大龙将听闻瑟瑟娘亲亡故的消息,更是欷歔一片。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便由青梅的娘亲捧出了一袭金红色盔甲,奉到了瑟瑟手中。

    “这是当年你娘亲穿过的盔甲,自从她嫁入侯门,这盔甲便搁置于此,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日后这海上,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都不中用了。明日出战,定要谨慎。”

    瑟瑟伸手接过盔甲,清澈明净的黑眸中流转着坚定的幽光。

    当日晚,明月皎洁,万里无云。因为料到西门楼得到消息会派人前来袭击,是以瑟瑟当晚便统领五千海盗,出发前往伊脉岛。留了一部分兵力由四大龙将在暗礁群布下阵法,来迎战西门楼可能会派来袭击的海盗。

    一夜行船,在第二日清晨,五千海盗,顺利抵达伊脉岛海域。

    朝日初生,将伊脉岛周围的海域映照得红彤彤的,遥遥望去,便看见海水之上,浮着一片极大的陆地,望不到边际。

    伊脉国的都城连云城坐落在伊脉岛上,遥遥看去,倒也是气势恢弘。只是,这样的一座都城,如今,却落在了西门楼的手中。

    冲天的号角声在海面上震响,千帆竞发,云集在伊脉岛周围。

    黑压压的海盗群中,有一抹金红色人影,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正是身穿金红盔甲的瑟瑟,她站立在最前端的一艘战船上。

    三千青丝在一片金红色之中飞扬,金红色头盔压住了纤长的黛眉,只余一双清眸流转着聪慧静逸的光芒。

    伊脉岛上,连云城头。

    西门楼兴致勃勃地望着驶来的上千战船,黑眸中绽放着一抹兴奋的幽光。

    江瑟瑟收复了水龙岛,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直以来,他都未曾将身患重病的骆龙王和她纤柔的女儿放在眼里。却不想,原来,这个纤柔的女子竟是有武功的。

    不过,有武功又怎样,他相信以他现在的功力,就算骆龙王在世,也是敌他不过的,何况是她的女儿。不过才五千海盗,竟妄想战胜他,不能不说是不自量力。

    他眯眼轻轻笑了笑,命令手下开水闸,他要亲自迎战,会一会这个不自量力的丫头。

    连云城的水闸打开,无数只战船涌了出来,为首的战船上,站立着身着寒铁战甲的西门楼。

    双方的兵将,在海面上,展开了一场殊死斗争。

    在朝阳映照下,本就是一片彤红的海水,似乎是更加红艳了。

    “你就是骆龙王的千金,江瑟瑟?”西门楼微微眯眼,眸光阴冷,声音狂傲。

    “不错,西门楼,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瑟瑟淡淡说道,语气中既没有冷厉也没有狂傲,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即将发生的事实。

    西门楼倒是没料到瑟瑟是如此冷静,他哈哈一笑,道:“好,听闻你收复了水龙岛的海盗,倒也是一个人才,只是,想要击败我,却是痴心妄想。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谁的死期。”

    他眯眼,黑眸中忽然透出妖异的红色来。他抽出长剑,向瑟瑟战船上跃来。同时狠狠一刺,长剑不断颤动,幻化出无数剑尖,向瑟瑟刺去。

    瑟瑟轻轻皱眉,纵身跃起,在空中连续变幻了三次身形,才堪堪躲过这虚虚实实的一击。她伸手探向腰间,新月弯刀出手,在跃下之际,向西门楼劈去。

    西门楼低呼一声,纵身后仰,躲过瑟瑟这一击。妖异的红眸,望着瑟瑟的新月弯刀,冷笑道:“以为新月弯刀便能胜我?真是可笑。”

    他长剑一挥,展开绵绵剑势,向瑟瑟不断攻来。

    瑟瑟展开烈云刀法,和西门楼在小船上战在一起。很快,瑟瑟便感觉到有些吃力。因为,她的弯刀每一次和西门楼的剑击在一起,便感觉一股冷意顺着他的剑,蔓延到她的弯刀上,再顺着弯刀,渗入她体内,让她有一种压抑的不适感。而每一次相击后,都有一瞬,她似乎使不上内力。

    瑟瑟乍然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吸附内力。西门楼很乖觉,每一次都吸附一点点内力,令人难以察觉,就这样和他战下去,到最后,会内力全失。若不是有四大龙将的提醒,瑟瑟也很难发觉。

    这一发现,令瑟瑟心中顿时警觉,她尽量避免和西门楼刀剑相击,这样一来,瑟瑟便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只见海面上忽然窜起一大片浪花,直直砸向船上的西门楼。而浪花之中,不见人影,却分明有冷肃的杀意袭来。西门楼皱眉,纵身躲过这一击,就见得海面一波一波地涌起,不住地袭向他。

    瑟瑟知悉,这是伊脉国的忍术,看来有高明的忍者出现。良机不可失,瑟瑟手中弯刀挥出,和海中忍者一上一下,夹击西门楼。

    西门楼不敢大意,挥剑迎战两人。

    可恨西门楼吸附了四大龙将的内力,内力暴涨,剑势狠辣,瑟瑟一时之间,却也很难取胜。战了几十招,西门楼忽然连攻几招,瑟瑟的弯刀不敢和他硬碰,连连后退。西门楼借机纵身跃回到他的战船上,船像箭一般向伊脉岛驶去。

    他似乎也知晓难以胜过瑟瑟和海下之人的夹击,竟然逃走了。

    海面下的人不肯放过西门楼,隐在海下,向西门楼追去。西门楼望着海中的波浪,红眸一眯,手中长剑掷出,海面下,涌动的海波一顿,海水慢慢被红色浸染。

    瑟瑟本也驱船在追西门楼,见此慌忙停船,就见得水中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纵身跃到她的船上。

    在海中和西门楼决斗的,竟然是恢复了男装的莫寻欢。他一身黑衣,此时被海水浸透,湿淋淋的,不断滴水,肩头上有鲜血不断流出。俊脸在冰冷的海水中浸过,苍白得好似透明的纸。而一双黑眸,却深幽中燃烧着浓烈的杀意。

    瑟瑟直到这一刻才知晓,原来,莫寻欢也是会忍术的。

    “快追!”他嘶声吩咐摇船的人。

    然而已经晚了,西门楼的战船已经驶进水闸,放下了水门。

    不一会儿,就见西门楼出现在连云城头,他挑衅地望着莫寻欢,邪恶地笑着。忽然,他拿起令旗,一声令下,飞蝗般的羽箭从空中不断落下。很锋利,很短,铺头盖地,就像雨丝一般密集。箭如雨下,从瑟瑟的角度望过去,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美丽壮观的感觉,不断有海盗的惨叫声传来。

    瑟瑟颦眉,她知晓守城容易攻城难,今日必将有一场苦战。就在此时,听到隐隐约约的琴音响起,婉转动听,缠绵悱恻,在血战正酣的战场上响起。

    众人以为出现了幻觉,可是,那琴音却明明越来越近。

    双方兵将都忍不住罢手,向琴音的方向瞧去。瑟瑟也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海盗船的后方,又出现了无数条战船,而当瑟瑟的清眸触到战船中的一艘大船时,目光忽然一凝,视线紧紧胶着在那艘船上。

    那是一艘白船,很大,很精致。隐在战船之中,显得是那样的华贵和雅致。黑压压的战船中,出现了这样一艘白船,着实令人目眩。

    白船的甲板很平整,一把绿色的罗伞竖立在甲板中央,伞下放着一张卧榻,榻上侧卧着一个白衣公子。

    甲板上摆放的盆花开得正艳,海风猎猎,卷起数朵嫣红的娇花,扑上他雪白的衣袂,宛如红花开于雪野,说不出的魅惑艳丽。

    琴音是从他身侧侍女指下流淌而出的。他身侧,还有几名侍女,或捧茶,或扇着团扇,或执着罗伞。

    那白船,太过精致。那船上的人,太过悠然自在,似乎不是面对着一场血战,而不过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品茶、小憩、听曲儿。

    瑟瑟眯起眼,目光凝注到那人脸上。

    日光明丽,笼着他的面庞,使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色,只看到他脸上那白玉雕琢的面具,反射着日光,辉光一片。

    白船出现的那一瞬,时光仿佛也停滞不前,周围再无其他声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战场,似乎因为这艘白船的出现,血腥不再,杀意无存。刚刚发生的那场厮杀,似乎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从白船上传来的琴音,低柔婉转,好似清澈的流水,勾起人们心头无限美好的向往。盘旋在心头澎湃的斗志和杀意,似乎在这铮铮琴音里,消失无存。

    瑟瑟震惊地凝视着那一抹月色身影,自从解媚药后,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上一次是在“墨鲨号”上,从大浪中救出她的人,也是他,可是那时他并未承认他的身份。

    而今日,他带着无数只战船,到这里是要做什么?是要助她吗?

    瑟瑟淡笑着抬眸,她的视线和他深幽的眸光相撞。她从他眸中,看到的只是宁静,宛若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似乎就算是泰山压顶也不会破坏他这一份宁静悠闲。

    这样的他,似乎富贵权位、功名利禄、尊崇膜拜,在他眼里,都是废土一堆。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她而出战,真是可笑极了。

    瑟瑟定了定神,淡若轻烟地笑了笑,为自己可笑的想法而笑。

    “七星琉璃盏!”有人惊呼一声。

    众人抬眸细看,只见在白船的船头上,果然挂着一只“七星琉璃盏”。这一瞬,所有人都明白了突然出现的这些战船是来自春水楼。因为七星琉璃盏是春水楼出现的标记。

    春水楼为何要来这里,无人猜得透。

    众人知晓这是春水楼的船只,但大多数人却不知这白衣公子是谁。

    据闻,春水楼楼主明春水神秘莫测,极少现身。是以,这些人猜测着,这或许是春水楼楼主座下四大公子之一。

    春水楼楼主座下有四花公子,分别是惜花公子、葬花公子、簪花公子、摧花公子。只是不知这来的是哪一位公子。

    众人正在猜测着,就见得白衣公子的白船两侧,驶过来两条战船,以保护的姿态一左一右驶在白船两侧。那两条战船上,分别站立着一名紫衣公子和蓝衣公子,脸上皆戴着五彩斑斓的面具。

    这两个人一出现,众人心中猛然一惊,这紫衣公子和蓝衣公子看上去是白衣公子的下属,莫非他们才是四大公子中的两位?而那位白衣公子,难道是春水楼的楼主?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春水竟然出现在这里,怎能不令人惊异?城楼上的西门楼,望着乍然出现的白船,也呆了一瞬。

    “你们是什么人?”他厉声喝道。

    无人理他,袅袅琴音,依旧在海面上铮铮流淌。

    西门楼喊了两声,怒意便在眸中膨胀。

    “你们要做什么?再不说,我放箭了。”西门楼大喊。

    琴音依旧不徐不疾地流淌着,很动听,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低缓直至消散。当最后一抹尾音在空气中消散时,那抚琴女子缓缓站起,向明春水屈膝行了一礼,便钻入到船舱之中。

    明春水缓缓抬眸,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勾着一丝笑意,娴雅迷人。“杀你!”他悠然说道。

    杀气,伴随着淡而雅的笑容,弥漫而出。

    西门楼禁不住一僵,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眯眼凝视着这个白船上白衣翩跹的男子。

    这个男子,令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错觉,似乎此人能在一瞬间夺走他的一切,令他一无所有。他的风华,他的仪态,他高雅的王者之气,都让他心中胆寒。

    可是,西门楼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海盗,他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有上万雄兵,而这个人,身后也不过只跟着几十艘战船而已,他没理由输掉。

    “你,又凭什么能杀我?”西门楼狂放地一笑,重又恢复了自信和跋扈。

    “放箭!”妖异的红眸冷冷一眯,他挥手下令。

    然而,预想中的箭如雨下,并未实现。

    他惊愕地发现,城楼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爬上来无数个人影。执箭的弓弩手,在一瞬间便都被击倒在地。

    这些人是何时爬上来的?西门楼大惊失色。

    原来,白船出现的一刹那,琴声拨动人心之时,那个白衣公子的进攻,就已经开始了。琴音,白船,船上的侍女,只不过是迷惑人的手段。

    他恍然明白,这个白衣公子竟是来相助莫川的。

    这样好啊,他呵呵一笑,又一挥手,几个兵士簇拥着一个妇人走上城楼,西门楼将明晃晃的剑架在那妇人纤白的玉颈上。

    那个妇人,云鬟高绾,身着一袭碎花红袍,腰带宽大,背后系着方形布包。她生得温婉美丽,只是苍白的脸上却没一丝血色,美眸幽深而空洞,一行行珠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使她看上去像一朵备受摧残即将枯萎的花。

    “阿姊!”站在瑟瑟身侧的莫寻欢忽然低低呼道,他脸上五官,忽然沉郁了几分。

    瑟瑟记起,夜无涯向他述说莫寻欢的事情时,说是海盗之首西门楼是做了伊脉国的驸马,才趁机攻占了伊脉岛的。这个妇人,原来就是那个招赘驸马的公主,莫寻欢的姐姐。

    “阿姊,别怕,我会救你的。”莫寻欢高声呼道。

    当初他极恨姐姐引狼入室,然而,此时看到姐姐在敌人手底下挣扎,他心中,怎能不痛?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西门楼,放过我阿姊!”莫寻欢脸上的恬淡和平静被打破,俊美的脸上,出现一抹杀气。

    他的声音,比雪花还要冷,在无边无际的海上飘荡,带着森冷的杀意,传到西门楼耳畔。

    西门楼闻言,哈哈冷笑道:“莫川,怎可和姐夫这般说话,身为伊脉国的皇子,难道说,你连皇室礼数都忘了吗?”

    瑟瑟清楚地感受到身畔莫寻欢的愤怒,看着他如岩石般沉默着,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是那样冰冷。但是,瑟瑟统领的海盗可是不管什么莫寻欢的姐姐的,就要驱船攻去。瑟瑟挥手制止,示意大家后撤。

    战事陷入僵局。

    明春水从白船上缓缓站起身来,手中执着琉璃盏,低首品了一口美酒,他的眸光,透过杯沿,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阿川……”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那妇人忽然拼了全身力气撞在了刀口上,断断续续的话音在风里飘散,“阿姊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这句话,如同轻烟般在海风中消散。然而,这句话,却饱含着一个女子深沉的悔恨,绵绵不绝。

    “阿姊!”莫寻欢的声音,在风中嘶呼着。

    之前对阿姊的恨意瞬间消散无踪,他只是恨自己,恨他为何没有保护好这个家这个国。

    怒意,在眸中弥漫而出。肩头上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此时再次迸裂,血色溢出。

    西门楼一声冷喝,将妇人的身子一把从城楼上推下。莫寻欢身影一转,不见如何动作,便御水而起,黑色的身影,如同魅影般,冲到阵前,接住了那下坠的身影。

    瑟瑟清眸一冷,胸口涌起一股悲凉,为莫寻欢,为他的姐姐。她眯眼瞧了瞧城楼,不过丈余高的样子。她忽然足尖一点,金红色人影已经跃起,整个人影在船只间接连纵跃。顷刻之间,便已到了城下。足尖在礁石上一顿,再次借力而起,跃上了丈余高的城楼。

    城楼上,西门楼惊异地瞧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

    他一向瞧不起女子。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说,这个江瑟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并不怕她。

    方才一战中,他也已经瞧出来瑟瑟的实力,她虽然剑术精妙,只是内力尚浅。是以,眼看着瑟瑟从天而降,他后退一步,长剑前刺,快如闪电,袭向瑟瑟的左胸。他有信心,这一剑,她必将拿刀去格,否则他的剑便会刺穿她的左胸。而她一旦和他的剑相击,他必将吸尽她的内力,进而依旧刺穿她的左胸。

    然而,他似乎想错了。因为他忽略了一个人。那在白船上悠然品酒的白衣公子似乎是不会出手的,可是,他想错了。

    那白衣公子忽然掀翻了面前的几案,在瑟瑟从船上跃起时,同时从白船上冲天而起。他如同闲庭信步般,悠悠飘过海面。在下一瞬间,降落在城头。人未到,白袖却扫来,如同鼓风的白帆,带着凌厉的气势,袭向他的长剑。内力激荡之下,他的剑偏了偏。

    西门楼望着一前一后跃来的人影,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今日就要死了吗?他狰狞一笑,红眸中闪过一丝冷狠。那好吧,即使要死,也要寻个做伴的。他不再闪避,长剑依旧是照着瑟瑟刺去。可是,他依旧没有得逞。

    他看到瑟瑟清澈的眼眸中忽然闪现了一丝悲悯。她的身姿,忽然一飘,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偏离开他的长剑的剑势,而她的弯刀,迅如闪电般从他后心穿过。

    同时,他的前胸,被白衣公子澎湃如浪般的内力击中。

    刹那间,他感觉到体内五脏六腑都被激荡的内力搅碎,后心,传来使人窒息的疼痛。

    日光是如此明丽,他仰望着漫天闪耀的日光,闭上了猩红的眼眸。西门楼终于结束了他罪孽的生命。

    两军交战,主帅阵亡,所有的攻势瞬间便被瓦解。

    城楼上,瑟瑟和明春水无意间对望,一个眸光幽深淡定,一个眸光清澈冷静。

    明丽的阳光下,瑟瑟忽然展颜一笑,笑容皎如朗月,艳若朝霞。她想这个男子纵然不爱她,却是关心她的。两次,在危难之时,他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这份情意,是值得她欣喜的。

    明春水望着瑟瑟灿烂的笑脸,微微一怔,深邃的黑眸一弯,薄唇边亦勾起一抹暖如朝阳的笑容。

    两人对望一眼,都飘身从城楼上跃下,分别回到自己的船只上。方才那一瞬间的对望,似乎只是幻梦一场。

    瑟瑟刚在船上立足,便听到冲天的号角声响起,心中一惊,战事已结束,哪里来的号角声?她极目远眺,只见遥遥的海平线上,又有黑点出现,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那些黑点行得很快,瞬息之间,便驶到眼前。这次来的,依旧是战船,将瑟瑟的海盗船,还有明春水的船只包围得水泄不通。

    瑟瑟站在船上,有些不可置信地

    望着忽然出现的船只。这又是谁的队伍?她抬眸看去,待她看清了为首之人,瑟瑟只觉得海天在这一瞬似乎暗了暗,她压下心头的震惊,再次抬眸细看。

    如若第一次明春水的出现,令她有一丝欣喜。而这一次,她却有些心痛。因为那为首的帅船上,立着好几道身影。其中有一道,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她的爹爹,定安侯江雁。

    其实她不应当感到意外,当年,爹爹就是在收复海盗之时,和娘亲一战,才让娘亲倾心恋慕上他的。今日,他再次出战,为的还是收复海盗吗?她不过才做了一日海盗之首,便要被爹爹收复了去吗?

    战船上,江雁凝眸,望着战船上那抹金红色倩影。

    那副战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战盔上,雕琢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双肩上,雕刻着两朵祥云。

    再见这副战甲,可是,当年那披着战甲的倩影,再也不会在他眼前出现了。只能成为他心头最真、最美、最痛的回忆了。

    前尘往事,在这一瞬涌上心头,他禁不住剧烈颤抖。

    江雁身侧,站立着一个身穿银甲的男子,相貌英俊,盔甲下的那双黑眸,透着一丝精明强干的幽光。那个人竟然是太子夜无尘。

    瑟瑟倒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亲自领兵来征战。论打仗,他应当是比不过夜无烟的。或许是夜无烟的战功刺激到了他,是以他才领兵来讨伐海盗的吧。

    瑟瑟眯眼冷笑,夜无尘倒是精明。这一次恐怕是要坐收渔翁之利了。既收复了海盗,又替伊脉国收复了领土。一石二鸟,着实是好计谋啊。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晓这里有战事的?

    从南月到伊脉岛,少说也要十几天的船程,若不是及早料到会有战事,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瑟瑟心中一滞,夜无尘出兵,绝不是偶然。是谁泄露了消息?

    瑟瑟眯眼,她来时,是乘坐的“墨鲨号”,莫不是明春水?

    瑟瑟直觉又不可能,因为春水楼在江湖上,一向并不畏惧朝廷的。可是瑟瑟却没有时间再去思量这个问题,因为夜无尘的船只已经黑压压地将他们的船只团团围住。

    战事,再次一触即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春水,恐怕你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吧。”夜无尘站在战船上,高声说道,“功高盖主,你可懂?收复海盗你们要管,治理洪灾你们要管,消除瘟疫你们也要管,朝廷的事情你们都要插手,你们春水楼已经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这一次,必要铲除尔等。”

    瑟瑟心中一惊,夜无尘竟然要铲除春水楼。这么说,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箭三雕了,端的是好计谋。

    瑟瑟抬眸向白船上望去,只见明春水依旧悠然坐在卧榻上,唇边挂着疏狂淡然的笑意,似乎几万海兵,也不能惊动他一丝笑容。

    旁边战船上的紫衣公子静静开口,声音冷冽如冰,“夜无尘,我们只是做了朝廷该做却不去做的事,何罪之有。你等既然要铲除我们,何必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两万水师,是否有诛杀我们的本事。”

    “你是哪位?”夜无尘冷笑道。

    “葬花公子!”紫衣公子悠然冷笑道。

    “葬花公子,倒要看看,今日你要葬谁?”夜无尘冷冷笑道。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一侧的蓝衣公子邪邪笑道。

    “你又是谁?”夜无尘冷声问道。

    “簪花是也。”蓝衣公子曼声答道。

    葬花公子和簪花公子,夜无尘不是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头,也知晓他们被人传说得如何厉害。但是,今日在两万精兵环绕下,葬花和簪花的威名,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云烟淡淡,不值一提。

    他望着这两个戴着五彩斑斓面具的公子,掀了掀眉头,冷声道:“定安侯,你先去降伏你的女公子。好好的王府侧妃不做,却来做什么海盗头子!”

    明春水闻言,举杯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瑟瑟。让她和自己的父亲决战,这夜无尘是何等的残忍。

    定安侯江雁神色一僵,默立着没说话。

    “定安侯,还不出战?!这次可是圣上亲自命你出战的,难道你要抗旨吗?”太子冷声说道。

    定安侯江雁沉声答道:“是!”

    他纵身跃下战船,乘坐小船,向瑟瑟的战船驶去。船越行越近,终于停了下来。

    自从知悉娘亲为了爹爹,习练了有损年寿的内力,瑟瑟心中便对爹爹生了几分痛恨。此时再见,不想竟是在对阵之时。

    她看着载着爹爹的小船驶近,纵身向爹爹战船上跃去。

    海风浩浩,黑发飞扬,她横掠过海面的身影是那样轻巧。帅船上夜无尘也忍不住悚然动容,他听闻定安侯的千金会武,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他对江瑟瑟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次王孙宴上的浓妆艳抹。却不料,今日,她摇身一变,竟成了海盗之王。看她飞掠而过的身影,不管武功如何,这身轻功和步法,已令他刮目相看。

    瑟瑟翩然落在船头,清澈的眸光直视着爹爹江雁,她浅浅笑道:“爹爹,能和你一战,是孩儿一直以来的心愿。我很想知道,当年,爹爹是以怎样的风姿迷惑了娘亲。”

    江雁心头一震,他苦涩地笑道:“她终究还是背着我教了你武功。”

    “爹爹,就算没有武功,我也不会如你希望的那般,甘心做你仕途上的棋子,在深深宫苑中终老。”瑟瑟凝声道,心中不无悲苦。

    “爹爹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可知,爹爹也有无奈的时候。随我回吧,爹爹求情,圣上或许会开恩,留你一命的。”江雁痛声道。

    “爹爹,您不用说了,我们开始吧,孩儿对不住了。”瑟瑟曼声说道。夜无尘会给她安上什么样的罪名,她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和春水楼勾结,意图攻占伊脉岛了。这样的罪名,有生还的机会吗?就是有,她也不会扔下水龙岛的海盗不管的。

    两人一个站在船尾,一个站在船头,相对而立。

    此时已是日到正午,阳光很盛,海面很平静,如一面镜子,似乎能照见人的影子。瑟瑟清澈的眼眸极是幽深,就连作为爹爹的江雁也不能看到她内心的想法。瑟瑟抽刀在手,纵身一跃,挥刀攻向江雁。江雁知晓瑟瑟已尽得她娘亲真传,不敢小视,抽剑在手,迎上瑟瑟的凌厉一击。

    江雁的剑招如行云流水,带着浑厚的剑气,袭向瑟瑟。

    瑟瑟舞动新月弯刀,将娘亲的“烈云刀法”施展开。剑气刀影在空中飞舞,夹杂着一丝丝冰凉的剑气。

    金红色身影在阳光映照下极是绚丽,而瑟瑟的身姿又是那等曼妙轻灵。

    观战的人,忍不住沉浸在这一场决斗之中,浑然忘了这是战场上的生死决斗。两人斗了几十招,瑟瑟凝眉,爹爹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不说这浑厚的内力她抵不上,还有那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机敏,也是她所不及的。时辰一久,她只怕就要败了。

    清眸流转,只见得周围的人都在观看他们这一战,夜无尘也没有号令战事开始的意思。她要如何才能救得这些海盗脱离险境?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擒住夜无尘了。

    瑟瑟暗使内力,使小船缓缓向夜无尘的帅船靠近。看到距离差不多时,她利用烈云刀法的优势,连攻几招,想要将爹爹攻退几步,纵身跃向帅船。

    但是,江雁是何等机敏,好似早就瞧出来了她的意图,对于她的进攻竟是没有躲闪。眼看着新月弯刀就要刺入爹爹胸前,瑟瑟收不住刀意,只好身子右倾。而爹爹的剑,便好巧不巧地直直插入到她右肋。

    瑟瑟扑倒在船舷上,险些跌到海水之中。右肋处,疼痛一波波涌来。

    “啊?瑟瑟!”江雁大惊,弯腰去扶瑟瑟。

    “爹爹,你可知娘亲为何这么早亡,是因为她习练了有损年寿的内力。你可知她为何习练有损年寿的内力,只因为要助你征战。爹爹,你很爱娘亲是不是?那夜,我在灵堂看到你痛哭。可是,为什么爱娘亲,却要和大夫人双宿双飞,在她病中,还要冷落她?”瑟瑟被爹爹扶起,忍着肋部的疼痛,痛声问道。

    江雁大惊,似乎根本就不知瑟瑟所说之事,黑眸中一片沉痛。

    “你是说……你娘亲习练的内力是有损年寿的?”这一瞬间,他似乎又苍老了好几岁。

    这一刻,他方知,功名利禄不过都是幻影,只有心头最真、最暖的情感,才是最值得珍爱的。

    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爹爹,你要将我交给南月朝廷吗?”瑟瑟轻声问道。

    江雁摇摇头,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画舫上掠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俯身,从江雁怀里将瑟瑟抱了过来。

    “定安侯,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明春水淡淡说道,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但是,莫名地,还是令人感到了他隐忍的怒意。

    他抱起瑟瑟,如闲庭散步般跃回到白船上,将瑟瑟轻轻放到船舱内的卧榻上。外面是日光明丽,船舱内光线忽而一暗,极是凉爽。

    “明春水,你要做什么?我要出去,我还要救我的弟兄!”瑟瑟忍着疼痛,低声呼道。

    “你这样子要怎么去救他们?”明春水凝眉说道,他的声音,清澈而动听,“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再来两万兵将,我明春水也不放在眼里。你乖乖躺下。”言罢,他伸指点住瑟瑟伤口周围的穴道。

    就在此时,外面的号角声响起,很显然,是海盗们看到瑟瑟受伤,而夜无尘也终于发动了进攻,厮杀声响了起来。

    瑟瑟眉头一凝,挣扎着又要起来,却被明春水伸手按在卧榻上。

    他吩咐身侧的侍女道:“去,叫簪花和葬花速速结束战事。”

    “这样你不用担心了吧!”明春水缓缓向前欠身,漆黑的长发宛若流瀑倾泻,披垂在他肩头。

    并肩比翼〖3〗第五章

    让葬花和簪花结束战事,只是这一句话,她就能放心么?夜无尘带来的可是两万水兵,而明春水带来的兵士加上她的海盗也不过才六七千人而已。

    她依旧担心外面的战事,可是伤口的疼痛却令她无法动身,只好有气无力地躺在卧榻上。

    明春水俯身,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他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盔甲。头盔摘下,三千青丝立刻披垂而下,幽黑的发,映得瑟瑟失血的脸更加苍白。战甲、战裙、战靴,一件一件他都小心翼翼地为她褪下,生怕触到右肋的伤口,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卸下盔甲,一袭青袍的瑟瑟看上去柔弱多了。

    明春水凝视着她右肋依旧在淌血的伤口,面具后的黑眸微微一眯。他抬手,便要去揭开瑟瑟胸前的衣衫。

    “别……”瑟瑟有气无力地说道。

    “怎么,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怕我看吗?”明春水勾唇浅笑,看上去颇有些无赖。

    因媚药事件,她面对他时,心头不免有一丝尴尬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轻松和调侃,让瑟瑟心头一松。她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次事件,不过是一次意外,就当幻梦一场好了。思及此,瑟瑟无力地扯开苍白的唇,轻声道:“明楼主,你轻点儿,很疼的。”

    明春水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衣衫,露出了她纤细白皙的纤腰。他的黑眸一眯,眸光好似被烫了一般忽然变得幽深。曾经的缱绻旖旎在眼前乍然浮现,他原以为能够忘掉的,却不想他的手指似乎比他的心更忠实,它似乎记得曾经在她纤腰上抚过的感觉。手指微微一顿,便沿着纤腰一路向上,揭开了她的衣衫。

    染血的伤口出现在眼前,明春水的眸光一缩,只觉得心口中漾起一阵疼痛。他凝眸看了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深邃的黑眸中,流露着令人动容的情绪。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金创药,为她细细上药,又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

    船舱外是一片厮杀声,船舱内极是幽静,桌案上的熏炉吞吐着袅袅淡香。

    瑟瑟靠在卧榻上,不知外面战事如何,心中极是焦躁。不断地有羽箭射透船舱,呼啸着向她和明春水袭来。

    明春水坐在瑟瑟身侧,不断挥舞着云袖,将飞来的羽箭扫落。那姿势,那神态,就好似驱赶蚊蝇一般轻松。

    瑟瑟浑身无力地倚在卧榻上,伤口充斥着钻心的疼痛,只觉得意识在缓缓消散。方才连番大战,已经几乎将体力耗尽,如今又失血过多,加上昨晚一夜行船,她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外面厮杀声渐渐远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静极,只闻浪的喧嚣。

    战事呢,结束了吗?

    瑟瑟猛地坐起身来,不想牵动了肋部的伤口,疼得她低呼一声。她捂着伤口,挣扎着从卧榻上滚下来,踉跄着走到船舱门口。甲板上一片夕阳余晖,原来这一觉,已经睡到了黄昏。

    明春水坐在船头,白衣落落,飘逸如谪仙。斜阳照在他白玉雕琢的面具上,反射着温润的霞光。

    瑟瑟清眸流转,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那条白船上了,而是换成了一叶扁舟。小舟的行驶速度,比白船要快得多了。是以扑面的风便极大,吹得她几乎站立不住。黑发乱扬,凌乱着,有的都飞到了她嘴里。

    瑟瑟惊呼一声,伸手好不容易才理顺了脸上的乱发。抬眼瞧去,只见明春水已经转过身,看到她醒了过来,他隐在面具内的眸光一片灼亮。

    瑟瑟被他看得心狠狠一跳,低声问道:“明楼主,战事结束了吗?”

    “结束了,海盗们已经安然退回水龙岛。他们都安全了,你大可放心!”明春水勾唇浅笑道,从船头缓步走了过来。

    这么说,那些海盗们都没有危险了,瑟瑟舒了一口气,“那,我爹爹没事吧?”瑟瑟担忧地问道。

    “定安侯已经随军回南月了,他不会有事的。”他过来扶住她,轻声问道,“你应该担心你自己,现在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睡了一觉,伤口也不怎么疼了。”瑟瑟低声说道,忽然想起莫寻欢那悲痛凄厉的样子,她凝眉问道,“莫川王子他怎么样?”

    “哦,你是在担心他吗?”明春水眸光忽黯,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弄,“只怕人家一点儿也不担心你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瑟瑟无视他的嘲弄,淡淡问道。

    “夜无尘突然出现在战场,你没有觉得奇怪吗?”明春水淡淡问道。

    这件事情,瑟瑟的确有所怀疑,若没有人通风报信,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及时出兵。但是,她从未怀疑过莫寻欢。

    “难道你怀疑是莫王子通风报信?不可能!”瑟瑟坚定地说道。

    明春水眸光一黯,眼睛里笼上了一层不知名的东西,他沉声说道:“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回伊脉国做了王。”言罢,他从她身畔擦身而过,坐到船舱内的椅子上。

    “明楼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瑟瑟轻声问道。

    明春水优雅地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瑟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却可以感受到此时他已经不高兴了。这个男人竟然是生气了,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理她了。

    瑟瑟睫毛一闪,淡淡说道:“明楼主,你怎么不理我?”

    这句话她说得很艰难,而且声音越来越低,渐趋微弱。她靠在舱门上的身子,也无声地滑了下去,倾倒在地上。

    身后“哗啦”一声响,是椅子被带翻的声音,明春水一把抢了过来。从地上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软榻上。

    他伸手轻轻拍着她苍白的脸,哑着嗓子喊道:“江瑟瑟,瑟瑟,你怎么了?”

    瑟瑟悄然睁开眼睛,轻轻一笑,波光潋滟的黑眸弯成了弯月形,低声道:“我好饿啊!”

    明春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望着瑟瑟的笑脸,他知道她方才一定是故意的。而他,他的脑子似乎是控制不了行动了。

    他默然片刻,黑眸中神色幽深复杂。片刻后,他低声说道:“我去给你弄吃的。”

    他转身进了底舱,不一会儿弄了一碗稀粥过来。瑟瑟真是饿极了,风卷残云般用罢饭,只觉得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

    “明春水,你要带我去哪里?你的那些兵呢?”她低声问道,她不是应当随着海盗一起回水龙岛吗?明春水这是要带她去哪里?而且,她的那些手下似乎也没有随着他们。

    “那一剑,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是伤口很深,我要带你去找一位神医,这样伤口才不会留疤。”明春水淡淡说道,“我的兵,在后面,清理战场。”

    “留疤吗,我倒不太在意。”瑟瑟淡淡说道,轻轻靠在软榻上。

    “留疤总是不好看的。”明春水凝声道,她白皙的肌肤上,若是留下一道丑陋的疤,该是多么难看。可是,这和他有关系吗?他压下心头的烦躁,起身走到甲板上。

    海水被夕阳映照得红彤彤的,极是美丽壮观。只见小船附近的海面上,浮着一个发光发亮的灰色形体。

    “江瑟瑟,快出来看!”明春水的声音从甲板上悠悠传来。

    瑟瑟缓步走了出来,待看清了那浮在海面上的东西,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海豚!”明春水清声说道,唇角带着笑纹,“它们是非常可爱的动物,我们跟着它们,它们会跳舞。”

    瑟瑟惊奇地睁大眼睛,自从来到海上,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可爱的动物。一只,两只,三只……大约有十几只海豚在他们小船旁边游着。

    “它们会跳舞?你在说笑话吧。”瑟瑟眯眼笑道。

    “是啊,或许比你跳的还要美。”他扫了一眼瑟瑟,想起她优美的舞姿,心中一滞。

    瑟瑟缓步走过去,坐在明春水身侧,笑道:“是真的吗?”

    正说着,只见小船旁边的那只海豚忽然从海中跃出,光滑的背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形,“扑通”一声落入到海中,溅起白色的浪花。

    海豚一只接一只地跳跃着,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两只并排跃出,有时又是三只一起跃出。那些海豚似乎是在他们面前故意炫耀自己的舞姿,一直跳跃个不停。不时还有海豚懒洋洋地喷着水,看得瑟瑟眼花缭乱。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来到海上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自从娘亲去世后,她第一次笑得这么灿烂,笑得这么神采飞扬。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夕阳余晖在她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看上去如一颗明珠隐放光芒。

    两人只顾着追逐海豚,沉浸在海豚的表演中,没注意到天色忽然昏暗了下来。直到幽凉的清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明春水暗叫一声不好。

    他

    缓缓抬头。

    天空中有阴云黑沉沉压了过来,阴沉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海豚们忽然一头扎到海下不再出来,海水缓慢而有力地波动着,浪涛不大,但是,仿佛蕴藏着粉碎一切的力量。

    方才还沉静美丽的大海,此时变得极其可怕。

    “暴风雨要来了。”明春水抬眸看了看天色,对瑟瑟道,“我们到船舱里去。”

    他起身将瑟瑟搀扶起来,两人一起回到船舱内。

    天猛然黑了下来,船舱内一片黑暗。明春水从身上掏出颗珠子,照亮了暗淡的船舱。这样大的风,是点不了烛火的。

    倾盆大雨狂泻而下,相对于上次的绵绵小雨,这一次的雨势磅礴,雨点很大。噼里啪啦砸在船舱上,那声音似乎连海浪声都能压下去。

    在海上航行这么多日子,这是瑟瑟第一次遭遇暴雨。小船在风里摇摇晃晃着,几个船手在船头船尾拼命地划着船。

    “我们不会葬身海底吧?”瑟瑟轻笑着问道。

    “不会,这船虽然不大,但骨架却极坚实,一般的风浪是奈它不得的。只要船不裂,我就能让它不沉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副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淡定神情。其实,他只是要瑟瑟别担心,这么大的风浪,他也从不曾见过。

    他的话,令瑟瑟心头一阵安定。似乎只要他在,就没有什么是危险的。

    大海翻涌起来,瑟瑟感觉到船似乎是直立了起来,一会儿船头朝下、船尾向上,一会儿船尾向下、船头向上。晃动的船让人有些站不稳,瑟瑟一个踉跄扑到了明春水怀里。明春水背脊明显一僵,他凝眉揽住瑟瑟的纤腰,将她抱到卧榻上,低声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明春水出去后,小船果然比方才平稳多了,应当是他用内力控制住了船身。瑟瑟透过被风掀开的舱帘,看到明春水挺拔的身姿,好似钉在了甲板上一般。

    他左手掌舵,右手拉着绳索,绳索的一端连着那面风帆,他不时地根据风向转换着风帆。几个船手在他身后,不断地划着船。

    小船,如同一片叶子,在苍茫的大海上不断沉浮,一会儿冲上浪头顶端,一会儿又冲入谷底。

    他似乎丝毫不将暴风雨看在眼里,抑或是他本就喜欢这种挑战。这时的他,令她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就连天地的郁怒也根本无法将他奈何。可是,风浪的破坏力,似乎是他们无法预料的。船在冲到谷底时,风向互转,螺旋形的浪峰将小船鼓荡得旋转起来。

    瑟瑟起身,从锦被上撕下来一条长长的绸带。一条一条紧紧地缠缚到腰间,直到那肋部的伤口不再疼痛。她提了提力,从船舱里走了出去。

    四面八方都是浪涛,向着小船砸了过来。瑟瑟冲到船头,纤手抓住明春水手中的绳索,顺着风力,不断转换着风帆。明春水的右手得了空,双手掌舵,不断转换着方向。

    两人一左一右站立在船头,在海浪滚滚的大海中,配合默契。小船躲过了滔天巨浪,冲出了旋涡谷底。

    浪花不断地溅到瑟瑟身上,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淌下来。因为方才用了内力,伤口再次迸裂开来。而咸咸的海水浇到伤口上,就宛若向伤口上撒盐。那海水好似冰一样冷,这一辈子瑟瑟从没有这么冷过,伤口又好痛,瑟瑟苍白着脸硬挺着。

    风渐渐地小了,雨势渐缓,浪涛一波波沉没下去。千疮百孔的小船在海浪上缓缓漂浮着,不过,暴风雨总算是过去了。他们总算是安全了。

    瑟瑟晃了晃,感觉身体摇摇欲坠。她伸手一扯明春水湿淋淋的衣衫,无声地滑倒在船头上。

    明春水回首,看到躺倒在甲板上的瑟瑟,一种锥心的疼痛从心头划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和他一起驾船的人,竟然是瑟瑟。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掌舵上,还以为是船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绳索。

    他俯身,将瑟瑟从甲板上抱起,摸着她冰冷的身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似滔天巨浪一般从心头涌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一抽,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冰冷的雨水从面具上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木木地站在船头,任凭雨水笼罩着他的身子。

    “楼主,快进船舱。”一个船手担忧地喊道。

    明春水如同被惊醒了一般,抱着瑟瑟,冲到了船舱内。可是,船舱内湿漉漉的,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软榻早已被海水泡得湿漉漉的。

    明春水抱着瑟瑟,坐到椅子上,掀开她湿漉漉的衣衫,为瑟瑟的伤口敷药包扎。然后伸掌抵在瑟瑟背后,试图给瑟瑟输些内力让她的身子暖和起来。但是,这个法子并不管用,因为瑟瑟体内的内力与他修习的内力似乎根本不同。

    “楼主,前面有一个海岛。”船手在舱外禀告道。

    “停船,靠岸!”明春水沉声命令道。看上去沉稳的他,只有他自己知晓,心中是如何紧张。

    小船摇摇晃晃靠到了海滩上。

    雨已渐小。明春水的视线从海岛上掠过,看到前方有一片林子,吩咐船手道:“劈些树枝,先生一堆火。把船舱里的帐篷拿出来支上。”

    几个船手立刻开始行动。

    帐篷支了起来,烛火燃了起来,明春水命令船手将船舱里的东西都搬到帐篷里,将烤干的被褥铺在简易的床榻上。他俯身,将瑟瑟轻轻放在床榻上。

    昏黄的灯光下,瑟瑟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羽扇一般的睫毛长长地盖在眼睫上,惊人的黑。此时,明春水多么希望她扬起睫毛,露出波光潋滟的清眸啊!

    他凝眉,一把将身上浸湿的白衫褪下,白衣静静地落在地上。他俯身,黑发沿着光裸的肌肤滑下。他伸出手指,颤抖着将瑟瑟的衣衫,一件一件全部褪下。手指一弹,将摇曳的烛火熄灭。然后,他拥着她躺在被褥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子。

    他紧紧抱着她,同时一边用手不断地搓着她的身子,从冰冷的柔肩到冰冷的玉臂,揉搓着她身上的每一部分。渐渐地感觉到她身上有了一丝暖意,他空落落的心中,才有了一丝安定。

    明春水又起身,摸索着执起桌案上的酒杯,饮了一口酒,俯身,唇对唇地哺到她口中。唇与唇相触的那一刻,明春水心中一颤,好似有柔柔的丝缠绕住了他的心。

    为了方便喂酒,他将脸上的白玉面具摘了下来,放在身侧。

    一口又一口,热辣辣的酒喂到瑟瑟口中,直到她轻轻咳嗽了两声,他才将酒杯轻轻放在几案上。

    他伸臂拥着瑟瑟的纤腰,感觉到她体温越来越高,一颗心终于安定。

    夜很漫长,帐篷外是细细的雨声,和遥遥的浪涛声。

    瑟瑟做了一个梦。她一个人乘着小船,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忽然风浪来了,船一翻,她沉入到冰冷的海底。好冷好冷,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她在冰冷的海中不断下沉下沉,她感觉到自己就要冻死了。

    一个怀抱紧紧抱住了她。那个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香气,裹着她,向云端飘去。忽然,那个怀抱一松,她突然从云端摔落下来。

    瑟瑟大惊,忽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动了动身子,身侧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死了吗?还是依旧在梦中?不管是死了还是在梦中,只要这个怀抱还在,就好。

    瑟瑟甜甜地笑了笑,闭上眼睛,满足地在这个怀抱中偎了偎。

    是娘亲的怀抱吗?娘亲又活了吗?

    她不敢睁眼,怕一睁眼,这个梦便碎了。她伸出纤纤玉手,在面前这张脸上一寸寸抚过,抚过眉、眼、鼻、口。

    眉,应该是修长飞扬,带着一丝孤傲不羁。眼,是阖着的,摸不出形状,但眼线很长,睫毛很长很密。鼻子高而挺,唇形完美。

    瑟瑟在心中细细勾勒着这个人的面孔,可是却始终刻画不出他的模样。

    不过,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她的娘亲,而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

    她竟然和一个男子相拥在一起!

    纤纤玉手如同被烫到般快速缩了回来,睁开眼,眼前一片沉沉的黑。娇躯微动,才发觉身上罗带轻分,衣衫尽褪。而双手触到的胸膛,竟是温热而光滑的,显然也是未着丝缕。

    瑟瑟大惊,她竟与一男子裸身相拥在被褥中?这,是怎么回事?

    纵然瑟瑟聪慧灵秀,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惊晕,瞬间失了冷静。她用力去推眼前的怀抱,感觉到手底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纤手抖得厉害。更令她惊慌的是,肋部传来一波波的刺痛,她竟是半分力道也使不上。

    瑟瑟重重呼了一口气,正想挪开身子,忽觉自己纤腰下的大掌微微一动,眼前黑影一飘,那温暖的胸膛瞬间移到了她上方。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但因了病弱,声音微弱如梦呓。

    鼻尖处,袭来一股淡淡的似茶非茶、似竹非竹的清香。

    她熟悉,这是明春水身上的味道。

    “明春水,你在做什么?”瑟瑟混乱的思绪忽然冷静了下来,忆起之前两人在海中同舟共济之事。

    她抬眸,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和神情,却能感受到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光华灼灼。

    她初醒,他便也醒了。当她纤细的素手从他脸上温柔地抚过,在他胸膛上无力地拍打时,当她轻轻挪动,不小心和他肌肤相触时,他的心中,便好似春潮涌过一般汹涌澎湃。或许是那次解媚药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他的身子,比他的心忠实得多,还记得她的美好,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压向了她。

    “你的身子好冷,方才我真怕你醒不过来。”明春水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其间隐含一丝温柔。

    他的手捧着瑟瑟的脸,修指温柔地从她脸颊上抚过,就好似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话,令瑟瑟一呆,这才知晓他是在为她暖身子。可是,他话里的温柔,令她的心忽然就乱了。

    夜很静谧,只闻遥遥的海浪声,还有两人狂乱的心跳声。唇上忽然一软,那软软的,是另一个唇。轻轻地浅浅地触着她的唇,温柔地吻她。瑟瑟娇躯一颤,心如鹿撞。扣在她腰间的大手立刻感知到她的轻颤,这颤抖让他的理智全然崩溃。

    他的唇俘虏住她的唇瓣,不再是浅尝,而是深深地霸住她的呼吸,掠夺着她的气息,和她的唇舌火热地纠缠。

    瑟瑟低低喘息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轻飘飘的,眼前不再是无边的黑暗,似乎有绚丽的烟花在炸开。周遭的浪涛声也变得轻柔而缥缈,她感到无边的眩晕。

    这一吻,劈开了她混沌的感情世界,让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他的身影已经悄悄占据了她的心。这个认知,令她的心慌乱地狂跳起来。就在旖旎缱绻时,明春水身子忽然一僵,火热的唇猝然离开。

    瑟瑟但觉唇上忽然一空,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双眸微睁,黑暗中,但见他撑着身子,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他,不知是在挣扎着什么,还是在隐忍着什么。矫健的身子一翻,便从床榻上下去了。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眼前一亮,烛火燃起。此时的他静静坐在床榻旁,已然穿戴整齐,依旧是白衣落落,不染一丝尘埃。白玉面具重新覆到面上,敛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余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他又恢复了冷静和悠然,瑟瑟几乎怀疑,方才黑暗中的亲吻,只是她的错觉或者幻梦一场。

    可是,肋部的疼痛提醒着她,那绝不是梦。一个人在梦中,怎会感到疼痛。

    明春水凝眉看了看她,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只露出瑟瑟的伤口,细细查看着。他撕开伤口上的布条,重新为瑟瑟换了药。

    “夜还长,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走走!”他低低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别走,”她抬眸注视着他俊逸的背影,低低地艰难地问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吻到底算什么?”吻了她,竟就这样转身而去吗?

    明春水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烛火下,一双点漆黑眸深不见底。

    这一瞬,瑟瑟忽然发觉,她非常讨厌他这张面具。无论这张面具的玉质是如何的好,雕琢得如何精致,都让她讨厌。因为它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而她,此时是如此强烈地想要看看他脸上被隐藏的情绪。

    他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开口问,嘴角的弧度轻扬,用略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轻笑着说道:“你知道,没有男人能抵御温香软玉的诱惑,如若你不是有伤在身,或许我早就把持不住了。要知道,有时候男人的欲望无关情爱。”

    他的话甫一说完,瑟瑟的心口便狠狠一缩。

    方才,他的温柔,让她几乎以为他对她是有情意的,却原来她终究还是自作多情了。他或许是一个重情的男子,但他的情意和夜无烟一样,给的人都不是她。

    “原来如此,没事了,明楼主你出去吧!”瑟瑟唇角一扬,妖娆地笑道,轻轻合上了双眸。闭上眼的那一瞬,她分明自他眸中看到一丝担忧,还有一丝痛楚。

    天上没有月也没有星,泼墨一般的黑,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明春水伫立在海边,惊涛拍岸,黑压压的礁石伫立在浅海处,默默承受着海浪的撞击,翻卷出雪白的浪花。湿冷的海风带着海的气息吹来,吹透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微微有些冷,可他浑然不觉。

    东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红日,跳跃着从海上升起,海天之间,一片红彤彤的光亮。

    海平面上,渐渐现出一个小黑点,越行越近,是欧阳丐的“墨鲨号”,后面还随着十几条战船。他们,终于寻到这里来了。

    “楼主,你没事吧,昨夜大风暴,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寻了这大半夜,才寻到这里来。要不是看到你的信号,还不知你在这个海岛上呢。”欧阳丐甫一下船,便聒噪道。

    小钗和坠子随后赶了过来,小钗早从大船上取下来一件白色大氅,披在明春水身上。

    素白长袍,白裘当风,猎猎飞舞,他的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冷意和狂霸。

    “小钗,坠子,你们到帐篷里把江姑娘抱到大船上,送她回去。”白裘披风扬起,他的人已经向船上走去。

    小钗和坠子被他眸中的冷意吓住,慌忙向帐篷内走去。只有欧阳丐,依旧不怕死地说道:“楼主,你要送江姑娘到哪里去?水龙岛?还是她的家?”

    “都可。”明春水云淡风轻地说道,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墨霭重重。

    欧阳丐极是失望地摇摇头,昨日在战场上,明明看到楼主对江姑娘极是关心的样子,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变了样子呢?

    “楼主,不好了!江姑娘不好了。”小钗忽然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大声喊道。

    明春水心中一沉,才刚刚踏上甲板的身影一顿,他飞身从船上跃下,箭步如飞向帐篷内走去。

    甫一进帐,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瑟瑟。她苍白的脸上浮着两团异样的嫣红,柔弱的身子好似风中落叶一般不断颤抖着。

    他快步走过去,将大掌覆在她额上,顿时被烫得惊了一跳。他快速解下身上的白裘披风,紧紧裹住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瑟瑟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约感到身子一轻,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好似有千钧。她感觉肋部实在是太痛了,而她身上又太冷了,冷得浑身颤抖。这个怀抱紧紧搂着她,止住了她的轻颤。

    她隐约觉得好受了些,微微睁开迷蒙的眼,看到明春水漆黑的眸,直直凝视着她,她看到他眸中有她苍白的脸,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惊惧。他抱着她,快步向外走去。

    “赶快传信给云轻狂,让他速来。”她听到他冷冷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她望着他脸上的面具,渐渐地模糊着,直到她陷入到沉沉的黑暗中去。

    无尽的黑暗,慢慢地褪了色,瑟瑟从昏迷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重重素白的帐幔。一瞬间,瑟瑟有些茫然,不知置身何处。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欧阳丐的大船“墨鲨号”上她曾经居住过的房间。

    她怎又上了这条船?瑟瑟疑惑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到全身上下极不舒服,有一种脱力的疲惫,而喉咙更是如沙漠般干燥。肋部的伤口上,似乎敷着什么药,药味浓郁的扑鼻,却深深地侵蚀着肌肤,令她伤口火辣辣的疼。

    “水!”她低喃道,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好似梦呓。

    可是,她的低语还是有人听到了。

    有个人原本坐在她身畔,听到她的低语,她纤细的小手被一双大手包住了,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喟叹:“你终于醒了。”

    她看到明春水那双隐含忧色的黑眸,她淡淡地闭上眼睛,轻声道:“水。”

    明春水立刻俯身到她身侧的床沿上,轻轻地扶起她孱弱的身子,端了一杯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

    瑟瑟饮了一杯水,觉得好受了些,闭上眼睛,歪在榻上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一辆极大的马车,装饰得华丽雅致。马车内有两个卧榻,足以坐下五六个人。对面的软榻上,坐着两个侍女,皆是梳着简单利落的发髻,一个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钗,另一个耳垂上挂着长长的耳坠。

    她们是明春水的丫鬟,小钗和坠子。这名字大约就是根据她们的装扮起的吧。似乎是感觉到了瑟瑟的注视,小钗侧脸一看,立刻俯身扑了过来。

    “姑娘,你醒了?”小钗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我这是在哪里?”瑟瑟哑声问道。

    脑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昏迷前的情景,记得是在海岛上,怎这么快就到马车上了?

    “这是在马车上。”小钗低低说道。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瑟瑟低声问道。

    “去春水楼。”小钗笑吟吟地说道。

    “什么?”瑟瑟一惊,微微欠身,不小心触到了伤口,她轻轻颦眉。

    “去春水楼做什么?”她问道,她不是应当回水龙岛吗,或者回定安侯府,怎么可以去春水楼?她不想再见明春水,以前,不知自己的心意时,她尚可以与他坦然相对。如今,她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坠子,你去请狂医过来,他不是说,姑娘一醒,就要去请他吗?”小钗轻笑着说道。

    马车缓缓停下,坠子掀开车帘,冲着后面的马车喊道:“云轻狂,江姑娘醒了。”

    不一会儿,一道灰影便闪进车厢来,这人正是瑟瑟在璿王府见过的狂医云轻狂。

    他看到瑟瑟醒来,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似乎比阳光还要灿烂,让人乍然想亲近,

    却又莫名地想要保持距离。

    看到他,瑟瑟记起在璿王府时,他对她的调侃。何况,他还是和夜无烟有牵扯的人,她忍不住轻轻蹙眉。都说狂医难请,却不想璿王和明春水竟都能请到他。

    “唉,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双眼无神,头发蓬乱,怎么每次见你,你都这样丑。”云轻狂撇嘴嘲弄道,“我可是不给丑女医病的。”

    他一边说着,却已经将手指搭在瑟瑟腕上,细细地为她诊脉。

    “嗯,风寒总算是好转了,热症也退了,你这条命算是被本狂医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你说,你该怎么感谢我呢。”云轻狂唇边展开一抹邪魅的笑意。

    瑟瑟凝眉,冷声道:“我可没让你救。”

    云轻狂碰了一个冷钉子,却一点儿也不恼,反而嗤的一声笑道:“算了,我不和丑女计较了。”

    诊完脉,他转首对小钗和坠子道:“按照以前的方子,再熬几服药。”

    “你倒是好福气,可以到春水楼去养伤,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啊。”云轻狂仍旧不走,坐在椅子上嬉笑着说道。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她却并不想去。

    “我的病不是好了吗,何以还要去养伤?”瑟瑟凝眉问道。

    云轻狂瞪大眼说道:“好了?谁说的,若不是本医出手,你这条命早就没了。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还被海水浸泡,伤口溃烂感染了热症,又外加风寒。你这病,至少还要再养两个月,若没有我狂医在侧,你这命还随时会丢。”

    瑟瑟闻言,心头暗惊,拿不准云轻狂是不是危言耸听。不过,这次的病,确实是她有生以来最重的一次,身子虚弱得厉害,她江瑟瑟还从不曾这么弱过。难道,真的要去春水楼养伤?

    马车上的日子,一晃便半月过去了。这期间,明春水好似失踪了一般,并未来探视,只有云轻狂,一日两次为她诊脉,还有小钗和坠子的悉心照料。

    云轻狂虽说人狂气了些,但是医道确实是精深的。在他的良药调理下,瑟瑟肋部的伤口已经渐趋痊愈,看样子也不会留疤。瑟瑟的伤口曾一度裂开,能够不留疤倒真是奇迹。只是因为风寒热症留下的咳症还需要调理,身子也很虚弱。

    原以为春水楼是在江南,却不想马车竟是一直向北行驶的。随着地势越来越高,南方那种烟雨蒙蒙的湿润的气候渐转为北方晴朗的气候。

    从窗子里望出去,只觉得天格外的高远,湛蓝湛蓝的,极是清澄。途中经过一些城镇,那些建筑壮丽宏伟,与江南水乡的楼宇雅致截然不同,别有一番苍茫的感觉。

    偶尔行驶在原野上,但见及膝的稻田在风里翻涌,是那样静谧祥和,古朴神秘。

    瑟瑟虽常扮作纤纤公子出府,但也不过在京师绯城游荡。如此一路向北,竟有一种小鸟出笼的感觉。

    她梦寐以求的游荡江湖,却不想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黄昏。

    落日西沉,天地间一片暮色苍茫。两辆马车辙辙行驶在空落落的官道上,官道两旁,是连绵的山势和漠漠的翠林。

    瑟瑟侧卧在马车的软榻上假寐,她刚喝过药,有些困意。朦胧中,隐约听到坠子清冷的声音低低埋怨道:“你看吧,我说照我们这速度日落前赶不到托马镇,怎么样?这个云轻狂,非要急着赶路,看吧,今晚要露宿原野了。”

    小钗望了一眼闭眸小憩的瑟瑟,小声道:“要我说啊,云轻狂根本就是故意的。”

    坠子眯眼沉吟片刻,轻笑着点头道:“算算时日,他们也快赶上咱们了。”

    瑟瑟眼皮一跳,猜想坠子话里的“他们”指的是明春水一行。不知为何,明春水未曾和她们一路前行,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听坠子话里的意思,似是今晚要赶过来了。

    瑟瑟睫毛颤了颤,此时,她真的不想见他。而且,她想,他大约也是不想见她的。他应当是心中有愧意,是以才会让自己到春水楼养伤。这样也好,愧意消失,他和她之间,应当就没有一丝瓜葛了吧。

    “这山路怎么如此幽静?”坠子忽然轻声问道。

    “是啊,寂静得有点儿怪。”小钗也颦眉道。

    瑟瑟心中一滞,也隐隐感觉到这寂静有些诡异。她睁开眼眸,挑起窗帘向外瞧了瞧。

    暮霭沉沉,在黑幽幽的灌木丛中,有一抹明亮的光芒跃入眼帘,那光芒就像是她的梳妆镜子反射了月光。

    自然此处是绝不会有梳妆镜的,但还有一种东西能够反射月光,那就是锋利的刀剑。

    “只怕,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瑟瑟淡淡说道。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呼啸,灌木丛中,跃出数十道影子。大约有十几个人,脸上皆蒙着黑巾。他们身手利索,不像一般的劫匪,顷刻之间便将两辆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瑟瑟目光微冷,唇边勾起一抹艳绝的笑容。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吧,不是刺杀就是战争。

    春水楼行事已经够低调了,只不过两辆普通的马车,加上车夫也才不过六个人,可还是被别人盯上了。

    “把车里的人留下,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别怪刀剑无情。”为首的男子哼笑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和冷意从风里飘来。

    “这车里这么多人,你要留哪一个啊?”云轻狂从前面的马车中钻出来,左手提着药罐子,脸上戴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吊儿郎当地问道。

    “江瑟瑟!”那男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他的语气本来很冰冷,但是,当他吐出瑟瑟的名字时,竟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忽略的轻柔。

    瑟瑟心中极是意外,原以为这伙人是冲着春水楼来的,却不料竟是来劫持自己的。她诧异地从卧榻上探身,命小钗掀起车帘,向外望去。

    此时正是太阳落山,而明月还不曾升起之时,是以外面黑沉沉的。

    瑟瑟凝眉瞧去,只见沉沉暮色中,一个黑衣男子迎风而立,身后的墨色披风在夜风里猎猎飞扬,他脸上带着青狼面具,看上去有一丝狰狞可怕。他只是随意立在那里,但周身上下透着一丝令人窒息的霸气,那种逼人的气势,宛如山岳一般,令人很难忽略。

    那男子瞧见车帘掀开,鹰一般锐利的眸光忽然闪亮了一下。

    “笑话,我们可不是怕死之人,想要带走江姑娘,还得看看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云轻狂手一挥,这才发觉手中提的是药罐子。

    他笑了笑,将药罐子随意向车里一扔,从腰间拿出一个捣药杵,高声道:“小钗,坠子,保护江姑娘!”话方落,捣药杵挥舞着,云轻狂便和黑衣男子交上了手。

    瑟瑟倒是没想到,云轻狂竟也是有武功的,且用捣药杵做武器。他的武功还不弱,捣药杵在他手中,宛若活了一般,带着风声,不断向黑衣男子袭去。不过看样子他不是那黑衣男子的对手,那黑衣男子用的是一把刀,那把刀舞得轻快洒脱,但却有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时间一久,云轻狂恐怕是要败的,瑟瑟微微皱了皱眉。

    官道上此时已经乱了,驾车的车夫竟也是高手,此时挥舞着刀剑和黑衣男子带来的那拨人战在一起。不过,对方人多势众,看样子很难取胜。

    瑟瑟心中有些担忧,就在此时,只见得马车后方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几骑马风驰电掣般奔到眼前,马上之人,皆是商旅打扮。

    瑟瑟认得,这一路行来,她也曾见过这队商旅。有时行在她们马车前面,有时行在她们马车后方。住店时,偶尔也和她们一个客栈。据小钗说,他们是要到北鲁国做生意的。

    此时看来,这些人绝不是商人,一个个眸光精锐,身手矫健。他们一到来,便和那些劫持她们的黑衣人斗在了一起。此时,瑟瑟方晓得,这些人是明春水的手下,是在暗中保护她们的。

    新月初升,官道上一片混战。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明亮的弧光忽隐忽现,那是剑光反射了月光的缘故。

    瑟瑟坐在马车中,小钗和坠子一左一右拿着刀剑护着她。只要有人冲到马车前,便都被她两人击败了。

    “你们不用护着我,云轻狂怕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了,你们去帮帮他。”瑟瑟低声道。

    “不行,江姑娘伤口刚刚愈合,千万不能用内力,否则伤口必会再次裂开。”小钗凝眉道,她怕瑟瑟出手。

    瑟瑟却没打算袖手旁观,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不能让云轻狂和小钗、坠子为了她,无端丧命。她弯腰,正要从马车中下去,忽听得头顶上哗啦一声响动,马车的顶盖已经被凌厉的刀气搅得四分五裂。

    黑衣男子好似苍鹰般从天而降,狂放不羁的黑发在脑后飘扬着。瑟瑟大惊,手方伸到腰间刀把,就听他忽低声说道:“煦日和风,暖意怡人。”

    瑟瑟闻言,放在腰间的手微微一颤,那新月弯刀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犹记得,渝江河畔,春意撩人。湖光水色,烟柳明花。

    那个男子的俊脸在晴空丽日下,格外纯净。一双鹰眸目光清澄,略带一丝迷惑问她:“我是谁?”

    “煦日和风,暖意怡人,你就叫风暖吧,只盼你日后不再遭遇人世的冰冷。”彼时,她一袭男式青衫,手中执一把玉骨绢扇,风流俊秀。

    “谢主子赐名。”他低低说道。

    她惊了一跳,凝眉道:“你何以叫我主子?”

    “救命之恩,永世难忘,我愿一世追随主子。”他低眉敛目,淡淡说道。

    “你别这样,别叫我主子,不如叫我公子吧。我们没有主仆之分,你就是我的朋友。”她轻摇了两下扇子,盈盈浅笑着说道。

    自此后,一年的时光中,她渐渐习惯了这个男子沉默地伴她左右。可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谐因为他记忆的恢复,最终烟消云散。

    香渺山上的轻薄,王孙宴上的刺杀,她和他渐行渐远。原以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却不料他会埋伏在这里要劫持她。而且,他看上去再不是之前的风暖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属于绯城那样旖旎繁华的温柔富贵地。北方,才是他的天空。而此刻,这只苍鹰终于展翅翱翔。

    他,不再是风暖,不再是伴她身侧叫她公子的风暖。他是赫连傲天,北鲁国的二皇子,如此强势,如此霸气。

    片刻的睖睁,瑟瑟便觉得纤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抄,一瞬的天旋地转,她便落入到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瑟瑟抬头望他,谁知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深不见底的眸中,此时带着满满的温柔。

    他忽而撮唇一呼,只听得一阵马蹄嗒嗒,一匹无缰的赤红色骏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转瞬便奔到了眼前。瑟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马儿,心中顿时一震。

    瑟瑟但觉得人一飘,便被风暖,不,是赫连傲天抱着,飘身纵到马上。那红马四蹄一扬,便奔了起来。风驰电掣的速度,四周连绵的山不断地后退着。瑟瑟之前虽说也骑过马,但直到此时,她方知,和此刻相比,之前自己只能说是遛马。

    眼见黑衣男子将瑟瑟掳走了,其余那些蒙面男子便不再恋战,迅速隐入官道两侧的密林。那些商旅装扮的人待要去追,云轻狂淡声道:“别追了!”

    “二公子,为何不去追,江姑娘被劫走了!”小钗和坠子焦急地问道。

    春水楼四公子中排行第二的摧花公子云轻狂怏怏一笑,道:“怎么追,你看看我们这些马,有哪一匹能追得上那匹马。”

    小钗和坠子凝眉,云轻狂说的倒是实话,那匹红马,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马。

    “二公子,那黑衣男子是谁呢?”小钗问道。

    坠子凝眉,道:“能拥有那匹马的人,当不是一般的人。”

    云轻狂笑了笑,道:“说得不错,我猜是北鲁国的人,那匹马很显然是北鲁国汗血宝马中的良种。”

    小钗大惊,道:“那可怎么办,江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你没看出来?江姑娘一点儿也没反抗就被他带走了吗?或许他们认识!”云轻狂依旧没心没肺地笑道。

    “二公子,我们还是赶快追吧,这样子永远救不回江姑娘。”小钗凝眉道。

    云轻狂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救回江姑娘的事,不用我们出手的。主子的队伍已经到了托马镇,你发个信号即可。”

    “啊?主子已经到了。”小钗立刻喜笑颜开,从袖中掏出一支火箭,用火折子点燃了。只听得“嗖”的一声,那琉璃弹在半空中炸开,耀目的烟花在空中久久不散。

    一轮孤月悬在暗蓝的夜空中,夜风扑面,带着一丝凉意。两人一马在官道上飞速行进,那轮明月似乎也随着他们在飞逝。

    “赫连皇子,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瑟瑟抚了抚额前乱发,低声问道。此刻,她已从初见风暖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一旦冷静,她便知晓,她是决不能随他走了。

    他是赫连傲天,是北鲁国的二皇子,不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江湖浪子风暖。她,不可能随他走。

    风暖听到她的问话,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一抖,红马嘶鸣一声,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你,就不能再叫我一声暖吗?”他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在瑟瑟耳畔响起。

    瑟瑟淡淡说道:“就算我再叫你暖又如何,不管我如何叫,你都不再是风暖了。”

    风暖低声说道:“就算我现在的身份是赫连傲天,可是我的心,依旧是风暖。瑟瑟,你随我走吧,到北鲁国去。前段日子,我皇兄忽然急急召我回国,我都没来得及向你道别,便匆匆离开了。前几日,我才打探到你已从璿王府离开,是以,我一直在寻你。你的情况,我都知晓,你在南月,并不好过,不是吗?”

    瑟瑟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楚,是啊,她在南月,并不好过。见到父亲,心中徒增伤悲。况且,海上那一战,只怕朝廷已将她作为了贼寇看待。可是,她也不能因此便逃避到北鲁国去啊!

    “赫连皇子,我不能随你去。”瑟瑟的声音是坚定的,一旦打定了主意,她便不会改变心意。

    风暖闻言,手臂微微一抖,大掌揽着瑟瑟的纤腰,一提便将瑟瑟翻转身,和他面对面坐在了红马上。他摘下脸上的青狼面具,露出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俊朗的面容,铁臂猛然一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似乎想要将她融到他的体内。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低缓地坚定地在她耳畔响起,“我不会强迫你,但是,我也永远不会放弃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做我唯一的新娘。我赫连傲天就像草原上的青狼,这一生一世,只会有一位伴侣,那就是你——江瑟瑟。”

    瑟瑟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到他狂野的心跳,她的心也忍不住一颤。一直以来,他都是沉默的,话也不多。此刻方知,他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可是,面对他的深情,瑟瑟只能自嘲地笑笑,淡淡说道:“赫连皇子,你莫要说笑了,像我江瑟瑟这样声名狼藉之人,残花败柳之体,是配不上赫连皇子您的……”

    风暖闻言,眸光突然一深,捧起瑟瑟的脸,便深深地吻了下去,将瑟瑟余下的话,悉数吞了下去。

    瑟瑟浑身一僵,想要动一动,可是被他两条铁臂一揽,根本就无法动弹。那红马似乎通人性,识趣地慢下了脚步,慢悠悠地溜达着。

    “不许你这样糟蹋自己。”风暖抬起头,心疼地捧着她的脸,狠狠说道。

    他再次低首,灼热的吻又印在她唇上,狂野如暴风骤雨般,逼得她步步后退。她不断地向后仰头,想要躲过他的吻,但是,他却步步紧逼,丝毫也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瑟瑟的身子在马上不断地后仰,忽然觉得身下一滑,从马上翻了下去。

    风暖揽着她的腰,两人一起翻下马。在落地的一瞬,忽然翻转,让自己仰躺在地上,使瑟瑟趴倒在他身上。他的手依旧揽在她腰间,唇,依旧去追逐她的唇。

    瑟瑟使劲推着他,从地上踉跄着站起身来,伸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

    风暖躺在地上,漆黑的鹰眸间,全是失落。他坐起身来,低声说道:“随我走,好吗?”

    瑟瑟摇头再摇头,她不能随他走。风暖见了,眸间失落更深。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露出一丝的失望。他笑了笑,声音淡淡地说道:“那么,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总有一天,她会自愿随他走的。

    瑟瑟抬眸,看到风暖漆黑的眸间一片深邃,看不出是在开玩笑,遂轻笑道:“你送我到前面的托马镇,便可。”她可以在镇上租一辆马车,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流浪江湖了。

    “好!”风暖起身,去揽瑟瑟,想要将她抱到马上。

    瑟瑟黑眸一凝,连退两步,道:“我自己上。”

    风暖勾唇笑道:“你放心,在你没有点头之前,我不会再侵犯你。”

    轻轻揽住她,飞身上马。马蹄声在山路上响起,红马驮着两人一路向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道旁连绵的山势逐渐变得平缓,渐趋不见。前方,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视线尽头,一座黑压压的镇子近在眼前。

    风暖忽然轻轻“吁”了一声,红马缓缓地顿住了奔势。

    他鹰眸一眯,沉声说道:“只怕,托马镇是去不得了。”

    瑟瑟抬眸望去,但见得前方广阔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黑压压的行军帐篷,月光照耀之下,好似一个个小土丘。很显然,这里有驻军。

    “这是……谁的队伍?”瑟瑟实在没料到,托马镇竟然有这么多兵,也不知是谁的队伍。

    “璿王的银翼军!”风暖冷笑道。

    “夜无烟的军队?”瑟瑟一惊,夜无烟的兵怎会出现在这里?

    “皇上将北部重镇的兵权交到夜无烟手中。如今,他是奉命到北部镇守的。”风暖低声道。他早就已打探到夜无烟的消息,原以为他们还不曾赶到托马镇,是以,他才今晚行动。不想,夜无烟的军队行动是如此之快,竟然已经到了托马镇。璿王的银翼军,真是不可小觑。

    瑟瑟是首次听闻夜无烟离京的消息,原以为他还在绯城。没想到,一路走来,这个消息,她竟是一点儿也没听说。不知小钗和坠子不知,还是故意隐瞒她的。想必,她们也是知晓她曾是璿王侧妃,是以,才没将这个消息说给她听吧。

    如今,他们要去哪里,前方有夜无烟的队伍,拨马回去,定会与云轻狂他们相遇。

    “我们还是往前走吧,我与他已没有一丝干系,我想他是不会再管我的事情的

    。”瑟瑟浅笑着说道。

    “你确定吗?”风暖低声说道。

    瑟瑟听到他的声音有一丝不对劲,抬眸一望,只见几十匹战马踏着夜色,狂飙而来,转瞬便到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白马上,坐着的人,正是夜无烟。

    淡淡月色笼罩下,他只着一袭家常的绛紫衣袍,发髻仅用一支木簪束起,但这随意的打扮,丝毫不减他绝世的容颜。

    “不知赫连皇子何时又来到南月的,烟有失远迎了。”夜无烟淡笑着说道,凤眸中却透着一股凛凛寒意。

    “璿王不必客气,本皇子来此,只是要接一位故人。”风暖亦勾唇浅笑道。

    “故人?你说的故人莫非就是本王的侧妃?”夜无烟唇角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问道。

    他的视线,似是不经意般从瑟瑟身上掠过,看到她和风暖共骑一马,眸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江瑟瑟,你真要随他去北鲁国?”

    瑟瑟看到他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知为何,胸中便涌起一股气。他和她,不是已经没关系了吗,他何以还要管她的事情?

    清丽的容颜上,绽开一抹璀璨的笑意,她冷冷说道:“是啊,我是要去北鲁国。不过,这和你应当没关系了吧。王爷莫非忘记了,我已经不是你的侧妃了。赫连,我们走吧!”

    风暖闻言,抱拳道:“璿王,失陪了。”

    夜无烟不动声色地骑在马上,俊逸的脸上隐有一丝波动。

    朦胧的月色下,两人共骑一马的情景深深地刺痛了夜无烟的眼,他薄唇微抿,黑眸中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然,也不过是一瞬,那丝失落便融入他漆黑的眸色中,就宛若流星没入夜空。

    “赫连皇子慢走,有位故人也想随你一道回去呢。”夜无烟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他轻轻招手,一匹小红马驮着一个红衣女子,从他们身后奔了过来。

    那女子竟是伊盈香。此时,她不再是王妃的妆扮,而是身着绯红色的骑马装,发髻散开,编着美丽的发辫。很明显,那是北鲁国少女的妆扮。

    瑟瑟一看到她,便记起当日她是那般凄楚地求她不要和风暖在一起。那时,她恼她陷害自己,不曾答应她。此刻看她,依旧是极其憔悴,宛若失了水分的鲜花,苍白的玉脸上,那双水泠泠的黑眸水雾氤氲。当看到她和风暖共骑一马时,伊盈香眸中的水雾逐渐凝成了一颗颗泪珠,似乎随时都会淌出来。

    她的眸光在风暖和瑟瑟身上来回流转,极其幽怨悲凉。

    为何每一次和伊盈香见面,都会在风暖身上纠结呢?此时她和风暖共骑一马,看在伊盈香眼里,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瑟瑟低叹,伊盈香也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爱的可怜女子,还是别再刺激她为好。

    “赫连,放我下马吧。”瑟瑟低声说道,她不想再让伊盈香对她有什么误会。

    风暖闻言,眸光一深,手臂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收紧,将她更亲密地揽入怀里。他又怎能不知瑟瑟心中所想,她是不想要伊盈香误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还存了要撮合他和伊盈香的打算。但,他不会让她如愿。

    瑟瑟恼他又突然搂紧了自己,挣扎道:“赫连皇子,你忘记方才的话了吗?快快放开我!”

    “你不想让璿王对你死心吗?”风暖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畔,痒痒的。

    “他对我从不曾在意过,何来死心之说,你快放开我。”瑟瑟微微颦眉,语气虽轻柔,却带了一丝冷意。

    风暖静默了一下,缓缓松开环抱她纤腰的手臂。虽然心底有一丝失落,但是,他却并不气恼。他便是喜欢这样的瑟瑟,不管她外表是如何的洒脱倔犟,但是她内心,却始终是纯情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对你,似乎并未死心呢?”风暖低声说道。

    瑟瑟忍不住循着他的目光向夜无烟望去。

    他依旧直直坐在马上,绛紫色长袍在风里猎猎翻舞,月光下的容颜看上去清冷艳绝,唇边挂着懒洋洋的笑意,然而,眸光却冷冽犹如刀锋泛起的光泽。

    瑟瑟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震,不知为何,这一刻,她觉得她似乎能够从夜无烟懒洋洋的笑意和冷澈的眸光中,看出一丝痛楚来。

    这个认知,令她不由自主地悲哀起来,她竟然还有些在乎他的感受。

    战功赫赫、深得圣宠的夜无烟,狠心地将她赶出王府的夜无烟,怎么可能因为她而流露出痛楚的神色来?她想不是她的眼睛花了,就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是以,瑟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瑟瑟不知道,她和风暖在马上的轻笑怒骂,就好似爱人之间的调情,早已刺痛了别人的心。

    “傲天哥哥!”伊盈香从小红马上翻身下来,快步奔到大红马身侧。她仰着脸,扯住风暖的衣角,凄声说道,“傲天哥哥,你已经和江姐姐在一起了吗?”

    月光下,伊盈香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张憔悴而悲戚的脸,令瑟瑟心中微颤。她展颜笑道:“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偶然遇见,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是那样吗?”伊盈香眨了眨眼,忽然说道,“江姐姐,我想知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烟哥哥吗?我受伤醒来后,才知悉姐姐因我受伤之事,被烟哥哥赶出了王府。这件事,烟哥哥已经知错了,他已经彻查此事,还了姐姐清白。”

    “是吗?”瑟瑟轻轻蹙眉,夜无烟竟然去查这件事了,她还以为他会永远认定是她做的呢。

    只是,就算查清了,还了她清白,又如何,她的功力已然被废了。若不是娘亲留下了烈云刀法和内功心法,只怕,她现在已经是纤纤弱女了。

    “是谁做的?”瑟瑟淡淡问道,对于那个陷害她的人,瑟瑟还是很想知道的。

    “是青泠,青夫人做的,她是要杀了我,再陷害江姐姐。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伊盈香恨恨地说道。

    青泠?瑟瑟颦眉,忆起那个娇柔羞怯的女子来。竟然是她,瑟瑟微微苦笑,那个看上去如此美好的女子竟有如此狠毒的心机,她忍不住微微叹息。她那样的女子,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夜无烟的那些姬妾,都是朝中一些大臣送的,来历都不单纯。

    “江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谅烟哥哥吗?烟哥哥因为错怪了你,一直都很难过呢。当初,你明明是对烟哥哥有感觉的,为何,自己却不敢承认呢?”伊盈香抬眸,美目中隐隐透出一丝恨意来,“你为何,一定要来纠缠傲天哥哥呢?”

    听了伊盈香的话,瑟瑟无奈地笑了笑,伊盈香为何就认定了是她纠缠风暖呢?她轻轻颦眉,伊盈香虽然可怜,却比她幸福多了。夜无烟像对亲妹妹一般呵护她,风暖就算不喜欢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她没有她那样的遭遇,永远都不会懂,当初的她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盈香公主,我和璿王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至于我和赫连皇子,我已经说了,我们是偶然遇见的,你一定要说我纠缠他,我也没话说。”瑟瑟淡淡说道。

    伊盈香如此偏执任性,她怎么解释她也不会相信,索性不再多费口舌。

    “赫连,我们走吧!”瑟瑟回身对风暖说道。

    风暖颔首,驱马便要走,伊盈香却死死抓住风暖的衣角不肯放。

    “傲天哥哥,我也要回去,烟哥哥还了我自由之身。”伊盈香满怀期待地说道。

    “不行,别忘了,你是和亲的公主。怎能这么任性?!”风暖目光一凝,冷声说道。

    伊盈香被他清冽的目光一瞪,伤心地哭了起来。纵是如此,她依旧是不肯松开手,不肯放他们离去。她泪眼婆娑地抬眸,凝视着瑟瑟清丽的容颜,恨恨地说道:“江瑟瑟,我恨你!”

    瑟瑟顿时有些无语了,难道说伊盈香得不到风暖的爱,就要恨她吗?原本她还真的存有要撮合风暖和伊盈香的念头,只是在这一刻,这个念头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忽然觉得,自私幼稚的她是配不上风暖的。

    风暖听到伊盈香的话,冷笑道:“香香,我们之间的事,和瑟瑟没有一点儿关系。就算我不喜欢她,也绝不会再喜欢你。”

    “傲天哥哥!”伊盈香伤心地哭倒在地。

    夜无烟策马过来,一俯身,将伊盈香带到了他的白马上,拍了拍她的肩头,蹙眉说道:“别哭了,烟哥哥送你回去!”

    “夜无烟,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盈香是和亲的公主,岂是你想送就送回去的。”风暖鹰眸一眯,冷笑着说道。

    夜无烟闻言,缓缓转身,挑眉冷笑道:“当日和亲之事,是可汗提出来的。本王自会去和可汗解释,赫连皇子就不必费心了。”

    “好!”风暖仰首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皇子就告辞了!”风暖一拍马,便要带着瑟瑟离去。

    “慢!”夜无烟拨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一瞬间,原本温雅淡定的他,整个人已然变成了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如同冷厉的剑光,朝着风暖劈了下来,“要走可以,把江瑟瑟留下。”

    平日里水波不兴,隐藏得极好的霸气和王气在这一瞬尽数散发,好似潮水般压向风暖和瑟瑟,那气势迫得大红马连连后退了几步,焦躁地嘶鸣了一声。

    瑟瑟惊愣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夜无烟她从不曾见过,因为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气势来。为了要将她留下来,他要和风暖翻脸吗?这样的夜无烟,不知为何,竟然触动了瑟瑟的心,使她心中无端生出一股迷乱来。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的气势和小船上与风浪搏击的明春水有些相像。

    瑟瑟心中一滞,唇边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风暖身形倏然顿住,神色一凝,鹰眸中翻涌着危险之气,澎湃的气势亦排山倒海般迸发而出。及膝的青草,被他们的劲气所迫,时而如浪涛般向风暖翻涌而去,时而又如浪涛般向夜无烟翻涌而来。就连夜空中的那轮皓月,似乎也因为惊惧躲入到了云中。

    夜无烟和风暖之间的对决,一触即发。瑟瑟凝眉低叹,忽然翻身下马,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浅浅笑道:“赫连,我看北鲁国我还是不要去了。”

    她原本就没打算要去北鲁国,何必惹得夜无烟和风暖敌对。他们皆贵为皇子,一旦翻脸,绝不是闹着玩的,势必会影响两国友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随了云轻狂去春水楼。

    她抚了抚肋部的伤口,隐隐还有一丝痛意,不会是旧伤又发作了吧。

    风暖转首,温柔的眸光追随着瑟瑟,他低声问道:“怎么,伤口还疼呢?”他自然也打探到了瑟瑟受伤之事,瞬间有些悔意。

    夜无烟听到风暖的话,眸光忽然一深,他退后一步。风暖见状,也收起了凌厉的劲气。

    风暖翻身下马,走到瑟瑟身侧,轻声道:“早知道你伤口还没痊愈,我就不该劫持你。不如,我将你送到云轻狂那里吧。”

    瑟瑟眯眼轻笑道:“不用送,他们已经来了。”看来,她注定还是要去春水楼。

    明月从云中游移而出,清光泻地。朦胧的月色下,但见得后面的官道上,隐隐出现了一辆马车,被十几匹马簇拥着,缓缓向他们这边驶了过来。

    “哎呀,我说方才是谁劫持了江姑娘,原来是你,赫连皇子。”云轻狂骑着马儿,率先奔了过来,药杵塞在腰间,远远地喊道,“赫连皇子,你这样做也太不厚道了。你方才戴的那个青狼面具,也实在太可怕了,吓死我了。”

    他的视线从眼前之人脸上一一掠过,极是熟稔地打着招呼:“原来璿王也在啊,伊王妃也在,伊王妃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怎么脸色这么暗?”

    “云轻狂,她的伤怎么样了?”风暖无视他的问话,冷声问道。

    云轻狂挑了挑眉,撇唇笑道:“本来嘛,伤口就快愈合了,不知道方才你骑马带着她,会不会将伤口震裂。这要是再裂开,恐怕就难愈合了,而且,她的伤寒还有热症、咳症,都还没好利索,没有我狂医的药,怕是……还有性命之忧也说不定。”

    瑟瑟的病其实已经没那么严重了,云轻狂这般添枝加叶地一说,风暖的脸顿时变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云轻狂,冷声道:“她有这么多病,你怎不早说?”

    他的手下只是打探到瑟瑟在东海一战中受了伤,怎还有伤寒咳症、热症?

    “赫连皇子方才一上来就刀剑招呼,我哪里有工夫说啊。很抱歉哦,这位江姑娘恐怕只能随我走了。”云轻狂笑眯眯地说道。

    后面的马车恰好驶了过来,小钗和坠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过来扶住了瑟瑟。

    “江姑娘,你没事吧?”小钗担忧地问道。

    瑟瑟轻笑道:“没事!”

    小钗和坠子搀扶着瑟瑟就要上马车。瑟瑟苦笑,眼下,大约也只能到春水楼了,否则留下来,不是随风暖走,就是待在夜无烟这里,这都并非她心之所愿。

    夜无烟策马过来,冷冷问道:“云轻狂,谁准你把她带走的?”

    “哎呀,璿王,抱歉啊,我知道她是你以前的侧妃,但是呢,这次我狂医可不是受你所托为她看病的,是以只能把她带走了。否则,我狂医的声名在江湖上可是要大打折扣了。抱歉哦。”他依旧笑眯眯地说道。

    “你真要随他走?”夜无烟转首,深邃的眸光直直锁住瑟瑟,淡淡问道。

    “璿王,我想我去哪里,无须得到你的同意吧?”瑟瑟浅浅笑道。

    夜无烟轩眉微拧,俊美的脸上,一片冷凝。他的兵将一见云轻狂要带瑟瑟走,呼啦一下将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云轻狂瞧了瞧眼前阵势,忽然惊呼一声,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风暖喊道:“我差点儿忘了,五日后便是你们北鲁国的祭天大会了,据说那位女祭司生得倾城绝代,不知迷煞了多少草原上的儿郎,是真的吗?真想去看看啊!”

    他说的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和眼下形势不搭调。但是,这句话的效果却极其显着。

    夜无烟的身子忽然一僵,波澜不惊的黑眸中,刹那间风云际会。他在马上睖睁片刻,忽然挥了挥手。那些本已围上来的兵将,瞬间退了下去。

    云轻狂坏坏地笑了笑,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正要拨马离去。

    伊盈香忽然咯咯笑道:“你说得不错,那位祭司是我的姐姐伊冷雪,她比你们传言中不知美了多少倍。劝你还是不要见她的好,否则,你的心,你的魂都会被迷住。她是我们草原上的绯欧娜,她的容颜,盛开的鲜花见了,会瞬间凋零。皎洁的月亮见了,也会羞怯地躲到云里。她的美丽,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够比得上的。”

    伊盈香言罢,视线定定落在瑟瑟身上,方才还水雾氤氲的黑眸,此时满是挑衅。

    瑟瑟瞬间明白,她是在向她挑衅。看来,她话里的庸脂俗粉就是她啊。这个伊盈香,她的恨,倒是来得真快,真深沉啊。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庸脂俗粉也罢,貌若倾城也罢,不过是一副皮囊,有那么大的区别吗?值得她如此骄傲?难道生得美貌,就高人一等?

    如若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的美貌,而不是爱她的内心,那才是最悲哀的事情。她淡淡挑了挑眉,她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伊盈香的挑衅而有半分的波动。不过,她对“绯欧娜”这个词倒是很感兴趣,如若没有记错,当初在南月宫宴上,伊盈香唱的那首歌就是《绯欧娜公主》。

    她转首淡笑着问小钗:“小钗,绯欧娜是月亮女神的意思吗?”

    小钗凝眉,踌躇着说道:“这个,是的!”

    “对,就是月亮女神的意思,鲜花再美,也是花,我姐姐可是九天上的月亮。”伊盈香高声说道,原本憔悴凄楚的玉脸,如今绽放着清傲的光辉,她看样子是真心地因她姐姐而骄傲。

    风暖也听出了伊盈香话里对瑟瑟的讥嘲,冷声道:“盈香,住口!”

    他冷厉的话和眸中厉色令伊盈香一呆,玉指轻颤着指向风暖,喃喃说道:“傲天哥哥,你,难道说我的话不对吗?我姐姐难道不是九天上的月亮?”

    云轻狂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伊盈香如此激动,他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冲着瑟瑟道:“月亮有什么了不起的,挂在天上只能看,可比鲜花差多了。鲜花最起码还能采到手里呢,即使采不到,也是可以闻闻香气的。”这句话的最后一句,却不是对着瑟瑟,而是冲着夜无烟说的。

    瑟瑟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敢情伊盈香的姐姐,那位女祭司,那个月亮女神,便是夜无烟心中那朵雪莲啊。

    瑟瑟忍不住抬眸望向夜无烟。他依旧端坐在马上,脸上波澜不惊,只是那双似冰泉般清澈的凤眸,眸光变幻莫测,极其复杂。他的眸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望向了遥远的黑暗之中。听到云轻狂的话,他蓦然回首,深幽的眸光和瑟瑟探寻的眸光撞在一起。

    两人目光相聚,一刹那间,两人似乎都极是惊愣。瑟瑟的心忽然猛烈地跳了几下,她不是早就对他死心了吗,为何还被他的眸光,搅得心湖颤动。

    她压抑住心头的狂跳,转开视线,对小钗和坠子道:“我们走吧!”言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风暖瞧着她的身影,极力克制住想要去阻拦她的冲动。他怕看到她,再次失控地将她掳走。她的伤,她的病,他是治不了的。

    “各位,在下告辞了!”云轻狂朝着夜无烟和风暖拱了拱手,便催马赶了过去。

    瑟瑟靠在马车内的卧榻上,小钗和坠子坐在对面的卧榻上,三人都没说话,马车内一片静谧。

    “我们还有几日可以到春水楼?”瑟瑟挑眉问道。

    “过不了几日了,江姑娘有什么事吗?”小钗问道。

    “我早就听闻,北鲁国的祭天大会很是盛大,不知你们两个去看过没有?”瑟瑟轻声问道。

    坠子和小钗沉默了一瞬,道:“去看过,确实很盛大,也很热闹。”

    “是呢,确实是盛大热闹,江姑娘是不是也想去看看?”云轻狂在马车外搭腔道。

    瑟瑟凝眉,掀开马车的窗帘,轻笑道:“能去吗?”

    云轻狂笑眯眯地说道:“自然可以。一年一次的祭天大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坠子挑了挑眉,没吭声。小钗却极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瑟瑟,低声道:“我们去看祭天大会,若是楼主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云轻狂眯眼笑道:“无妨,有我狂医担着就是。”

    他想,如果不让花和月站在一起,或许有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