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外面的天空
第四章 外面的天空
久居北疆,西门寒星感觉到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一觉了。
从头到脚,四肢百骸,甚至到每一个毛孔,都像是在大海中自由地徜徉,温暖的海水将他的身子轻轻托浮在水面上,轻轻摇荡。
在一种从没有过的舒畅中,西门寒星睁开眼睛!
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让他始料未及,顿时脸上舒畅惬意的表情凝结为遇见鬼的惊愕!
一个温香软玉的女人身子,像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儿蜷缩在他的臂弯中,一头纯黑华亮的青丝柔顺地散落在他的身侧,幽香袭来。
或许是睡梦中感觉到被人注视,墨儿有些不安稳,她再次翻了一个神,初秋的寒意让她打了一个寒战,出于本能,她向身边不断散发着巨大热量的热源靠去!
西门飞霜举着双手,像被人点穴似的定住了!
墨儿张开双手,双臂,像是纠缠住过往船只的水草,紧紧地缚在西门寒星绷直的身子上!
西门寒星咽了一口口水,一双手不知何处安放。
西门寒星屏息,听见了来自自己身子深处的巨大响声,那是理智塌陷倾倒时的巨大回声!
他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墨儿下巴上,轻轻扶起侧向右边双眼轻闭的微扬的小脸,喘息着说:“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经受了一宿折腾,直至天微亮时才沉沉睡去的墨儿当然听不见耳边的询问,只好“默许”。
当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也许让心意跟着身子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若干柱香之后
气氛静谧得有些诡异!
苏墨儿裹着棉被,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脸埋在胸前,不言不语,她在等待。
西门寒星倒是穿戴整齐,整个人坐在床沿上,只是表情有些呆,他不知道男女在发生这种事情后,女人通常会所期待,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昨晚只是多喝了两杯而已,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如果说昨晚的所作所为是酒醉后的行事,那今早呢?
别说酒,他连一口茶都没有喝过,脑海中那种渴望到几乎发疯的感觉现在依旧很清晰!
十指插在发中,西门寒星这个一向无往不利的人总算是体会到了传说中四面楚歌的绝境。
一边是他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展流云,一边是虽然他一再否认但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的苏墨儿,他总认为,他的人生中不可能没有展流云,也曾坚定地肯定苏大学士家的纤纤弱柳和他不会有任何牵扯。
但是事到临头,他发现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矛盾纠结着痛苦,就像是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从山顶上一路朝着他当头压来!
“吼——”
终于,在一声沉闷的低吼中,西门寒星像是一只离弦的箭,冲出了秋庭,至于目的地,他也没有,单纯地只想找个没有展流云也没有苏墨儿的地方龟缩一阵子!
原本心里还在小小地奢望,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但是到现在?他决绝而去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虽然墨儿把这屋子中的迹清理得干干紧紧,但是身上和心中,却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无论怎么擦拭,始终如影随形!
清理完一切,墨儿清瘦的身影站在满园秋菊中,分外哀怜。
这个曾经让她寄予了很深感情的一方天地,在一夜之间,让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秋雨,虽不至于冰寒,但却也不也温暖,钻进衣裳之中,潮气深重,但是墨儿却好像麻木了似的,浑然不觉!她机械地挪动着两条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其实,墨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只是单纯一味地想离开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地方,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
走了很久之后,苏墨儿才发现,偌大的京城竟然没有她能去的地方!
细碎的雨雾,在她的发丝中凝结成水珠,顺着一头青丝淡然滑下,墨儿茫然地看着西门府外面的天空,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像现在这样,离开了,不能进那个门了,她该怎么办?
“墨儿!”
有男人温柔的声音传来,苏墨儿转过头,看见了憔悴但依旧俊朗的拓跋孤鸿!
醉乡楼二楼临窗的雅座
拓跋孤鸿与墨儿面对面坐着,今天拓跋孤鸿没有再让小二上酒,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壶清茶!
与她面对面坐着的机会少得就像十五的星星,少之又少,哪里还能再让这么宝贵的时间,在杯盏之中虚度呢?
“谢谢你!”
拓跋孤鸿指的是那次醉酒后的照顾,以及恐吓仆人那件事!
当事后,从仆人口中得知此事后,拓跋孤鸿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他没想到如此温婉贤良的女子也会说出那么犀利的言辞,他想象着墨儿义正言辞地说出那些威胁的话语时脸上的表情,就忍不住一笑再笑!
“你说什么?”
墨儿不明白为何他笑得这么开心,又为何说谢谢!
“不明白就算了!”
拓跋孤鸿不以为然地笑笑,给墨儿倒上一杯热茶,袅袅的热气让墨儿冰冷的身心为之一暖。
“你这一年,过得好吗?”墨儿低声问道。
拓跋孤鸿,端起茶盏,解开盖子,轻轻嗅了一下清新的茶香,沉醉的表情和以往天天在醉乡楼里烂醉如泥的那个酒鬼判若两人!
他透过无形的茶香,看着今日分外忧郁的墨儿,缓缓道:“有什么好与不好呢,睁开眼就是新的一天,闭上眼旧的一天已经过去了!”
这个世界上,心酸的人永远不会说自己心酸,落寞的人也绝不会说自己落寞,他们只是对着孤独的油灯,淡淡地回想着值得自己花心思回想的往事,在寂寞中睡去,在寂寞中醒来!
他们的过去,已经成为过去,他们的现在,被别人掌控,他们的未来,更是一片迷茫!
这样的人,有什么权利来谈什么过得好与不好!
墨儿看穿了拓跋孤鸿眼中隐藏的寂寥,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拓跋孤鸿在京城是个没有根的浮萍,而她在西门家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得不到丈夫承认的女人,那偌大的府院中便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位置!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真的是两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那他呢,那位少将军对你好吗?”这次换做拓跋孤鸿提问。
墨儿沉默了!
良久之后,终于,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就像是山洪暴发一般地从决堤处冲了出来!
墨儿哭得,伏在桌上,双肩抖动得像是深秋的落叶,她的深夜也像,那么单薄,和一片薄薄的叶子没什么区别!
拓跋孤鸿,站起身,走到墨儿的身后,伸出手,很想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安慰她。
但是手伸在空中去还是停住了!
正因为很了解她是个极为克己的女子,才不能再给她造成困扰,他控制着自己一颗蠢蠢欲动的心,颓败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只能看着她哭,等待她自己平静下来!
“我没事!”
宣泄之后,墨儿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抽咽了两声,但嘴里却一再宣称自己没事!
而拓跋孤鸿也相当配合地点点头,说道:“是的,你没事,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两个相视不禁一笑!
“对,对不起,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久违的太阳也跳在半空中,懒洋洋地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突如其来的日头让墨儿突然记起了时间,现在,已经快晌午了,要是娘找不到她的人,该着急了!
见墨儿匆匆起身,拓跋孤鸿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他将这份失落立刻连同杯中的茶水一同咽下了肚!
他落落大方地说道:“好吧,只是你上次到我府中落下了一件披风,我回去取给你吧!”
听拓跋孤鸿提起那件绣着飞鹰的披风,墨儿的柳眉又是一蹙,想起早晨西门寒星的行为,墨儿冒出一股无名火!
她咬着银牙,说道:“不用还给我了,送给你吧,京城的天气虽然比北疆要好一点,但是冬天也很冷的,你留着吧!”
“谢谢!”
虽然知道那披风不属于他,他可能只是占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而已,但是拓跋孤鸿的心里还是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他的东西!
“如果,他对你不好,我是说如果!也许有那么一天你觉得西门府的日子不再适合你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随时都欢迎你!”
“御亲王,看来你的质子生活过得真不错,闲来无事,喝喝酒,调**,你倒是乐不思蜀啊!只不过,请你的眼睛擦擦亮,西门将军府的女人你也该碰,是不是嫌这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想找打啊!”
一个暴戾冷酷的声音在墨儿和拓跋孤鸿的耳旁如惊雷一般炸起,接着,从一墙之隔的隔壁飞来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满身怒气落了地!
西门寒星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血红的双眼扫过面前的“狗男女”。
他只不过是拉着飞霜随便踏进一个酒肆,准备来个一醉解千愁,但是酒还没开始喝,却听到了让他浑身热血沸腾,只想揍人的对话!
他和飞霜刚刚入座,就看见墨儿和那个倒霉王爷亲亲热热地走了进来,而且还偏偏就坐在他们隔壁!
本来,他一开始就要跳起来的,但是飞霜拦住了他,说是且听无妨!
这结果就是越听越火,越听越妨!
她一脸幽怨地问他过得好不好,那个倒霉王爷的回答则更加哀怨!
然后换那个倒霉王爷反过来来问相同的问题,而她竟然当众嚎啕大哭起来。
当时,西门寒星的第一反应就是苏墨儿一定是在为昨夜的事情难过,难过到竟然不顾脸面,当众大哭。
或许,她的心里本来是想把初夜留给那个倒霉王爷的吧!
幸亏那一刻拓跋孤鸿的双手及时停在了半空中,否则他发誓一定让这个倒霉王爷这辈子用脚吃饭!
“你,你怎么会?”
他不是从不沾酒的吗?怎么会在酒楼中出现?
墨儿的第一反应时,只怕他是为了昨夜的事情来这里一醉解千愁的吧!
“就许你们来,这酒楼他家开的啊?”
西门寒星陡然提高了声音,视线扫过拓跋孤鸿,最后落在墨儿的身上!
柳叶淡眉,瓜子小脸,朱唇檀口,其实,女人不一定都要像流云那样英姿勃发才算漂亮,这样也还算,可以的吧!
“西门少将军,许久不见,有必要一见面就如此针锋相对吗?”
拓跋孤鸿眼神一暗,与眼前这位如骄阳般火热炽烈的少年将军相比,自己就如同河面上的浮草,除了一颗全然为她的心,再无优势!
“是啊,好久不见!第一次见面你说要娶我家夫人,第二次见面,神态语气又甚是暧昧,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在军营中久待的人,说话声音自然也不像京城中的文人雅士那么慢声细语!
西门寒星一番质问,大到整间醉乡楼的酒客都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西门家的少奶奶私会北齐的御亲王,不小心被西门大公子堵了个人赃俱获!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凡有点什么趣事,第二天一早便是众人皆知!
今日的事情,不用说,又是明日茶水铺子里最热门的话题了!
墨儿已经感觉到,四周有无数道目光射向她!
那些目光,好奇、嘲讽、幸灾乐祸以及冷眼旁观,就像是一根根针芒,嗖嗖地飞向墨儿!
墨儿的脸色,顿时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
“原来她就是苏大学士的女儿啊,听说苏大学士是个古板陈旧的学究,怎么女儿如此,啧啧!”
“这也难怪,西门家的男人常年在外,一年能回来几趟,春闺寂寞,这也正常啊,哈哈!”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大少奶奶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啊?”
“宰相大人还到处标榜自己是清官呢!”
闲言闲语就像是一块块尖锐的石头,把墨儿砸的是血肉模糊!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对于这些莫须有的指责,她不辩解也不否认!
一直到西门寒星自己看不下去了!
他将邻桌上的酒坛砸了出去:“滚,你们看他娘的笑话啊?不想死的就待在那儿继续看!”
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去!
一同离开的还有墨儿!
等西门寒星回过神来的时候,墨儿已经没有了踪影!
“大哥,北疆传来战报,西凉越界来袭,你不在,展校尉已经带先锋军迎上去了!”
飞霜递过来一份战报,上面盖着边疆专用的印记!
“西凉人又活得不耐烦了!”
从三年前,西门冷云亲自挂帅,从边境一直打到西门国都城下,打到西凉大王答应年年朝贡方才退兵!
怎么短短三年的功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飞霜,告诉娘,我现在就回北疆,你去找找墨儿!等等,算了,还是我去找吧!”
想着她刚才的脸色,西门寒星的心里一真没来由地心痛!
于是,跨在马背上的他,调转出城的马头,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找寻了起来!
炉火将冬日冰寒刺骨的空气烘得暖熏熏、懒洋洋的!
在男人帮奢华精致的浴房中,一池柔白的温泉中两个女子正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黑色的长发,在添加了牛乳的泉水中肆意飘舞,腻白的身躯在半透明的泉汤中若隐若现,作为女子,她们二人均有魅惑男人的条件!一个清纯中带着些许风情,一个灵慧中透着狡黠,就像是空谷幽兰与灵狐的搭配,均是男人无法抗拒的类型!
“哎,我不得不佩服司空凌这小丫头,这么会享受,真是个祸国殃民的主儿啊,不过,我喜欢,哈哈!”
小蛮,抬起玉藕一般的手臂,从大理石围筑的边沿上将装满各种反时令水果的果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捏起一粒提子扔进了自己的嘴里,享受着从前杨贵妃才有的待遇!
这浴房,只能用奢侈两个字来形容了!
幽青的大理石,均是从遥远的南方沿着水路运送而来,房中所挂水晶珠帘也是上等的东海水晶,房中四角各置一颗南海夜明珠,经过水晶珠帘的折射,七彩的奇光正好笼罩在烟雾缭绕的浴池水面,云蒸雾绕中,闪着彩虹七色!
本只是一个泡澡堂子,却偏偏在那小丫头的巧思之下,变成了连皇帝都享受不到的人间天堂!
好不容易得空,逃出生天的小蛮像一条快乐的鱼儿,尽情游曳在这片二十几平米的温泉池子里!
下一刻,她在正闭目养神的墨儿面前猛然冒出了头,小蛮嬉笑地问:“别睡着了啊,接着讲啊,那天西门老大找到你了吗?”
墨儿睁开眼,点点头:“找到了!他在城西的尼姑庵里找到了我,把我送回了西门家,又吩咐飞霜好好看着我!”
小蛮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能为了你而耽搁军情,想来这西门老大的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你!或者说在他心里,你其实很重要,甚至超过了那个展校尉,但是只是西门老大这人比较缺心眼儿,还没明白罢了!既然他那么紧张你,为何后来的十年你们变得那么生疏,简直就是形同路人?”
小蛮说到这儿,想起了一件事!
在现代的时候,她曾经养过一只小老虎当宠物,话说小虎还没断奶,无奈之下,她只能牵了一条母狗来给这小老虎喂奶!
结果呢,大家都知道了,那就是从今往后,本该是百兽之王的老虎,长大了却终日和一群土狗厮混,每天挤在小小的狗窝门口学狗儿们摇尾巴,整日整日和同属一科的猫咪打架,坚持不懈地认为自己就是一条狗!
现在想来,这老大估计就是那条误认为自己是狗的小老虎!
他先入为主地认定了第一个与自己很亲密的女人就是自己要的女人,并且把这个根本不是真理的真相不断地强化灌输给自己!
可怜的男人啊,这就是实战经验匮乏所造成的后果!如果西门老大是个阅女无数的花心浪子,怎么可能犯这种低能的错误呢!
所以啊,以后等西门忆长大了,得让他适当地有些恋爱经验才好,否则再闹出这种笑话就脸上无光了!
就在小蛮还在琢磨明明爱苗已经滋长,为什么会“一夜回到十年前”时,墨儿已经从温泉中起身,从衣架上扯过一件长袍裹住自己,倚身躺在了软椅之上,一头长发垂在脑后,挂在椅背上!
墨儿从炉火上取过水壶,泡了一杯男人帮特制的花茶,随着开水注入杯中,芳香四溢!
盯着杯中上下起伏的花瓣,墨儿的心也随之不安了起来,还未开口,心情已经不复平静!
她说:“有些事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如果那天我忍住了,我不跑,或许十年后的现在我们已经是另一种景象了。可是,没有如果,没有也许,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那一天,我跑到了城西的尼姑庵,求师太给我剃度。那个时候我真的没地方去了,我爹是个很固执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学士府我是回不去了,可是西门家,只要一想起寒星对我的态度,我的脚就迈不回去,于是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青灯古佛的地方了!”
“想必他是及时赶到了,否则你的这头三千烦恼丝怎么可能还在?”小蛮突然发现,这小两口的故事也很有起伏嘛!
“是,他及时赶到了!但如果我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宁愿他没有找到我!”
谈到这里,墨儿的神色黯淡了许多。
“发生了什么?”
“展流云死了!本来她不会死的,如果寒星能早一点赶到的话!”
“哦,我明白了!这些年西门寒星对你的视若无睹是因为展流云的死,或者准确点儿说,他原谅不了他自己!”
小蛮总算弄弄明白了整个事件!西门老大这些年,一直在内疚,他那颗愚蠢到了极点的心里,没准还认为这个结果是自己的变心而引发的惩罚!
其实,事实的确如小蛮所猜,西门寒星一直为当年自己的迟到而苦苦折磨自己,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展流云的求死之心!
如若不是当年展流云答应过西门鹿鸣绝不自杀,她早就随自己喜欢的人去了。
她待在边军那些年,忘死地作战,唯一的目的便是想借敌人的手,杀了自己,既不违背自己的承诺,又能早日见到自己思念的人!
“那后来,那个拓跋王爷呢?他到哪里去了?”
听完整个故事,小蛮最怜惜的居然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北齐御亲王!
小蛮几乎可以想象出拓跋孤鸿狭长眼眸中闪耀的忧郁和落寞,那样的男子,总会让小蛮情不自禁想起小楼!
“太子起事后没多久他就失踪了,有人说他回北齐了,有人说他浪迹天涯,也有人说他已经死在胭脂公主的手上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以拓跋胭脂专权的个性,杀死自己的亲叔叔也不是什么不能相信的事!”
小蛮啧啧地叹息道,没想到深情的男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墨儿你现在真的死心了吗?那个,老大昨晚和我说了,他休你其实是个误会,还有,那个眠花宿柳也是个误会!”
小蛮终于暴露出了自己此次前来的居心,说白了,她今天的身份就是一个说客,一个实在不怎么高明的说客!
“哗——”
墨儿把杯中的茶泼了出去,茶水落在地砖上,湿漉漉的一滩。
她指着地上的水渍说道:“小蛮,你看见了吗?我和他就像是这地上的茶水,泼出去,收不回来了!”
“唉——”
小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屏息沉入温泉之中!
这个冬天很冷,早早地就刮起了鹅毛大雪,整个皇城都背掩埋在一片厚重的白色之中。
一大早起来,就传来城中有民房被压塌的消息,于是,墨儿连忙招呼帮中的护院爬上屋顶铲雪!
站在三楼的楼顶之上,眺望整个京城,只有点点屋脊露在白雪之外,连绵的房屋就像是一条条横卧的雪龙,延绵向四处八方!
此刻,就好像整个京城都在自己脚下似的!
墨儿哈了一口白色的热气,搓搓手,接过护院手中的一把小铲,也加入了铲雪的行列之中!
“掌柜的,我们来就好了,您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细皮嫩肉的,可别伤到你了!哎呀——”其中有个护院看见了墨儿的举动,连忙出来阻止,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人狠狠地踩了一脚!
男人帮的看家、护院基本上都是京城的人,即使不是,也肯定从当地人的闲聊之中得知了这位掌柜的凄惨经历!
所以,在男人帮,在苏大掌柜面前,例如西门将军府、少奶奶之类的字眼是绝对忌讳的,但总有一两个冒失鬼哪壶不开提哪壶!
墨儿低头继续铲雪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地表情,她淡淡地说道:“现在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个无家可归,在男人帮讨生活的人罢了,所以大家还是快点铲吧要是男人帮被压塌了,我们就该喝西北风了!”
“有理有理!”
众人一阵嬉笑,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掌柜的,不,不好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看门的张保挥舞着双手急匆匆地从前院跑了进来,一路上地面打滑,连摔了好几跤。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墨儿下楼,询问道。
“打起来了!纪大人和西门将军两个人在大门口大打出手,都乱成一锅粥了!”
顺着张保的指向,墨儿果然听见了吵嚷的声音,尤其是西门寒星特有的高嗓门,更是清晰可辨!
墨儿皱了皱眉,丢下手里的家什儿,招呼了手下的护院,往前院走去。
“给老子滚远点儿!最讨厌这骨子酸溜溜的味道,大老远就让人觉着是一盘醋溜白菜!”
西门寒星站在男人帮的大门口,挡住了去路,双手抱胸,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纪寥和一干太学的学子!
本来,他见着这些之乎者也的酸人,都是绕道走的,但是偏偏他听力敏锐,从那帮轻浮的小子们嘴里听到了苏墨儿三个字,这让他极度地不爽!恰好纪廖又很不小心地撞了他一下,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场面!
“西门大人,素闻将军府的美名,忠孝仁义,这让尔等心生仰慕,只是见面不如闻名,你今日这种蛮横霸道的行径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啊!”
“你这小子,整个就是皮痒吧!”
御史就是御史,从纪廖的嘴里听不出一个脏字,但是每一字每一句却都能让西门寒星暴跳如雷,恨不得当街灭了他!
都说文臣的嘴,能够杀人不见血,比武将的刀剑更加厉害!
今日一见面,西门寒星算是彻底领教了!
既然在口头上占不到便宜,那就用他最擅长的吧!
西门寒星抬起铁拳,想也不想就挥了过去!
虽然西门寒星已经很仁慈地收了七分力道,但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来说,那三分已经够他鬼哭狼嚎了了。
纪廖躺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没能起得来!
那群,素来敬仰纪廖学识的太学学生见自己的偶像吃亏,义愤填膺地将西门寒星围了一个圈,七嘴八舌地声讨,谁都不肯轻易上前一步。
西门寒星抹着满脸的唾沫星子,小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住手!”
墨儿的声音严厉又淡漠,她穿着一身奢华的白狐轻裘,名贵的服饰映衬着一脸的冷艳,使得站在八名虎背熊腰的护院之中的她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俊傲和高贵!
墨儿弯腰扶起倒地不起的纪廖,又拿出自己的手绢捂在纪廖鲜血不断的鼻子上。
“走!”墨儿扶着纪廖,看也不看西门寒星一眼,挥了挥衣袖,往里走去。
“墨儿——”
一向被人捧得天一样高的西门寒星,猛然间有种天堂跌回地狱的失落感。
他是西门家的长子,是边军未来的掌权者,他身上的威仪和风范,就如同他的彪炳功绩,令人不敢直视。在沙场之上,他更是一面无往不利的战旗,迎风猎猎招展,所向披靡,叱诧风云!
西门寒星就像是一口锋芒甚足的宝刀,没有人可以忽视他!
但是,这一刻,站在男人帮的门口,苏墨儿,他曾经视他为神的妻子,却视若无睹地从他的身边,漠然而过!
就在墨儿的白裙下摆垂过铺满白雪的石阶,即将与西门寒星擦身而过时,西门寒星很不爽地咬了咬唇,伸出手拦住了墨儿和纪廖的去处!
“停下!”
洪亮的声音伴随着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墨儿不得已,在那只长长的大手前停了下来,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西门寒星,不带半丝感情地说道:“西门将军,这儿是男人帮,恕不招待男客。你出了门右拐,走上半柱香就可以看见红袖香阁的艳旗了,来人,送客!”
苏墨儿一向是个很客气很随和的女人,她对待任何人,甚至是街边上的乞丐都是和颜悦色的!
但是,今天,她对她曾经的丈夫的态度,却连乞丐都不如!
她的声音冷冷的,淡淡的,表情陌生而又疏远。这让西门寒星的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尤其是她刚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很不客气地俯视自己时,西门寒星几乎都快疯了!
从前,她只会端着茶点,无声无息地栖息在任何他可能需要的地点,不出声,没有动静,安安静静地拿一种仰视神明的眼神,追随着他。
而现在,她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都比对他好多了!
“既然男人帮不收男客,那他是女人吗?”
西门寒星很不客气地拿手戳戳纪廖骨瘦嶙峋的平坦胸膛,素来冷冽的脸上居然有了不可思议的奸笑,他死皮赖脸地挡住了墨儿和那盘醋溜白菜的去路。
“男人帮不收男客,但是纪大人却是我的私客,与男人帮没有关系!”
“私客!什么私客啊,你和他什么关系?”
虽然来之前,刁小蛮已经一再告诫西门寒星说墨儿已非当初的童养媳,千万要沉得住气,但是一听墨儿说这话,西门寒星急躁的个性顿时又显山露水。
他一把揪住纪廖的前襟,将这位纪御史从墨儿的搀扶中揪了下来。
“我和你说,这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啊!”
纪廖看着胸前的铁拳开始有点儿头晕了,他不明白以苏小姐这等才情怎么会嫁给一个武夫,这些年,这位玲珑的女子究竟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啊!
“西门寒星——你够了,给我滚!”
食指青葱,玉光一点,指向西门寒星!
墨儿很生气地看着眼前胡搅蛮缠的西门寒星,她真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多年来,她一直很希望看到他为自己有些吃醋的表情,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她就会满足,但是他没有,他宁愿为一个死了十年的人陪葬自己的真心,也不愿多看看自己一眼!
而现在,等她已经彻底放弃了所有希望,心死无望时,他又像个不懂事的莽撞少年,找上门来!
拿自己当猴耍吗?
“你想骂我是吧,好,跟我走,和我回西门家,随你怎么骂,走!”
西门寒星,拉过墨儿的手腕,不由分说,往街上走去。
墨儿如何挣扎,也始终敌不过西门寒星的力气,就像是一只猛虎衔着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那些阻力,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放开我!”
“回到家我就会放开你!”
“西门将军,你,你把苏小姐放开!”
纪廖的声音有些苍白无力,刚一开口就被漫天的风雪堵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墨儿要被西门寒星丢上马的时候,一个火红的小身影,从半空中以流星之势直坠而来!
先于那团火焰而来的,还有一道疾劲的掌风,将密密麻麻的风雪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西门将军,你这算强抢民女吧!”
小火焰落地,烧红了一地的风雪!胖嘟嘟的司空凌叼着一串糖葫芦,坐在他的坐骑上,晃荡着两条小腿。
“丫头,我只是带我娘子回家,你还是另外找人干这份缺德事儿吧!”
想着墨儿在这干这拉皮条的伙计,西门寒星就满肚子火。
这男人帮生意越红火,他在朝中就被骂得越狠。
以丞相和首辅大人为首的一帮大臣,已经和他针锋相对几回了!
“娘子和被休的娘子虽然只差三个字,但是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啊!西门将军,现在苏墨儿是我男人帮签了终生卖身契的掌柜,没有我的同意,她这一辈子都得待在这儿,明白吗?”
说着,一张软绵绵的宣纸朝着西门寒星飞了过去,速度之快,连晶莹的雪花都分割成了两半!
西门寒星接住和暗器没有什么差别的纸张,对这个才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另眼相看,如今这江湖,真是藏龙卧虎,就连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也有这么高深的内力,让人侧目。
但是,当他看完这份卖身契,他对司空凌那点儿仅存的刮目相看也没了!
这,这也太奸诈了一点儿吧!
收容一个人的代价就是换取这个人的一生,也太狠了吧!
没有她的同意,不得随意外出,不得私自离开京城,不得私自嫁人,不得——
奸商,绝对的奸商!
“司空凌,这种毫无公平可言的破纸你还好意思拿出来给我看!”
哗啦哗啦两下,西门寒星将墨儿的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可是,这司空凌居然也不恼,还是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的糖葫芦:“我这个人生平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落井下石,这次让我大赚一笔,还得感谢您啊,大将军,如果你不先把苏墨儿打下井,我就是有再多的石头也没用啊!哈哈!顺便说一句,你刚才撕掉的那份只是我誊写的备份。”
第一个回个,以西门寒星的惨败为结局!
他站在皑皑白雪中,看着苏墨儿和纪廖,还有那个世界上最讨厌,最可怕的小孩一起相拥着走回男人帮,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关上大门,顿时一声长吼,一掌把整条街道上的残雪都扫了个干干净净!
啪!
两双筷子在空中快速地交叉而过,结果是刁小蛮抢先一步,夹走了一块看起来十分完美的鹿尾。
西门寒星目光尾随着那块原本属于他的鹿尾被送进了自己弟弟的碗中,只得伸出筷子移向另一盘糖醋排骨,但是这次更糟,连筷子都还没来得及动,就被西门冷云连盘子都端走了。
“喂,你们一个个到底还让不让我吃这个年夜饭啊?”
西门寒星重重地放下筷子,怒气冲天。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每一个人都像是杀父仇人似的对他。
听到这么生气的质问,大家都停顿了两三秒,西门冷云、西门夫人、西门飞霜、刁小蛮以及咿呀不停的西门忆均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不吵大闹的西门寒星一眼,然后继续刚才自己的事情。
“哎呀,我的乖孙子,来喝一点爷爷碗里的酒!”
“老爷,小忆太小了,不能喝酒的!”
“飞霜,你说明天进宫我穿哪件衣服啊,桃红的还是湖蓝的?”
“随便,你穿哪件都不错!”
忽视,绝对的忽视!
“不吃了,不吃了,你们吃吧,最好撑得你们上吐下泻!”
从拿起筷子到现在,他除了一筷子青菜,别的什么都没吃到过。
看到西门寒星气冲冲地要走,小蛮拿起餐巾慢悠悠地擦擦嘴,感觉玩得差不多了,开腔道:“别生气嘛,我也是为你好,你看鹿尾这种东西又躁又热,你一个单身男人补了也白补。”
“让他走,没出息的玩意儿,不但没出息还没眼光!”西门冷云逗着怀里的孙子,头都不抬一下,不吃饭,吓唬谁呢!
这是十几年来,第一个苏墨儿缺席的年夜饭,虽然多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孙子,但是西门冷云的心情始终还是多云到阴。
“我去巡夜,你们慢慢吃,开心地吃,多吃点儿!”
被全家人挤兑得已经毫无位置的西门寒星,抓起餐巾擦了擦手,重重地丢回桌上,离开这个这个根本就没有他容身之处的餐桌!
砰!
学士府的大门在墨儿的面前砰然阖上,将这个学士府的大小姐拒之门外!
墨儿黯然神伤,将手中所提的礼物放在门口,转身融进了除夕声声爆竹声中。
从她被西门寒星休了之后,父亲就一直以她为耻,不准她回家,也不准娘见她,她进度了男人帮之后,更是口口声声宣称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炮竹声声,烟花绚烂,墨儿站在冷清清的大街上仰着头,清瘦的脸映着漫天的斑斓。
环顾四周,原本繁华的大街,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除夕,本该是万家团聚的时刻,但现在,却成了墨儿最难过的时刻。
长风贯穿街道席卷而来,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打在了苏墨儿的脸上,她拉紧了身上的披风,低头走进茫茫夜幕。
突然,一个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原本轻轻的肩头多了一件厚重的斗篷。
墨儿转头,一个俊秀的男子从天而降,似一朵轻飘飘的雪花落在人间,他狭长的眼眸似一朵等待家人晚归的灯火,充满温暖和期待。
男子,将斗篷仔细系好,高大的身影像一幢铁塔挡住了长街的风寒。
“拓跋孤鸿,怎么是你!”
“是我,我来了!”
来不及收起脸上的表情,脸上的失意和落寞就全数落进拓跋孤鸿的眼底。
他凝望着自己苦心思念了十年之久的玉颜,心情就和这呼啸的寒风一般,怎么都不肯宁息。
在漠河之北的极地,他雕琢了一尊晶莹剔透的雕像,并且在那住了三年,风雪相伴,留给世人一个永恒的猜想。
很多原住民问他,那是不是极地的女神,他笑而不答。
或许是吧,从那个相互依偎的夜晚开始,她就已经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女神。
后来的七年,他带着自己的商队,在各地流浪,苦心经营的同时,也放逐着自己的内心,原本以为时间的荒原上,迟早会长出另一片茂盛的草地,但是十年过去了,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见到这张日夜思念的脸时,才发现,这片荒芜注定只能因为她的到来而春意黯然!
“这样的日子,本该和家人一起度过,可惜我是个异乡人,你能不能请我喝杯酒?”拓跋孤鸿对着墨儿笑了笑,他已经知道了墨儿被休的消息,也正是这个消息指引着他回到这里!
“好!”男人帮最不缺的就是美酒,久别重逢的朋友,怎么能不好好喝一杯?
“谢谢!”
拓跋孤鸿欠身,像个贵族一样行了一个礼。
但是墨儿却笑着摆摆手,两个都是孤独的人,或许该说谢谢的是她才对!
醇酒两杯,对影三人,许多陈年往事浮上酒面。
十多年的光阴就化作碧玉杯中那抹清冷的光辉,一闪一闪中,映透了两张饱经世事的脸庞。
初见时,他们还是青春年少,眼中有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还有对岁月的无比憧憬,他们都曾以为幸福离自己会很近,只有一伸手的距离,但是随着时光逝去,才发现,那一伸手的距离竟是天和地的遥远!
十三年的再次相见,拓跋孤鸿不再是王爷,苏墨儿也不是西门家的少奶奶!
拿掉了最初的光环和头衔,他们只是两个平凡的男女!
“我听说你离开了西门寒星,现在好像活得还不错!”
拓跋孤鸿四下打量了一圈,他留意到了男人帮众人对墨儿的尊敬态度,可以猜测到她在这儿的地位颇高!
“还行吧!隔了那么久,我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谁离不开谁,你看我一个人也活得很好是不是?”
经历这么多风风浪浪,苏墨儿已经学会了站在高高的山顶,冷眼淡看红尘!
她明白拓跋孤鸿对自己的一片苦心,更了解他为自己所作的牺牲,正因为如此,她对他充满了感激!
“人已经离开了那心呢!离开没有?”
“我已经放下了!”
从她在红袖香阁给了西门寒星一巴掌之后,他们之间的一切就完了!
放下是必须的!
“我可不可以——”拓跋孤鸿话还没说完,墨儿就打断了他,给他斟满酒杯:“那你呢,放下没有?”
沉默,只有烈酒入喉的声音!
拓跋孤鸿停止了试探,他害怕更加明确的拒绝!
除夕的这一夜,墨儿和拓跋孤鸿在男人帮中喝了一晚上的闷酒,而在屋顶之上,一个僵直的身影在漫天的烟火中忽明忽暗了一晚!
一杯茶,喝出炎凉的人情,一幕戏,看出虚实的梦境,苏墨儿手捧着暖炉,站在男人帮高高的畅音阁上,放眼看整个京城,被冰雪覆盖的样子和十三年前,她嫁进西门将军府时一模一样,但是当初的人却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首当初,一切如梦,醒来发现万事皆空!
冷月风残,玉笛弄晚,耳边响起的不知谁在轻轻哼唱,执手相挽的离歌?
墨儿的手指随着那忧愁绵绵的歌声打起了节拍,她笑了笑,大概又是纪廖和那帮才子把酒言欢了!
在她的默许下,男人帮已经不仅仅是京城豪门女子排解寂寞的去处,更成了一干诗人才子的聚集之处。
这里多的是举杯邀月,醉马倚桥的浪漫,还有酒到酣处,纵横如钩挥洒自如的潇洒,男人帮,无形之中竟成了一个可以痛快淋漓舒展情怀的地方!
正当墨儿轻提罗裙,准备下楼加入他们的时候,瑟瑟冷云遮天蔽月,一股杀气破入云宵,惊乱寒鸦!
可当墨儿走至花园,路过假山小亭时,一股巨大的掌风,将墨儿纤瘦的身影吸了过去,来不及出声就被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给捂住了:“嘘,是我!”
墨儿这才安下心来,转过脸,发现假山的石洞里除了胖嘟嘟的司空凌,还有另一个小男孩,如美玉雕琢,晶莹剔透!
墨儿愣了一愣,一是为这孩子的美丽,二是因为一种熟悉!
突然,她沉思的表情变得惊愕!
这不是在西门忆的出生庆典上见过的当今天子元沁吗?
墨儿连忙跪拜,却被元沁扶起:“西门夫人,今昔不同往常,不用行如此大礼!”
听元沁如此称呼自己,墨儿更加意外,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询问:“皇上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我们帮主待在一起?”
天子出金宫,可不是一件小事,合理的名目不说,必要的仪仗阵势必不可少,就算是微服出巡,至少也得有七八个武功高强的带刀侍卫护着,可现在,看元沁这上上下下,沾满草屑和泥土,绾好的发髻也散乱了个七七八八。
难道?
墨儿的第一反应便是难道又像十年前一样,重蹈京城之乱的覆辙?
“西门夫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因为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小皇帝坐在石洞里,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即使身处困境,皇家风范却丝毫不受损伤!
“皇上,请告知民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逵遇上李鬼了!我司空凌也算是火眼金睛了,但是两个小皇帝站在一起,我也差点没认出来,真是太神奇了!”
司空凌捏着手里的山楂芝麻糖球,一个丢进了自己嘴里,一个塞进了元沁嘴里!那动作,熟稔得好像小皇帝就是住她家隔壁的小毛孩儿,随便一颗糖球便能打发!
“好吃吧,我没骗你吧?”
元沁点点头,司空凌很得意!
唯一搞不明白的是苏墨儿!
李鬼是谁?李逵是谁?小皇上久居深宫,司空凌行走江湖,他们怎么会见面?司空凌又怎么会把小皇上带到男人帮?
“听我的没错吧,我这里不但有好玩的,还有很多好吃的,最最重要的是有很多美男!”
又是司空凌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小皇帝呢,则专心地舔着嘴里的糖球,吃到一半,还从嘴里拿出来再仔细观摩一番,而后像个稀罕物似的再放进嘴里继续舔!
一个很恐怖的念头浮上了苏墨儿的脑海,难不成,爱财如命的司空凌用一颗糖球把天真无邪的小皇帝给诱拐了!难不成,她的山贼习性不改,想绑了皇帝向朝廷索要赎金?
一想到这里,苏墨儿的冷汗一滴滴往下流。
趁着小皇帝沉醉于零嘴的时候,墨儿赶紧拉了司空凌到一边询问:“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绑架皇帝,这样的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诛九族是什么概念,就是你隔壁邻居家的狗都不能够幸免!
听了墨儿的话,司空凌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哈哈一笑:“什么啊,你以为我绑架元沁啊,别开玩笑了,就国库那点银子我还看不上呢!”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也知道我最近在收集一套前朝流传下来的九龙杯吧,就差最后一只了,被我查出来原来是被收在皇宫啦!于是乎,昨晚,月黑风高,我就去皇宫拿了!”
元沁抬头,大眼睛盯着夸夸其谈的司空凌,原来,她管那种行为叫拿!
司空凌又塞了一块酥糖进元沁的嘴里,接着说:“可是啊,你猜我在皇宫收藏珍奇的密室里看见了什么?”
墨儿摇摇头。
“我看见了两个元沁,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皇帝!”司空凌给墨儿讲起了昨夜的奇遇!
其实,这本是皇室的私事,管他是有三个还是四个皇帝,都和她司空凌无关,就在司空凌拿了九龙杯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商人的本性让司空凌停下了脚步!
她掰着胖嘟嘟的手指头算了算,如果现在她救了小皇帝,那将来,她就是小皇帝的救命恩人,在整个大元朝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她要把男人帮开遍大元的每个城市,还且每块牌匾都得是御赐的金字招牌!
到那个时候,客似云来,财源已经不是滚不滚的问题,简直就是飓风,骇浪,挡都挡不住啊!
于是乎,这样,司空凌在拿了第九只九龙杯之后,又顺手牵羊,把关在密室中的小皇帝也给带出来了!
“是这样啊!可是,你怎么可以肯定你带来的这个就是真的皇帝?”
“你忘了,西门忆的出生庆典上,我们都见过小皇帝的啊!”
的确,若是常人,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元沁,的确是有些束手无策。
但是司空凌并不是凡人,就算那个假皇帝演得再像,也逃不过她的法眼!
庆典上的元沁走路总是先迈左脚,而现在稳坐中宫的这个开步总是先迈右脚,人的习惯是从出生之后就开始慢慢培养起来的,要改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以司空凌自然认定困于密室的这个是真的!
“皇上,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有您刚才说只有我能帮你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的苏墨儿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就算宫中真的发生变故,她也是无能为力!
“你是——”
小皇帝的话还没完,司空凌就俨然发言人似的接过话:“当然是你了!现在的朝廷中,文官的头是你爹,武官的头儿是西门家,你呢,既是西门家的儿媳妇,又是学士府的女儿,当然找你了!”
墨儿闻言幽幽一叹:“我现在已经都不是了!”
“你——”
司空凌再次打断小皇帝的话:“就因为现在你都不是,才来找你!你想,宫里发现被关在密室里的皇帝不见了,第一个监视的自然是学士府以及西门将军府这两个地方,如果我们直接带着她去找西门冷云或者你爹,只怕人还没靠近,却来了个万箭穿心!”
“原来如此,好,那我现在就去找寒星!”
“不行,如果你这样贸贸然地闯去,必定会引起怀疑,此事还是得好好商议!”
“说得有理,眼下,我觉得我们最应该找的人就是小蛮,她足智多谋,会有办法的!”
听墨儿这么说,司空凌心不甘情不愿地扁扁嘴,最烦这个老女人了!
但眼下,好像最应该找的也只有她了!
“姨姨,你这儿可真好!”
元沁坐在浴房的大理石台阶上,一双小手撩拨着温泉水中盛开的雪莲花,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无比!
太监大臣都把宫外说成是洪水猛兽出没的地方,只要自己一提起出宫两个字,身边的人总是把脑袋磕出血来组织,所以,元沁自小也以为宫外真的很可怕!
但是今天看来,并不是如此,宫外不但是有帅气的姐姐,漂亮温柔的姨姨,就连吃的东西也是那么有趣,有味,比起皇宫,真的示好太多了!
“皇上,民女惶恐,请皇上千万不要如此称呼民女!”
皇上的姨姨那就是皇太后的姐妹,这棵苍天大树,墨儿不想,不愿也不敢高攀!
见小皇帝在池边迟迟不下水,墨儿以为这孩子在宫中习惯了宫女太监的服侍,自己不会沐浴,于是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元沁的身边,动手替她脱衣。
可元沁却紧紧抓住胸口,像是被人碰到伤口似的,反射性地退了后几步,一个劲儿摇头。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民女手太重弄疼你了,这样,我出去唤两个轻巧的丫鬟来好不好?”
见墨儿要离去,惊恐未定的元沁却抱着墨儿的腰不肯撒手:“不要别人,我不要别人,姨姨,我只相信你!”
“可是——”
墨儿完全搞不清眼前是什么样的状况,这孩子为何一惊一乍的模样!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元沁自己说了起来:“姨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你能发誓不告诉别人吗?”
墨儿点点头,虽然小皇帝说话用的是恳求的语气,但是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怎能不从!
“母后说,这是个伏尸百万的秘密,不能说破,说破了这天下就是血可漂撸的惨景!可是,我憋得好难受!”
衣裳尽落,一个雪白如玉的小小身子,站在温泉水边,让墨儿瞪大了眼睛,差点昏倒过去!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继续盯着元沁两腿之间看,不是她变态,而是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就算是孩子,就算很小,但总归得有吧!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孩子说伏尸百万,血可漂撸了!
原来当年的太子不是太子,而是公主!
墨儿不知道明明是一个公主为何却会被当成王子养了那么多年,最后又被国舅大人拱成太子,登上帝位。但有一点,她清楚,那就是宫闱之中的秘史太过复杂,也太过于神秘,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姨姨会告诉别人吗?”
元沁坐在水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向后仰着,看着沉思中的墨儿,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墨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明明贵为一国之君,但是不知为何,看着她的样子,却总让人觉得可怜,就连吃个糖球,都是宝贝得要命,舔个半天才肯下肚,更不要提吃饭时,对热汤热菜的狂热爱好,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让人心酸!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里捡回来的小乞丐!
这也难怪,在皇宫中,皇帝的饮食颇为严格,虽然每顿有一百零八道菜肴上桌,但是每道菜在入元沁的口前,都要经过试菜太监的试吃,一炷香后无恙才轮得上元沁。这要是夏天也就罢了,换做飘雪的隆冬,无论是汤还是菜,早已冰冷无味了!
严苛的规矩还不止这些,每天元沁吃什么,吃多少,都有御膳房记录在案,碰上一道菜喜欢的,想要多夹两筷子,立刻会有一大帮的太监宫女跪着高呼——陛下保重龙体,不可暴饮暴食!
如此下来,不要说是一个八岁孩童,就算是个大人,也受不了!
于是,元沁在男人帮中发现了一种崭新的生活,没有任何拘束,也没有任何防备,尽情享受一个八岁的孩子应该享受的童趣!
“姨姨,你长得真好看,和我母后一样漂亮!”
元沁在温暖的水里转了一个身,柔软的小身子亲昵地靠在墨儿的怀里,小小的手指摸着墨儿长长的黑发,孩童的柔软的触感让墨儿的心里一震。
如果当初她和西门寒星之间不发生那些不愉快,也许她也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小小的身子,柔软而轻盈,雪白的皮肤,就像是冬天的初雪,一双纯真的大眼睛带着能让人消除疲劳的天真可爱!
“臣女蒲柳之姿怎么能和太后相提并论?”
提起太后,墨儿想起了十多年前,倒真的是和当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后有过一面之缘。
十多年前,太子生辰,曾在宫中举办了一场烟火诗会,邀请了所有云英未嫁的名门闺秀,太后和墨儿便是其中最出色的两位,但由于苏墨儿自幼定亲,那侧妃的名衔自然落到了当今太后,也是当今首辅大臣魏松之女魏灵秀的头上。
墨儿清楚地记得,当年魏灵秀是个胆小害羞的单纯女孩儿,没想到事隔几年。竟会做出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可见,那央央皇宫真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难怪当年小蛮对元无极的皇后不屑一顾!
“姨姨,你会帮我的吧!”
孩子和大人不同,他们相信承诺,也渴望承诺。
当墨儿重重地点头后,元沁的眼中没有刚才的担忧,她靠在墨儿的怀中,乖乖地任由墨儿给她擦背,洗头,那种信任,让墨儿的心头流过一股暖流!
孩子需要承诺,而大人最需要的就是被信任!
那一刹那,墨儿突然觉得,她必须得帮助这个孩子,不管她是皇帝还是别的什么人!
“墨儿,你写信给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不敲门就走进男人帮的任何一扇门,是刁小蛮在男人帮的特权,就连司空凌都拿她没有办法!
当她走进浴房,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经历过大风大浪,号称见识博广的她也呆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