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同路】-二

    换了往常,公孙策是绝对不会留这样一张没头没脑语焉不详惹人无限揣度的字条的。

    这张字条来自端木翠的强烈要求。

    短短几个字,公孙策数次搁笔:“这样写,你是不是要把展护卫给急死?”

    “怎么就急死了?”巴巴跑到开封府却没见着展昭,端木翠也满肚子不高兴。

    “要不然就正正经经写上你的名字,你非要写什么端木姑娘,展护卫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万一患得患失的乱猜,这几天他还能过上安稳日子么?”

    “怎么他认识很多个端木姑娘吗?”

    “话不是这么说,”公孙策气的想用笔头去敲她脑壳,“他第一反应当然是你,但是他肯定又害怕是哪个不认识的和你同姓的姑娘,这样子揣度着,心情大起大落,对身体也不好,你知道么?”

    “我就是怕他一下子见到我,大喜过望对身体不好,才让你写这么一张含糊的字条,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啊。”端木翠觉得自己很占理。

    “展护卫是见过风浪的,怎么会大喜过望?”公孙策鄙视她,“我见到你,也没大喜过望啊。”

    “你又不是展昭。”端木翠白他,“我见到你,也没怎么高兴啊。”

    这死丫头……

    公孙策暗暗咬牙,你别说,刚见到端木翠时,他的确是喜出望外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背过身去,悄悄揩去眼角的泪。

    但是相处了没多久,那股子和她相处的特定气氛又回来的,不依不饶不让的,没好气的,想敲她爆栗的,还有,自己那棵早已忘却早已决定不和她计较的抓破美人脸啊……

    刹那间回到十四个月以前,熟悉的像是她从未离开。

    “你最好早点动身,快点到,”公孙策瞪她,“不然展护卫又会睡不好觉。”

    说着说着他又唏嘘起来:“你是没看到,展护卫那些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大晚上眼睛亮的能给包大人点灯了,亏得我后来夜夜逼他喝安神汤。”

    “知道了知道了,”端木翠嫌他唠叨,“都叨叨八次了。”

    公孙策又抑制不住拿笔杆子敲她的冲动了:“我是想跟你说,以后对展护卫好一点,他这一天天的,我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容易。”

    “都说知道了。”端木翠嘀咕。

    公孙策非常生气,这死丫头就不能表现的悲情一点吗,他又开始追忆起以往和展昭有过或多或少接触的柔情女子了,人家的大家闺秀风范是多么的十足,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然后拈起袖子拭泪,要么就轻启檀口,吟两句让人心碎的诗,譬如但愿君心似我心,譬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譬如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这样在深刻抒发内心情感的同时还能顺便熏陶一下旁观者的文学素养,可谓一举两得……

    “得得得,让张龙给你备马,你快走快走快走。”公孙策一个劲儿挥袖子,跟赶某种会飞的讨人厌的东西似的。

    “我还没去看小青花呢……”端木翠嘟嚷。

    “我敢跟你打包票,小青花的状态比展护卫要好。它都快成开封府的赌神了,一手打花牌的技艺无人能出其右,你问问张龙赵虎他们,都在小青花手下输过。”公孙策亦在小青花手下输过不少银子,想起来就恨的牙痒痒,“也不知它一只破碗,攒那个钱做什么用……你回来的消息,我会告诉它,你先去找展护卫是正经。”

    端木翠撇嘴:“那我走了。”

    府衙外,张龙牵着马等她,右臂上挎了个包袱。

    他扶着端木翠上马。

    “端木姐,这个你带着。”他把那个包袱递给端木翠,“子芹蒸的糕点,大人和先生都爱吃,端木姐路上带着吃。”

    端木翠把包袱接过来,怔了一怔:“子芹?”

    张龙的脸腾的红了:“是……客姑娘,她半年前和她的娘来开封告状,后来……后来就在开封住下了……”

    “哦……”端木翠善解人意地笑,“知道了,代我谢过客姑娘吧。”

    “端木……姐……”张龙讷讷的,“你心里不会气我吧?”

    “气你什么?”端木翠噗的一笑,“因为红鸾?”

    张龙不说话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你跟红鸾毕竟相处的日子短……”端木翠不知怎么说才好,“别往心里去了。”

    张龙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端木姐,你路上小心。先生说,你已经不是……神仙了。”

    “不是神仙,我还有武功啊。”

    “那不一样,毕竟刀剑无眼的,万一有个磕着碰着……端木姐,路上没什么大事,就别多插手,一路去找展大哥就好。”

    “知道了。”端木翠嫣然一笑,勒转了马头就走。

    身后,张龙忽的想起了什么,两手拢在嘴边像她大声喊:“端木姐,寻着了展大哥,就早些回来,等你们回来了,我们像像样样,一起吃顿饭!”

    端木翠的声音远远飘回来:“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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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日的雪不停,李萧寒进屋的时候,连连跺脚,把皂靴上的新雪跺去:“论理该转暖了,不该是下雪的日子。”

    李秦氏体贴地帮他把大氅解下:“算起来,也就冷这些日子了,说不定是最后一场雪了。”

    “也是。”李萧寒把手拢在嘴边呵了呵气,忽的想起了什么,“展大人呢?”

    “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今儿不回。”

    “不回?”

    “你忘记前两日展护卫收到的信了?”李秦氏提醒他,“他那什么朋友,不是这两日就到么?”

    “所以呢?”李萧寒觉得好笑,“他这是去……迎着?候着?这都入夜了,城门就要关了。再说了,延州四个城门,他去哪一个守着?不怕走岔了?”

    “兴许就是要入夜了才去守呢,”李秦氏到底心细,“万一他那朋友是入夜来的,守城的兵卫不给开门,展大人在那,就能照应到了不是?”

    “倒也是。”李萧寒笑了笑,“洛水呢?”

    “在房里呢。”

    “走,找丫头说会话去。”李萧寒行了两步,又回头看李秦氏,“你同我一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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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副统的儿子?”李洛水心中一惊,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李萧寒没有留意到女儿的异样面色,兀自笑的呵呵的:“可不,今儿托了金校尉同我讲的,陈副统的儿子现在开封,不是武官,在翰林院里做事,是个稳妥的,年纪也相当。洛水跟了他,也就不用待在延州了……”

    他回头看李秦氏:“届时你带了洛闵也跟过去,先在开封住下,这延州到底是前线,战事究竟怎么样难说的很,你们回去了,我也放心。”

    “我不嫁!”李洛水腾的站起身来,原本娇艳的脸庞一片铁青。

    “这丫头,说的哪里话?”李萧寒面色一沉,“好声好气跟你商量着,你摆什么脸色?你不嫁?哪个姑娘家嫁人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总之,就是不嫁!”李洛水发狠。

    “荒唐!”李萧寒也动气了,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怎么跟父母讲话的?”

    李洛水咬了咬牙,忽的一拧身,拔腿就往门外跑。

    “你给我回来!”李萧寒更怒了,“跟谁学的这般拧气的性子……”

    “哎哎哎,当家的,”李秦氏慌了,赶紧伸手拦住,“洛水她小孩儿家性子,你可别跟她动气……”

    她那边忙着去拦李萧寒,这一头李洛水怒气冲冲开了门,刚往门外冲,就和一个姑娘撞了个满怀,那姑娘哎呦一声疼的直嘘气,李洛水原本想停下道个歉的,忽的又听到李萧寒在身后的斥骂声,面色一冷,也不顾那姑娘怎么样,快步离开了。

    李萧寒气坏了,指着虚掩的门扇破口大骂:“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他这厢怒火中烧,那半扇门外,忽然就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姑娘的脑袋。

    “那个……”她弯腰拿手揉着膝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目光在小院子里溜来溜去,“展昭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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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缓缓闭合。

    看着两爿大门间的罅隙越来越小,展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转身欲走时,一抹火红的身影风一般掠过身侧。

    “让我出去!”李洛水伸出手,砰砰砰用力拍打门扇,“让我出去!”

    “李……小姐。”守城的兵卫识得是副统李萧寒的女儿,语意中带了几分为难,“已经关城门了。”

    “那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李洛水噌的就把腰间悬剑拔出了寸许,“想跟我动手是不是?”

    下一刻,腕上突的一痛,李洛水痛呼一声,剑身重又滑回剑鞘,回头看时,竟是展昭。

    “你……”李洛水又羞又气。

    “李姑娘不要太过分了。”展昭面如寒霜,言辞间甚是不留情面,“入暮闭合城门是延州军令,管你是谁,都不得违令。你无理在先,呵斥守卫在后,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即便是李萧寒来了,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李洛水听他直呼李萧寒的名讳,心里激灵灵打了个突。

    她直到此时才发觉,这个展大人,并非是个借住在自己家的好说话的普通客人,他非但有官职在身,官衔尚在李萧寒之上,他并不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姑息于她;他也并不像那天早晨遇到的那样,对所有的事情都高高挂起不闻不问。

    她突然发觉自己做的造次了,对眼前的展昭,竟止不住的害怕起来。

    “李姑娘请回吧,不要在此地再作耽留。”

    李洛水咬了咬牙,忽的别转身,蹬蹬蹬跑远。

    旁侧的兵卫向展昭陪着小心:“展大人,你也别太动气,李小姐年纪小,家里又宠着,骄纵些在所难免。”

    展昭嗯了一声,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那兵卫踮起脚看李洛水消失的方向,“李副统家不是那条路吧……李小姐今儿气大的很,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那天早晨发生的事迅速在眼前闪过。

    他迟疑了一下。

    “我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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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不在?”面对守城兵卫的回答,端木翠急的差点哭出来。

    兵卫看看端木翠又看看李萧寒,也不好将李洛水在城门口闹事的事说出来,只是含糊其辞:“原先是在这里的,后来……后来有点事情,就离开了。”

    “那,端木姑娘,”李萧寒也没辙,“要么,还是回去,慢慢等吧。展大人他,总会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