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了
“你不想活了吗？居然敢修炼巫术！”
吵杂的声音在耳边由远及近，尹漫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蒙了一层薄纱，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漫月台上，万箭穿心而死。
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脑子如浆糊般搅成一团，尖锐的嗓子却还在跟前不停地谩骂。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五年了，没有人能再护着你了！”
“哗啦”一声，冰冷的水迎面而来，尹漫瞬间一个激灵，眼前的迷雾渐渐散了去。
她此时正躺在一个池塘边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的少女，样貌似乎不过16左右，眉毛上扬，下巴高抬，细长的眼睛冷冷地自上而下地望着她，满脸嚣张跋扈。
尹漫认得她，是户部尚书唐修的二女儿唐妙嫣，据闻生产时差点夭折，救回来之后，家里便把她捧在手里心，万般宠溺，致使她性子娇蛮，任性妄为。以前还曾被她“提点”过， 从那以后唐妙嫣每次见到她就跟老鼠见到猫般，恨不得逃之夭夭。
怎今日，她居然还敢跟她大呼小叫？
尹漫回过神来，终心生不耐，眼神一凝，骇人的气势顿时油然而生！
那唐妙嫣心里无端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却更加恼怒：“你当你在瞪谁呢！”
说话间便高高地扬起了巴掌。
眼看就要落下了，尹漫想也不想地伸手挡住她，心想：你个三脚猫功夫，也敢跟我……
可没等她在心里想完一句狠话，就见手骨一软，对方轻轻松松甩掉了她的手，那一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啪！”响声震慑天地，也惊住了她自己。
她堂堂一个护国大将军，创立尹家军，带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威风无比的巾帼英雄……怎就成了一个毫无缚鸡
之力之人了？
尹漫是着实被吓到了，也不知那唐妙嫣是何时骂累离去的，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着云卷云舒，日光变幻，直到一股冷风袭来，卷起了地上的枯叶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倏地醒过来。
秋日到了。
而她死的时候，还是万物蓬勃生长的春日。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忽地意识到这一点，紧接着起身，将身子探到池塘上方，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她的脸上有着数道纵横交错的疤痕，有的甚至翻起了外皮，一看就是被利刃划过后，不曾接受过医治。
她认得这副面孔，她是唐妙嫣同父异母的妹妹尹芜绮！
她的娘亲是唐家的下人，被酒醉的唐老爷侮辱后才生下她。唐修本想顺势收了她当小妾，可唐夫人是个母老虎，拿着把大刀立在大堂上，只逼得尹芜绮和她娘亲这么多年来只能住在偏院里，甚至连“唐”姓，都不配拥有。
到底是自家女儿，唐修本还有些愧疚，只是时间久了，这抹愧疚也就化成理所应当了，压根不管她母女俩的死活。而尹芜绮母女也还算识趣，多年偏安一隅，做小伏低，不争不抢，倒也还过得去。
只是大人们不当回事，小孩子可就不一样了。稚子无知，总以为多了个孩子是来争宠的，大人又不曾阻拦，日常打骂欺侮便成了家常便饭。
以前尹漫遇到她的时候，她似乎才十岁左右，那时唐妙嫣正拿着把刀追得小姑娘家在树林里往树上逃窜，差点就摔了下来。若非她恰好出现，这小姑娘恐怕就红颜薄命了。
为此她特地将人带回府上修养数日，又亲自给人送回去，当众警告过唐家人，务必善待她。
那之后，也只听说她跟她母亲似乎过得安稳了些，再后来便发生了许多事，她也就顾及不上了。
怎么到了今日，这小姑娘就成这副模样了？
不对！她怎么就成这小姑娘了？
尹漫呆了呆，忽地想起什么，掀起了衣袖。
只见满是淤青和伤痕的手臂上，靠近手肘的内侧，各有三个小孔，而她的两边手腕处，也各有一道红痕，深可见骨。
尹漫出生巫师世家，往上三代都是鼎鼎有名的巫师，她的娘亲还是受人敬仰的族长。可惜她对虫子避之唯恐不及，在巫术上基本也算是个废柴了，为此从小到大没少挨她娘的棍子。
不过就算如此，长期耳濡目染下，她大抵也能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她急忙起身四处搜寻，果然在不远处的地上看到了三只黑黝黝，一动不动的虫子。
换魂！
这是利用蛊虫，在献身者清醒的前提下，将对方的灵魂抽出来，再将她的灵魂放进她的身体里。
过程极其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而且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来，换魂的蛊虫还需要特殊炼制，能力不够的巫师甚至还会赔上半条命。
这属于黑巫术，她都不会。
这小姑娘怎么可能会？
难道是被迫的？
而且她都死了多少年了，魂识怎么还会在？有人招魂吗？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尹漫觉得自清醒的那一刻起，周围的一切无时无刻都在挑战她的认知。她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扭头望向四周。
她现在应该是在唐府的庭院里，清澈见底的池塘边上有一干净幽深的小道，眼下应是深秋了，然小道两处的鲜花依然花枝招展。沿着小道的尽头望去，有一个偏院，里面落叶枯枝掉了一地，一看就是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想来应该就是尹芜绮和她母亲住的地方了。
尹漫推门而入时，只见满屋的萧条，桌椅上甚至落了些灰，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时里屋，忽然传来一阵阵咳嗽
声，紧接着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响起：“芜绮。”
尹漫脚步急忙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头虽然简陋，但极其干净。只是床上躺着个瘦骨如柴的老妇人，半边头发已然花白，脸上满是沧桑的皱纹。
想来应该就是尹芜绮的娘亲了。
她咳得很是厉害，尹漫急忙给她倒杯水，顺了顺气，左手不着痕迹地搭了下脉，而后重重地垂下眸子。
“芜绮。”老妇人朝她伸出手：“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尹漫顿了顿，没有搭腔，只是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这双曾经养大一个少女的母亲的手，如今也只剩下皮包骨了。
尹漫此时心里百般酸楚，也不知是为她，还是为她，又或者是为她自己了。
“看样子，你是个好孩子。”老妇人拍了拍她的手，意有所指。
尹漫身子顿时一震：“夫人？”
“我知道你不是她……”老妇人看着她，仿佛一眼看到了这具身体里的尹漫：“你们不一样，我家芜绮这辈子跟着我吃尽了苦头，她从没有你这般自信而有风采的神情，哪怕你此时面容被毁，你却也是站得笔直，而她只会越缩越小，恨不得全世界都遗忘了她的存在。”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让你女儿变成这副模样？”
尹漫着急想知晓前因后果，然而老妇人弥留之际，却陷入了回忆：“想来我家芜绮眉眼间也曾有过风采，那是她住在尹漫将军家的那几日，她说她那时候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废物，也许有一天还能成为像她那样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
“可尹将军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她这一死，我女儿心里的信仰就没了啊。”
她絮叨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尹漫闭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如果可以，她也想问一句，她怎么
就死了呢？她当时兵权都已经被缴了，决定嫁做人妇，从此不再过问国事。不过为了救误入敌军陷阱的江垣和她的尹家军，才重骑战马，奔赴沙场， 回来之后，怎么就成了“叛国逆贼”，被人射杀在漫月台，射杀在那个人跟前！
“从此这天下便是我炎月，和你尹漫两人所有！此台便叫‘漫月’台吧！”
“不行，你乃这一朝之女皇，怎么可以是我的名字放至你跟前！”
“无妨！咱两本来就亲如姐妹！更何况，要没有你，朕早就被兄长们赶尽杀绝了，哪还有机会掌管这江山！便叫‘漫月台’吧！”
她大手一挥，定了名，还让人立了块碑，将此处定为与朝臣论事的地方，让人时时刻刻铭记她曾立下的战功。
两年后，她的鲜血，也洒在了那个地方。
尹漫抱着老妇人的尸体，过往的记忆片片闪过，她的心如同被人紧紧攒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让她深刻地意识到一个事。
她还活着！
她以尹芜绮的身份，又活过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活着吧！
那天晚上，偏院里突然起了大火，下人们疲于奔命地救火，但火势却丝毫不减，将整个屋子连同庭院烧得一干二净。
尹漫身着白衣，摇曳的火光在她脸上映出斑驳不一的光影，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上异常骇人，无人敢靠近。
一个影子从屋顶飞快掠过，无人察觉。
唐妙嫣怒气冲冲地提着剑赶来，看见此番光景愣了愣，又吼道：“尹芜绮，你不要命啦，居然还站在这里！你娘呢？”
“都烧没了。”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没有任何起伏，但火光打在尹漫脸上，显得明黯难辨。
唐妙嫣无端地感到了后怕，顿时语塞。
尹漫却瞧也不瞧她一眼，只往前走：“院子烧没了，麻烦唐小姐给我间厢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