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李凌萧转过身，凝视着他，以一种不能抗拒的语气说道：“我与你妹妹心中皆各自有所属，若强行绑在一起，不但是毁了她，更是让我们两人都十分痛苦。所以，和亲可以，只是这嫁入宫中的人，必须是慕颜。”
突厥王子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他难以确信李凌萧说的话是否为真，说：“你是说让小嫂子嫁入宫中？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和亲可是关乎到我们两国的安宁，岂能随便换人？再说了，如果真的这样做，那我妹妹又该如何自处？她又该何去何从。”
“就是因为这件事兹事体大，所以，我才要请你帮忙。”
李凌萧一脸郑重地看着他，说：“你妹妹的那个心上人，我已经派人秘密解救了出来，不日便会来到长安，届时我便会安排他们去往洛州。他们若是留在这里，就算你父王的手再长，也查不到什么。”
突厥王子听罢，深施一礼，郑重道：“多谢李兄。”他的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明显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说：“其实这样反而更好，我妹妹的性子我明白，她也不适合在宫中生活，所以，还望李兄能够将他们的住所安排得妥帖一些，万不可让我父王知晓。”
李凌萧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
突厥王子也明白李凌萧的为人，他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做好万全之策，定然不会提出要李代桃僵。
他抬头望着窗外的耿耿星汉，灯火的光芒已尽，倒悬的银河横亘于太极宫之上，点点星辰如最微小的尘埃。
世间之人其实比星辰还要无助弱小，他的妹妹生来便被奉如明珠，从不知何为忧愁，以为诸般心事都会成真，这一生都会按她想要的样子而活......
直到父王临时起意，不也许并非什么临时起意，或许早在妹妹出生之时，他便有了和亲的想法。
他心中忽然觉得怅惘迷茫，人人都羡慕他和妹妹生来便是人上人，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出有华盖凤辇，入则仆婢环伺。
过去的这二十年，他也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什么烦忧之事，直到父王提出让妹妹前去和亲，他才恍惚惊觉，有生以来，他们所栖居的，原来是个琉璃幻境。
他们生来尊贵，却也须为之放弃自己所珍爱之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国，也为了自己能够继续安享荣华，风光无双。
天地在他眼前悄无声息转暗，曾如琼华仙境一般的世界褪去了颜色，显出底下的灰败。
琉璃一旦有了第一条裂缝。就会顺势破裂下去，直至粉碎。
突厥王子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半开玩笑一般说道：“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在战场上相见。”
李凌萧凝望着他，良久才说：“战争本非你我所愿，所以，我们要坚守的并非是踩在这脚下的国土，还有国土之上的百姓。人命并非蝼蚁一般轻贱，望你我都能谨记这一点。”
突厥王子微微一笑，“李兄说的对，我们要守的是一方的百姓，而非这疆土，我在此向你保证，待我继位之后，定然约束好国人，绝不无故挑起争端。”
说着他双手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李凌萧也不含糊，亦是郑重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二更的更漏声自远而近，又渐渐地远了。李凌萧和突厥王子又闲聊了几句，突厥王子的随从前来唤他，说是突厥来了信件，两人互相道别后，便一起出门了。
他们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而是朝着反方向从后门离去。
鱼铺的正门虽然开在长安最热闹的西市，可是这处院子的后门却直接开在普匀坊。因此，他们出来的时候，街道上空无一人。
两人各自乘坐上马车，一前一后离开普匀坊。车轮行驶在青砖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李凌萧的马车在一处院子前停下，他踱步走进去，默然驻足了一阵。
寒风萧瑟，院中的石榴树最后的几片残叶，被一阵风掠过，纷纷扬扬洒落。
“皇上......”院中的婢女看到李凌萧，惊呼出声。
李凌萧做了噤声的手势，低声问道：“娘娘可是睡下了？”
婢女敛裙施礼，说：“回皇上，娘娘刚刚才歇下呢。”
李凌萧沉默了一会，随即手一挥，说“你退下吧。”
“是。”
慕颜听着外间的响动，她其实也才刚刚躺下而已，并未睡着。所以对于外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房门响起一阵窸窣声，李凌萧缓步轻行地走到床沿，静静地立在那里。
因为刚刚放下了书，床边的烛火还未熄灭，慕颜就算闭眼假寐，也能感受到那一道迫人的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不自觉间，面上竟是微微泛红。
“我竟不知睡着的人，居然还会脸红。”李凌萧笑着说道。
慕颜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气恼地翻了个身，决定不再理会他。
李凌萧顺势坐在了床沿，笑道：“倒是都未见过我的颜儿生气，没想到生起气来还是如此可爱。”
慕颜忍不住笑了出来，连着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转过身，坐了起来，望着李凌萧。他的眼底略显憔悴，可见近日来，他又是忙得不可交。
她心里终是觉得不忍，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他的脸。
李凌萧微微一笑，将手覆在她的手上，说：“听说今日在驿馆，突厥公主又对你不敬？”
慕颜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京中之事，岂有李凌萧不知的？更何况这一院子的人都是他安排。
一时间，慕颜的玩闹心起，便侧头笑问：“皇上既然知道了此事，不知想要如何处理呢？”
“那颜儿觉得该如何处理，让她彻底从我们眼前消失如何？”李凌萧似笑非笑道。
慕颜一阵错愕，分不清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良久才问：“你此话......可当真？”
“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