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冬至这个大节气过后,李家村最隆重的节日便只剩春节。李妍年已经给老周他们放了假,无论是烧瓷作坊里的,还是蹲饭铺仓库里开香料的,好让他们早些准备年货,好好回家过节。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八成的伙计不愿意放假回家,不管黑豆他们怎么说,死活都要留在烧瓷作坊和仓库里继续干活。对着这样一群死心眼的人李妍年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嘱托黑豆他们又补发了一笔钱,算是节假日的加班费。
烧瓷和开香料的伙计们这边忙着干活,徐子君那边也没闲着。自从那一回和李妍年在火塘边喝过茶聊过人生,他又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邢肃风。
李妍年只是开门的瞬间愣了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将两人请进屋中。
略过寒暄,李妍年直接了当地问道:“邢捕头这是已经辞了衙门里的活儿了?”
邢肃风也没欺她年幼便不当回事儿,正色道:“受徐兄弟热忱相邀,衙门里的差事如今我已经交代好了,往后自当听候东家差遣,别无二话。”
李妍年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徐子君,观他今日神色,倒不似上回那般愁苦难解了。
有邢肃风加入她的海运事业版图,李妍年顿时底气更足了一些,想到之前徐子君和她说过的,最好还是要多找些人手,她便又提议道:“邢大哥往日在行伍之列,想必认识不少靠得住的好汉。我听徐大哥上回南下之险,如今想来,都还心有余悸。这做跑船营生的,最要紧的还不是货物,而是人命。遇上海匪贼寇,你们多一个帮手,我便多一份安心。不知邢大哥有无心仪人选,可与你们一同跑南阳船运?价钱的话,全都好说。海上风波大,这一来一回全是拿命在搏,我们东家晓得其中辛苦,也极
体恤船工,工钱方面绝对不会亏待各位。不晓得徐大哥是怎么跟您说的,东家的意思是,每出一趟海运,平安归来,便是每人这个数。”
李妍年冲着邢肃风比了个手势,满意地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讶和淡淡的欣喜。
“万一有死伤,抚恤费也不会少。死与波浪或护货械斗,则发安家费一人一百两;伤,则东家全权负责医药费,伤好后酌情安排其他工作,可在饭铺或作坊里干活,安家费酌伤情严重程度不一一定量发放。总的来说一句话,上了我们东家的船,这人便是我们自家人,不管生死,东家都保他一家生活无忧。”
这话一出,邢肃风眼中的惊喜越甚。
这趟替官家出海寻找传说中的龙珠,出发前他便知道,这注定是一趟徒劳无功的漫长旅程。同时,朝野上下明明俱悉如今灾荒遍地,百姓仓中颗粒无余,冰天雪地的都还在挖野菜根子活命,却都默默纵许官家照样挥霍无度,为着一个玄而又玄的祖籍传说,便要费金千两,前前后后遣了无数官船下南洋寻找。久寻不得之下,许是官家自己起了疑心,疑有人从中贪墨,这才又秘密遣了特使,找上幼年时的玩伴邢肃风。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他不想去,却君命难为,不得不去。
而现在,邢肃风却很庆幸。要不是有这么一颗龙珠吊着官家反复派人远下南洋,自己又怎么可能机缘巧合地救了徐子君,并由他牵线,搭上李妍年背后的神秘东家。不仅是他自己,连着他那帮子兄弟,如今也都有活路了!
他不再冷静自持,认真地看进李妍年眼睛里,颤声说道:“此话可能当真。”
李妍年朝他笑了笑,直接从袖袋中抽出五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徐子君适时补了一句:“邢大哥,我们东家向来说话算话,我之前那
趟出海,东家也是不问二话,直接给了我银票,还说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我将一路见闻都记录下便是。”
李妍年想起是有这么一茬,一想到小方师傅开出的极品香料严格来说还不属于自己,应该是徐子君的,脸上便是一热。
还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徐子君又朝她淡淡一笑,说道:“可东家给的,又岂止是那点银两能估量的。邢大哥,你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十几年后,或是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你都不会后悔的。放心招人来吧。”
邢肃风点点头:“我信你。”
又转过头来朝李妍年点了点头:“我也信你。”
李妍年爽朗一笑,差点忘记这世界的忌讳要和他们握手拥抱,幸好及时刹住了车。
“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海运一路宁静,盗匪不兴。”
邢肃风和徐子君异口同声地应和道:“但愿海运一路宁静,盗匪不兴!”
和平船队的核心成员便在这一天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飘雪午后顺利会师,并确定了未来的发展路线,以李妍年特供的美味肉脯和各种果脯糖果为主,廉价的玻璃制品为辅,作为他们出口南洋的主要产品。而回程的货仓也不闲着,以南洋的特色香木为主,结实透气的老麻布料等当地廉价布料为辅,运回清水镇后由李妍年统一销售出手。
至于上一趟出海徐子君和邢肃风的报酬,李妍年出手也没扣着藏着,给徐子君分了两百两白银的红利,连着邢肃风也分到了一百两。
“这个给多了,明明说好了……”徐子君往回推银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妍年给堵了话头。
“本就是你该得的。前头还说了,那笔钱只做你的本钱,得的东西也都归你自己呢,却是我忘了,你竟也不提。”
徐子君叹口气:“命都是欠着你的,我又有何脸面,吞下我不该拿的
。”
李妍年不欲和他继续掰扯:“叫你拿着便拿着吧,亏不了东家的。另外,卖象牙的那笔钱你也自己收着吧。往后这象牙买卖,咱们能不沾就不沾,富贵人家取乐赏玩的小东西,却是沾着血泪,东家最见不得这个。”
徐子君还未怎样,邢肃风倒先觉着脸热,这象牙当初还是他推荐徐子君买下的。
其实比起香木料来,徐子君他们这回买回的象牙更值钱,占了本钱的四分之三还有余。两人听见李妍年说除了今天拿到的这些银票,卖出的象牙钱还全归他们自己处置,更是暗自惊叹东家出手之阔气大方。
李妍年一想到自己仓库里还存着块极品沉香,对着两人感叹的眼神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
三人说定年后等天气转暖些,顾家的商船再度出海的时候,便再下南洋。正说到热闹处,赵旭裹着个大外套便下了楼来。
“你怎么下来了?我们吵到你看书了?”李妍年有些稀奇,平日里赵旭可是个书痴性子,一沾上书,就极容易进入入定一般的忘我状态,喊他都不一定能听得见动静。
当然,喊他吃饭或吃点心除外。
“没,就是忽然觉着饿了,想说下来看看有什么吃的,”赵旭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拖着个步子往厨房走,趁着李妍年不注意的时候,余光瞄了一眼看着眼生的邢肃风。
嗯,岁数太大,只是个武夫,威胁排除。
李妍年有些不解,明明他屋里都已经备足了各种零食,别说是好吃的了,就是想喝现成的热奶茶,也能随时倒了开水自己泡。这特特地的,还要跑楼下来一趟干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徐子君已经带着邢肃风起身告辞。李妍年连忙把人送到门口,两人都是走路来的,她本来想说自家牛车还空在家中,让两人赶着车往镇上落脚处去便是。
徐子君他们
却不肯:“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怕这点风雪,走着身子也暖和,你便别送了,外头冷,这就回去吧。下回出海我们再来。”
见两人态度坚决,李妍年也没坚持。关好门进到厨房,赵旭正对着水缸里浸着的年糕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这年糕咱们是切片炒着吃好,还是切段炸了沾桂花红糖水吃好?”
赵旭好像不仅脑后勺上长了眼睛,而且还突然学会了读心术,没回头,也没等李妍年发问,便直接说了。
李妍年:……
就知道他成天琢磨来琢磨去,也就那么点事儿,左右逃不出一个吃字。
然后忽然,她也跟着认真琢磨起来。
“要不先炸糖年糕,然后给李大娘,老宅那边各送一盘去。这一趟来回,咱们肚子里那点年糕也就差不多了,再切片煮个汤年糕,放点青菜冬笋还有腊肉,或者虾米也行,你看怎么样?”
赵旭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我给你烧火,你赶紧倒油……”
等两个人围着火塘终于吃上香甜可口的桂花红糖年糕,那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新碾的年糕炸得正是火候,外脆,内里绵软香甜。外头挂的一层红糖水极是粘稠,吃的时候是好吃,只是一不小心沾到衣服上,却是让人十分头疼的事情。
李妍年一度吃得狼狈,明明已经摊手接着糖水了,新作的裙子上还是沾了不少深褐色糖水渍。反观赵旭,即使此刻没有华服在身,也同她一样夹着块不断往下滴糖水的炸年糕,却能吃得淡定自如,优雅从容。一色新作的宋式羽绒外套上干干净净的,还是那样喜庆的红。
论一个吃货的自我修养……李妍年脑海中又一次飘过这几个大字。
明年乡试赵旭能不能考上李妍年不确定,但要是大宋能有一场吃像比赛,赵旭一定能拿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