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百万宝塔之城
第16章:四百万宝塔之城
司马灰一阵清醒,一阵恍惚,如此断断续续,在黑暗中又过了许久,胸臆间翻覆如潮的气血渐平,手足已能自如,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淤泥乱草中爬起身来。幸好先前从蚊式运输机内死里逃生之际,装满照明器材的背包却未曾失落,摸出一枚信号烛来划着了,见罗大海等人都倒在距离自己不远的锯齿草丛当中,他们也是被爆炸震昏了过去,耳鼻喉咙中有些淤血,但没受什么外伤。
司马灰上前将那三人一一摇醒。众人劫后余生,身上脸上又是血又是泥。各自检视了伤口,体内脏器似乎没有大碍,只是惊魂难定,耳膜都被震倒了,隔了好半天才能听到些声音。
阿脆脑后伤势较重,换了绷带后仍然不断渗出血来,但她惦记karaweik的下落,急着向司马灰询问究竟。
司马灰没有隐瞒,把前后经过简略说了一遍,karaweik和那俄国人白熊的尸体,一个身首分离,另一个则是早已炸成碎片了,在震动弹爆炸之后,根本无处收敛。
阿脆和罗大海听了噩耗,都是神色惨淡,半晌无言。玉飞燕也是嘿然不语,不管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现在都已按照“绿色坟墓”的指令,引爆了地震炸弹。缅共游击队的三个人早有打算,接下来自然是要越境回国,与探险队再无瓜葛,但这野人山里凶险无比,热带风团“浮屠”也未平息,如今要想活着逃出生天,还必须相互依赖。
四人此刻筋疲力尽,虽然明知地下沼泽里危机四伏,也难以迅速撤离,只得在附近捡了片高燥的所在暂作休整。
玉飞燕竭力使慌乱的心神宁定下来,她环顾四周,愈发觉得不安。从亲眼见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货物”,到暗中窥视探险队行动的“绿色坟墓”现身,再到终于引爆了重型炸弹,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给人留下思索的足够时间。现在仔细想来,整件事情中,实在有太多古怪之处。
本以为“绿色坟墓”是想利用地震炸弹,炸毁野人山裂谷内的地脉,压制浓重的云雾,可这地底洞窟内部空旷磅礴,仅凭一枚旧型重磅炸弹,根本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而且幸存下来的这四个人,都没有逃出爆炸冲击波覆盖的范围,为何还能保全性命?另外地下沼泽内鳄鱼蟒蛇众多,刚才四人被震昏了多时,怎么并未受到任何攻击?
正当玉飞燕诧异莫名之际,司马灰却忽然有所发现,他隐约嗅到地底阴晦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特殊的气息,有几分像是樟脑,又像是某种化学药水发生了剧烈反应,一看身边茂盛的锯齿草,竟然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枯萎死亡了。
司马灰又觉皮肤上隐隐有种灼伤之感,心中飒然惊觉,告诉玉飞燕道:“你不用乱猜了,咱们之所以没被这颗震动弹炸成碎片,绝非是什么奇迹。蚊式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早就被人改装过了,它很可能就是一颗‘液体核武’。”
玉飞燕从没听过“液体核武”四字,还以为这又是司马灰在危言耸听,皱眉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胡说,野人山里怎么可能有核子炸弹?”
罗大海和阿脆,当年都是跟司马灰一同南下缅甸的战友,他们很清楚“液体核武”的恐怖之处,闻声不禁愕然道:“液体核武?你是说这枚地震炸弹里装有“化学落叶剂”?”
原来司马灰等人前几年跟随夏铁东前往越南参战,一路辗转南来,到了北越境内,由于当时空袭不断,他们只好抄小路而行,沿途所见,常有许多光秃秃的山岭,地表寸草不生,大片大片的植被全部坏死,众人以前全未见过此等异象,都觉得心中打鼓。
在他们这伙人中,以夏铁东的军事知识最为丰富,他告诉众人,越南山深林密,大部分地区覆盖着热带常绿林和亚热带落叶林,植物为地面部队的行动提供了一层天然屏障。美国空军为了使隐蔽的北越军事目标无所遁行,并且截断“胡志明小道”的秘密补给线,便派遣飞机在越军后方,以及战略纵深区域,大量投放以工业合成毒液为原料的“化学落叶剂”。
这种化学武器,可以仅在一夜之间,就令所有的植物枯萎坏死,只要是地球上的植物,一旦接触到落叶剂,任何种类都难以幸免。“化学落叶剂”专门用来毁灭自然植物和生态平衡,在越南等地,民众深受其害,常将之称为“液体原子弹”,向来是恶名召着。
那时司马灰等人算是初次领教到了现代战争的残酷与恐怖,后来众人到了缅甸,也听闻这种化学武器,最早是由德国纳粹发明,后来美英盟军也曾研制,并秘密开发出一批“落叶剂炸弹”用于在太平洋战场上对日作战,但落叶剂中的化学毒液,不仅能够杀死植物,更能够杀死人类,只不过受害者当时并无异状,直到若干年后才会产生病变,直接或间接的危害无穷无尽,再加上当时日军溃败已成定局,所以并没有大范围使用。
司马灰察觉到地震炸弹发生爆炸之后,沼泽湿地里的植物开始出现异常,附近的鳄鱼和草蜥也都逃走了,才恍然想起仅闻其名,未见其实的“化学落叶剂”。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地震炸弹,十有**经过改装,弹体里储藏了大量化学合成的剧毒物质,其目的并非在于破坏野人山巨型裂谷内的地脉,而是要彻底毁灭这片洞窟底部的“植物”。
玉飞燕也是心明眼尖的人,她听司马灰指出了“地震炸弹”的秘密,心中立时打了个突,野人山巨型裂谷里常年不见天日,可底部却覆盖着浓密的植被,想来绝不是普通的地下植物,此外地下又涌出大量迷雾,这其中也许都有关联。蚊式运输机里的地震炸弹,肯定装有某种极为特殊的化学落叶剂,可以专门摧毁这些地底植物,所以“绿色坟墓”才会不断派人冒死深入裂谷引爆这枚炸弹,但不知如此作为,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这三人,早都不把自身生死放在意下了。他们发现地震炸弹里装有化学落叶剂之后,初时难免有些恐慌,不过仔细想想,觉得也无所谓。虽说化学武器遗祸无穷,如果身处爆炸现场,即便配有防毒面具,但在没穿着特殊防化服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保周全,可毕竟不是立刻就会发作,潜伏期或是三五年,或是七八年,乃至更长时间,那是谁都说不清楚的。此刻karaweik已然身亡,众人心头沮丧,再不想与这野人山里的事情留有任何瓜葛,只等狂风暴雨停歇,便要觅路离开。
阿脆见玉飞燕显得心神不定,还以为她是惧怕化学落叶剂带来的后遗症,就对她说:“这种事情确实难以让人接受,咱们大伙都不好过,但毕竟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是无益。”
罗大海心中正没好气,见玉飞燕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幸灾乐祸的道:“遇上这种倒霉事,对你来说像是下地狱,可对我们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阿脆将罗大舌头推在一旁,又劝解玉飞燕说:“自从探险队进山以来,一路上死伤惨重,脱了天罗,又入地网,这野人山里的凶险无穷无尽,只怕是个陷人无底之坑。转眼无情,回头是计,你跟我们一起逃出山去算了。”
其实玉飞燕在钻山甲等人遭遇不测的时候,也寻思着就此抽身出来不做了,但这就好比是赌局中的心态,既然已经折进去了许多本钱,如果半途而废,岂不是血本无归?最后只好越陷越深,越输越多,等到她真正想置身事外之际,却为时已晚。
这时玉飞燕听了阿脆的话,实如醍醐灌顶,她一想不错,地震炸弹爆炸之后,野人山里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样的祸端,正待答允了,然后和缅共游击队的这三个幸存者,一同设法逃出野人山。
谁知却在此时,脚下地面猛然塌陷,众人措手不及,都以为是爆炸引发的震波未绝,急忙挣扎着起身,纷纷向后退避。等踩到了实地上,再用探照灯朝周围一照,只见身前的整片沼泽,都在无声无息地迅速往下沉落。探照灯的射程虽然难以及远,但估计这种地陷的情况,应该是正由从爆炸中心点向外扩散。
塌陷下去的区域,先是水面上不断冒出气泡,随即呈现一片旋涡,湿地里的淤泥积水,几乎是毫不停顿地被吸入其中,最后竟然显露出一道深渊,低头向下一望,黑茫茫的看不见底。原来野人山巨型裂谷里的沼泽以下,还存在着更加深不可测的区域。
玉飞燕见此事来得蹊跷,不由得想起先前看到野人山裂谷底部的地层,都是狗肝色的造岩物质,显得颇不寻常,当时俄国人白熊曾指出这种物质蕴藏在地壳与地幔之间,只有垂直深度达到万米的洞窟中才会出现,可野人山裂谷的深度应该是在两千米左右,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莫霍界面。
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俄国人多半是看走眼了,沼泽下的特殊物质,应该是某种生存在地底的孢子植物,它在裂谷底部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茧”。茧上年深日久,沉积出了深厚的泥沼,此刻这层“茧”,已被地震炸弹中的化学落叶剂破坏,正在迅速枯萎死亡。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整个裂谷底部都是如此,实在无法想象这种形如伞盖的孢子植物,究竟能生长得多么巨大。就见原本被“茧”封闭了千万年的无底深渊,突然撕裂开来。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仿佛是通往地心的隧道,它斑斓古老,苍茫而又神秘,向着地底无穷无尽的延伸,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因为那里面充满了未知的黑暗,是人类双眼和心灵永远都无法窥探的黑暗,而黑暗的尽头,更是未知中的未知。
在野人山裂谷底部发生了强烈的大爆炸之后,沼泽里的锯齿草丛,都受到化学落叶剂所破坏,而在整片沼泽之下,更有一层特殊的孢子类植物,它构成了一道蚕茧般的屏障,沼泽里的所有植物和两栖类爬虫,全部寄生在这层“茧”上。高效的化学落叶剂,使“茧”迅速枯萎坏死,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同时将野人山裂谷下的无底深渊,彻底暴露了出来。随着植被的死亡,深渊里涌动的茫茫迷雾,也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
众人望下看了一阵,发现野人山地底的植物,似乎正是浓雾的根源,但附近的沼泽不断塌陷,容不得再多观察,只好尽快向远处撤退。
经历了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司马灰心中已经对整件事情有了些轮廓:“想必是这野人山裂谷最深处,埋藏着某些惊人的秘密,但千年笼罩不散的迷雾,将此地与世隔绝,形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阻碍。只有使用特制的化学落叶剂,才能毁坏制造雾气的地下植物。早在二十几年前,便已有人制造出了装有化学落叶剂的地震炸弹,并冒死驾驶着蚊式运输机深入谷底,可是这次行动功败垂成,幸存下来的机组成员,全部甄灭在了雾中。”
但这些产生浓雾的巨大植被,到底是些什么物种?司马灰等人毫不知情,缅北深山丛林里的各种植物和生物,种类多达千万以上,目前已经被分门归类加以识别的物种,还不到其中的十之一二,其余绝大多数,都还属于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范畴。
此外出现在迷雾里的种种异象,消失在其中的那些探险者,以及孢子植物覆盖的地下深渊里,又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这许多疑问,仍是理不可晓,更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司马灰寻思着:“也许进入这地下洞窟的最深处,就能解开这些谜团。”倘若依着司马灰平时的性子,肯定会寻个由头,到下面探个究竟,可他现在却没有这种心情,在缅甸这几年所留下的残酷记忆,几乎全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如今只想离得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四人不顾满身疲惫和伤痛,互相拖拽着,一路跋泥涉水,向着裂谷底部的边缘区域逃去。这处深陷于野人山里的巨型裂谷,是个上窄下阔的垂直洞窟,底部极其宽广深邃。热带风团浮屠带来的狂风暴雨,使得地下涨满了积水,雨水顺着裂谷里面的岩层缝隙不断渗落,山体内以前被泥沙郁积拥堵的区域,此刻也都贯通了。所以他们推测这洞窟四周肯定不是铁壁合围,既然有大量雨水落下,山根里必有许多地缝岩隙,如今迷雾尽散,只要等到暴雨停止,就可以设法摸着地脉,觅路逃出野人山。
奈何天不随人愿,四人落荒而逃,紧赶慢赶,走不出多远,忽觉脚下一沉,全都扑倒在地,原来沼泽下的茧状植物枯萎得太快,迅速坍塌的深渊已经吞没了众人落脚之处。
司马灰等人摔在地上,所及之处都是淤泥,任凭他们手脚并用,也绝难从中挣扎起身,都随着烂泥滑向了沼泽下面的洞窟深处。
这好似无底深渊般的洞窟底部,遍布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虽然已完全枯朽了,只是剩余的残骸尚未彻底腐坏,但形貌尚存,枝干甚至都有梁柱粗细,密密层层的仿佛是片地下森林,可能是无数年前水脉下陷,使之从地表沉入此处。
司马灰等人身不由己,顺势滑到一处平缓的所在,幸好到处都是淤泥朽木,所以没受重创。众人重新聚拢,举灯一照,见是落在了一大片形如蘑菇岩般的树冠上,身下是一株十来围粗细的古树,当中都是空的,可以避人。于是闪身钻进去,就听身边泥石流淌滚动之声兀自不绝,垂入地底的孢子植物根脉也都相继倾倒下来,此刻纵有泼天的本事也爬不上去,不由得连声叫苦。
罗大舌头气得一脚踢在树窟上,骂道:“这回可真他娘的踏实了,变成鸟也飞不出去了。”
司马灰心中思量:“沼泽塌陷的面积很大,出口未必都被泥石流所封堵,那些被化学落叶剂所毁坏的孢子植物,有无数根须深入地底,说不定可以攀着那些还没断掉的根茎迂回上去。”不过他见众人都已疲惫不堪,而且阿脆头上伤得不轻,如果勉强行动,恐有不测发生,就说:“想不到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会是如此,我看这地方也算是处小小桃源,不如就地休整一两个小时,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玉飞燕轻叹道:“亿万年不见太阳光,千百载没有活人来,果然是处孤魂野鬼避世的‘桃源’。”说完她取出些压缩干粮,分给众人吃了,又集中清点了剩下的装备,发现照明器材和弹药丢失严重,剩余的食物也仅够这四个人再维持半天,不免隐隐担忧起来。
阿脆头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失血不少,她身体本就瘦弱,此时再也支持不住,很快就枕在背包上睡着了。
司马灰见阿脆眼角挂着泪水,知道她是伤心karaweik意外惨死,在睡梦中也还念念不忘,就用手指轻轻替她抚去了泪痕,可轮到自己想要睡一阵的时候,却迟迟合不上眼。
罗大舌头和玉飞燕也是同样,他们三人的神经,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况且此刻仍然身处险境,脱困逃生的希望还属渺茫,所以很难突然松弛下来,只好守着一盏昏暗的宿营灯枯坐,所以也没有刻意留人值宿。
司马灰心想:“要是当初教我那位数学老师也在这就好了。我那位老师不仅会教数学,而且她还有个特异功能,只要她在课堂上一说话,学生们上眼皮子就和下眼皮子打架,简直跟中了催眠术似的,说睡着就睡着,天上打雷都醒不了。”
他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毕竟疲惫欲死,终于困乏起来,意识逐渐模糊,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发觉身边似乎有些异常,探险队总共三十多号人员,活着进入野人山巨型裂谷的仅有六人,蚊式机舱中的地震炸弹被引爆之后,化学落叶剂迅速扩散,使得整片沼泽塌陷,被困于此的幸存者,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四个人而已,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宿营灯发光二级管微弱的灯影下,隐约多出一人。
司马灰见那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的蹲坐在自己身旁,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心中诧异:“真他妈见鬼了,这人是谁?”他想竭力看清那人的身形面目,奈何灯光暗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距离虽近,却只是影影绰绰,根本看不真切。
司马灰满心疑惑,他记起在蚊式运输机的舱内,众人发现“绿色坟墓”混入了探险队中,但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就仿佛是尾随在身后的一个“幽灵”,难不成在此现身出来了?司马灰一声不发,抬手便揪住了那人肩膀,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部,谁知那人也忽然起身,几乎是与司马灰脸对着脸,由于离得太近,那张模糊的脸上五官难辨,恍惚间只看到一对黑洞般的眼睛。
司马灰与那目光所触,就像是被一块寒冰戳中了心肺,顿觉一阵恶寒袭来,汗毛孔里都是冷的,他正要拽出猎刀,可树洞中那盏宿营灯却熄灭了,眼前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周围也随即没了动静。
等司马灰把挂在身上的手电筒打开时,只见其余三个同伴睡得正沉,附近再也没有别的人影,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心中不免怀疑刚刚那是南柯一梦。据说梦是心念感应,凡是异常之梦,必有异常之兆,这梦来得蹊跷,不知主何吉凶。虽然司马灰是从军的人,并不太相信幽冥之说,但也不免犹如芒刺在背,总感到后脑勺冷嗖嗖的。
此时玉飞燕和阿脆等人,也都被惊动了起来,司马灰向他们说了刚才之事,最后又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精神压力太大,疑心生暗鬼。那么这片地下森林里,一定有些古怪,总之此地绝对不宜久留。”
众人猜测这片地下森林,多半就是野人山裂谷的最底层了,肯定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如今听了司马灰所言,都有栗栗自危之感,谁也不想过多停留,稍事休整之后,就为宿营灯换了电池,强打着精神,动身出发。
司马灰举了探照灯在前开路,玉飞燕拎着乌兹冲锋枪同阿脆走在中间,罗大舌头则端着大口径猎象枪殿后,四人紧紧相随,以指北针辨别方位,穿过一片片树丛,摸索着向地势高燥处前进。
这片深埋地底的森林废墟中到处寂静异常,薄雾缥缈,众人慌慌而行,走到一处,去路恰被一截倒塌的古树遮住,司马灰凑到近前,举起探照灯一扫,正想找个地方绕行过去,忽见那片嶙峋的枯木丛中,竟藏着一对腥红似血的眼睛,目光里邪气逼人。
司马灰心念一闪:“原来这里有埋伏!”他自知“先下手未必为强,但后下手肯定遭殃”,此刻更没半分犹豫,早把手中猎刀狠狠劈去,手起刀落处,耳听“当”的一声,似是砍在了什么硬物上,震得虎口发麻。
此时走在司马灰身后的三个人也都跟了上来,众人各持武器定睛观瞧,却见探照灯下金光夺目,原来是一条黄金铸成的蟒蛇。那金蟒双眼嵌着红宝石,被光束一晃,显得诡波流转,神态逼真,与活的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再剥去蟒蛇附近的枯枝,才发现它是一块金砖上的浮雕,砖体巨大,异于常制。
众人无不惊叹,更奇怪这金砖怎会在此,又随手掸落附近的树枝和泥土,发现这块金砖的上下左右全都是金砖,那竟然是整整一座用黄金砌成的墙壁。
高耸的黄金墙壁上,铺铸着一层接一层的浮雕,并且嵌满了异色宝石,把天地的生灵、神佛的威严、史诗的传说、光荣的圣战,都化做辉煌灿烂的痕迹,永远凝固在了其中,它超然的壮观与瑰丽,足以带给人类苍白而又单薄的想象力重重一击。
“运气”这种东西,对某些人来讲是亲娘;可对另外那些人,它却是个后娘。
司马灰觉得自己这伙人,大概就是后娘养的,他们随着坍塌的茧状植物,落进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深处,这里地形特殊,不知在多少年前,经过天翻地覆的劫数,造成水脉下陷,山体内部渐渐漏空,从而使得大片的原始森林沉入地底。
裂谷内又随后生长出伞盖般的孢子植物,彻底将地下森林遮蔽,年深岁久,竟然积泥成沼。使得这个垂直深度两千多米的幽深洞窟,永不复见天日,所以树木在这片封闭潮湿的区域中,腐朽速度极其缓慢,颜色暗绿,看在眼中黑压压的纹如织锦,倘若没有任何变故发生,恐怕再经过几万年,它们的经洛都会保持原状。
直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地震炸弹被人引爆,化学落叶剂四处扩散,破坏了封闭着裂谷底层空间的厚重植被,泥沼随即下陷,才让这片区域暴露出来。
由于爆破点并非是在裂谷的最中央,远处的植被虽然也尽数死亡,但是毁坏状况并不严重,仍有无数黑柱般的根脉垂入地下。所以探险队仅剩的四个幸存者,不得不在裂谷底部,寻着地底植物的残骸向纵深处移动,希望找到能够攀援上行的区域。
谁知就在这片幽深凝翠的地下森林中,竟然还隐藏着一道黄金砌成的墙壁。高耸屹立的墙体被泥土和枯藤覆盖,剥去尘埃就显露出耀眼的金光。在沉重的黑暗与薄雾笼罩之下,根本无法看清这堵黄金墙壁的规模,唯见金砖上的浮雕重重叠叠,无穷无尽,但是繁而有序,精妙绝伦,工巧几乎不似人间之物。
司马灰等人举着探照灯看了多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就见眼前的每一块金砖,都被铸成一层人面古塔的轮廓,每七重合为一体,塔基下盘有蟒蛇,其形态各异,千变万化,都不相同。塔身中的黄金浮雕,则是涵盖着苍穹大地,上至星辰日月,下至走兽生灵,飘逸的仙女、狰狞的巨蟒、象首人身的武士,甚至金戈铁马的战争,以及俯视芸芸众生的神佛。天地万物、芥子须尼,可以说是无所不包。
缅甸受印度文化影响很深,千百年来,佛法昌盛不衰,各地都有名寺古刹,可是这些黄金浮雕中的神佛,形态奇特万状,充满了离奇的异域宗教色彩,甚至与世界任何地区常见的神佛形像都有很大区别,似乎可以从它们身上,窥探到一个古代王朝早已消逝了的神秘背影。
四人做梦也想不到缅北的深山老林里,会有这许多金砖,他们陆续剥去两侧的枯枝败叶,嵌满宝石和浮雕的金砖不断显露出来,实不知这道墙壁究竟有没有尽头,越看越是令人眼花缭乱,然而探照灯只能照明身前十几步,这种感觉就如同盲人摸象,附近也没个参照物,完全难以判断真实状况。
众人在叹为观止之余,只觉一种巨大的逼仄感扑面而来,这面铸满黄金浮雕的高墙,犹如一尊沉默冷酷的天神,它寂然无声,气定神闲地接受着凡人的瞻仰与惊叹,司马灰等人看罢多时,都不免心中耸栗,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宗教的力量可以使人类痴狂,大概也只有基于这种原因,才会成就出如此显赫灿烂的奇迹。目睹了这些黄金浮雕的存在,会立刻使人脑海中涌起一个出自佛法的词语——不可思议。
司马灰一面看,一面在心里打稿:“这面墙壁的规模难以估量,横恒沉眠在地底,似乎绕都绕不过去,天知道会用了多少块金砖。墙壁的根部已经沉入地面很大一截,其余大半都隐没在黑暗当中,眼前所见无非是其中一隅,根本难以想象上千年前的古人,究竟是如何建造它的。这个被沉积不散的迷雾笼罩,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野人山巨型裂谷里,为什么会埋藏着如此之多的黄金?究竟是哪朝哪代所留?这些嵌满浮雕的金砖契合严整,像是一座建筑物的墙壁,而它又有着怎样的形状和规模?”
九州四海之内,眼所未见,耳所未闻,蹊跷古怪的事情,也不知会有多少。虽然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三人,在这远乡异域的深山老林里有些年头了,可对缅甸的风物历史仍是所知有限,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脆瞧得心中发毛,对司马灰说:“这些黄金铺就的浮雕,好像与缅甸寺庙里的菩萨不大一样,看起来很古怪。”
司马灰点头道:“曾听说释迦牟尼佛祖,是降生在西方舍卫刹利王家中,生下来时一手指天一手划地,口称唯我独尊,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脚下涌起金莲花,托举丈六金身,能变能化,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普渡天下众生,宝相庄严,妙法无边,号作天人师。可这黄金浮雕上的神佛却是如此怪异狰狞,我觉得这些丫头养的怎么看都不像善类,处处透着邪……”
罗大舌头骤然见了这些黄金,不禁又有许多感慨,他用手拍着浮雕上的一尊神佛面孔,提醒司马灰说:“你小子留点口德行不行?在他妈这么庄严神圣的地方,可不敢胡说八道。咱都是贫下中农出身的,咱哪见过这个呀?反正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黄金原来也这么普通,竟然可以当作建筑材料,跟土木石瓦都没什么区别。这要是都运到山外去换成军火,能装备多少部队?别说卷土重来占领仰光不在话下,如果省着点用,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也没问题了。我罗大舌头平生有个志愿,就是要当国防部长,选购军火咱绝不能要老美的,美国造虽然先进,故障率却高,还得是捷克、加拿大和苏联造的皮实,在瓢泼大雨或河流沼泽里泡上半天,照样抄起来就打……”
阿脆劝罗大舌头不要动“佛面上刮金”的念头,免得惹祸上身。何况众人从地震炸弹的爆破现场逃生之时,都受到了落叶剂的化学灼伤,虽然还不知道震动弹弹仓里装填的具体是哪种工业化学毒液,但是看其对地底植物破坏污染的程度,料来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今劫后余生,已属不幸之中的万幸,现在应该考虑的,只有尽快逃出野人山,在大限到来之前越境回到中国,怎么居然还有心思去动这些念头?
司马灰道:“阿脆你说的还真有道理。不过黄金这种东西,果然是动人眼目,人见人爱,不仅咱们中国人民喜欢,世界各国人民也都喜欢,它是和平的象征。我觉得咱们要是为了世界和平,把黄金宝石都带出去,就算佛祖知道了,也肯定会感到非常欣慰……”
司马灰一边同阿脆和罗大海说话,一边偷眼看了看玉飞燕,发现她神色焦虑,甚至带有几分惊恐,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曾经有个伟人说得好:“一个不想发财的盗墓者,不是一个合格的盗墓者”,司马灰觉得事态反常,就问玉飞燕是否知道些什么?
玉飞燕毕竟是晦字行里第一出尖的人物,看了黄金浮雕上有无数古塔,心中已经有了些轮廓,只是管中窥豹,一时还不敢断言。她被司马灰一问,才回过神来,回应说:“这些金砖的成色有些古怪,不像是真正的黄金,但究竟是什么物质我也分辨不出,另外这座浮雕,既不是墙壁,更不是寺庙和古城,恐怕也不是咱们所能想象到的任何建筑物,而且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野人山……”
众人闻言更是迷惑不解,他们虽然常年在缅北山区作战,但从未听过此事,满肚子的问题,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玉飞燕神色凝重地说:“这里很可能是阿奴迦耶王建造的‘黄金蜘蛛城’,又称‘四百万宝塔之城’。”她随即对众人简略说了经过,原来所谓的“黄金蜘蛛城”,是一个流传了千年的古代传说,以前曾经有过一个显赫强盛的“占婆王朝”,史称“古占”,国土范围横跨越南和老挝北部,崇信起源于古印度教的吠陀兽主,辖地内盛产黄金、美玉、象牙、宝石,财富强极一时。因此令周边诸国垂涎三尺,屡受侵袭,但占人北抗中原,南据柬越各王朝,始终未落下风,直到元世祖派大军征伐,才使之逐渐衰落,其后裔至今还存留在越南老挝等地。
古占人的城池与历代国主的陵寝,绝大部分毁于战火,少量保存下来的废墟遗址,也早都成了蝙蝠和蛇鼠栖身的巢穴。然而在越南等地,至今还流传着一个关于占婆王朝“黄金蜘蛛城”的传说。现今已被考古学家发现的“柬埔寨吴哥窟、穆罕摩尼宫、印尼婆罗门浮雕”等等,虽也有奇迹之称,但都远远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只不过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实这一传说真实存在。
相传古代西方有巴比伦王建造的“通天塔”,而东方则有与之匹敌的“黄金蜘蛛城”,在阿奴迦耶王统治时期,曾有一座以黄金铸造的城池,嵌满了各种宝石和翡翠,城壁上浮雕有无数宝塔,故此得名,奢华璀灿已极,几乎可与日月争辉。不过此城非城,只是由于规模巨大,按古制十里为城,因此才得了一个“城”字。至于里面有些什么,或者说城中是否存在宫殿屋宇,从来都无法证实。
古占人在“黄金蜘蛛城”上穷尽了倾国财富,从而一蹶不振,终于导致了后世衰败灭亡的厄运,但入侵征服占婆的各个王朝,却都没有发现这座城池的踪迹,所以大多数人认为:“那段历史近乎空白,这座神秘莫测的黄金蜘蛛城,可能仅仅是个虚妄的传说而已,未必当真存在于世。”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外来者在越南老挝等地掠夺了大量文物,其中包括几幅占婆国遗留下来的壁画,里面描绘着“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图形,给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许多宝贵信息。人们由此才发现“四百万宝塔之城”的称呼,其实并不确切,首先四百万是个虚数,黄金浮雕中的宝塔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另外它也不是一座城池,更不是神庙、墙壁、陵寝一类通常意义上的建筑物。
从那些壁画彩绘上可以看到它的形状,大致是一个用金砖堆砌成的齿轮形建筑,中部为椭圆形,外侧有长短各异的八足向四周延伸,整体轮廓近似蜘蛛,近代学者对它的认识,大多来自平面壁画及文献资料,除此以外,别无考证,所以西方人都将它称为“黄金蜘蛛城”,他们认为这只是占婆王朝的一个古老图腾或符号,也不见得真有实物。
即使“黄金蜘蛛城”确实存在于世,也该是在北越和老挝境内,玉飞燕此刻亲眼看到浮雕上的重重古塔,知道十有**正是占婆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了,想不到竟会沉埋在了缅甸野人山的巨型裂谷里,怪不得从来都没有人能找到它的踪迹。
世间对“黄金蜘蛛”这个神秘物体的认知,始终非常有限。只知道这座“四百万宝塔之城”,是用无数铸有浮雕的金砖堆积而成,从来没有谁能够解释古人为什么要建造它。另外古占王朝供奉的吠陀兽主,没有真身,却有数种奇谲怪诞的象征体,蟒蛇与古塔,正是其恐怖之相,预示着终结和死亡。
玉飞燕感到这些“黄金浮雕”上隐隐散发出腐朽的死亡气息,鬼才知道阿奴迦耶王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个“怪物”,而且“绿色坟墓”不惜代价地寻找此物,难道就只是为了黄金这么简单?“四百万宝塔之城”里是不是还隐藏着别的秘密?她又对众人道:“咱们要想活命,还是离此越远越好……”她正说到此处,就听得黑暗深处,传来阵阵枯木“吱哑”摩擦移动之声,初时细碎微弱,旋即绵绵密密,刺得人耳骨生疼。
司马灰等人听玉飞燕说起了占婆国阿奴迦耶王,建造“黄金蜘蛛城”的传说,都觉惊奇万分。惊的是自打盘古开辟以来,没听说世上会有如此奇异之物;奇的是古时候怎会有这么多黄金,而且铸有浮雕的砖体内部契合紧密,撬都撬不下来,从山上沉入地底也未崩毁,别说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了,即便是现代人,也不见得有这种鬼神般的铸造工艺。
众人虽是暗自纳罕,却没心思再去探寻究竟,此刻身处险恶异常之地,先找到路径逃出山外才是头等大事,所以他们也只是在嘴上议论几句。谁知玉飞燕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高处传来“吱吱嘎嘎”的怪异响动。
开始众人都以为自己在“震动弹”爆炸之时,把耳鼓震坏了,才会产生错觉。但随即发觉不对,耳鸣绝不是这个动静,又察觉到枯树移动之声来自头顶,就提了探照灯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可在深渊底部,受环境所影响,电池消耗极快,灯束射上去毫无作用,到处都是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众人听那响动越来越是密集,仿佛许多株千年古树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声音噪杂刺耳,让人后脑瓜皮子跟过电似的,一阵接一阵的发麻。
司马灰想起“黑蛇ii号”运输机在雾里遭受袭击的时候,便有这种声音发出,英国探险队的威尔森临死前曾留下讯息,说是浓雾中有一个巨大而又恐怖的“生命体”存在。可是野人山裂谷内的迷雾都被暴雨压制,探险队在地下沼泽里也没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当时推测雾气的根源,很能是由封闭地下空间的植被所产生,直至最后以地震炸弹里装填的“化学落叶剂”彻底破坏了孢子植物,想来已经不该再受到“杀人雾”的威胁,怎么这种动静竟然再次出现?难道裂谷深处又起雾了?
司马灰虽在找到蚊式运输机时,与机舱内残留的雾气有过短暂接触,可他自己也说不清那雾中到底有些什么,只是有一点可以断言——任何进入雾中的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司马灰背包里的发射式照明弹已经丢失,用身边的探照灯和化学信号棒,无法看到远处的情形,但只听声响,也知道来者不善,肯定是野人山里的杀人雾再次出现了,倘若从城壁或是地底植物的根脉攀上去,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回到塌陷的沼泽处,如果半路被浓雾裹住就糟了,而且雾气的出现,也预示着热带风团带来的狂风暴雨,已经开始减弱,用不了多久,整个裂谷里就将没有任何安全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