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流终结
第5章:风流终结
今晚,周子衡就发现,自己抱着这具身体才能睡得舒服。
b市与c市相邻,车程不过四十多分钟。舒昀匆匆赶到b市的中心医院,很快便在急救室外找到刘阿姨。
“下午就说不舒服,给她服了药,吃了晚饭又让她睡了一会儿,谁知道刚才突然就发作了。”刘阿姨说,“看她疼成那样子,小脸都紫了,真是心疼死我……”
“医生怎么说?”舒昀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
“还没出来。”刘阿姨用纸巾擦了擦眼角,“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哟,要让这样的小孩子遭这种罪!”
舒昀说不出话来。带大一个先天心肺功能不全的孩子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才两三个月不见,眼前的妇人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十几分钟后医生摘掉口罩出来,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安排她们进去看望病人。
“珊珊最近老说想你。”刘阿姨坐在床边,拨了拨孩子额前的头发。
孩子还没醒,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因为常年生病的原因,脸色远不及同龄人健康红润。
舒昀有点儿心酸,半天才说:“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傻姑娘,干吗道歉。”刘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刘叔还在一楼办手续,我去看看他,你陪着珊珊吧。”
“好。”舒昀把手袋放下来,弯腰去摸珊珊的小脸。
吹弹可破的皮肤,因为苍白更显得无比脆弱,像是阳光下的雪,仿佛稍稍一碰就会化掉。舒昀不自觉地笑了笑,因为想到珊珊刚出生的时候,舒昀将她抱在怀里,当真像是对待一件宝贝。那么小那么软,舒昀抱着她,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那时候大哥舒天笑她,“自己都还是个小丫头呢,居然还有母爱。”
她被说得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小宝贝,只觉得生命真是神奇,这样一个小东西多年后不知会长成什么样儿。
可是很快医生就告知他们一个坏消息,也许珊珊长不到那么大了。先天的心肺缺陷将会伴随她的一生,并且时刻折磨着她与她周围所有的亲人。
这么痛苦,舒昀看着病床上的人想,这么痛苦的人生并不是珊珊选择的,却要由她自己来承受,没有人可以替她分担。这是否太荒谬太不公平了?
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担心吵到孩子,舒昀避到走廊上去接。
周子衡那边声音十分嘈杂,问她:“你现在在哪里?”
她报了位置。隔了一会儿,电话里的杂音渐渐小下来,想必是走到了清静的地方,周子衡仿佛有点儿吃惊,“你病了?”
“不是我。”她恹恹地靠在墙边,不想多说。
可是她忘记了他向来敏锐得可怕,即使隔得这样远,他依旧立刻察觉出异样,“出了什么事?”
电话里那么安静,她才听出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些许酒意,估计刚刚应酬完,所以才会有空找她。
可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只担心珊珊会随时醒过来。
“真的没事。”她想挂掉电话。
他却淡淡地说:“舒昀,就当是普通朋友关心你,你也不该这样敷衍吧。”
她有过几次类似的经验,知道周子衡喝过酒之后十分难缠,有时候就像男孩与男人的结合体,既固执又霸道,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况且他的指责让她有一点点良心上的愧疚,最后只好屈服,“有个小朋友心脏病住院,我在这边陪着。其余的你就别问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没问题。”周子衡答应得很轻松,接着又说,“我在那个医院恰好有熟人,是心脏病方面的专家……”
“真的吗?”舒昀心中一动,直接打断他。
兴许是这样的反应平时实在少见,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才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低笑,“真的。你需要我的帮忙?”
舒昀想了想,“是的。”
其实b市中心医院在心脏病学领域的医疗水平一直是国内最为顶尖的,一些大名鼎鼎的专家们也都集中在这里。虽然珊珊会做定期检查,但是听到周子衡提起,舒昀突然想,如果能为珊珊做一次专家会诊,应该会对目前病情的掌握更有帮助。
她把想法说给周子衡听,希望他能帮忙。
“改天安排个时间让你们先见面,到时候再具体商量。”他说。
“好。”她停了停,“谢谢。”
“你要怎么感谢我?”他半真半假地问。
这时恰好有护士从走廊那头过来,舒昀说:“病房区不准用手机,改天再讲啊。”
在挂断之前她听见他问:“今晚不回来?”
“嗯。”
她收起手机,回到沉睡的珊珊身边。
孩子是在两小时后醒的,其实只清醒了一小会儿,但见到舒昀十分开心,一时不肯再睡觉。
刘阿姨在一旁故意虎起脸,“再不听话,回家外婆不给你烧好吃的。”
珊珊向来害怕外婆,可怜兮兮地转向舒昀求助。
舒昀摸摸珊珊光洁的小脑门,笑道:“姑姑晚上不走,明天还来陪你。怎么样?睡好觉,明天才有精神玩哦!”
她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但说来奇怪,珊珊从小便格外听她的话。最后或许是太过疲倦,嘴上说不想睡觉,但很快就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刘阿姨跟舒昀说:“你回家里睡吧,这边有你刘叔陪着。”
“还是我留下来。”舒昀坚持,至少要为小侄女尽点儿义务。
她将刘家夫妇送到医院楼下,等到他们离开之后,不远处突然射来明亮刺眼的车灯,径直朝着她的方向忽闪了几下。
舒昀诧异地停下脚步,然后便看见从车里跨出的身影。
周子衡站在车边,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仿佛十分欣赏她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做事向来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刚才在电话里居然也没事先通知一下。舒昀惊讶了半天才找回语言,“你怎么会来?”
周子衡不理会她,只是环顾了一下,问:“晚上就睡在这里?”
“嗯,随便凑合一夜。”
他想了想,点头说:“也行。”
“没办法,总得有人守着……”一语未了,她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回味着他方才勉强屈就的语气,不禁皱起眉问,“也行是什么意思?”
他侧头看她一眼,傲慢的表情流露在俊美的脸上居然显得出奇自然,“虽然这里条件差一点儿,但有温香软玉在怀,我应该可以睡得着。”
她却惊讶道:“你不要开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在走廊边的休息椅上坐下,然后理所应当地要求,“过来坐,仰着头说话很累。”
她没法子,依言坐在旁边,只觉得有点儿头疼,“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了看她,俊眉微扬,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熟悉的讥嘲,“舒昀,做人怎么能像你这样没良心?能让我主动留在这种地方陪着过夜的人没几个,为什么你反倒一副惹到麻烦的样子?”
确实是麻烦,舒昀咬着嘴唇想。这个男人只凭自己心意做事,好坏无常,让她无法揣测他的真实想法或目的。
而她,讨厌这种感觉。
或许这才是他们始终若即若离的原因。她猜不透他,所以干脆保持距离,免得一步踏错后悔无门。
因为在医院里,她实在没法做过多的纠缠,只得由着他。
周子衡问了一下珊珊的病情,她如实说了,期间只是隐掉一些无关紧要的背景。安静空旷的休息区里,她低着头大致地叙述了一番,包括近几次的发病情况。最后她问:“能不能尽快替我安排一下与专家见面?”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暂时没了下文。
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正半闭着眼睛,清俊的侧脸上隐生疲惫。
她停了停,小声问:“你累了?”
周子衡睁开眼睛看看她,手指捏了捏眉心,才说:“晚上酒喝得有点儿多。”
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酒气与诱惑性感的古龙水香味交织混合,脸色虽然还算正常,然而声音却微微低哑,泄露了几分疲态。不知怎的,舒昀心中陡然松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语调却已先行软了下来,“司机还在外面车里对吗?你还是回家去休息吧。”
周子衡闻言斜睨着她,笑了笑并不说话。
“听到没有啊?”她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不禁加重了声音。
“听到了。”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微闭上眼睛宣布,“不过,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因为医院规定不准陪床,所以想要留下来的家属只能申请睡在专设的休息室里。条件当然不能算好,床也窄,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晚这间休息室里并没有其他家属。
周子衡上床之后很快便睡着了,其实他已经整整几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公司正在组织一次大型并购,越是临近关键时刻就越是争分夺秒,他领着一帮得力下属连续熬了几天几夜,晚上又马不停蹄地参加一个重要饭局,光是洋酒就喝掉了三四瓶,饭局结束时尚能保持清醒连他自己都感到神奇。
两年前周子扬还在国外念书,曾趁着圣诞假期来公司实习,在亲眼见过他的工作状态之后,稚气未脱的周子扬咋舌道:“大哥,你是机器人吗?”
可是,机器人也有需要别人的时候。
比如今晚,周子衡就发现,自己抱着这具身体才能睡得舒服。
第二天权威专家就与舒昀见了面,在看过病历之后,院方着手安排给珊珊会诊。
从医院里出来,周子衡说:“这下可以稍微安心了?”
舒昀露出从昨晚起的第一个笑容,“效率可真够高的。”
周子衡说:“暂时也只能帮到这里,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
她送他到车边,临告别时又说了一遍:“谢谢。”
晨雾中,那副眉眼有种醒目逼人的英俊,他薄唇微扬,笑得有点儿邪,“我先记下了,看你怎么报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希望能令人满意。”
当着司机的面,居然也能这样不正经。舒昀闭着嘴巴不接话,心情却因此而忽然轻松了许多。
其实舒昀自己也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只在医院待了半天就匆匆返回c市。临走时,刘阿姨表示会随时将珊珊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安心工作。
珊珊舍不得她,拽着她的手指不肯松开,小嘴扁扁的,“姑姑什么时候再来?”
她应承道:“一有空就来,好不好?”
珊珊又问:“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舒昀笑道:“他们忙呀,特别地忙,但是他们也很想念珊珊哦!”
在回程的途中,舒昀回想起小侄女可怜兮兮的脸蛋,突然开始怀疑她与刘叔叔、刘阿姨当初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关于珊珊父母的事,到底还能瞒多久呢?
陈敏之跟着老板一连熬了几个通宵,今天终于有点儿撑不住了,不得不躲在茶水间的小椅子上眯了一会儿。可也仅仅只有一会儿罢了,很快她就被人叫醒。睁开眼,费威一脸正经地通知她,“老板开完会了,在找你。”
暗叫一声命苦,陈敏之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这才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谁知道里面坐着的除了周子衡之外,居然还有周子扬。
他怎么来了?陈敏之心里犯嘀咕,脸上却不动声色,礼貌地问了声好,然后等着老板吩咐。
周子衡靠在宽大的转椅里,仿佛在思索什么事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上回得罪了白欣薇,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来得有点儿突然,根本不符合他一贯强势凌厉的作风。虽然白家企业规模不小,但考虑到它与g&n在实力水平和在业界影响力等各方面的差距,即使真的惹恼了白欣薇继而影响到合作,对于g&n来说也并不会有太大损失。所以,陈敏之讶异于周子衡的提问,只觉得这不应该是他会担心的问题。
因为一时摸不清大老板的真实想法,她斟酌了一下,给出自己的分析,“我们与白氏的合作关系向来良好。这个白欣薇最近才从分公司锻炼完调回总部任职,又是白氏董事长的独生女儿、未来的继承人,性格上比较难对付。之前我们爽了她的约,让她下不了台,不管她当时说了些什么,但我猜想那多半只是气话,毕竟在白氏当家做主的还是她的父亲。白董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应该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中断与我们的合作。”
她停了停,见周子衡没表态,而是拿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只好又善意地提议,“不过,既然白欣薇三番两次表示诚意,之前我们对她也确实有所疏忽,为了在两家原有的基础上建立更友好的关系,我的建议是,如果周总您有空,改天主动约她出来坐一坐。”说完之后她想,自己刚才分析的这些,明明应该是公关部的职责才对。莫非是周子衡发现她在偷懒睡觉,所以随便出个题目抓她回来继续工作?
周子衡听了之后点点头,似乎还在评估这段分析的可行性,坐在沙发上的周子扬倒先开了口,笑着说:“大哥,如果你真的要约白欣薇,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
“哦?”
“我和她是在国外一起念书的同学,关系嘛也还不错。”
“这样……”周子衡瞟了弟弟一眼,“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又对陈敏之说,“陈助理,分析得很好,你先回去工作吧。”
直到精明干练的女助理出去之后,周子衡才冷淡地说:“假借我的名义把人家叫进来看一眼,你是不是闲得慌?”
周子扬不以为然,“我确实很喜欢她,精明能干,而且还漂亮。”
“喜欢是什么意思?”
“大哥你一直都是这方面的高手,自己理解去。”周子扬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其实他的长相与周子衡有七八分相像,有一双天生能勾魂的桃花眼,深黑明亮。只不过因为年轻几岁,气质倒比周子衡更加张扬风流。早从少年时代开始,惹来的情债就数不胜数。
正因如此,周子衡才不得不出言警告,“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陈敏之是我身边的人才,你少打她主意。”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周子扬嘴上抗议,撑着扶手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白欣薇的事你等我电话吧。”
陈敏之坐在外间的电脑前,听见门锁响动,有人从里面缓步踱出来。
看清来人之后,她很快站起来,垂着手站立在桌边。
年轻英俊的男子停在她面前,眯起眼睛笑道:“不至于这么急着送客吧?”
纤长的眼睫轻轻震动,陈敏之只是低垂下视线,嘴上回应,“这是礼貌。”
“我还以为替我倒杯茶,请我坐一会儿才是礼貌呢。”周子扬慢条斯理地说。
“你想喝什么?”陈敏之愣了愣才问。
“都可以。”
“那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她在转身去茶水间之前,特意先将自己的转椅推到周子扬面前。
“怎么,”周子扬轻笑一声,目光停留在这张明秀的脸上,语气有些难测,“还怕我连这两步路都走不了?抑或,你招待所有人都这么周到?”
陈敏之怔了一下,习惯性地避开他的眼睛回答道:“不是的。”
“这么说来,我还是比较特殊的了?”
面对这样隐晦的调侃,也不知怎的,处理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的陈助理居然有点儿应付不来。此时她只能维持着端正的神态,眼观鼻鼻观心,连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尽量保持着语调的正常,避过他的问题,只是说:“你先坐,我去倒茶。”然后快步离开,就连自己都感觉像是落荒而逃。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陈敏之好歹能够静下来喘口气了。
真是没用啊,她暗暗斥骂自己。为什么每回遇到周子扬,她都会表现得像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吭声的小媳妇?
哦,不对,其实更像是高中的纯情少女看见自己暗恋的对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对他有好感,而与他外形相像的周子衡,在她的眼里却永远只是单纯的上级和老板。
不不不,她想,她不应该喜欢上一个花花公子的。这样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可是他偏偏也喜欢来招惹她,时不时就来公司晃悠一圈,让她想要忽视他都很困难。
周子扬只喝了小半杯毛尖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陈敏之起身要送,他摆摆手,毫不在意,“没事。”
陈敏之只得笔直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微跛着走进电梯下楼去。
听说那条左腿是在三年前的一次滑雪中意外受伤的,伤得很重,因此留下了后遗症,连走路都受了影响。加上最近天气不好,行动比上次见面时似乎更加困难了一些。
站在桌边呆立了一会儿,陈敏之才慢慢收回心神坐下来,打开电脑继续整理此次并购的相关资料。她跟在周子衡身边的日子不短,所以深知他的脾性,周子衡在公事上的严苛要求简直与平时那副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令她丝毫不敢马虎。
正当陈敏之集中精神做事的时候,旁边沉重的柚木双门打开了,周子衡一副准备外出的模样,临离开前将一张便笺摆在办公桌上,简单地吩咐,“下周一下午四点,替我送束花。”
白色的便笺纸上有一个地址和一个女性人名。
陈敏之依照惯例确认了一下,“送红玫瑰吗?”
周子衡说:“玫瑰俗气。换一种,你亲自去一趟花店。”
陈敏之不由得愣了一下。送花、送礼物这样的事向来都是她做主,周子衡从未过问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倒是前所未有。
她留了个心,于是又问:“只送花就可以了?”
周子衡本来转身欲走,闻言却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确实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神色如常地说:“只送花,但是不需要留卡片。”
电梯门缓缓合拢之后,陈敏之才重新低头看了一眼便笺上的内容。
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她很确定这个名字自己从未听说过。而在给花店打电话的时候,陈敏之这才忽然想起来,老板好像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叫她给哪位女士送过礼物或鲜花了。
即使是再精干的职业女性,也难免有着八卦的本能,这时陈敏之不禁默默地猜想,这个舒昀究竟是周子衡的又一位新欢,还是他风流史的终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