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鲁班尺能测吉凶,具体表现在整根尺子上。上面大致分为八个区域,有“才木星、病土星、离土星、义水星、官金星、劫火星、害火星、吉金星”。后来又被人加上了“财、病、离、义、官、劫、害、本”八个字,各有对应的小字。
许多人都认为鲁班尺只是丈量门的尺寸,其实不然,它能丈量许多东西,只是后人失去了运用之法。
李铁其实学得也不精,不过他好歹会一些。丈量完整间墓室之后,他说,砌成墓室的每一块石头长短并不相同,不过对应的都是大凶,而墓室的入口对应的则是死绝。
这非常不合理,就算是建造墓室,也都是希望死者能够入土为安,早登极乐,即使是和建造房宅的方法有所不同,也不会出现这么奇怪的情况。
李铁的话把其余几个人都听愣了,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事。可是知道这个又如何呢?他们照样进不去呀。
后来就有人提议暴力破墓。可墓室是用青条石砌成的,异常坚固,用斧锤之类的砸也砸不开。之后瞿华竟然找了些炸药过来。
炸药原本是炸河里的鱼用的,威力并不是太大。瞿华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炸药放在了墓室的一角。为了安全,他们将引线弄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墓室的入口处。
有个人自告奋勇去点火,瞿华叮嘱了他几句,就任他跳到下面去了。其实把青条石墙炸开的希望并不大,要不是没别的办法,瞿华也不会去试。
瞿华等人在上面等着结果,可是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让人不知所措:只见那个人蹲在入口处点火,然后整个人突然间栽了进去,像是有什么拖着他往里跑,之后只听见一声巨响,墓室的入口处飞出来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和许多碎肉。
瞿华等人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疯狂地跳了下去,那个人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他的一只手腕上还挂着半截变成枯骨的人手。
瞿华自问胆子很大,但是在这种变故之下,也吓得不行了。
再看看墓室,墙壁倒是给炸裂了一条很大的缝隙,可能他们再弄一弄,就能弄出个缺口来。
六个人沉默地把那人埋了,又放了把火把那个缺了一只手的干尸烧掉。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干尸被烧得吱吱作响,火焰翻飞,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火里面冲出来似的。
后来六个人拿着工具,又砸又凿地弄了三四天,才将石壁弄出个勉强能进入的缺口。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怪物张大的嘴,要把人吞进肚里。
瞿华一马当先,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铁锹就往里钻,人钻进去又很快退了回来。怎么回事?原来里面的气味太难闻了,不知道是积存了多少年的腐臭之气,可能还带着毒性。瞿华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绿的。
有个人急忙狂奔回家,给他拿了块姜。瞿华把姜整个嚼了吞下肚后,脸色才缓和下来。
六个人爬上去,等了大半天,墓室内的秽气尽散,才敢往里进。
进去之后,大家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起码不是先头想象的那样。里面没有积石或是积沙的机关,也没有如雨的箭矢。里面漆黑安静,也看不到棺材。这间墓室跟先头那间墓室似乎并没有区别。
后来他们才发觉,事情并不像他们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瞿华在墓室的四个角发现了四个坛子,每个坛子都有半人高,上面封口,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他们六个人都是在烧窑村长大的,早就随着家里长辈制陶、烧窑,虽
不是很精,但是每个人都有些根底在。
瞿华上手摸了摸坛子,发觉这些坛子并不是普通的土陶,而是和土陶有些相似的酱釉工艺烧制而成的坛子。酱釉工艺历史悠久,烧制的瓷器十分精美,釉色在阳光下能呈现出芝麻酱一般的颜色,很是美观。不过酱釉工艺现在还在使用的不多,明清才是鼎盛时期。
瞿华不敢贸然揭开坛子上的封口物,万一里面再跑出什么毒气来,他们几个得一起完蛋。
说也奇怪,一座好好的墓室不放棺材竟然放坛子,难道是要腌咸菜吗?
突然有人颤抖着说了一句,里面会不会是人彘?
瞿华立刻想起前不久看的一部电视剧。剧中有个狠辣的女人,丈夫死后,她就将丈夫的小妾斩断四肢,拔出舌头,挖出眼睛,往耳朵里灌铜汁,放在装满秽物的大坛子里养着。
再看看面前的坛子,竟也能放下一个人的大小。
瞿华听说以前有殉葬的习俗,都是用十分狠毒的方法将人杀死,再放进墓里,意味着殉葬人的鬼魂要生生世世服侍他的主人。
墓室里的气氛十分吓人,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一个好好的人能被自己的想象逼死,即使这几个人的胆子都不算小。
忽然有个人大叫一声,疯狂地奔出了墓室。他跑得太急,以至于绊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坛子上。坛子晃悠几下,竟然摔到了地上,上面的封口物一下子掉了下来,立刻从坛子里涌出一大片肉色的、像液状又不是液状的东西,颤悠悠地在地上蠕动着,向其余几个人的脚下蔓延而去!
人对未知的东西都会感到恐惧,特别是在墓室这种地方,稍微一点儿动静就容易把人吓得魂飞魄散,更别说突然冒出这么恐怖的东西来。
五个大男人被吓得连连惊叫,争先恐后地朝那个小小的出口奔去。结果越急越出不去,以至于最后面一个人被那东西卷住了脚,之后整个人突然脸色青白地倒在了地上!
瞿华也害怕得要命,只比其他几个人稍微好一点儿。他一咬牙,拽住倒在地上的人,在那片肉色的东西上狠狠踹了一脚。那东西似乎怕痛,很快就缩了回去。
趁着这个机会,瞿华拽着同伴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墓室。幸好那个古怪的东西就待在墓室里,并没有追来。
瞿华出去后才发现,口吐白沫的那个人并不是因为遭到了袭击才晕倒,而是被吓晕了。
从墓室里逃出来的几个人,虽然害怕,但是还是急于知道那个物体到底是什么,整个坟墓到底隐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村子里还留着几名老人,其中一位已经九十多岁了,他的父亲也曾是村里的“耄耋”,活得久,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
瞿华去找了那名姓姜的老人,简单说明了来意。姜爷爷拄着根拐棍,靠墙而坐,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他的儿子带着一家人走了,唯独他不肯走。这些天来,他慢慢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老人。此时听了瞿华的话,半天才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种东西叫地太岁,从土里生长出来,摸起来像大片的肥肉。有大的,也有小的,在土里埋多少年都是那个样,我爷爷说能治大病呢。”
瞿华沉吟片刻,他感觉到墓室里的东西跟姜爷爷说的不太一样,本来他只是抱着试着问问的心态,现在得不到答案,也没觉得失望。
“姜爷爷,其实我还想问您件事。您是咱们村里年岁最大的人,那您知不知道,以前是什
么人在咱们村里修的墓?或者,以前咱们村发生过什么大事没有?”
姜爷爷顿了顿拐棍,老半天都没说话。瞿华知道他大概是在回想事情,于是就安静地等待着。果然过了一会儿,姜爷爷就开口说话了。
“我十来岁的时候,好像听我爹说过这么一件事儿。咱们村的这个地儿,本来是清朝的一块什么禁地。乾隆皇帝的时候,对,就是那个时候,官兵就押着一批人到这边修什么东西,费了好长的时间。修好了之后,就让盖房子住人。慢慢地,这边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瞿华觉得,姜爷爷话中说的修东西,大概就是修坟墓吧。这么看来,地下的墓室竟然和清朝官府脱不了关系,难道是什么大官或者皇亲国戚的墓?
可是为什么要修在这里呢?修完了还让在上面盖房子住人,这根本就不合常理。还有,李铁说过,整间墓室所用的石料和入口,都对应的是鲁班尺上的大凶,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现在得到的线索还远远不够解开这些谜,他必须知道得更多。
“姜爷爷,你再想想,你爹当时还说什么了?”瞿华急切地问道。
姜爷爷思索了半天,摇摇头说:“那么多年前的事,我就记得这些。”
瞿华十分失望,不过还是向姜爷爷道谢。他刚要走,姜爷爷突然喊了一句:“我爹说当时有个道士,那些官兵都听他的话。”
瞿华带着满腹狐疑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恐怕他们还得下到墓室去看个究竟。瞿华就不相信,凭着他们几个人,还斗不过那些隐藏在阴暗处的鬼物?
他不止想要为自己的姐姐讨回公道,也想为他们整个烧窑村的人讨回公道。这世上的再险恶的东西,终究敌不过人心。
瞿华和其他几个人商议了一下,除了那个吓晕的男人,其他人都同意再到下面去看看。这次他们的准备更加充分,有网子和大量的绳索、火把、砍刀之类的东西,他们分着拿,把自己整个武装起来。
进入墓室之后,他们看到上次那个液体状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不过地上不像上次一样那么干燥,踩上去湿漉漉的,有点儿粘脚。
墓室的四角还剩下三个坛子立在那里,火把和手电筒将这个不算小的空间照得十分亮堂。
瞿华走上前,用砍刀掀掉了其中一个坛子上的封口物,坛子里传出一股淡淡的恶臭。他们几个早有准备,立刻用毛巾捂住了口鼻。等了好一阵儿,瞿华才拿着手电筒向坛子里照去,他瞧了半天,才瞧明白,里面满满一坛子都是头发,人的头发,已经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年。人的头发主要成分是角质蛋白,虽然不易腐坏,不过岁月的流逝仍旧带走了它往日的光彩。那些头发都是干枯的,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褐色。
瞿华感觉到一阵恶心,用砍刀在坛子里拨了半天,确定里面只有头发,一颗心才算放到肚子里。
放头发的坛子没有危险,瞿华就直接走向下一个坛子。这个坛子位于墓室的北面,和其他几个坛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瞿华掀开封口物,发现里面放着的是几颗干瘪的头颅时,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他们将坛子整个放倒,总共倒出来七颗头颅。因为墓室内十分干燥,所以这七颗人头上的皮肤竟然没完全腐坏,还能依稀看出死亡之前的那一刻,脸上所表现出的极度恐惧!
瞿华哪里看过这种东西,他虽然又害怕又恶心,但是得强忍着干呕的欲望。他将七颗人头放好,又走向最后一个坛子。
第四个坛子里放着七支
鹿角,鹿角似乎也没有腐坏的迹象,后来瞿华才想到,墓室中放这些东西肯定有他的用意。古时就有防止尸体腐坏的技术,那么想要保存鹿角或者人头不腐,当然也可以做到。
只是,坛子中放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意呢?这墓室没有棺材,倒是有殉葬的人,这么看竟有些像某个邪教弄的祭台之类的地方。
瞿华想到这里不禁心思一动,对呀,他们挖出这个地方,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它是坟墓,也许它根本就不是坟墓,而是有其他的用途。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建好它之后,官府还要人在附近盖房居住。
这么看来,这放置在四角的四个坛子应该是有某种意义的,比如说是祭品,或者是压阵用的东西。
瞿华觉得自己的猜测很靠谱。如果真像他猜想的那样,他们只要把这四个坛子里的东西毁掉,这个什么祭台或者说阵法就破了,也许一直笼罩在烧窑村头上的阴云就会散去。
瞿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大家本来没什么想法,听了之后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就把坛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集合在一处。瞿华让一个人上去取些柴油过来,他要把这些东西一把火烧掉。
最开始打翻的那个坛子,里面是那种液体不是液体、固体不是固体的怪东西。他们翻遍了整间墓室,也没找到那东西,着实奇怪。瞿华怀疑那东西是活物,也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找不到,瞿华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想,只要毁掉其他几样东西也一样,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疏忽,几乎葬送了所有人的性命!
回去取柴油的人刚走,瞿华和其他几个人合力把坛子里的东西都放到墓室的中心,正忙碌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抬不起来了,像是被强力胶粘在了地上。然后一层薄薄的、像是果冻一样的物质顺着他的裤子往上爬,或者说蔓延,眨眼间就到了他脖子的位置,瞿华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地堵住了自己的嘴,那果冻一般的东西,沿着他的手缠绕起来,竟将他的手和脸部捆在了一起!瞿华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撕扯那怪东西,可是慢了一步,那怪东西又把他的另一只手捆在了腰间。瞿华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出声,就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直挺挺地站着。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瞿华转动眼睛一看,原来有一个人姿势怪异地倒在地上,一张嘴张开老大,眼睛暴突,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拼命挣动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过了不到一分钟,那人就不动了。一个软趴趴的果冻一般的物体从他嘴里慢慢地滑了出来,化入地面,不见踪影。
瞿华突然醒悟,原来那东西并没有消失,它整个摊开,变成了地面的一部分。所以这次他们进来,感觉到地面湿漉漉的,还粘脚,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可是现在想明白已经没有用了。除了瞿华和李铁,其余三个人都先后倒在地上,停止了挣扎。
瞿华隐约知道几个同伴的死因,那个果冻般的东西进入人的嘴里后,大概是引起了窒息,所以人才会死。
李铁距离瞿华不远,二人情况差不多,都不能说话,瞿华的两只手都动不了,李铁只被桎梏了一只手。
火把掉在地上,火把还没有熄灭,不过随时会熄灭的样子。手电筒也掉在地上,好在并没有摔坏。
瞿华发现火把燃烧着的地方,地面似乎和别处有些不一样,难道那个怪东西怕火?
如果他能够拿到火把,自然就
能脱困!
可是瞿华被束缚得根本就动不了,他害怕自己万一倒在地上,会跟同伴的下场一样,可是这样僵持下去,能够脱身的希望越发渺茫。
李铁站在离瞿华不远的地方,瞿华发现他一只手能动的时候,就不停地用眼睛暗示他拿起地上的火把。无奈李铁不会读心术,也看不懂瞿华的眼神暗示,他一直努力着想要拿起放在同伴身边的砍刀。
瞿华急得满身大汗,他觉察到那个怪东西正千方百计地想要顺着他的指缝挤进嘴里,他的整个手掌和手臂都麻木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在李铁的坚持不懈之下,他终于拿到了砍刀,可惜那怪东西像是在戏耍他一般,他刚拿到砍刀,怪东西就将砍刀和他的手腕紧紧地束缚在地上,任李铁这个力大无比的汉子也只能以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不停地挣动。
瞿华一边跟缠绕在他身上的怪东西抗争,一边想办法脱困,幸亏他的鼻孔并没有被堵住,否则要他死也只是几分钟的事。
李铁趴在地上本来还挣动得很激烈,然后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终至不动。他死了。
瞿华内心悲愤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他也要死在这里吗?
本来以为能为姐姐讨回公道,把这一切弄个明白,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也是瞿华命不该绝,在他逐渐没了力气,快要被那怪东西侵入口里的时候,原本那个出去拿柴油的人回来了,他进入墓室看到这幕情景,不禁骇然。瞿华拼命朝他点头,又看向地面。那人还算机灵,立刻将柴油泼在人头和鹿角上面,点燃一根火柴就燃起熊熊大火。
瞿华离起火点很近,在大火燃起的瞬间感觉自己都要被烤焦了,不过束缚他的怪东西似乎受不了这种炙烤,立刻从他身上离开了。
瞿华脱困之后,夺过那人手中的油桶,把所有的柴油都泼洒到地面上,火焰就这么蔓延开来。
那人夺过油桶大吼:“你疯了,李铁他们……”
趴伏在地上的几个人也燃烧起来,瞿华木然说了一句:“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两个离开了墓室,瞿华不知道那个怪东西会不会被火烧掉,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俩合力将整个墓室重新埋入了黄土之下。
瞿华从墓室出来之后,总是整夜整夜地做梦,每次都会梦到几个同伴惨死的一幕,每一个情景都特别清晰,让他仿佛一次又一次重复经历着那天的事。
渐渐地,晚上他不敢合眼,撑到实在忍不住才闭眼休息一会儿。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来。
关山月和父亲搬离烧窑村之后,她一直惦记还留在村里的舅舅。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偷偷地跑了回去。她找到瞿华的时候,瞿华整个人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骨瘦如柴,神志不清,仿佛活死人一般。他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把铜尺。
关山月抱着他大哭,瞿华倒是清醒过来,跟她诉说了别后发生的事,最后瞿华让她赶紧走,永远也不要回来。
留在烧窑村的老人陆陆续续都死去了,和瞿华一起出来的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昔日热闹的村子只在几个月间就沉寂下来,仿佛死去一般。
关山月不肯离开,瞿华就敲晕了她,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就躺在离烧窑村不远的野地里。她看着夜色下漆黑的烧窑村,此时再也鼓不起勇气向前一步,只好哭着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她一直惦念着瞿华,却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其实她心里明白,瞿华大概早就死在烧窑村里了,可是,她始终不敢再踏足烧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