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01
自由自在的日子里,家庭小主妇何琳又养了一盆仙人掌,一盆滴水观音,一盆芦荟,吸附灰尘,增加亮色,还可以擦擦脸,天然的化妆品。在阳光灿烂的上午,她还练练瑜珈,做做形体操,偶尔做个泰式按摩,睡更多的觉觉……打算这个闷热的夏天过后再找一份不太忙碌的工作,过于优哉游哉的生活过长了也怪无聊的。
一天下午逛完超市回来,一进门,就见传志朝她疾步走过来,把她直接拉到楼上说事,在楼梯上回头恍然看到了一楼房间探出的一张脸,头发很长,没看清楚。
到了卧室,传志不无歉意地说:“我妈和我姐来了,要在这里住几天!”
这么突然?何琳心里闷闷的,“那就住吧,你姐家小孩没来吧?”
“没来!”
“没来这房子还能清静,玩具和好玩的东西也不会不翼而飞了!”
传志又说:“你去做饭吧,表现一下!”
何琳看了他一眼,“要做一起做!”
于是两个人还算高兴地下楼来,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忙活。何琳一拉冰箱,愣了一下——火腿、香肠还有好大一块牛肉,更不用说鸡蛋蔬菜水果了,塞得满满的。一直都是何琳在做冰箱里的供应,老公偶尔买次也就仅够一顿的:一盒豆腐,一个小西葫芦,或一个小圆茄子,就是买肉也是保鲜膜盒装的一小块而已,根本没打算过下顿还接着吃。这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传志剁土豆,炖牛肉,何琳择菜。这时就见婆婆上卫生间,惺忪着眼睛在厨房门口停留一下,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听见隔壁响亮的擤鼻涕和清喉咙的声音。
何琳小声问:“住多久?”
“没多久!”
开饭了,四菜一汤:土豆炖牛肉、凉拌火腿、西葫芦炒鸡蛋、猪肉炒芹菜、紫菜汤端上了桌。婆婆和大姑姐分别在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出来吃饭了。
何琳盯着大姑姐的脸,上面有伤,左耳朵下面一大片淤紫,右眼下面几道红印子,像是上皮组织剐伤了,整张脸都有点肿。
“姐姐这是怎么了?”
婆婆拿起筷子了都要气得吃不下去,“她婆家打的!一个个狠种,打俺闺女下这么毒的手,老老少少都该遭雷劈啊……”
传志示意他妈不要再说了,吃饭。老太太夹了一筷子,“没放盐啊?”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
她儿子赶忙把炖牛肉又端回厨房,回锅,加盐,然后拿来盐袋子往其他三个盘子里撒了些。何琳只好看着婆婆娘仨吃,自己就喝了两小碗紫菜汤。
扑扑腾腾吃完一轮,母亲对儿子说:“儿啊,俗话说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你得给俺出气啊,那不要脸的狠种连俺也要打啊!”
传志瞪圆了眼睛,“我要活劈了他!”
何琳吓了一跳,看着婆婆,“姐夫打您,您报警啊!”
“还姐夫?畜生!”大姑姐鼓着满嘴食物,恶狠狠地纠正。
婆婆干脆放下筷子,又长叹一声:“你们光知道在城里享福,不知道农村的风俗,人家公家哪管你们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就是人头打出狗脑子出来,也是自己家解决!家里没有儿子或儿子都在外面打工的,就受气吧,能受死!人家有三五个儿子的,恶虎似的,说堵你的门就堵你的门,说揍你,一群上,扇脸,啪啪地响!直打得你磕头求饶!还王法,哪有王法啊,你知道农村里现在有多乱,就是谁有拳头谁说话,谁上面有人谁就吃香的喝辣的!”
他姐姐嘴角流油看着弟弟,“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我和娘就坐火车南下了,跑深圳找红霞去了!”
何琳纳闷,“这么严重啊?”
婆婆叹着气,“他娘俩打你姐姐太狠了,关起门,下毒手,往死里打!你都不知道昨天晌午俺见到你姐姐时的样子,一拳砸烂个西瓜似的,吓死人了!满脸是血,浑身是土,俩眼都肿得只剩下两条缝了!看见娘就哭,说:‘娘,俺不活了!’俺不敢让你哥知道,他的火暴脾气,又得打架去!刚入夜影,俺就拿着擀面杖进他村了,俺孩子不能白挨啊,娘家不出头得永远受下去,不能让他们觉得你们这家子就是吃鼻涕屙脓好欺负,他能欺负死你!俺就在他篱笆外站了半天,见他娘出来解手,上去给她两擀面杖!打了,俺就和你姐连夜跑到火车站了,连夜跑了过来!”
“该打!打死那老不死的!”
何琳还没从婆婆话里反应过来,转头又对丈夫刮目相看了,王传志一直是彬彬有礼的人啊,咋这么血腥了?轻声问:“妈……不会出人命吧?”
“出人命更好,那老不死的早该死了!油里盐里都有她,越老越不要脸了!”
大姑姐狠劲呸了声,“没有她在中间瞎搅和我和老刘家的王八蛋也不会走到今天见血的地步!”
王老太太却对女儿长长地哼了一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也不睁开窟窿眼子看看挑的什么货?谁家在出嫁前不东打听西打听问问对方家人的心眼脾气啊?有些半吊子人家的小孩长得再好看都不能要!不是安稳过日子的孩子,半熟,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挣不了钱就在家吃白食,挣了俩小钱就出去败,喝多了耍酒疯还欺负你!你那婆婆也不长眼睛,不知道管儿子还护犊子,这家过到天边也得散!要不你就自己受着,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人眼不见心不烦,别让俺们跟着丢人!”
大姑姐眼泪哗哗的,决了堤似的,“俺也想跟他散,可一想到俺小虎子……”
小虎子是她儿子,六岁了,虎头虎脑却脾气暴躁的男孩。
她妈破口大骂:“多贱的骨头!没种的憨货!那是人家孙子人家儿子,保不齐你要过来替人家老刘家养啊!指不定人家也愿意着呢,他就是跟你到天边也是老刘家的种!傻货,还觍着脸哭……”
大姑姐只是呜呜哭。
传志说:“别吵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清醒清醒再说吧。要不就去卸他一个胳膊或一条腿!”
儿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啊,两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没再说下去,只在桌旁愣着想心事。桌上的菜都吃光了,馒头剩了半块,汤有半碗,战斗力蛮强的嘛。
“何琳,你去洗碗!”
何琳也正发呆,听到这句不容置疑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都是她做晚饭,他去洗碗,即使他做了饭,她一撒娇,他也会颠儿颠儿地去洗,只需抱着他的腰晃晃就行了。
人家母亲姐姐在嘛,得给面子啊。何琳还是乖乖地去洗了,油多、碗多、锅多,难洗啊,有一只橡胶手套还漏水了。
晚上,传志在客房——母亲房里,娘儿仨一直嘀嘀咕咕的,说到很晚。何琳在床上躺着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下去听,见门关着,不想让她知道吧?好不容易到十二点,老公回来了,躺在那里不作声了。何琳循循善诱,用最可爱善良最真诚的语气,“妈妈在气头上两擀面杖下去……不会出人命吧?”
害怕啊,如果真死了人,家里就窝藏了个杀人凶手了。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凉飕飕的。
“放心吧,不会,顶多住几天院。我妈说打在腰上了,没打头。再说,天那么黑也不一定知道是我妈啊!”
何琳推理的精神来了,“可正好妈和姐姐那天晚上就不见了,不是心虚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传志有点不耐烦,“顶多赔她点医药费!”
何琳一心想弄清楚大姑姐的情况,虽然一直不太喜欢她,不过也蛮真诚的。
女人天生好奇嘛。“姐姐多可怜啊,姐夫那样下手,真是禽兽不如了!要不要去医院给姐验一下伤啊?”
传志不语。
“验伤是证据啊,万一人家告发起来,咱们也是有证据的,毕竟是他们先动手啊!”
传志搔搔头,“明天再说,看姐的意见吧!”
“对了,‘半熟’是什么意思?”
“二百五!”
何琳不罢休,继续声讨:“那混蛋也真是,好歹也是自己儿子的妈妈,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姐姐这么明白的人怎么会找姐夫这种‘半熟’的人呢?”
传志因为出身问题,潜意识里对何琳还是有点防范的,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家里的事。不过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也就不隐瞒了。
这么说吧,这青霞少女时代也是村里知名的疯丫头,好吃懒做不爱干活。一般母亲太能干、翅膀太大,子女就有了清闲的借口。闺女大了,给找个婆家嫁了吧,周围十村八庄家里有点底的嫌她疯、懒、又能说,不乐意;没有家底的人家倒不挑,但青霞却嫌跟着人家受穷受苦一辈子。家里没办法,但还是王老太太神通广大,知道了一个啥表亲的大舅子在县城里任点小官职,又是请客送礼送王八,前后花了小一万才给闺女找了个合同工,在县企业酒厂洗瓶子,每月管吃管住四百五十块钱。
大姑姐好高兴啊,觉得自己终于脱离那一亩三分玉米地了,从此不用下地干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了,屁颠屁颠骑着锃亮的自行车、抹着口红戴着廉价蛤蟆镜在自己村里显摆。有一口气没咽下,有些人不是看不上她嫌她疯嫌她懒么?她懒人还真有懒命懒福,脱离这片土地不用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成臭大粪了!
果真有些家底的人心眼又活动了,媒人再次上门,大姑娘等的就是这一天,她还嫌他们泥腿子出身,不愿下嫁呢!
看上谁了呢?大姑姐在酒厂里一转悠,发现门当户对规则盛行得很,凭自己一般的相貌、一般的才情和修养,没有学历,主要还是个合同工,没人想“下娶”拉她一把。青霞也很有骨气的,有学历有本事的男人自己还嫌累呢,就找个和自己对眼的吧。
正好同是合同工比她进厂还迟一天的刘长胜入了她的法眼。这刘长胜长得白白净净,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个子修长挺拔,乍一看有点像电影明星,比酒厂里有点实权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男人强多了。
所以说青霞年轻阅历少啊,也不想想,大凡农村的男孩,家里有地种着,他怎么可能白白净净得了?要么就是游手好闲混吃混喝的浪荡子,要么就是欺男霸女抽取别人血汗喝的寄生虫,逃不出这类货色。农村人生计不多,对下一代嫁娶异常重视,没本事但老实的孩子,靠几亩地,发不了财也不会饿死,可嫁可娶;有点本事,有几亩地,再有点小收入会点小生意的,基本上都是被抢的对象,上上品了。王老太太多聪明啊,稍微一打听,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坚决摇头不同意!誓死不同意!
可能青春叛逆期吧,家人越阻拦,两人越抱团山盟海誓,竟要死要活的。王老太太亮出撒手锏:你要嫁到他家就踏着你老娘的尸体过去吧!
可爱情多忠贞呐,尤其是来之不易还要踏过老娘尸体才能得来的爱情。大姑姐和小白脸一合计,两人走为上策,拿着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就不辞而别到南方生米做熟饭去了。据说这两位到了广州深圳,辗转了一年多,也没少受委屈。那俩钱哪够花啊,两人还到过黑心制鞋厂,一天十四小时干活,一月休一天,手指磨得都变形了,一个月七百来块还不按时开工资。刘长胜受不了这份辛苦,又大街小巷游荡去了,交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偷过抢过,还把赌瘾搞大了,让青霞养着还跟她要钱,据说还跟一个发廊妹情投意合了三四个月。青霞管他,连她小腿都给踢骨折了。后来大姑姐怀孕,刘长胜不想要,照出来是男孩后,小白脸就心动了,跟父母打电话,他父母发话了:回来吧,俺向她家提亲,舍上你爹娘的两张老脸了!
此时王老太太已由气愤转化成恼羞成怒了,闺女跟人私奔可是让亲戚邻居指着脊梁骨嘲笑的,男方能拐个女的跑了,那是本事,可女方……这丢人可丢到祖坟上去了!
婆婆斩钉截铁指令女儿立马打掉,否则别想再踏进家门!
这男方的父母舍不得孙子啊,多少家庭为了生个男孩被罚款、拆屋,还得东藏西躲若干年不敢回家的。他们咣当给未来亲家跪下了,就提着礼物跪在王家大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直到周围邻居和邻村人都窃窃私语这事时,老太太才觉得找回了面子,给闺女打电话:回来吧,让他们拿出两万现金彩礼,明媒正娶!
于是大姑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风风光光地回来了,挺着怀孕七个月大的肚子,举办了一个与同龄人相比并不逊色的婚礼。亲戚邻居除了挤眉弄眼,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大姑姐到了婆家,人倒是变勤快了,也知道过日子了,但婆家人对她有了芥蒂,到白白胖胖的大孙子生下来,怨气才愈来愈明显。
婆家认为:一、俺们长跪你家门前一天一夜,你小样的承受不起!你大脸的老娘也承受不起,你们都会折寿;二、你名声不好,本就不是个好姑娘,现在虽改了,但你折腾得俺们太厉害了;三、你老娘为啥无缘无故要走俺二万块给你兄弟念书?你能跟男人私奔,未嫁先育,未婚生子,你不值这个钱;四、你带坏俺家儿子了,以前他只是游手好闲、小赌小闹和懒惰一点,都不是大毛病,现在他可是偷鸡摸狗、好赌成性、脾气暴躁、屁事不干呐!俺儿子遇到你倒大霉了!
这大姑姐开始觉得嫁都嫁了,也生子了,在人家屋檐下,能不忍气吞声吗?
一直就忍着,没料到早已看她不顺眼的婆婆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公对她越来越挑剔,非打即骂。时间久了,大姑姐兔子急了也反咬了,于是媳妇对老公、婆婆的战争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按王老太太的话说,打俺闺女跟打面团似的,想打方的打方的,想打圆的打圆的,娘俩使劲一块儿打她,下手狠着呢!于是娘家人吃不住劲了,只要闺女受气,鼻青脸肿地哭着跑回来,王传祥就和几个近门子过去把女婿饱揍一顿。娘家人出面,事情有了缓和,但没解决根本,只是周期延长了,一两个月必有一轮。而且青霞胆子也大了,有撑腰的了,反正自己挨了,对方也得挨,这次你强势着挑头,下次俺也强势着挑!就这样你打我我打你一直到小虎子六岁。
前两天又给打狠了,这次王老太太聪明了,没用大儿子出面,自己就把闺女的婆婆收拾了。然后连夜蒸发,与闺女逃到在北京的儿子家。
哎哟,何琳想想结婚前第一次去婆家时招弟给她介绍的那个不眠之夜,呵呵,对婆婆这个小老太太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老妇人硬在农村那种险恶之地把一大家子给撑起来了,还没让子女受气,真是不容易。不过大姑姐这人有点自作自受,想想随传志在老家的那天晚上她说的话,还真是没法喜欢她,心眼不少,又多嘴多舌。不过嫁这样的闺女也能赚到二万彩礼,六七年前的二万应该很值钱吧,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只象征性地给了五百块呢?虽说钱不比感情重要,怎么叫人心里别别扭扭不舒服呢?
第二天还没起床,就听到楼下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志跑下楼,一会儿拿了两片煎馒头片上来了,塞到何琳的小嘴巴里,“我妈不错吧,这么早起来给我们做早餐!”
“哇,这么咸!”何琳要吐出来,“又把卖盐的打死了!”
传志沉下脸来,“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妈听到不是伤心嘛,一大早给媳妇做早餐,还不被说好——”
何琳撅起小嘴巴,“我只说了咸——”
“咸也别大声说,这是个习惯,老人一时难改,以后我告诉她少放就是了!”
传志上班走了,何琳有点讪讪地下了楼,吃现成的,当然要谦卑、乖,嘴巴也要好使一点。“妈,你歇歇吧,家里干活挺累的,到这里我来做饭。”也不嫌馒头干咸了,只图酥酥的口感和香香的味道。
婆婆放下菜盘,似无意地,“何琳,你不出去工作了啊?”
“呃——”顿了一下,“公司离得远,给辞了!”
“在家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婆婆在后面转了转,没忍住,“再找个吧,年纪轻轻就在家闲着——多挣两个你们手里就多存两个,想花起来也方便!”
何琳愣了半天神,心道,我年纪轻轻在家闲着——后面是“坐吃懒喝”吧?
在家坐吃懒喝也没花你儿子的钱啊!都是俺老何家自己的钱!不过嘴巴上还连连称是,然后转身上了楼,坐在床上继续出神。
中午下楼,看到婆婆蹲在厨房门口洗衣服,缩着脑袋,肩膀一抖一抖的,用力手搓,也怪让人心疼的,以为老人不会用洗衣机或心疼那点水电钱,忙走过去,“妈,咱家洗衣机买了就是替咱洗衣服的,您别替机器着想,咱电卡里有一千个字,水卡也充足得很,你就可着劲儿用吧,别心疼这俩钱——”
后面的“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活着舒服最重要!”还没来得及说,婆婆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接上:“你又没工作,这个家里能有多少钱啊?
上个厕所也得用水,灯泡又那么多,哪不花钱啊?哪不是钱买的啊?”
何琳虽有点郁闷,但还是去卫生间看一眼洗衣机的情况,一推门,哇,早上吃的煎馒头片要吐出来了,满地密密麻麻的头发啊,恐怖电影中扭曲的爬虫似的,令人恶心之余要撞墙。
婆婆说:“你姐姐上午洗的澡,有点感冒了,躺床上去了。你没事去和她说说活……”
说说话,传过来感冒?
“哦,感冒了,家里没药了,我去买点吧。”何琳想脱身。
“别瞎花钱了,感冒也用吃药?吃不吃都一样,七八天就好。”婆婆还是有点高兴的。
“哎呀,你不知道,现在流行病毒感冒,很厉害,不控制一下我们都得传上,传志现在不好请假啊!”
一殃及儿子,婆婆不反对了。
何琳逃出屋子的瞬间,竟发现婆婆用的盆是洗菜盆!又想到两年前在她家用洗脸盆洗盘子碗,腻歪得令人头皮发麻。于是马上奔到超市,菜盆、洗衣盆各买一个,然后买了几包洽洽瓜子,到附近药房买了药,坐在超市旁边的公园里养了半天神,才无精打采地回家了。
婆婆在楼下声音洪亮地说:“买这么多盆干啥呀?又不是没盆!”然后声音小下去了,“……瞎花钱!”
何琳嗑着瓜子不说话。
就听大姑姐乐呵呵地说:“买这盆是让你多干活的吧?我都告诉你用洗衣机了,你偏不用!”
“洗两件破衣裳也要弄这么大动静!水不花钱啊?你兄弟挣两个钱都花洗衣机上?”
“唉,娘,你咋这么多事啊……”
何琳到处找遥控器看韩剧时,无意中拉了抽屉,不知为什么觉得现金被动过了,两三万的现金分两次取出来,第一次放了一万,第二次放了一万多,一直就这么随手拿随手花,没数过,只是感觉不该这么整齐。
韩剧强啊,家长里短,一顿饭恨不得吃一集,但洋溢的家庭氛围却总让人难以割舍,不得不说辞职之后很重要的一段时间是在等待和看韩剧的过程中度过的。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啊,拖拖拉拉,连广告都算上,吃了鸦片似的,看完后这一天就基本上心满意足了,也不愿吃瓜子和甜食了,下楼做晚餐。
婆婆在,人多,得做丰盛点。没有土豆了,洗萝卜,萝卜炖牛肉吧。这边刚把水龙头打开,要把新盆冲洗干净了洗萝卜,婆婆就不声不响地进来,把水龙头拧了一下,水流量小了。
“萝卜不好洗,流大流小都是一样的,只是用时间不同,洗干净用多少水,总量是差不多的。”何琳一边解释一边又把水龙头拧大。
“不流那么急就少用水。”婆婆又给拧过去了,然后把萝卜抢过去自己洗。
何琳便打开火,烧开水焯菠菜,腾一声蓝色的火焰旺盛地舔着锅底。何琳转过身拿菠菜,再转过来,蓝色火苗小了一半。较劲般,又拧大了,而且是看着火苗择菠菜。婆婆就拿起刀,震天响地剁萝卜。
水开了,何琳把菠菜放进去,翻了一个滚后,捞上来,放进小盆里加调料,正好婆婆把肉也洗了切好,把菠菜盘端了过去自己调,让媳妇炖肉。
倒上油,放上肉,中火热炒。可一转头,看到婆婆盛了满满一勺子盐都拌进了菠菜里。何琳忍不住了,“妈,放那么多盐不齁死了吗?盐吃多了对人体有害!”
婆婆近乎嗤之以鼻:“菜没味吃个啥劲的?俺们都习惯了,吃多少年了,有啥害?”
“盐吃多了,容易引起水肿、高血压、骨质疏松、体质中毒,时间长了对胃和心血管都有危害!”
“哼,讲究多顾虑多,没啥讲究也没顾虑,农村有些老头老妈子比谁活得都长,该命短的不是少吃盐就能长寿的!”
何琳没辙了,心道菠菜就不吃了,但炖牛肉无论如何要把住!
这婆媳二人在厨房里有点冷场,大姑姐搓着手油笑嘻嘻地进来了,想必刚才的小争执她也听到了,“何琳呀,你不明白妈的习惯,我们从小就是这样吃着长大的,口重习惯了!”
何琳无奈地笑笑,“不能明白!”
婆婆语重心长地说:“从前日子过得不好,菜少孩子多,菜不狠着放盐,后到的就只能吃空盘子啦!”
大姑姐讪笑,“农村大部分家庭都这样!”
“可现在我们家的菜很充足嘛,一冰箱了,而且超市又不远,吃完再去买……”
“买不花钱啊?”
“买花钱,但挣钱是什么目的呢?不就是为了生活更好吗?”
“想生活好你得去挣钱啊!”
何琳一下子扔了铲子,“没挣钱我也没花别人的钱!我花的是我自己的!”
大姑姐连忙息事宁人,想把老娘推出外面,但没推动,又过来推弟媳,“这点小事,还真拌嘴呀?哪值当的!”
何琳半推半就出了厨房,还听婆婆在后面惋惜地说:“好好的工作放着不干,闲了三个月,俺儿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一个人忙死又能挣多少……”
气啊,老公还没说什么,轮到她管了。何琳气咻咻地上楼拿包出了家门,一个人去街上游荡了。
大姑姐回头劝她妈:“你管她那事干吗?他们过好过歹是他们自己的事,你为人家好,人家还不一定领你的情!”
她母亲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都闲三个月了,还不是你兄弟在养着她!从现在开始养,还不养到八十!”
何琳在街上百无聊赖啊,夕阳快落到街尾楼道里了,眼前人声鼎沸,都是匆匆回家的人。忽然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自己在家闲了三个月,满打满算不就三个月么?三个月怎么了?不就三个月么!自己在自己家都不能做主,没有自由吗?而且花的是她自己的钱——娘家给的钱怎么就不能自由花了?
后来跑到街角公园继续委屈、不平,不由自主又想到小雅的婆婆,找到同盟军了,马上打电话过去,稀里哗啦把一天发生的事情含泪说了,末了一句:“他妈的极品也和你家老妖有一拼了!”
小雅却不这么认为:“你婆婆来自农村底层,抠门是抠习惯了,不光抠你,她家人她自己也一样抠,这起码公平!不像我家老妖,对她儿子和她自己大方,只抠我自己,因为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外人,吃饭心疼干活不心疼!你婆婆不用洗衣机怕浪费水电费,你婆婆自己洗,我家老妖怕浪费是让我洗!我就像一个带薪保姆似的,干不好还要接受她的指手画脚!至于菜里放盐多,你可以自己做,或让你老公直接去做工作,你亲自带头说,你婆婆肯定觉得伤面子。有些话,她的孩子说得你说不得,你就是外人!”
“我真烦啊,不想回家了!”
“让你老公处理吧,那是他妈,有什么他比较容易说通。唉,你家比我家强多了,我和婆婆是一个屋檐下门对门,妈的(那边竟随口骂了一声),你们是上下层,已经给隔开了。快点回家吧,天黑了,外面不安全。反正你婆婆不是长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走了不就好了!”
唉,回去不行,得让传志来接。经苦难更深的小雅这么一分析,何琳心里好多了,也没那么激动那么气了,就在公园里看着华灯初上,硬撑着。
好歹七点多了,电话响了,是传志,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不回来,让全家都等你!”
何琳惊呆了,也马上还之咆哮:“你问我在哪干吗?当我死在外面了,不用你管!”
“你要在你娘家我就不管了,饭也不等你了,你要在外面我当然得管了,我是你老公啊!”
何琳就稀里哗啦地哭。传志问清了地址,颠儿颠儿跑来了。
何琳有气,不理他,也不给好脸。
“老婆!宝贝!小猪!我错了,跟我回家吧,咱吃饭去。”在眼前,老公绵羊似的。
“你电话里干吗朝我吼?!”
“你天晚了还不回家,还是生气出去的!”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生气?”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一个老人,说你两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能少说几句?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大学生,怎么能和一个老太太一般见识?还一本正经地跟她吵!”
“你妈竟大言不惭地说我是靠你养活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们是夫妻,是我们在过日子,管别人说什么?”
“可是你妈说的,让我难受!”
“她已经说了,那是我妈,让我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能让她少干涉我的生活!不对我指手画脚!”
“不是没来得及说嘛。好,今晚我告诉她。”传志上前一步。
何琳后退一步,“还说我小姨管得宽,你妈也不窄啊!你告诉你妈以后不用做我的饭,口味不同,吃不到一块去!”
传志坚决不同意:“又不是合租房子,又不是分家,吃饭还分两拨?我是跟前一拨还是后一拨?行,我告诉妈以后盐少放,以你的标准!”
“以后我要用洗衣机,不准说三道四!”
“哈,我妈省也是为我们省。同意!”
“你姐姐洗澡后她最好打扫一下卫生间,头发满地都是……”
“还说别人,你的头发少?二楼上旮旯角里都有你的头发……”
何琳扭头就走。传志走上前拥住,“好了宝贝,不都是小事一桩桩嘛,你看你老公我整天在外面累的,回家还得调停你们这些芝麻粒小事……好了,不生气了,我保证回家就传达!”然后又亲又抱,好歹把老婆哄着肯跟着走了。传志也有意见了:“小猪啊,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行不?别跟她吵,老人嘛,容易糊涂,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观念、做事方式都肯定不同,人老了也容易固执,不易改变,你多包容一些,有事随时与我联系,我替你出气!”
“你妈要给我气受呢?”
“怎么会?疼你还来不及呢!”
“哼!”
“好,回来后你给我受,把气撒在我身上,捶死我都行!来,宝贝小猪,你现在就预支吧!”
两人打打闹闹回家了。
那顿饭像没事一样,四个人围在圆桌上,安静而认真地吃。传志和大姑姐最活跃,笑呵呵的,一会儿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夹菜。大姑姐还说:“以后别跟咱妈一般见识,咱妈老了,迂了,跟不上形势了,也爱管闲事管惯了,在家就当家,见不得别人不节约……何琳啊,别往心里去,现在北京晚上多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