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们坐在门廊里要等多久,恪守无聊的陈规陋俗,让任何工作都变得荒谬之至。好像一个人每天一开始都要叫苦不迭,雇了一个人来给他种土豆;午后带着事先想好的种种许愿,出去实践基督徒的温顺和爱心。不妨想一想中国的自大和人类停滞不前的自满吧,这一代人托庇余荫,庆幸自己好歹成为名门望族的最后孑遗;在波士顿、伦敦、巴黎和罗马,想到它那绵绵瓜瓞似的历史,它还在沾沾自喜地诉说自己在艺术、科学和文学上取得的进步。各种哲学学会的记录,关于伟人的公开的颂词俯拾皆是!好人亚当在思考自己的美德。“是的,我们作出了伟大的业绩,唱起了神圣之歌,它们将是不朽的”——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记得住它们。古代亚述①的学术团体和伟人——现在他们都在哪儿呢?我们是多么年轻的
哲学家和实验家啊!我的读者里头,还没有一个是活过完整的一生的。在人类生活中,这些也许仅仅是早春季节吧。即便我们已治好患了七年的疥癣,可是我们还没有见过康科德受过的十七年蝗灾。我们所熟稔的仅仅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上的一层薄壳,大多数人都没有潜入过地下六英尺深,也还没有离地跃过六英尺。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再说,我们差不离有一半时间都在酣睡。但是,我们却自以为很聪明,在地球上建立了一种秩序。真的,我们是深刻的思想者,我们是志存高远的精灵!我站在森林覆被②上,看到松针之间爬行的一只虫子,极力躲避我的视线,于是,我反躬自问,为什么它会有这些谦逊思想,躲着我把它的头藏起来;也许我是它的恩主,告诉它的族群一些可喜的信息;这时,我想
到了那个更伟大的恩主与智者,也正在俯视我这个俨然虫豸呢。
新奇事物源源不绝地涌入当今世界,可我们却容忍不可思议的愚钝。我只消提示一下,在最开明的国土上,我们至今还在听什么的布道就够了。这里头有诸如欢乐和悲哀之类的字眼儿,可它们都是赞美诗里的叠句,用鼻音哼唱的,其实,我们所相信的还是平庸和卑微。我们以为我们只要换一下衣服就得了。据说,不列颠帝国是大得很,名声好得很;而美国则是一流的强国。我们不相信每一个人背后都在潮起潮落,这潮水能使不列颠帝国像小木片似的漂浮起来,如果说每个人心里记住这个的话。谁知道下一次还会有十七年的蝗灾呢?我生活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政府,不像英国政府那样,在晚宴之后喝酒闲聊中就可以构建起来的。
我们体内的生命
好似大河里的水。也许今年河水涨得老高,是人们从来没见过,把干旱的高地都给淹没了;甚至于这一年说不定还是多事之秋,会把我们的所有麝鼠通通给淹死了。我们居住的地方不见得总是在旱地上。我远远地看到,深入内地的河岸在古代,远在科学还没有记录它们的洪灾之前,就受到河流的冲刷。每个人都听说过在新英格兰盛传的那个故事:有一只健壮、美丽的虫子,从苹果木旧餐桌的一块干爽的活动面板里爬了出来。殊不知这张餐桌置放在农家厨房里已有六十多个年头了,先是在康涅狄格州,后来到了马萨诸塞州——可是那个虫卵远在六十多年苹果树还活着时,就存活在树里头,少说也有好几年了,反正从树的年轮上是看得出来的;只听得这虫子在里面啃咬好几个星期,虫卵也许受到水壶的热气才孵
化出来的。听了上面这么个故事,谁能不感受到复活和不朽的信心随之得到增强呢?它的卵子蛰伏在一层又一层的木头芯里,在枯死的社会生活里埋伏了好几个世代,开头是在生青碧绿的活木材里,后来活木材渐渐地风干变成坟墓似的硬壳——也许这时它在木头里已啃咬好几年了,让坐在喜庆餐桌前的一家人听到响声,大吃一惊——谁知道,多么美丽的、长着翅膀的生命,冷不丁从社会最不起眼、别人赠送的家具里头脱颖而出,终于享受着它完美的夏日生活!
我并不是说,这一切约翰或者乔纳森①都能认识到的。但是,仅靠时光的流逝,断断乎到不了拂晓,这就是那个早晨的特性。遮住我们两眼的亮光,对我们无异于黑暗。唯有我们清醒的时候,天光才大亮。天光大亮的日子多着呢。太阳才不过是一颗晨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