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那金链子倒确实不算矜贵之物,自然入不得贵人的贵目。但那却是在下自小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还请归还。璇玑府的东西我日后自会完璧归赵,决不食言。”

    “璇玑府的东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链子,我倒有一个条件!”白衣公子言罢,负手走入船舱。

    瑟瑟只得尾随而入,来到舱内。船舱内布置得简单雅洁,靠窗的几案上,摆着一方棋盘。两人面对面落座,一个侍女走了过来,为两人添了一杯茶。

    “纤纤公子可会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对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赢了,东西自当奉还!”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说弈棋,她的技艺不算差。只是,眼前的男子,她却不敢小瞧。但,看样子不这样,金链子也不好要。毕竟,要论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对手。就凭那夜,他能在她毫无所觉下盗走了金链子就可以知悉。

    虽不知能否赢他,但不妨一试。当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不动声色地在东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着她葱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着面具的僵硬的脸,唇角扬了扬,伸手执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两人一来一往,下了才几个子,瑟瑟便觉得对方的棋力浩如烟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凌厉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来。

    瑟瑟不敢小觑,她落子的速度愈来愈慢,每一步都细心斟酌。此刻,她关心的早已不是输赢,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眸间神色也愈来愈凝重,偶尔投向瑟瑟的眸光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声脉脉,落子无声。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已布满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间,杀气凛然。

    “纤纤公子的闺名可肯见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却不落下,忽淡笑着问她。

    瑟瑟心弦一颤,淡笑着落下一子,道:“称我纤纤即可,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明春水。”白衣公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闻言心弦一颤,拈着黑子的玉指顿了顿。压下心底惊疑,她淡淡问道:“可是春水楼的明春水?”

    “不错!”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终于慢慢落下。

    纵是瑟瑟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但,对于春水楼,却是如雷贯耳。

    春水楼,这是一个响彻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谈起这个名字,人们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羡慕、敬仰、惧怕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愫。

    春水楼崛起于四年前,鼎盛于两年前。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传闻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武艺深不可测,更将春水楼打造得令武林刮目相看。

    只是关于他的传闻很多,但却甚少有人真正见到他。传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样神秘,无人真正见过。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楼的楼主么?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恍惚的工夫,不觉又下了几个子。

    再看时,棋局却已对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将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长龙围住,黑子形势危急,似乎已没什么胜算。

    瑟瑟心中一惊,收敛心神,细细琢磨,忽而展颜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轻轻向棋盘中间一落,这一子使形势逆转,被围困的黑龙立刻与中腹黑子里外呼应,将白子团团围困。

    明春水本已胜券在握,却不想瑟瑟只落下一子,便将形势逆转。

    “琴遇知音,棋逢对手,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他丢弃手中白子,朗声大笑,笑声里是无尽的欢畅。

    “这局棋还未完,明楼主还有胜算,为何不下了?”瑟瑟意犹未尽地说道。

    “留一局残局也好,他日再对弈。还你的金链子!”他伸手从袖子里将瑟瑟的金令牌取出来,递到瑟瑟手心,朗声问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抬首,两人视线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轻轻颔首,黑眸间浅笑盈盈。

    她从未想到,她会和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结交。在她心中,未尝不是将春水楼视为邪教的,对于明春水,除了钦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对于他的人,从未有过丝毫好感。却不想,一见之下,她竟对他,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夜色渐深,画舫在临江楼岸边泊船,瑟瑟从舱内步出,夜风荡起她那身宽大飘逸的青衫,好似一朵绽开的花。

    瑟瑟优雅从容地漫步在街头的喧嚣中,心头却一片说不出的愉悦。

    船头一抹白影,一直目送着她翩然离去。

    “楼主,可要属下跟踪,以查出她的真实身份?”红衣侍女轻声问道。

    明春水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了,她轻功甚好,你会暴露的。”

    月色下,他一双黑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看不见底。

    夜渐深,风渐凉。天空中不知何时涌来层层浮云,遮住了那弯皎月。没有月光,街上一片阴暗。

    瑟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沉闷的疼痛,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起来,她黛眉一凝,加快了脚步。她毫无顾忌地飞跃,掠过一座座楼台,穿过一条条街巷。各色风景在她足下,好似模糊的幻影。

    从临江楼到定安侯府,也不过用了两盏茶的工夫。然而,似乎还是晚了。当她到了骆氏厢房外,便看到青梅带泪的脸。

    “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夫人,好像是不好了!”青梅惨白着脸,哑着嗓子道。

    瑟瑟的心蓦地一痛,好似有尖锐的刀子从心头划过,让她不能呼吸。她觉得腿忽然就软了,竟是一步也挪不动。虽然骆氏缠绵病榻已非一朝一夕,虽然,负责为她医病的郎中也含糊说过,她的病,已然不治。虽然,瑟瑟也晓得总有一日她会离开她。但,她没想到,这一日会这么快来到。

    已到暮春,门口的帘子已换了竹帘,透过竹帘,隐约看到室内恍惚的灯光和穿梭的人影。良久,瑟瑟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屋内。

    浓烈的药味散布在室内,带着令人心酸的苦涩感。

    定安侯江雁负手在室内踱来踱去,原就沧桑的脸上,更是布满了青色的胡碴,好似一下老了几岁。他的身后,是他的大夫人,也尾随着他的步子,不断走动着,安慰着。

    瑟瑟好似没有看到他们,径直越过他们,向内室而去。

    “站住!”定安侯低沉的声音好似从虚空中传来,“两日一夜,你到哪里疯去了?”

    瑟瑟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冷声道:“爹爹,你若是教训我,也要等我看了娘再说!”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迎面几个太医从内室步出,都是一脸沉郁,连连摇头。

    瑟瑟心头再次一沉,胸口闷痛难忍。

    内室的药味更浓,瑟瑟的娘躺在床榻上,消瘦得令人心酸。瑟瑟奔过去,紧紧握住娘的手。

    “瑟瑟,你回来了?”骆氏原本明亮美丽的双眸,已经有些浑浊。她抓紧瑟瑟的手,轻声道,“孩子,娘要去了。你记得娘说过的话。日后,便让紫迷也去伺候你。紫迷的父母原是娘的属下,她武艺精妙,性子沉稳,娘很放心。青梅虽没武艺,但她故去的爹爹是娘的阴阳师,可以观天象,识阴晴。青梅已尽得她爹爹真传,你若是

    出海,定会用到她。”骆氏说了这一番话,便有些支撑不住,咳了一大口血。

    “娘,别说了。您歇着吧。”瑟瑟悲叹道。

    “孩子,记住,要照顾好自己。”骆氏越说声音越低,一双黑眸越来越没有神采。

    瑟瑟感受到手中的温度越来越冷,越来越冰。而娘的眼,望着她,慢慢地合上了。

    一瞬间,瑟瑟只觉得胸口好似破了一个洞,有凉风缓缓地灌入。世间万物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停顿了。

    从此以后,她是孤独无依的。

    再没有人,会用温柔的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再没有人,用柔和的声音,叫她“我的孩子”。再也没有人,在她累了苦了委屈了时,安慰她鼓励她。

    再也没有了。

    四周响起丫鬟的哭声,爹爹和大娘冲了进来,扑在那里,哭泣。可是,瑟瑟没有哭,她的泪,只在心里流。

    灵堂连夜设了起来,骆氏的灵柩摆放在那里。依照她生前的遗愿,停灵三天后,便将尸骨火化,由瑟瑟带往东海。生前,骆氏固执地守候这份感情,死后,却再不愿与夫君同穴,而是,选择了她挚爱的大海。

    第二日,天色阴沉,瑟瑟全身缟素,守候在灵堂内。

    日光幽冷,自镂空雕花的窗子间射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一片片光晕。

    瑟瑟的娘出身低微,且又是妾室,自然没什么人来吊唁,是以,灵堂内一片清冷寂寥。

    寂静之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瑟瑟抬首,看到夜无烟缓步走来。他背光而立,一袭深绛色袍服衬得他面色冷凝肃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缓步向瑟瑟走来。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竟会来吊唁娘。他那样傲然冷冽,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也没将爹爹放在眼里,怎会来吊唁?可,他终究来了。或许他的心,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冷硬。但,不管如何,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来,她垂下了头。

    夜无烟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里,白裳云一般铺开,墨丝倾泻,几缕垂至身前,遮住了她清冷憔悴的面容。

    “别太伤心了,注意身子!”他低声道。

    她闻言,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叹一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望。看她孤零零跪在那里,身形纤细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几日前,因她打扮得妖艳风情宛若青楼妓子,且还试图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气之下,将她迁回了娘家。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女子,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感觉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结,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息,他和她说话,她似乎并未放到心里,只是把他的话当成了一阵风,抑或根本把他当成了山石或木头。

    他没料到,那个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种冷和傲,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

    “三日后,我来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这句话,负手匆匆离去。

    或许,他该好好了解了解他的侧妃了。

    瑟瑟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风起,一室的白幡飘动。

    三日后。

    风凄凄,雨绵绵。

    雨雾笼罩,世间一切都是那样朦胧。

    一片空旷的花林里,红红白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残红凄白夹杂着,堆积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瑟瑟一身素服,站在霏霏细雨里,仰头望着隐晦的天色,感受着雨丝落在面容上那沁凉的冷意。

    她血液里张狂着一种冲动。那种冲动让她足尖一点,在蒙蒙雨雾中舞动起来。墨发,在雨丝里疯狂飘扬;云袖,在风里飞扬肆虐。

    没有丝竹伴乐,只有雨声凄清。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舞动。

    她的舞姿,时而疯狂魅惑,湍急如流水般呐喊着心头的悲怆。时而轻柔飘逸,安静如落花飘零般诉着逝去的悲凉。

    世人都知她江瑟瑟是京都才女,琴棋书画皆精,却无人知道,她的舞也是一绝,因为她从未在人前舞过。她的舞只用来宣泄自己的心情。她有轻功的底子,是以身姿轻盈,她甚至可以在人的手掌上舞动。

    只是,她至今没有找到那双手掌。

    雨渐渐大了,雨声时缓时急,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墨发,舞动间,丝丝水珠溅起。她就那样疯狂地舞着,直到足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两个时辰了,你不累吗?”一道优雅的声音带着不可言喻的暖意从雨雾里传来。

    瑟瑟的舞步一顿,愣然回首,她看到凄凄雨雾中,一抹月白的身影静静立在那片落花残红之上。

    春水楼的明春水,竟然在她如此狼狈之时出现。很显然,他早就到了,因为他身上那件绣着云纹的锦袍此时也被细雨打湿了。

    “明楼主,”她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为我伴奏一曲如何?”

    他不语,柔和的眸光透过面具凝注在她脸上,宛若煦暖的阳光照映着。

    “不愿意么?”她心情低落地低眸,一甩云袖,纤瘦的身子开始旋转起来。绿树、红花、冷雨也随着她旋转着。

    “够了!”他轻声喝道,缓步向他走来,手臂一揽,将旋转的她搂在怀里。

    她轻飘飘地,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落在他怀里,华美的发丝宛若瀑布,盖住了她纤美的背。

    “让我舞!”她倔犟地抬眸,唇角带着浅笑。

    他低首,视线交汇,他轻叹道:“你的眼,在哭泣。”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轻叹一声,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紧紧交缠,“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头一阵绞痛,眼泪便夺眶而出,再也难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泪。

    娘教她武艺时,对她极其严格,她没少挨打。但是,她从未哭过。因为她晓得,眼泪是这个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哭,一点儿用也没有。

    可是,此时,她方明白,那是因为没有伤心到极点,那是因为没有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在这个才不过谋面两次的男人怀里,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良久,他终于伸臂揽住她的肩膀,轻抚她湿淋淋的秀发。

    雨何时停的,她不知道。阳光何时从云层里绽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满了落花和泥点子。

    她擦干两颊上的眼泪,重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绽放着明亮莹澈的华彩。几日来的压抑和伤感似乎缓解了不少。

    “谢谢你!我把你的衣衫弄脏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她竟在春水楼的楼主怀里哭,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无妨,能让纤纤公子在明某怀里哭,是明某的荣幸!如若你真要谢我,日后就专门为我舞一曲。”他语气低缓地说道。

    “好!”她点头应允。

    “不要答应得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换上女装,为我一舞!”他的语气极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说道,她又不是见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他问道。

    “

    是!”瑟瑟低首,淡淡说道。

    “何事,能告诉我吗?”

    她凝眉,按捺住心头的痛楚,缓缓道:“我娘逝去了!”

    明春水闻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对于她的回答极是意外。沉默有顷,他才幽幽叹息道:“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无法预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遇到了,还是要坚强地面对。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着。你,莫要再难过了。”

    他的语气很轻缓,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却抚平了瑟瑟心头的伤痛。

    她感激地颔首,欲从泥地上站起身来,却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双腿已经麻木了。一只脚似乎被地上什么锐物刺过,疼得厉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迹。

    他搂着她的纤腰,黑眸中带着潋滟的笑意,“还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别院如何?”

    “你!”瑟瑟的脸忽地红了,“多谢明楼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无烟的侧妃,和明春水这样牵扯,似乎不妥。

    他却无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道:“我明春水说过的话,还没有人敢拒绝。你也一样!”他极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着瑟瑟,运起轻功,从树丫上方御风而行。

    他的速度极快,耳侧是呼呼的风声,一排排绿树红花飞速向后退去,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扬起了两人的发,荡起了两人的衣,说不出的潇洒。

    瑟瑟偎在明春水怀里,倾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你,为何会在这里?这样的雨天,似乎不是赏花的好时辰!”瑟瑟轻声问道。

    “如若我说偶然,你信吗?”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见你,我的属下发现了你的行踪,我便赶来了。”他淡若轻风地说道,却不知这样的话在瑟瑟心头泛起一波涟漪。

    春水楼的楼主绝对有这个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现,他定会找到她。可是,他为何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她挑眉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理由,可以吗?”他轻声在她耳畔道,语气里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瑟瑟心头一滞,淡淡笑道:“明楼主,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取悦女子。”

    他足尖在一棵树上微微一顿,一树的落英纷飞。

    他凝眉,眼神冷静清澈地望着她,“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需要我来取悦,除了……”他的眸光从瑟瑟脸上掠过,后面的话极低,是你,还是她,瑟瑟没听清,那个字便飘散在风里。

    明春水的别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区。那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是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铺就的小巷。

    这样的旧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得很,很难想象,春水楼的楼主就落脚在这样的地方。

    明春水抱着瑟瑟一路进了厢房,将她安置在软榻上,吩咐侍女为她更衣洗漱,为她脚上的伤口敷药。瑟瑟坐在软榻上,隔着水晶帘子,她看到明春水懒懒坐在外间的卧榻上,手执洞箫,放在唇边,轻缓悠扬的箫声便缓缓流出。

    曲调柔和,却一点儿也不悲伤,悠悠扬扬,带着令人心暖的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母亲的手从你受伤的心头抚过。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里疯狂舞了两个时辰,瑟瑟实在是太累了。随着箫音越来越轻缓悠长,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觉涣散,渐渐沉入到梦乡。

    箫声的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空气里,明春水站起身来,掀帘步入内室,抬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他负手凝立在软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她安睡的样子很恬静,睫毛垂下,长而密,带着一种静谧清远的美。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从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后在她的额头顿住。他那双深黑的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这张脸便会换成另一张脸。

    然,他的手指在她额头停留良久,竟最终缓缓离开。

    方才,吹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这种丸药对于神志清醒的人是没有作用的,对于疲累的人却有极强的安息作用。随着箫音的流泻,香气弥漫在室内,让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可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他却忽然没有了勇气。静立片刻,他伸手从床榻上拿了一条绵软的锦被覆在她身上。

    瑟瑟醒来时,天色已黑。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解了近几日的疲累。自从娘去了后,她日夜都在灵前守着,不曾有一夜好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从床榻上下来,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黄的烛光,漾起温暖的光晕。她缓步走到珠帘前,透过帘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灯下,手中执着一本书,正在看得入神。

    白衣飘飘,身姿优雅,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认真的神色,瑟瑟看着,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再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身畔有一个人在静静守候着,更让人感动了。

    玉手微颤,拨动了水晶帘,清脆的响声乱了她的心湖。

    “醒了?”响声惊动了明春水,他转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挂着一抹上扬的弧度。

    “嗯!”压下心底的波澜,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饿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传膳。

    红木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足够他们两个用,却也不会浪费。如若不是亲见,瑟瑟不会想到明春水会是这样一个人。他用的饭菜,不丰盛,却很精致。他居住的屋子也并不豪华,却很雅致。他的衣衫,并不华贵,却很别致。

    他的财力,可说富可敌国。据说,去岁,黄县曾经发生了一次洪灾。朝廷的救灾款迟迟不到,春水楼出资,修了堤坝,救济了一方百姓。

    无人知道春水楼到底在何处?却有传言,说春水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宫殿,宫殿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宫殿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烂,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称春水楼是魔教,也有人称春水楼是圣教。

    是魔是圣,是正是邪,无人确定。

    可是这一刻,瑟瑟却知晓,明春水不会是坏人,春水楼也不会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会顾及百姓死活的。

    侍女摆好了膳食,便缓缓退了下去,并未在席间伺候。

    “纤纤,饭菜可合你口味?”明春水语气轻柔地问道。

    瑟瑟挑眉促狭道:“明楼主,传言你用的是金杯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纤纤我本想一饱口福,却不想明楼主如此吝啬,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执竹筷,夹了一块豆腐。

    明春水优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纤纤,莫不是你也信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见得美味,你尝尝这块豆腐!”

    瑟瑟将豆腐放入口中,顿觉口感极佳,很是

    美味。

    瑟瑟点头道:“确实口味不俗,只是,不知关于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传言可属实?”

    明春水闻言,哈哈一笑,他的笑声清澈温雅,极是诱惑人心。唇角弯起的优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吗?”黑眸灼亮,盯视着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无从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楼主的品位,对妻妾的要求自当很高。天下间能入得明楼主眼界的女子,应当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于九十九姬……”瑟瑟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说,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个也没有?”瑟瑟摇头,道,“这个打死我也不信!”

    “为何不信?如若我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让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样!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却还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

    瑟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间划过一丝痛楚,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她捕捉到。这令她心头有一丝疑惑,他说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赏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吗?

    瑟瑟神色一凝,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他挑眉。

    “明楼主最善戏弄别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浅笑道:“不是戏弄,纤纤确实让我很仰慕。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谢过明楼主了!”瑟瑟由衷地说道。

    用罢膳,天色已经黑透。瑟瑟别过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

    几日阴雨,天色终于放晴,天空好似被洗过一般清新纯净。

    璿王府的马车一早便停在定安侯府大门外,瑟瑟抱着娘的骨灰盒,和紫迷、青梅一起,坐上了马车。爹爹站在门口目送她,瑟瑟望着爹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昨夜,她看到爹爹在娘的灵前恸哭,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流。才不过几日,爹爹便迅速消瘦了下来,好似老了好几岁。

    她在灵前守着时,爹爹从未在灵前出现过,她以为爹爹很冷情,却不想他也会在无人时悲伤。或许,爹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无情。只是,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对娘的冷淡。人,何以直到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璿王府后花园。

    柔风拂柳,百花绽放,姹紫嫣红,缕缕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阵软语娇笑声传来,瑟瑟抬首,只见湖中央的亭子里,几个彩衣婆娑的女子正在观花赏鱼。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为花园添了一道风景线。美倒是美,只是,打破了这园子的幽静清雅,有那么一点儿不和谐罢了。

    几日不曾回府,夜无烟的姬妾又多了几个,瑟瑟忍不住淡淡冷笑。

    早在之前,便听说朝中百官为了巴结夜无烟,都挖空了心思,不断奉上奇珍异宝和歌姬舞娘,夜无烟也来者不拒,都一一收下。夜无烟久在边关,官员们都摸不透他的性子。如今,他如此作为,令诸多人放松了心中警戒。原来,叱咤风云的璿王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可是,瑟瑟却知道,夜无烟如此作为,不过是在掩饰他真正的性情。

    瑟瑟想得太出神,一个女子从石桥上奔了下来,一下子就撞在瑟瑟身上。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撞坏了我的琴。”眼前一个女子,一根纤细的手指直直指着瑟瑟的脸,气急败坏地说道。

    然而,瑟瑟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凝注着地下的雕花盒子。掉在地下的,不仅有那个女子的琴,还有她娘的骨灰盒。

    瑟瑟一脸冷凝地去捡娘的骨灰盒,然而一只三寸金莲却踏在那雕花盒子上。

    “你,先拾我的琴。”那女子声音很尖锐,带着一丝娇媚,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说道。

    “走开!”瑟瑟开口,声音极冷,语气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

    那女子没想到瑟瑟有如此气魄,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要向后缩。

    “夫人,你的琴,你的琴被摔坏了!”紧随那女子的小丫鬟气急败坏地嚷道。

    女子闻言,目光一狠,咬牙道:“你是哪里来的贱人,毁了我的琴,你赔我的琴。”言罢,伸足便朝瑟瑟娘的骨灰盒上狠狠踏去。

    眼前人影一闪,紫迷飘身而来,那女子踉跄了一下,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弯腰低声问道。

    瑟瑟不语,伸指将盒子上的微尘细细拭去,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目光,视若无物般扫过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女子,转身便要离开。

    那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从地上爬起来,向瑟瑟撞去。

    瑟瑟冷笑着闪身避开,那女子撞了个空,一时收势不住,一下子扑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响动,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不过是一把破琴,值得这样宝贝么?”青梅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才不是破琴,是王爷赏给我家夫人的。快来人啊,快救我家夫人啊!有人害得柔夫人掉到湖里了!”小丫鬟呆了一瞬,便高声叫嚷道。

    “胡说,谁害的?是她要撞我家小姐,自己跳进去的好不好?”青梅高声反驳道,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这么不讲理。

    紫迷原本要跳下湖去救那女子的,听了那小丫鬟的话,恨恨地站着没动。

    湖中心的亭子上,那一群莺莺燕燕看到这里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嚷道:“哎呀,柔夫人怎么掉到湖里了?”

    “哎呀,这下子有人要遭殃了,柔夫人这几日可最得王爷宠爱的。”冷嘲热讽的声音悠悠传来。

    瑟瑟冷冷笑了笑,感觉那柔夫人在湖里挣扎得也差不多了,便对紫迷道:“紫迷,救她上来吧!”

    紫迷点了点头,方要去救,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都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首,看到夜无烟带着几个侍卫正从花园经过,看到她们聚在这里,一脸的不悦。

    他来了,那女子定不会有事了。瑟瑟带了紫迷和青梅,起身就要离开。

    “王爷,快救救柔夫人,她掉到湖里了!”小丫鬟眼尖口快地冲上去告状。

    夜无烟锁了锁眉,示意身后的侍卫去救人。

    “王爷,就是她害得夫人掉到湖里的,现在她想逃!”那小丫鬟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闻言,顿住了脚步。

    夜无烟没说话,深幽的眸光从瑟瑟身上扫过。她尚在孝中,依旧是一身素衣,头上没戴任何首饰,只插了一朵白色小娟花,映得一张脸更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出尘。

    “王爷,王爷。”那柔夫人被救醒,起身便朝着夜无烟怀里扑来。

    夜无烟稳住身形,揽住了那个女子。

    “王爷……”柔夫人未曾开口,一双剪水双眸溢出了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毛上,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一张脸更是因落水而冻得苍白,身上那件浅黄色绣着银花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妖娆的曲线。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您赠我的那把七弦琴,柔儿没保护好,方才被人撞坏了,柔儿去讨公道,不想却被

    人推到了湖里!”柔夫人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夜无烟怀里,早没了方才的飞扬跋扈,一脸的娇柔无辜。

    瑟瑟云淡风轻地听着,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哦?”夜无烟意味深长地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究竟是谁这么不小心啊?”

    “就是她!”柔夫人的一只素手堪堪指向瑟瑟,唇边带着一抹得意。

    瑟瑟静静站在那里,一脸冷凝,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也没有出声辩解。其实,她心头有一丝失落,怕是日后,在璿王府的日子不会好过了。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王爷,不是我家小姐……”青梅开口道。

    夜无烟一抬手,制止了青梅的话语。

    他推开柔夫人,缓步走向瑟瑟。一旁的姬妾们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夜无烟要怎生惩罚瑟瑟。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一双利眸,锁住了她清冷的容颜,沉声问道。

    瑟瑟抬首,对上他一双深邃冷凝的眸,冷声说道:“我们不小心撞了,她的琴摔了,我的盒子掉了。她要撞我,就冲到湖里了。如此而已!”

    她的声音很冷,很淡,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多可笑啊,她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卷入到争宠的事件中去。

    “王爷……不是这样的,这个女人故意推我的!”柔夫人眼角垂着泪,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极是怜爱。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了,不就是摔了一把琴吗,回头我再赐你一把。都散了吧,聚在这里,成何体统!”夜无烟黑眸一眯,冷冷的声音严苛得近乎无情。

    本打算看戏的几个姬妾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匆忙忙作鸟兽散。

    瑟瑟倒没想到事情如此轻易便收场了,心头有一丝感慨。若是柔夫人换成了伊盈香,怕是事情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那些姬妾,不过和她一样,都是璿王府的摆设而已,就如同一盆花、一棵草一般。多了几个姬妾,就是多了几件摆设。她们的死活,怕都是及不上伊盈香一根发丝。

    她冷冷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慢走!”一声冷喝,止住了她欲走的步伐。

    唇角浮上一抹淡笑,就算是摆设,她或许也是最不值钱最不入眼的摆设,他终究还是不会放过她,因为她伤害了他另一件比较中意的摆设。

    瑟瑟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玉脸上一片平静无波,淡漠的眸光扫过他清俊的容颜。

    “王爷有何吩咐?”淡漠如水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夜无烟忽然皱眉,眉目间深深浅浅的痕迹如同他起伏的心情。

    眼前的她,清新雅致,静逸出尘,那冷冷的神韵,漠漠的气度,都让他惊艳。此时的她,与前几日浓妆艳抹的她,判若两人。这样的她,令他不得不怀疑,几日前的浓妆艳抹和勾引逢迎,似乎都是刻意的。那不过是她在拒绝他,疏远他。

    他不喜欢她,她也同样对他没有一丝好感。甚至,竟要费尽心思地拒绝侍寝。那一晚,她打扮得像一个青楼妓子,对他极尽勾引之能事,不过是为了将他吓走。

    这个认知,令一向涵养极好的他,也忍不住怒了。

    “江瑟瑟!”他一出口,身后便传来侍卫的抽气声,他们似乎也才刚刚认出来眼前这个清丽雅致的女子,便是王爷那个妖娆俗艳的侧妃。

    “你们几个,都下去。还有你们两个,先回桃夭院去,本王和你家小姐有话说!”夜无烟眯眼,好看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所有的温和雅致和云淡风轻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了犀利。他唇角那一抹怒色更是令几个侍卫吓得快步退去。紫迷和青梅也被他的威仪吓得心生怯意。

    “王爷,我家小姐真的没有推柔夫人下水,请王爷不要责罚小姐……”青梅壮起胆子说道,但是来不及说完,便被夜无烟一记冷寒的眼风给吓住了。

    紫迷拉了青梅缓步退去,她敏感地发觉,璿王的怒意似乎不是源于方才的事情。否则,应当早就怒了。

    “我们先回去,小姐不会有事的。”紫迷低声道,两人快步沿着小径离去。

    方才还一片喧闹的后花园,此时一片静谧,唯有一只只彩蝶轻轻摇曳着身姿,在花丛中翩舞。

    瑟瑟凝视着夜无烟,一身深紫色袍服,使他看上去分外肃穆。墨发上绾,用玉冠牢牢箍住。他喜欢深色的服饰,喜欢将墨发全部箍住,如若他和明春水一样,将一头墨发披垂下来,不知会是怎生一种风华。

    瑟瑟的恍惚,看在夜无烟眼里,更让他幽静深沉的凤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说,本王该如何惩罚你呢?”凤眸微眯,缓步踱到她面前,波澜不兴的俊容下,暗涌着危险之气。

    “我并没有错,如若你执意要罚,随你好了!”瑟瑟不怒不急地说道,依旧是淡然,那种神情,淡得没有颜色。

    “哦?”夜无烟从齿缝里低低哼了一声,薄唇紧抿,好似怕怒意泄出。他那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令人感到压迫,感到不能呼吸。

    但,他没有将怒意发泄出来,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幽光。

    “那好,今夜就罚你侍寝!”他蓦然开口说道,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他故意懒洋洋地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拉长。

    侍——寝!

    如果他是想看她惊愣的表情,他做到了。瑟瑟的确彻底被惊到了,冷凝的面容浮上了一丝惊慌。没听错吧,他的惩罚就是侍寝?不过这对于其他女子来说,求之不得的侍寝,于她而言,确实是惩罚。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

    那么,这个男人,是决意要惩罚她吗?以侍寝惩罚她之前对他的拒绝?

    瑟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夜无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冷凝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黑眸间闪过一丝华彩。

    瑟瑟迅速压下心头烦乱的情绪,指着怀里的骨灰盒,道:“王爷,您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夜无烟的眸光在盒子上定了定,斜飞入鬓的轩眉一挑,问道:“不就是盒子吗?”

    “对我而言,这可不是一般的盒子。这里面是我娘的骨灰!王爷,我娘新逝,做儿女的自当尽一分孝道吧。瑟瑟怎能在这个时候侍寝,我要为娘守孝三年,这期间怕是不能侍寝了!王爷,对不住!”瑟瑟妙曼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带着裂帛断玉般的坚决。

    夜无烟愣愣听着,墨玉般的黑眸中划过一丝暗沉。

    她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啊!令他无可反驳。

    三年不侍寝,真是亏她想得出来。不过,他就算对她没有兴趣,又怎能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他黑眸微眯,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本王尊重你的孝心,今晚的侍寝可免。但是,身为本王的妃子,自当取悦本王吧。不用身子,也可以用别的。听闻你是帝都才女,十四日是王妃的生辰,生辰宴上,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才艺可以取悦本王。若是没有,那就别怪本王不尊重你的孝——心——了!”他扬扬眉毛,悠然自得地笑了。

    她不是京师才女吗?之前,他不信她有什么才华。现在,他倒是有几分相信,而且,很期待看到。

    瑟瑟没想到,堂堂王爷,也有如此无赖的时候。

    她终于意识到,在这方面,她是斗不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