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雨(五)

    直到小小病好,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个小东西对自己的重要性。

    或者说小东西并不恰当,毕竟小小已经不再是初次见面时那小小的一团。

    他不知道是不是寂寞了太久,所以在小小跟着他一路走来时,那个孩子渐渐入了他的心。

    他想,有个弟弟也不错。

    小尾巴虽然爱哭了点,但起码很善良。

    而这就够了。

    对于他们这种在刀尖上起舞的人来说,有个不懂背叛的人能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人,总不该太贪心。

    他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对方的一病,让他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从没像现在这样明白生命的脆弱。

    小小因高烧而通红着脸嘟囔着胡话时,哪怕不想承认,但也要说,一向把人命看作任务数值的他怕了。

    整夜地守着这个孩子,一遍遍用拧干的毛巾给其擦拭着身体,而没有一点不耐烦。

    那时,他是真心地感激起了昔日四美之一的流云。

    因为对方的医术而得以恢复的武功,起码保证了他比正常人还要充沛的精力。

    若没有副好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熬得起,能在小小醒来时而不趴下。

    也是这段时间的照顾,让他更加明白了自己以前的失职。

    这个还可以说是少年的孩子,在他们一路的跋涉中,竟承担起了照顾人的角色。

    而他,却毫无所觉。

    或者说,哪怕一日三餐是对方做的,他还觉得获得食材的自己丝毫便宜也没占。

    虽说,开始时因着来个煮茶人的说法默认了其跟随,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对方只是一个孩子。

    那与其说是给小小的理由,不如说是说服自己的借口。

    说服自己能不一个人上路的理由。

    他,还是有人在意的。

    此刻,看着病床上瘦成一团的孩子,他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过分。

    安心理得地享受着一个小孩子的照顾,却一点也不懂得感激,反而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大度。

    他,尉迟雨,何时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想起了打酒时,那个执着伞找来的小身影,只因为天气突变而他没带伞。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哪怕淋淋雨,也没什么的。

    他想起了有次喝汤时,那个被对方忽然打碎的碗。

    其实,不熟的汤真的没什么的,毕竟对他们来说,有时有的喝就值得谢天谢地了。

    何况那时他明明把对方已经惹毛了,没想到的是,即使这样了那个孩子竟还舍不得他喝完那锅未熟的汤。

    怀里的孩子猛地**了声,他那些飘忽的思绪倏然消失,满眼只剩下了对方那微微抖动的睫毛。

    那双眼睛终于睁开了,黑黑亮亮,还带着股茫然。

    他心里不知怎地,忽然酸酸的。

    “喝些水吧!没事了”,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眨了眨眼,在扭头拿碗时,他咧了咧唇角。

    这个孩子,终于好了。

    流云说,好好养上个七八天,他就能看到小小重新变成个小猴子了。

    其实,他很想回一句,小小才不是猴子。

    不过,鉴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想法,他那时保持了沉默。

    小小怎样,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那个孩子在接过他递的水时,眼里已经一片清明。

    “尉迟……”

    仅仅吐出两个字,对方就费力地咳嗽起来。

    这让他还勾着的唇角霎时僵住,他一边拍着怀里瘦小的背,一边拧起了眉。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愧疚过。

    他竟忘了,怀里的孩子不是像他们这样被训练出来的非正常人,对方会生病,会难受,还会流泪。

    抿着唇,他头一次恨起了自己的粗手粗脚来。

    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小小咳嗽稍止,倒自己擦干了眼角的湿润。

    还朝他笑了下,而其喝完水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别担心,我没事”。

    他的心骤然被撞了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像平时一样答得对方的话。

    “没事还生病,下次在这样小心我把你丢掉!”

    他记得自己那时这样答完还笑了笑,却不知道表情是不是僵地厉害。

    “哼,你敢!”

    看着对方说完后就鼓起的包子脸,他忽然觉得很幸福。

    这个孩子,没事。

    正好好地呆在他怀里。

    “你下次可以试试!”

    他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个孩子没有生病,却被他弄丢了。

    他,怎么会把对方忘在脑后呢?

    那时,沉浸于成功算计了秦子风后的兴奋之中,他站在越飘越远的小舟上,遥望着海岛的方向,端的是意气奋发。

    他只觉得自己真不愧曾经清玉楼的王牌之一,一出手,连剑妖竟也中了计。

    满心欢喜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隐隐的不安究竟为何。

    直到岛不见了踪影,壶里的酒也空了,钻进船舱的他才发现,他丢了让他不得不回去的东西。

    或者说,人。

    有人说,心之所向,家之所依。

    他连家都忘在了海岛,人又怎么可能走得远?

    小小,他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开始鄙视起自己来。

    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的丢“人”,让他和那个小小的少年,差一点再也回不去,回不去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