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分手宣言
第19章:分手宣言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块,像是陷入了黑洞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吸得精光。
过了几天,特意挑了某个空闲的日子,舒昀又去了一趟医院。
裴成云刚被送去做完检查,回来之后见到她,他的态度不再像上次那样激烈,反倒神色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她这才惊觉他竟然已经这样憔悴了。整个人越发消瘦,身体清减下去,就连眉骨都仿佛瘦得突出来。抑或是睡眠不好,眼睛微微向下凹陷,眸光黯然,隐约带着倦意。
他已经不能平躺,多半时间都必须斜靠在床头,那样微微倾斜的角度才能有助于平顺心跳和呼吸。
对于那晚将她赶出去的事,裴成云只字没提,只是问她最近好不好。
“干吗总是关心我?我好得很。”舒昀说,“倒是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似乎也不想再瞒她,只是淡淡地说:“其实我以前在国外做过一次手术,最近这里又出了点儿问题。”他边说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舒昀注意到,现在就连他的手指都仿佛苍白无力,指甲上更是没了健康的光泽。
“我听说还需要继续做手术,对吗?”她问。
“嗯。”他停了一下,神色平静,“我不想再折腾。”
“这怎么能叫折腾?难道你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可就算做了手术又怎样,下半辈子照样还是离不开医院。”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是牵动了情绪,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定,歇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她,不禁哂笑道,“而且手术风险大,说不定有去无回。”
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舒昀听了心头难免往下一沉。
她本是打算来劝他做手术,现在反倒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接近晚饭时间,裴成云突然半真半假地抱怨医院餐食难吃。
舒昀便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回来吧。”
“真的?”他抚着胸口低低笑道,“好久没吃香辣虾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她本来还担心他会没有食欲,毕竟人已经病成这样,连多说两句话都仿佛疲惫至极。一听之下她立马答应,拿上钱包下楼去买。
结果只在医院附近的几家餐馆逛了一圈,便接到白欣薇的电话。
医院门前的临时停车道上,白欣薇从车里递出东西来交给舒昀。
“怎么不自己上去给他?”舒昀问。
“我没空。”白欣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叮嘱她,“你就说是你拿来的吧,别提到我。”
舒昀看了看手上的几张cd和那部精致的播放机器,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或许我也没办法劝动他接受手术。”
白欣薇一愣,继而又仿佛满不在乎,“那就听天由命吧。”
“明明你一直都在关心他,为什么不肯亲自上去看看他?”
“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我曾经一做就是好几年。为了等他,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该是时候悬崖勒马了。”
“也许你再坚持坚持就会如愿的。”
“谢谢你的吉言。”白欣薇研究般看着舒昀,好像有点儿遗憾,“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其实我觉得你会是个十分合格的朋友,只可惜我俩读书的时候没有深交的机会。”
“是啊,后来你又把我当做假想敌,要做朋友就更难了。”舒昀开了句玩笑之后才又端正了神情,认真地说,“其实我在想,大概是你一直以来都看错了,抑或,你对裴成云来说有多重要,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有点儿晚?”白欣薇挥挥手,发动车子,随后又想起来,问,“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要打包什么回病房?”
“裴成云说想吃香辣虾。”
坐在名车里的美女眉头微皱,“他的病需要忌口的。”
回到病房,舒昀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拿到床前一一打开。
在裴成云表示疑问之前,她率先说:“辣的东西你不能吃,还是来点儿清淡的吧。”
裴成云望着她手里的另一个袋子问:“那是什么?”
“哦,音乐,拿来给你解闷的。”
她把cd机和唱片放在床头,替他插好电源。
吃过饭之后,探视时间眼看快要截止,她说:“手术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吧。要不我也托人打听一下,找最好的医生?”
床上的男子似乎有些累了,半躺着不说话。
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密,与年少时几乎没有两样,即使现在躺在病床上仍旧俊美如昔。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神情冷淡,倘若再配合上偶尔发作的坏脾气,很容易便令舒昀想到曾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个少年。
她不禁叹了口气,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时候他的态度很差,他不喜欢与人交际,甚至刻意掩饰封闭自己的情感,这些恐怕通通都是一种保护手段。既保护他自己,也保护着他真正关心的人。
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需要面对生离或死别,牵挂越多,痛楚便会越深。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那都将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缺失。
舒昀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到床边传来的声音。
声音里分明带着深浓的倦怠和虚弱,却还是问她:“刚才你是不是见过白欣薇。”
裴成云的语气甚至缺少疑问的腔调,仿佛心中早已确定了答案。
舒昀静了一下才做声,却答非所问,“其实你和她才是相互了解的一对。估计也只有她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音乐,她会记得你现在不能吃哪些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舒昀摇摇头,兀自笑道,“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
可是接下来的几日她都非常忙。
自从签完合同,舒昀与g&n的合作算是正式开始。
负责与舒昀做主要接洽的是一位姓李的总监,以及他的助手张小姐。广告创意受到某国际着名时尚生活杂志内的一期摄影作品的启发,由创意总监亲自向舒昀做介绍说明,直到舒昀领会广告所要突显的精神为止。
“需要半裸出镜?”听完之后,舒昀质疑这最重要的前提。
“只是裸背而已。我们会以女性身体的柔美曲线,配合本季珠宝所特有的华丽风格,两者形成看似冲突实则和谐的画面,进而达到加深视觉感官和印象的目的。与此同时,也请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负责将你拍得美美的,等到样片出来,相信能令你本人都感到惊叹。”
创意总监洋洋洒洒描述了一大段,舒昀还是犹豫,“这是我的第一个广告,尺度这么大,我一时接受不了。”
“这个创意极富美感和艺术气息,观众看完并不会产生任何不良或不雅的联想。”总监仍在试图说服她,一会儿又拿来一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指给她看,“你瞧,类似这种效果,多美。”
确实,那位外国女星肢体柔软肌肤白润,半伏在碧绿的草地上,棕褐色的卷发披在光裸的背部,整个身体曲线在夕阳的勾勒下近乎完美。妖娆的高跟鞋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修长的双腿微微向后翘起,大红色的鞋履与性感丰盈的红唇相呼应,仿佛是点缀在雪白奶油蛋糕上精致美妙的樱桃。
确实美极了。
nicole也在现场,对于总监的话并未发表任何异议,脸上甚至流露出些许真诚欣赏的神情。
舒昀放下杂志说:“请等我打个电话。”
她找了个角落,挂给周子衡。电话甫一接通她便说:“我们马上中止合作行不行?你可以不在乎我在别人面前裸露,不过我自己接受不了,哪怕拍出来再美也不行。我看你还是另找他人吧,或许找个身材好的模特更适合。”
她一股脑儿说完之后,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钟,然后才听见周子衡说:“我现在过去。”
“你也来劝我吗?那不必了。”她斩钉截铁地表达决心。
周子衡直接挂了电话。
“怎么,有事要走?”
“我改天再过来。”周子衡说着已站起身。
医院的外科主任兼脑外科专家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片子,提醒道:“上回因为你的眼睛复明了,所以我建议采取相对保守的治疗,希望你颅内那块淤血可以自行散开。不过最近你的视力再度变得模糊,根据拍片的结果来看,估计还是需要动一次手术,不然难保上次的情况不会再发生。这样吧,你自己回去考虑并安排一下,抽出时间来我们再详细讨论。毕竟脑部手术不比其他,风险还是有的。你想清楚再说。”
周子衡说:“多谢,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等他抵达试妆场地的时候,创意总监仍在试图从艺术的角度打动舒昀。
“把方案b拿来给我看看。”他走到总监身后说。
总监简直吃了一惊,以往所有的代言广告这位集团大老板都从未直接参与甚至过问过。通常都是样片拍好后,送去集团总部,而那里也有专门负责这种事务的人,基本上不需要劳动周子衡的大驾。
李总监对于周子衡的突然出现有点儿摸不清状况,周子衡则看了一眼还端坐在椅子里的女主角,只见她脸色不佳。他转回来对着总监重申自己的吩咐,“有没有第二套广告方案?”
“有。”总监应道,立刻指挥助手去拿。
文件纸在周子衡的手下不紧不慢地翻过,总监说:“这套只是备选,论效果还是主打创意更好。”
“作废。”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男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我认为需要舒小姐裸露出镜这个想法不太妥当。”周子衡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交还给助理,“我不喜欢。”
这是有史以来头一遭,整个创意部门一致奉为绝妙经典的创意案就这样被大老板用一句话给否决了,而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老板的要求是,代言人舒昀必须衣着得体,避免任何形式的过度暴露或搔首弄姿。
对于“搔首弄姿”这个成语,总监揣测,放在这里是不是代表着不允许为舒昀设计任何具有诱惑性的动作或表情?那么拍出来的艺术效果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大老板很快便看透了他的心思,并善意地替他定下整个广告的基调,“优雅端庄为主。”
好吧,李总监想,虽然这与自己的初衷有些背离,却终究也是最符合一般珠宝广告的调调,不功不过,只能在拍摄手法和角度上多花点儿心思,希望能以新颖取胜了。
脑子高速运转的同时,李总监不免又向面前的广告女主角多打量了两眼,心里有些遗憾。他想,单就外形和气质来看,舒昀应当更加适合妖娆性感的迷离风格,倘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拍摄,那一定将会非常迷人。
中午周子衡请所有工作人员吃饭,由助理费威负责安排,自己则将舒昀带到附近的另一处餐厅。
三月之期转眼就要到了,在仅剩下的二三十天里,他们似乎极有默契地共同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相处之道。上次因为裴成云而引发的矛盾,在经过连日来的冷战之后,今天再见面时,两人一致闭口不再重提。
粉饰太平,舒昀一边吃着午餐一边默想,自己跟在周子衡的身边这些年,总算把心机练深沉了一些,这算不算唯一的收获?
她给自己点了一客芝士焗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客气地提出来,“请你把调味瓶给我。”
芝士粉、胡椒粉和其他的调味瓶都摆在精致的木架上,恰好就在周子衡手边。
周子衡放下刀叉瞥她一眼,伸手要拿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她见他的手指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很快却又收了回去,还以为他不满意她刚才有意客套的态度。
“自己拿。”果然,他拒绝替她服务,目光冷淡地落到别处,连看都不看她。
她撇了撇嘴角,在心里强烈鄙视这种毫无绅士风度的行径。抑或他还记得上次的争吵也不一定!
原本还嫌饭里的芝士味道不够浓,但是面对周子衡一副淡漠冷酷的样子,她也变得意兴阑珊起来,随随便便地将这顿午餐应付了过去。
下午试了几个妆面,这组工作人员都是高效率的专业人才,最后很快便将最后的造型确定下来。
最近公司将舒昀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广告拍摄之外,还要约见几位词曲人谈下一首新歌的构想,紧接着又赶去某内陆城市参加一场大型歌会。
那个城市是出了名的火炉,炎热的夏季在那里直接换成酷暑。从机场出来,迎接他们的除了歌迷之外,就是扑面而来闷得令人窒息的热气。
到了夜晚,温度才稍稍降下来。可还是热。况且又是露天的活动,台下人山人海,顶上和四周都架着巨大的射灯,在台上唱完两首歌,回到后台不可避免的就是一身汗。
这是舒昀第一次参加这种歌会,当她听到有人在下面呼喊她名字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她想,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自己跟在哥哥身边撒娇的时候,当她用着哥哥写词作曲赚来的钱读书的时候,哪会想到自己也能在这一行里做出一点儿成绩来?可惜哥哥看不到这些了。
想到舒天,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愿望似乎真的实现了。除去最初引起的那一阵波澜之外,后来哥哥的名字确实不再经常被人挂在嘴边讨论,而那些旧的隐秘也并没有被如今强大的搜索力量给挖掘出来。
终于风平浪静了。
哪怕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就是“楚天舒”的亲妹妹,却也没有谁会再在访问里向她提出任何相关的问题。
这都是周子衡的功劳。
对此舒昀心知肚明,完全无法否认。
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从在丽江初遇开始,一切就像是被神安排好了的。她因为酷似周小曼而给他带来心灵或身体上的安慰;而他呢,则替她解除了一件当初不曾预料到的麻烦,完成了她最微小也最渴切的愿望。
那么当这些都做完之后呢?
是否就是分别的时刻?
参加完演出回到c市的那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初七。机场里遇到有人求婚,年轻的男士举着大束玫瑰,单膝跪在女友面前,请求她嫁给他。
同样年轻的女主角瞬间喜极而泣,泪水将眼线和睫毛膏都冲花了,在眼眶周围留下两团乌溜溜的印子,像个熊猫。
饶是如此,舒昀却还是认出来,这个幸福的女孩与自己坐的是同一趟航班,两人还在飞机上的厕所外头相遇过。
所以她停下来,隔着围观热闹的人群多看了两眼,亲眼见证女孩点头被戒指套牢,一双浪漫的男女拥吻在一起,她在心里送上个祝福之后才匆匆离开。
市区里也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气氛,街边几乎每隔几十米就能看见一位玫瑰花小贩,而此时逛街的人似乎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其实舒昀自己倒有很久都没认真逛过街,一路上只听小乔和另两个女同事热烈地讨论商场里的打折信息,结果她在半途中居然睡着了。
晚上回到家,她草草洗漱了一下便上床,继续补眠。直到楼下某户开派对的音响声透过窗户飘进来,她方才醒转,迷迷糊糊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还没到十二点。
这样的深夜,她恼怒地将头埋进被子里,正考虑着要不要打给物业投诉一下,却听见有人开门进屋。
门锁响动的声音让她一激灵,仅存的一点儿睡意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舒昀迅速坐起来,凝神屏息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然后卧室门便被人推开了。
或许是她一脸警觉的样子真的娱乐到了对方,抑或是他今天的心情本来就非常好,只见周子衡扬了扬眉,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还以为你会拿防狼器迎接我。看来你的防备意识还是不够,就这样坐在床上,如果真是小偷入室怎么办?”
他边说边走近,她没好气地重新躺回去,继续拿被子遮住脸,闷声说:“我并不觉得小偷可怕。”
“你是想说,其实我远比那些宵小之辈可怕多了。是吧?”
她用沉默表示承认。
至于为什么他会这么晚突然过来,她没问,也不打算问。只是在浴室里传来水声的时候,她发现,这下子自己彻底不想睡觉了。
于是,等到周子衡淋浴完出来,他们很自然地重温了那项最近都没有好好做过的运动。
说不清是谁主动,也说不清这期间她到底有没有产生过拒绝的念头,即使有,或许也是一闪而逝。总之在窗外时断时续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中,她的双手并没有推开他。
而周子衡今晚似乎喝了一点儿酒,所以尤为兴奋,深黑的眼底仿佛有明艳流灿的火花闪现。他在她的颈边、肩头以及大腿处噬咬,不放过任何一处能让她敏感到战栗的地带。
结束之后,他趴在她的身上,微沉的气息之中带着一丝隐约醇冽的酒香。
“我想你。”他说,温热的嘴唇近在她耳边。
她却仿佛控制不住,沉默地揽着他的肩,一语不发,只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下去。而他吃痛地动了一下,便再也没有更大的动静,只是任由她用力再用力。
她咬了许久才肯松开,手指无意识地从他肩上某处来回扫掠而过,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吻痕,而她清楚记得自己方才并没有亲吻过他。心里痛得像被刀刃绞过,她看着那个很深的牙印,对他说:“节日快乐。”
这天半夜,忍受着一阵紧接着一阵袭来的头疼,周子衡迟迟无法入眠。
这就是醉酒过后留下的后遗症。他白天的时候出去应酬,居然极少有地喝多了。
原本中午喝酒就不符合他的习惯,这次完全是客随主便。再加上宴请方又十分热情,餐后安排去ktv继续“交流感情”。于是在数种酒精的混合作用下,周子衡坐在昏暗的总统包间里,很快便发觉自己的神志和感官开始变得麻痹。可是酒还没有停,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来我往,谁也拒绝不了谁。
期间,宴请方照例叫来陪酒的小姐调节气氛。
周子衡记得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年纪似乎很轻,脂粉覆盖下的那张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姣好而又柔嫩,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其实就连她的眼神都仿佛少了几分同行们的那种圆滑世故,反倒带着一丝与这个环境极不相称的青涩纯净。他疑心自己酒喝多了,居然会猜测这是不是一位出来“兼职”的女大学生。于是他喝着酒,随口就问:“怎么称呼?”
那女孩道:“我叫苏云。”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咬字清晰,从被涂红的嘴唇里轻轻吐出来。
这样的场合,又是这种职业,应该没有谁会用真姓名。但是当他听到的时候,还是不禁愣了一下。
苏云……这般巧合。
他笑了笑,多打量了对方两眼。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在心中产生了微妙的排斥感。
那女孩子原本紧贴着他而坐,后来他借着倾身拿酒杯的动作,稍稍往旁边移了移。亦不肯同她喝酒,甚至连交谈也戛然而止。
兴许是宴请方看出门道来,很快便殷勤地提出替他换一位小姐。而那个名叫苏云的女孩子,带着一点儿尴尬,却顺理成章地被召唤坐到另一位客人的身边,陪着玩乐。
等到这一整套应酬终于结束的时候,周子衡已然醉了。他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ktv大门的。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置身于酒店的大床上。旁边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漂亮鲜妍的嘴唇贴在他的肩头。
他揉着额角起身,将苏云叫醒。
或许是他的脸色不佳,女孩子显得有一点儿委屈,一边穿衣服一边解释说:“散场的时候是您叫我陪您的。”
他不记得了。不过就算真的有,他当时叫的那个人应该也不是她。
他没再说话,只是从地上捡起衣物穿上,又取出一些钞票。
苏云说:“……任总已经付过了。”或许真是刚入行不久,**和职业道德正在相互剧烈地拉扯,所以眼神有些犹豫,手指本能地向前伸了一下又很快地收回去。
任总就是这次请客的人,倒真是将各方面都照顾周到了。周子衡什么都没说,临走之前将钞票放在了桌子上。
离开酒店之后,他让司机过来接他。半躺在车里又休息了两个多小时,这才终于感觉酒醒了。
那时已是深夜,一直沉默着的司机开口问:“周总,现在去哪儿?”
他半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报了个路名。然后,便到了这间公寓,见到了坐在床上因为半夜动静而一脸警觉的女人。
他倚在门口看着她,突然很想笑,而前段时间让他不愉快的那个因素,似乎也被暂时遗忘了。
之后他走到床边,目光底下是她素净的脸颊和白皙柔软的身体,他的心情无端端地变得十分不错,比刚进门时还要好。
活了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或许是酒精还没完全散开,所以他破天荒地向她表达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说:“我想你。”
可是这样一句实话,却换来她重重的一口,咬在脖子和肩膀相连的地方。他以为她又有什么不满,可随即她只是转过身,极为安静地睡去。
直到接近凌晨,周子衡方才有了些许睡意。他转动身体,手指习惯性地在旁边那人的脸颊上摩挲。结果指尖猝不及防接触到的湿意却让他微微吃惊,“……怎么了?”他确定那微凉的感觉是泪水,于是撑起身,将舒昀背对着自己的身体扳过来。
舒昀闭着眼睛,眼角果然有模糊的泪痕。
“没事。”她小声说。
“到底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她停了一下,这样告诉他。
“所以吓醒了?”
他似乎放下心来,重新躺回去,哂笑她,“真是够傻的,再可怕也只是个梦而已。”
“嗯。”她转过身,依旧背对他,声音轻而模糊,“确实很傻。”
几乎装睡了整晚,如今眼泪恰巧被周子衡摸到,舒昀反倒觉得轻松了些。精神一松懈,巨大的倦意终于向她袭来。
于是,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恰好今天没什么安排,公司那边也不用去,唯一令舒昀没想到的是,周子衡竟然也难得空闲,当她起床的时候,他仍旧睡得很沉。
她自顾自地走进浴室,把昨晚周子衡换下来的几件衣物顺手丢进洗衣篓里。可是等到洗漱完毕,她想了想,又将那些衣服通通拿出来,稍微折了一下放回床边,保证床上的人一睁眼就能看得见。
然后便是做早餐。火腿,煎蛋,烤面包,一人份。
就在面包机发现清脆声响的时候,周子衡穿着便装出现在厨房门口。
“让一让。”她端着盘子绕过他,在餐桌边坐下来。
面包烤得松软,鸡蛋煎得很完美,火腿则是上次nicole送的进口货,据说价格昂贵。上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其实此时的室温已经有点儿高,但是舒昀连空调都没开,仍觉得手心发凉。她微垂着眼睫,看似专心地享用着自己的早餐。
面对这样刻意冷淡的态度,周子衡不由得站在一旁多打量了她两眼。恰好此时手机响了,是陈敏之打来的,他转身从冰箱里找了瓶水,一边喝一边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陈敏之汇报的事情有些棘手,牵涉到g&n目前最大的房产开发项目临时碰到的一些问题和阻碍。一个电话打了十多分钟,等他收线回到屋里,舒昀早已收拾好桌子,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站在水池边的那个背影纤和柔美,微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似乎并没有经过刻意打理,反倒流露出一丝慵懒性感的姿态来。
他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才说:“我该走了。”
背对着他的人依旧背对着他,半点儿回应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问道:“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舒昀关了水龙头,一边擦盘子一边说。
他莫名地感觉有些烦躁,或许是因为公司的事,抑或是因为她一早起来就稀奇古怪的态度。
但是现在没时间跟她耗,司机已经等在楼下。他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这时才听见她在身后说:“以后别再来了。”
握着门把的手停了停,他转过身问:“什么意思?”
“我们分开吧。”那女人仍旧站在厨房门边,素净的脸上表情异乎寻常的平静,她给这段关系下了最终定义,她说,“我觉得这样很没趣。”
半开着的门重新砰的一声被关上,只是声音有点儿大,仿佛昭示着施力者情绪不佳。
“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你连这二十多天都等不及吗?”周子衡返回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明媚的日光斜射在他的侧脸上,将眉宇间的不悦映衬得十分清晰。
究竟是谁等不及?
冲到嘴边的话又被舒昀硬生生地咽回去。
面对他的逼近,她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直到身体抵在水池边,她才停下来,而英俊的男人已经到了身前。
“说吧,是什么让你这样迫不及待。”
“没有。”她冷冷地否认。
“那么,什么又叫做没趣?”
“就是现在的相处方式。”她找不出比这更恰当的说法。目光落到他的肩头,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移开,想到衣料覆盖下的某个地方,她只恨昨夜没有咬得更重一点儿。
可是旋即她却又觉得自己可悲。
过去不管有无证据,其实她都一直认定他还有别的情人,心里倒也不难受,地下关系时好时坏地竟也维持了这么久。结果现在两人明明即将走到尽头了,她却反倒开始在意起来。
由于他迫得太近,气息居高临下地俯压过来,她恍惚间觉得呼吸困难,于是伸手推开他,打算暂时逃离这狭小逼仄的空间。
可是他偏偏不肯放过她,双手摁住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不能挣脱。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玩这个。而且关于你说的,我完全不赞同。我倒认为现在这样十分有趣,怎么办?”
“没时间你就快点儿给我走!给我快点儿离开这里!”她摆脱不了他的钳制,被锁在他与水池之间连转身都不能够,只觉得一阵心慌,额上冷汗迅速冒出来,情绪也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她抬起脚去踢他的小腿,不顾轻重,嘴唇被牙齿咬得泛白,目光愤怒而凌乱,借着失控的劲头终于说出口:“滚回其他女人身边去,我这里永远不欢迎你!”
“什么女人?”周子衡仿佛愣了一下,继而腿上吃痛,眉头皱起来,将她抓得更牢,“你发什么疯。”
“对!我是发疯了,而且疯得厉害!”她终于不顾形象地冲他嘶声叫喊,“否则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又怎么会和你纠缠到现在!我可不是疯了吗,只有疯子才能忍受你这样的对待!周子衡,我恨你!”
她的情绪明显失控,或许是因为被困在狭窄的空间里让她感到慌乱,抑或是积压太久的怨气恰好找到个出口爆发出来。发泄完之后,她只觉得头脑有瞬间的空白,甚至无法完整地想起前一秒自己所说过的那些话。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有那么一小会儿,周子衡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而她背抵着冷硬的水池边缘气喘了一会儿,手掌终于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那双漆黑的瞳眸微微闪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凝神审视,目光恍似前所未有的深晦,从她的脸上沉沉掠过,继而又转向身体。她平静了一下,这才发觉因为刚才的情绪发作和不停挣扎,脸颊边有几绺发丝滑落,背后腰侧的棉质薄衫也被水渍洇湿了大片,此时狼狈的模样大概像极了泼妇。
没想到维持了这么久的关系,最后收场的姿态却是如此的难看。
最终,两人无声的对峙被电话铃声打破。
舒昀迅速地移开目光,快步离开了这个下一秒便似乎会让她窒息崩溃的空间,站在窗边试着调匀了一下呼吸才接起电话。
她面朝着窗外,身体挺得笔直,倾听的时间占了大半。已经将近中午,外头阳光变得十分猛烈,可她仿佛并不觉得刺眼,抑或感觉不到炎热。
周子衡双手插在裤袋中,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专注的背影,直到她讲完电话回过身来。而她却仅仅只看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回卧室换衣服,几分钟后收拾妥当出来,见他还站在原处,她沉着脸移开目光,兀自换鞋出门。
抵达医院的时候,郭林正在替裴成云办理出院手续,然而神色间却是明显的不赞同。
“算了吧,裴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嘛。”舒昀反过来劝他,两人又在外头聊了几句,这才一同走回病房去。
舒昀这阵子忙,再加上最近知名度和曝光率的飞速提升,要是频繁出现在同一处公共场所,尤其是像医院这样的敏感地方,必然会引起某些好事媒体的注意,甚至引来居心不良的猜测。所以她也不得不有所收敛,多数关于裴成云的情况都是与郭林通电话了解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回裴成云不但拒绝了再次手术,如今甚至要求出院回家。
鉴于目前裴家已无人在国内居住,一切手续事宜自然都落到郭林的身上。
“前两天才被急救了一次。我替他把私人护士都请好了,必须保证以后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可是这小子死活就是不同意,怎么说都说不通,硬生生又把人给辞了。这下子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吗!”郭林站在病房门口,压低了声音宣泄心头怒火。
“以前天天一起念书,念了两三年了他都不肯亲近其他同学,对我们简直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他就是这脾气,从小到大都这样。”舒昀略一沉吟,商量着,“不如我进去和他谈谈。出院之后要怎么办,我们尽量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
直到夜幕降临,舒昀才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
她在家里盲目地转了一圈,从沙发到卧室,从床边到阳台,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被她漫无目的地绕了个遍,唯独没进厨房。
她怀疑自己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再靠近那里了,毕竟最终与周某人的收场太过丑陋,她宁愿不要再想起。
她仿佛有点儿走神了,最后看看自己空着的双手,这才想起来该做什么事。她找了个商场装衣服的纸袋,将浴室里的一些男性私人物品通通收拢进去,然后又给自己放了一浴缸的热水,脱光衣服深深地沉下去。
其实这样炎热的天气,根本不适合泡热水澡,但她大汗淋漓地闭着眼睛,在里头一直坚持到整缸水都慢慢变凉。
最后爬出来几乎站不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就连头脑都似乎不清晰起来。她趁着这股劲儿,拨通了周子衡的电话。
对方那边声音嘈杂,应该又是在热闹的**把酒言欢。面对她提出的见面要求,那个性感中带着些许清凛的男声回答她:“我没那么早结束。”
“那我等你。”她脑袋发晕,分不清他的语气中是否还有冷淡的情绪。
“随便你。”电话很快就被挂断。
在断线的前一刻,她隐约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拖长了腔调叫道:“周总……”
像是算准了他不会再来她的住处,她便直接去别墅等。结果直到深夜周子衡才回来,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可是神志倒还算清醒。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她带来的纸袋,神情冷漠,“不想要的东西可以直接扔掉,不用特意送过来。”
舒昀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说吧。”他仿佛十分倦怠,坐进沙发里,手指捏着眉心闭目养神。
“其实就是上午的事。”她说,“我想当时那个被打断了的话题应该重新继续下去,直到有个结果。”
“我不想和你吵架。”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淡漠。
“我也没想再和你吵。我只是在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是什么让你想如此迅速地离开我?”
“……我有我的理由。”
她不想承认,也永远不会当着他的面承认,那个印在他背后的吻痕就是导火索。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正为自己一直以来模糊的情感底线和时而被忽视得极为彻底的自尊心而感到羞耻。所以她没法容忍自己再一次自取其辱。
明知道他心里放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明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正是那个女人的替身,她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他。直到昨夜,当她知道他与别人有过亲密接触之后,她反倒在瞬间崩溃了。
她甚至开始怀念起过去的日子。那时候,哪怕在拥有她的同时,他还拥有其他的情人或伴侣,但至少他一向都将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至少从没让她在他的身上发现任何一点儿别人留下的印记。
这种最基本的尊重和默契,或许也是他们的关系得以长久的原因之一。
可是现在,终于一切都不同了。
抑或,早在她发现周小曼的存在时,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无可挽回的裂痕。这道痕仿佛生长在她的心里,迟迟不肯愈合,并被这段时间产生的各式各样的矛盾越挖越深,时刻让她感受着那种无法言喻的刺痛。
直至今日,她终于肯承认,那次丽江之行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让她在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
她甚至没有办法更早一步遇见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周小曼注定是要抢在她前头的,并且早了二十几年,那是她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一段漫长时光。
周子衡没说话,只是将双眼睁开了。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眸色仿佛越发深黑,眼底泛着潋滟的光。
她的双手在口袋中紧了紧,深深吸气道:“你为我哥哥的事在媒体那边所做过的一切,我是真心感谢你。我也知道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如果你坚持不同意,哪怕会迁怒那也算是我活该。如果名声搞坏了,娱乐圈我也可以退出,反正这份工作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嘴角抽动,似乎在笑,可是眼睛里却依旧冰冷一片,淡淡开口道,“我不会再威胁你。”
“最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要离开是不是因为他?”他停顿了一下,第一次说出那个名字,“裴成云?”
她沉默着却并没有否认。现在的裴成云需要亲近的人腾出时间去关心照顾,是她自告奋勇承担这样的责任,并非出于爱情,她只是认为自己有必要这么做。而裴成云与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她的生活里难以共存。
尽管坐着不动,身体里的酒气似乎还在不断上涌。其实周子衡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连话都懒得说,可她默认的姿态仿佛终于激怒了他。他皱了皱眉,目光在她身上聚焦了片刻才问:“所以你今晚是来和我商量,还是来求我?”
嘴唇极轻地颤抖了一下,她说:“如果你觉得后者更好的话。”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是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是你为了他第二次求我。”
“是的,现在我希望你能放我离开。”
“他对你来说真有这么重要?”
“你会后悔的,舒昀。不过现在,你可以走了。”那点儿漫不经心的笑容浮在薄薄的唇边,在灯下竟是那样的刺眼。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终于开恩宣布,“你自由了。”
最后舒昀离开别墅。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只有路灯做伴。
途中经过那位自杀身亡的蒋小姐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她居然还有心情多看两眼,那套独幢别墅如今漆黑一片,就连围在四周的庭院都仿佛死气沉沉。可她并不觉得害怕,哪怕现在回想起蒋小姐最后的死状,她竟然也没有任何恐惧。
……你自由了。
就像中了某种魔咒,她的耳边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周子衡最后说的那句话。
这样走了一路,也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到小区的大门口。还是上回那位保安当值,遇见她客气地一笑。她回报给他一个笑容,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在抽动,想要上扬一个微小的角度都十分勉强。
保安看出问题,从亭子里出来,体贴地询问:“需要替您叫车吗?”
她摇摇头。
可善良尽责的小伙子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本通讯簿,把其中的一个电话号码给她,“这是一位的士师傅的手机号,您可以存一下,以后进出会方便点儿。”
以后?
借着大门外的灯光,舒昀有些怔忡地看着这位保安,片刻才摇头说:“我想不需要了,谢谢你的好意。”尾音有一丝发颤,出于本能的掩饰,她转身快步离开。
没有以后。
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
今晚的她获得了自由。
这也意味着,她终于真正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