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雨(一)

    杀盗飞雨,别人都这样称呼他。

    带着些许恐惧、鄙视和难掩的厌恶。

    他却不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什么不好,他是一个杀手,也是一个大盗,而他以此自豪。

    他的儿时普通的不能在普通,除了有个整天神神叨叨念着不知所谓句子的父亲他还有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母亲。

    而这一切在他七岁那年,再也不复存在。

    他有时总忍不住想,所谓的光宗耀祖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的在最后一次考试的机会里失去了上榜的可能后,能抛下妻儿?

    甩了甩头,把那个男人骨瘦如柴躺在床上的画面竭力甩掉。

    不得不说,他是怨的。

    尉迟雨,怨着那个男人,那个给予了他生命的男人。

    一蹶不振的男人直到死前还在嘱托他要过了国考光耀门第,那时母亲面无表情地应着男人,转头的瞬间却对他说,永远不要走这条路。

    说到底,他的母亲还是爱着那个男人,哪怕心里对其抛弃他们母子俩的行为很是怨很是恨。

    那时,他还不了解这些所谓大人的感情。

    只知道从男人病重后,母亲的脸上就像结了层厚厚的冰。家里能典当的很快都典当完了,空荡的屋子是开窗也散不去的药味,而那个男人最终还是走了。

    那时他的眼睛惊恐地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猛然挥开母亲搀扶的手,血红的眼牢牢地盯着自己,大声嘶吼着“要过国考”,然后头猝然歪到一侧,没了气息。

    母亲的脸色难看地吓人,她的动作却很温柔。她为丈夫细心地换上了崭新的衣衫,轻柔地把其脸擦拭干净,然后小心地把男人放在床上躺平。

    忙完这一切,她才回头看向他。

    幼小的他那时还看不到母亲眸中的复杂,只记得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种事不关己地漠然,她说“永远不要走你父亲这条路,尉迟家只剩下你了”。

    而他那时已经因为这一系列地变故愣住了,半晌方怔怔地点头。

    然后,母亲笑了。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母亲笑,很浅很浅的笑容。

    孤儿寡母的日子并不好过,何况为了男人家里本是负债累累。

    记忆中温柔娴雅的母亲再也不见了,她的眉间总是皱着,嘴角紧紧抿着,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个单薄的身影总是在穿针引线。

    她的母亲并没有什么能维持生计的技巧,何况能接受女人正经工作的地方太少了。

    一针针,一线线他们的生活就依赖着母亲那双手。

    而冬日,母亲的活动范围变成了房后不远处的小河,结了冰的小河。捶打衣服的“梆梆”声,在很多年的午夜梦回总是响起。

    很快,那双软软滑滑的手就如最老的树皮一样,粗粝磨人。

    母亲脸上的冰也越发厚了。

    他没见母亲哭过,哪怕那个人去世。

    但是他遥远的记忆中还记得那个整天“之乎者也”的人,曾说过母亲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说“女人啊!都是水做的,尤其是你的母亲”,那时男人的肩膀还很宽厚,而他经常被男人挂在脖子上。

    可是?那个曾经水做的人现今已成了最坚韧的冰。

    不到半年,生活就把她从活生生的人愣是磨成了鬼。

    家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而他病重的母亲身下躺着的甚至是半扇破旧的门,磨损的不成样子还带着滚轴的门。

    他去求过大夫,却因为没钱被小童赶了出来。

    母亲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实在无法可想的他把脑筋动在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

    钱,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即使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他还是出手了。当手摸上那厚厚的锦囊时,他觉得心里有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欢欣,好似他抓住的不是钱袋而是希望,可是还是被抓住了。

    如果没有那个摇着折扇突插一脚的人,他想他或许会被打死。

    即使这样,他也不后悔。

    他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早想起这个办法来。

    被对方抱着回了家,看到的居然是没了气息的母亲。

    她的脸上很安详,那些病痛折磨终于都放过了她。

    他想母亲若是胖一些或许能熬得久一些,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他也饿了许久了。

    走了也好,不会再皱着眉头没有焦距地望着天空,不会再看着他与那个男人如出一辙的相貌唉声叹气,不会再每夜吐出那殷红的液体,响起那心好似都要被抛掉的咳嗽

    他学着她曾经做过的样子给她净了面,可是他没有新衣服给她换上,他手上早一分钱也没有了。

    所以他只是给这个生养了自己的人擦净了脸。

    然后他离开了,头也没回地跟着才见面地男人离开了那个生养自己的地方。

    其实,母亲能过得更好的。

    那个男人去世时,她的美貌还没被生活消磨掉,只要把他丢掉,她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

    可是她没有。

    而那个男人除了空荡荡的屋子,满屋的书什么也没留下。也不对,他还留下了好多好多她们根本无力偿还的债。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究竟是看上了那个懦弱地丢下她们母子的人哪点,他只知道他绝不会像母亲一样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他的母亲,傻女人,却用生命给他上了一课。

    当然,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以后也会碰到自己的劫。

    年少的人总认为什么都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殊不知在命运或者说生活面前,人力是多么渺小。

    他们有时真的不比棋子好多少,有些路不是挣扎就能摆脱的。就像感情,得越紧。

    每个人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从出生起,就被下了诅咒。

    这是一个盖着稻草的陷阱,让人心甘情愿地踏下去,而踏入了就是万劫不复。

    他从来没想过,一次任务他就遇到了这个劫数。

    逃不掉,挣不脱

    他突然想起了已去的女人面上的安详之色,原来傻是可以遗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