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去现在
第3章:过去现在
他此刻的神情既陌生又熟悉,多年之前也曾有一个人,和现在的周子衡很有几分相似。
“这首歌想要表达的主题是什么?”莫莫窝在沙发里饶有兴致地问。
舒昀想了想,用两个字简要概括,“暧昧。”
其实她不太满意自己的演绎。不知道为什么,录音的时候状态并不好,始终游离在作词人想要营造的气氛之外。
她关了收音机,走进厨房冲咖啡,不多会儿莫莫也跟进来,站在她的身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问:“你和裴成云还有联系吗?”
拿着杯子的手十分稳当,褐色的咖啡粉刷的一下滑了进去。
“没有。”舒昀平声静气地回答。
“我倒是听郭林提起……”下面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莫莫仔细观察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好像回国了。”
“什么时候?”
“就这一两天吧。听说找了份新工作,暂时不会走了。”
将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舒昀这才回过身来,扬一扬眉,“那等郭林回来了,大家一起吃餐饭。”
咖啡的香气飘散开来,她递给莫莫一杯,自己则低头吹着热气,边往客厅走边说:“不过裴成云的性格那么古怪,会不会愿意和老同学见面也不一定呢。”
“你真这么认为?”
“有什么不对吗?我以前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沟通障碍症,脾气坏得要死。”舒昀迎着莫莫的目光冷冷地哼了一下,这样刻薄的评价很好地冲淡了心里那丝异样的不适,虽然有失风度,但她一个女人要风度干吗?现在她只觉得十分解气,这就已经足够了。
莫莫撇了撇嘴角,果然对她的表现很不以为然,像是打定主意跟她唱对台戏似的,“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偏偏就和你关系匪浅呢?”
那口咖啡喝得太猛,差点儿就将舌头烫起水泡。舒昀匆匆地咽下去,喉咙里滑过一阵灼热,仿佛一直烧到心口,半晌后才缓过来继续冷哼,“你讲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早就忘记了。”脸色却隐约沉下来,她瞪着不知好歹的死党,“有吃有喝你就专心享用好不好?话这么多,小心我把你的秘密告诉郭林,看你怎么办!”
“啊……不许!”话还没说完,莫莫已经尖叫一声扑上来,满脸悔恨地讨好道,“我错了,你不能那样对我!”
“那就乖乖听话,多吃东西少开口。”舒昀见好就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弯弯的,映在灯下仿佛两座漂亮的小桥。
其实她高中时的外号就叫“小桥”,还是郭林最先叫出来的。当时舒昀很是纳闷,结果郭林说:“你对着镜子笑一下看看自己的眼睛,简直像极了。”
舒昀记得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对,倒是同桌的莫莫先说话了:“那还不如叫“月牙儿”呢,都是弯弯的,总比路啊桥啊的好听。”她给后座的郭林丢去一个白眼,仿佛有点儿鄙视,声音脆脆的,“男生就是男生,真没艺术细胞。”
“谁说的,我觉得小桥挺可爱的,又形象。”为了寻找同盟军,郭林用手肘捅了捅同桌的男生,“你说对吧?”
“……唔。”对方只是含糊地应了声,仍旧垂着眼看书,并不热衷于这场无聊的讨论。
郭林也不在乎,反正他的同桌向来就是这副脾气,沉默寡言得让人感觉不好接近。
后来在他的带动下,加上那时候的男女生本来就有互相起外号的风气,不知不觉中舒昀发现自己的大名渐渐地都没人叫了。甚至有别的班的男生路过,偶尔会来打听,“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生叫小乔?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啊,介绍认识一下可以不?”
她知道后啼笑皆非。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呀?
班上有三十四个男生,唯独只有裴成云从开学直到毕业为止,都正正经经地直呼她的名字。她和他当了整整三年的前后座,可是似乎永远都熟络不起来,当莫莫和郭林开始称兄道弟的时候,裴成云向她借块橡皮还会客气地说声谢谢。
他好像不太喜欢她,样子总是冷冰冰的,讲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带着点儿不耐烦,眼神交流的几率更是几乎为零。偶尔她的马尾辫不小心扫到他的书桌,他会毫不怜香惜玉地拿笔捅她的后背,提醒她远离自己的地界。
然而就这样,她却不禁对他产生了某种近似于好奇的感觉。因为与同龄人相比,他异常的冷漠、嚣张,在班上似乎没有朋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她从没见过他和谁特别亲近。但他又偏偏长得十分英俊,身材也好,瘦削而挺拔,她替别的女生转过许多封情书给他。
那些书信最终是如何被处理掉的,舒昀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裴成云在面对女孩子的时候,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当年《灌篮高手》的风潮正流行,她听无数女生在私底下讨论着他,都说他像流川枫。流川枫吗?她暗暗地想,他的篮球也能打得那样好吗?
她只知道他会踢足球,可是踢得并不多,包括其他的运动,他似乎也不怎么参加。只是有一次,高一开学之后没多久,她曾被他脚下的足球砸中,肩膀因此疼了好久。
而他只跟她说了三个字,简简单单的,道完歉就离开了,仿佛压根儿没意识到他们是同班同学,并且她就坐在他的前排。
直到许久以后,当他们都已经离开了那所校园,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们各自奔向不同的地方开始全新的大学生涯,他和她反倒渐渐熟稔起来。
是如何开始的,早已无从追溯。
虽然大多数时间他仍旧维持着冷傲的坏脾气,但她和他之间一下子却亲近了许多。
当她再度提起当年的事,他竟然笑一笑,手掌在她的肩头停留了两秒,然后轻轻掠过,问:“有没有内伤?”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而且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十分迷人。
夜色下,他笑意轻浅,如同在身侧徘徊的风,柔和、温暖、泛着初夏融融的迷人气息,仿佛还带着青草味。她却觉得有点儿凉,肩上被他碰过的地方凉凉的,说不出的滋味,并不难受,即使他的手早已移开,她却还是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上头,一切都是不由自主。
拜莫莫所赐,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人一连几天出现在梦里,舒昀醒来的时候不禁气场低迷。其实她已经快要想不起裴成云的样子了,所以梦境里净是模糊的轮廓,甚至偶尔几个近景的形象竟会被另一个男人所取代。
周子衡。
想到这个人,无所事事的舒昀突然冲动了一下,连牙也没顾上刷,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她很少主动找他,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淡淡的讶异。她说:“我昨晚梦到你。”
“哦?”周子衡笑了一声,“真难得。”
她接下去说:“不过,我梦见的只是你的样子,其实那个人并不是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是个替代品?”
“算是吧。”窗外阳光明媚,她突然就觉得心情好转起来了。
周子衡不说话。
她笑嘻嘻地问:“听到这个消息,有没有影响到你?”
“不会。”身后门内是一屋子等待开晨会的人,站在会议室外的男人极有风度地回应,“即便如此,这仍是我的荣幸。”
“那好吧。”舒昀站在阳台上,对着清新清冽的空气深深地吸了一口,嘴边呼出大团白气,“你先忙,不打扰了。”
“怎么,难得早上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周子衡截住了她。其实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她还是隐约听出一丝笑意。
于是仿佛不自觉的,她也跟着心情愉悦地笑道:“否则还能有什么事?”
“晚上一起吃饭。”他说。
她想了想说:“好,六点我去你家。”这是惯例。
然而对方却不置可否,只是简单明了地吩咐道:“下午等我电话。”
结果到了傍晚时分,舒昀刚刚走到自家楼下,便看到一辆颇为熟悉的轿车停在路边。
她有点儿吃惊地看着那个高大俊挺的男人从车里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下一刻就以干脆利落的手法将她塞进了副驾驶座。
“……你怎么这么野蛮?”她揉着胳膊,忍不住怒目而视。
周子衡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瞟去一眼,“只怕我的动作稍慢一点儿,你会不肯合作上车。”
她愣了愣,才指出事实,“明明是你犯规了。”
“什么规矩,谁定的?”薄薄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带着轻浅的笑意,周子衡慢悠悠地说,“放轻松一点儿,好不好?偶尔坐我的车,并不会让人联想到我们有特殊关系。”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她有些鄙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其实车子早已启动,她现在是骑虎难下,说再多无非只是发泄而已。果然,她越是生气,他似乎就越幸灾乐祸,纯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干吗?”她不禁气鼓鼓地问,车内热烘烘的暖气将一双眼眸熏得亮晶晶,仿佛折射出暮色里五光十色的流彩。
前方正好是红灯,数列长龙般的车阵陆续停下来。周子衡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指尖触到她的脸,在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忽然捏了捏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什么?”她疑惑地眨眨眼睛,显然还没搞清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他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着前方说:“没事。”
其实除去在床上的时间,他和她之间极少有这样亲昵自然的举动。而他刚才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只是觉得她说话时的样子可爱,于是头一次不带任何**色彩的,下意识地便想要伸手触碰她。
恰好她的脸近在咫尺,由于刚刚上车,被暖气吹出隐约的红晕来,浮现在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此刻就犹如一只半熟的蜜桃,由里到外都仿佛散发出诱人的甜美气息。
可是动作做到一半,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这才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更加从未做出过这样的举动,无论是对哪个女人。
然而今天,他却像是中了邪。
他在暗自心惊诧异的同时,不得不做些别的来掩饰。所以,他选择象征性地捏住她的脸颊,然后随便说了句话将自己最原始的意图蒙混过去。
其实她不胖,一点儿也不胖,前一阵子兴许工作太忙了,整张脸更是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叫他看了没来由地不舒服,心想,好歹也是他周子衡的女人,她怎么就能把自己弄得这样可怜?
然而,车上的这一幕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周子衡向来都是控制现场气氛的高手,因此在舒昀疑惑渐生之前,他又换了个轻松愉快的话题,刚才刹那间的冲动恰如旁边车道一闪而过的车灯,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晚餐是在外面吃的,一间新开张的会所。
尽管舒昀对于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似乎只要周子衡愿意,他便可以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至少今晚的包厢订得十分隐蔽,用餐期间除了一位固定的服务生为他们服务之外,中途并没有再碰见其他人。
仿佛了解她的心思,吃过饭后周子衡问:“这样的晚餐没有让你为难吧?”
她看着他的表情,分不清他是真心询问还是故意调侃,于是索性装傻,只是点点头说:“菜的味道还不错。”
他在她旁边淡淡一笑,停了一下突然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
她闻言吃惊道:“真的吗?”
其实他也吃惊,干吗跟她说这个?但还是点头。
“怎么不早说呢,”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懊恼,“我都没有准备礼物。”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住处。周子衡在沙发里坐下,一副十足悠闲慵懒的表情,“我允许你补送。”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忽地灿然一笑,三两步走过去跨坐在他的身上,嘴唇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唇上。
“就这样?”他挑了挑眉,眼里传递出怀疑的信息。
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暂时就这么多。”
“真小气。”
“因为实在想不出你需要什么。”
“你通常会送什么生日礼物给男性朋友?”
她仍旧坐在他的腿上,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我从没送过礼物给异性。”
他果然不相信,大手圈上她的腰,微一用力,隐隐带着胁迫的意味,狭长黑亮的眼睛里却浮动着轻笑,“真的?”
“骗你干吗?”她抿了抿嘴角,反问,“你今天收到多少份礼物?”
“一份都没有。”
她笑起来,“难道你的那些女朋友们也都像我一样小气?”
“你不是小气。”他看了她一眼,嘴唇贴在她的脖颈边,嗓音微沉,半真半假地说,“你只是不屑于讨好我。”
温热暧昧的气息拂过颈侧,屋内灯火通明,明明没开暖气,舒昀却觉得身体里有些燥热,而更多的则是不安。周子衡的眼光向来犀利,相处这么久,她当然相信他是了解她的,可他如今说得这样直接,反倒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在这种日子,在这样的气氛下,承认就等于破坏感情。于是她扬起嘴角笑了笑,使出在他面前最常用的招数,低低地否认,“哪有?”
婉转的腔调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娇嗔意味,她深知这一套十分管用。在这段关系中,舒昀始终牢记着自己的角色,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撒娇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她是他的情人,所以在自己不难过的前提下,她有义务让周子衡感到称心如意。
果然,只听见颈边传来极低的一声淡笑,紧接着她的耳垂便被轻轻地含住。她怕痒,那里又是敏感地带,只能嘻嘻笑着去躲,一边在心里想,刚才那个不合时宜的话题总算是如愿结束了。
两人在沙发上闹了一阵,周子衡的手顺势伸进她的衣服里,微凉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按压到电视机的遥控器。
巨大的液晶屏亮起来,里面传来新闻主持人一本正经的播报。两个人均停顿了一下,兴致被打断,舒昀索性翻身起来找东西喝,结果发现冰箱里除了矿泉水便是啤酒。她说:“下次让钟点工买些饮料放在家里吧。”
“想喝什么,写张单子留在茶几上。”周子衡点了根烟,注意力集中在新闻上,吸了两口才慢条斯理地用手势召唤她过来。
她连鞋都没穿,拎着一瓶矿泉水踮着脚尖顺从地走回沙发边。
他的手臂从脖子后面圈过来,就着她的手喝水。两人的脸贴得近,她仿佛闻到他唇边淡淡的烟草味,随口就说:“公司把旗下艺人们的嗓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下禁令不准吃这个不准吃那个,你倒好,经常让我抽二手烟。”
周子衡侧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在掐灭烟头前他又最后吸了两口,却突然转过来扳住她的脸,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上去。
她习惯了他的亲吻,所以没有防备。烟味猛地渡过来,其实并不算呛人,她只是愣了一下,那双深黑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带着不怀好意的轻笑。
她的嘴唇被肆意蹂躏了一番才得到解放,烟味在二人之间若有若无地纠缠,周子衡仿佛终于满意了,“现在就不是二手烟了。”
她怔了片刻才愤懑地瞪过去,“变态。”边说边趴下去在他的腿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便不再起来,顺势枕着看电视。
他的腿修长结实,其实脑袋搁在上面很舒服。舒昀越躺越懒,最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干脆连眼睛都闭起来。
“这么早就睡觉?”头顶上适时地飘来声音。
她含糊地应道:“……嗯。否则要做什么?”
电视近乎无声,头顶上灯光犹如璀璨水银倾泻而下。
她蜷在他的身边,黑发安静地伏在白瓷般修长漂亮的脖颈边,半睡半醒之间竟隐约有种娴静温柔的味道。
这个夜晚有点儿特殊,因为周子衡已经许多年没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与人安静地相处了。其实除了周家人和几个亲近发小,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而他也从不庆祝。
可是就在今晚,他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女人陪在他身边,并且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趴在他的腿上睡觉。而他,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个场景倘若被叶永昭他们瞧见,恐怕连眼珠子都会吃惊得掉下来。
他兀自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缠上那一缕黑发。
柔软,垂顺,贴在指间有种冰凉舒心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多绕了几圈,结果冷不防听见“哎哟”一声痛呼。
原来是舒昀翻了个身,没想到正好牵动头皮,猝不及防的痛感令蒙的睡意瞬间消失了几分。
她清醒过来,抬起眼睛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气氛与平时两人相处的状态相去甚远。她和他之间,应当永远是以**为先的,无论是在床上的挑逗抑或是激烈的亲吻,最终指向的都应该只有一个单一的目的。然而现在的画面却过于温存暧昧了……暧昧到让她忽然惧怕去看他的眼睛,唯恐心思堕落进那两道幽潭般的深渊里去,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他有怎样的魅力,她不是不清楚。然而一段关系维持得是否长久,分寸的掌握至关重要,尤其是跟周子衡这样的男人相处。所以,赶在自己心里那道防线出现细小缺口之前,舒昀果断地坐起身来。
她笑盈盈地望向周子衡,黑白分明的眼里仿佛盛着潋滟波光,诱惑而动人,与方才困倦安静的状态大相径庭。
“还有一份生日大礼,要不要亲手拆开?”
脱下外套,曲线玲珑的身体被伏贴柔软的布料包裹,肩膀处由两根蕾丝带子系住,漂亮的蝴蝶结倒真与礼物丝带有几分相似。
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如一只小猫般半跪半坐在他的面前,发出性感的邀请。
周子衡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目光从她的脸上一直扫向雪白细腻的领口。她一如往常在等待着他,虽然不出声,但发出的信号已经十分明显,前一刻那令人略感不安的暧昧早已在她的娇笑之间荡然无存。
她在等,她以为他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将她狠狠压倒,抑或直接把她腾空抱起,然后丢到大床上好好折腾一番。然而,这一回她却猜错了。
那么短暂的一瞬,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分明闪过**的光芒,如同跃起的火焰,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照耀得危险而又迷人。可是随即那簇火苗便噗的一下被压了下来。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的下巴,“好东西要留到深夜慢慢享用。”
她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眨眨眼睛问道:“那么现在呢?”
“现在……”英俊慵懒的男人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隔着袅袅烟雾,他的声音仿佛有点儿模糊,“你可以陪我聊聊天。”
直到很久以后舒昀回想起这一晚,都忍不住会在心里懊悔一番。好好的聊什么天?一对以**欢爱为最高目标的男女,怎么会有聊天谈心的必要?
可是当周子衡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她猜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只因为这一刻他似乎收敛了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夹着烟的手支在沙发扶手上,眉眼间露出难得的疲惫和一丝淡漠。
所以她就中了邪,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意识到,交心这种举动是属于精神交流范畴的,大大超越了他们这段关系的底线。
她坐在一旁看他,有点儿恍惚。他此刻的神情既陌生又熟悉,多年之前也曾有一个人,和现在的周子衡很有几分相似。
其实他们一直都很相像吧,她想。
虽然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一共同点的,虽然周子衡在她面前更多时候都是意气风发风流不羁的。但她始终能够通过他,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多么神奇。
像是察觉到来自对方目不转睛的注视,原本沉默着的男人倾身弹了弹烟灰,重新靠回到沙发里,狭长的眼角带着似邪似正的一抹笑意,目光斜过去问:“看什么看到发呆?”
舒昀兀自笑笑,不回答。
他的视线低垂,似乎在研究指间那一点猩红的火光,轻描淡写地评价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舒昀愣了一下,疑惑道:“……以前?”
他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语气却是不动声色,“在丽江的时候。”
丽江。
曾经的舒昀不知道自己对那个地方憧憬过多少次。或许从听说起,她便动了心思,总想着一定要去看一看。高中的时候没办法,等到了大学,她参加了美术社团,倒是组织过几次户外活动,但多半只是近郊写生。那时候她就开始撺掇莫莫同她一道旅游,莫莫却总是长叹一声,“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穷学生,寸步难行啊……”
其实这根本不是理由,莫莫只是宅。她是标准的宅女,不上课的时候可以待在宿舍里三天三夜不出门。
舒昀没办法,只得另觅对象。把身边好友都问了个遍,最后才轮到裴成云。结果裴成云听了,在电话里冷酷刻薄地提醒她,“那种地方应该一个人去,方便艳遇。”
“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生吗?”她没好气地质疑。
“那我也没空,”他说,“寒暑假我有别的安排。”
她不免深深失望,连最后一个人选都泡汤了。其实她本来就不指望裴成云会答应,像他这样生性冷淡的男生,能对女生假以辞色就已经是件了不得的事了。至于陪游?下辈子或许还有可能!
可是没过两个礼拜,某天她经过球场,恰巧看见他坐在场边看球。他似乎热衷体育,但却极少见他上场参与。
她走过去问:“光看不练有意思吗?”
他的表情有点儿阴沉,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态度十分不好,仅仅拿眼角瞟了瞟她,压根儿就不打算回应。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因为他常常都是这副死脾气,好像谁都欠他五百万似的。
他冲她招了招手,趁她俯身过来的时候顺手拿了她手上刚刚打开的矿泉水,喝了好几口。
她急忙叫道:“那是我喝过的。”却来不及抢回来。
“怎么这么小气?”他面带鄙夷地斜她一眼,“连瓶水都舍不得,就这样还指望我陪你去丽江玩。”
“说了也白说,你又不会去。”
“如果我改变主意了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他已经站起来,边走边说:“我还有事,改天有空再商量。”只丢给她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很可惜,那个暑假的丽江计划终究没能成行,因为当年四月份突然爆发了“**”,各处封锁,进出十分不易。她和裴成云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失去了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以至于后来,当她一个人到那个灵山秀水的地方,一路上忍不住在想,她和他,是否真的没有缘分?
舒昀是在大四那年独自背包前去旅行的。丽江真的一如想象中那样美,她挎着相机戴了顶路边小摊上买来的草帽,游荡在每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几乎不想再离开。
她不想走,不想回到c市,因为那里少了一个人。他跟她说对不起。这么久以来,他好像只跟她说过两次对不起。在机场里,那么多人,她的眼泪差一点儿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而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甚至有点儿不耐烦。所以她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哭,只是微微仰头望着他,同样若无其事地反问:“为什么说这个?”
在那一刹那,她疑心自己看错了,他的笑容似乎有点儿涩,像是世间最烈最苦的酒从喉间滑过,一直流到她心上。
他选择离开,走得那么突然。她与他之间仿佛一直有着某种最隐秘的纠葛,旁人看不懂他们的关系,甚至连她自己也理不清道不明。那时候她不急,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继续挥霍。可是结果,她却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
他要远行,而她后知后觉。
其实两个人并不是没有亲密的举动。就在他离开的数天之前,他们牵了手,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舒昀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江风轻拂,十指纠缠,两人聊着最寻常的话题,气氛难得地美好,柔和得就像天上模糊的月光。最后他将她送到家门口,要分开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在那一刻,本该发生点儿什么的。他垂下头,眼眸里仿佛只剩下她的倒影。她有点儿紧张,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错过了他心里隐藏最深的挣扎。
两人靠得更近了些,他似乎是想吻她,又似乎不是,总之在最后的时刻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感应灯亮起来,惊退了那一点儿若有若无的缱绻。
他趁势后退两步,淡淡地笑道:“回去吧,晚安。”
再见面,便是在机场。面对同去送机的同学,她实在没办法将满心的疑问问出口。
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不懂。
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心让她拒绝承认这两天自己心里曾有过怎样的幻想。当她在做着美梦的时候,他却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家。
那么,那天晚上又算什么?
裴成云的离去对舒昀来说仿佛病去如抽丝,没有铺天盖地的忧伤和不舍,但却远比那些更加折磨人,一点儿一点儿的,在每一个细小的时刻侵蚀着她。至此,她才知道这些年的时光,自己在一个男生的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
都是看似不经意的,原来已经深入骨髓。
他的选择相当于拒绝,偏偏还是在该死的暧昧之后,不啻于温柔过后致命的一刀。他就这样对她,忽冷忽热,有时蛮横有时柔情,就在她怦然心动的时刻,他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却连一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狠的人?
她始终不能相信这就是裴成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于是索性一个人跑去丽江。他没能陪她去的地方,她要一个人去。
在那里碰上周子衡,纯属一个意外。
那是舒昀在丽江的倒数第二天,有限的假期即将结束。她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趁着暮色在古街上闲逛,而并没有像众多游客那样涌向声名在外的酒吧寻找艳遇。
结果,她却真的有了一场艳遇。
对方是个身材修长匀称的男性,从她的角度恰好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年轻英俊,即使隔着沉重深浓的暮气,他仍有着令人惊叹的完美五官和轮廓。
他穿着黑色衬衣,袖子随意卷到手肘上,在这样的天气里未免显得有些单薄,可是身形清俊挺拔,站在水汽逼人的石桥上,与身后众多面目模糊的游人形成鲜明对比。
舒昀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些,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他正在讲电话。
但凡这个时节来丽江的,通常都是寻找身心放松的人,而这样一个男人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虽然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捏着手机分明眉心微拢,没有半分悠闲自在的样子。
片刻,他结束通话,神情却没能好转,沉郁的目光投向远处,周身多了几分冷肃漠然的气息。
四周净是明艳的灯火和流动的人群,只有那一处仿佛静止着。
舒昀看着他,不禁呼吸微微一滞。
这样一个陌生人,竟让她有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他像谁。刚才那一刻,她从他的身上好像看到另一重影子。
……
她想了想,举起相机对准焦距,调成夜光模式,按动快门。
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可是没想到对方竟会那样敏锐。隔着一定的距离,他居然像是有感应一般立刻转过头来,所以几乎就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隔着镜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愣了两秒,远处的他已经迈开脚步,双手抄在裤袋里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仿佛并不怕她转头跑掉。
“为什么拍我?”
站到面前,她才发现自己矮了他大半个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生出的压迫感令她有些不安。
“你是从事摄影的?”陌生英俊的男人问。
“不是。”
“来旅游?”
“嗯。”她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如果你觉得侵犯了你的肖像权……”
“给我看看。”他突然扬了扬下巴。
她顺着他的眼神看到手里的相机,屏幕还定格在刚才那一幕,她依言递过去。
这个英俊又有点儿冷淡的男人并没有伸手来接,而是垂下视线扫了一眼,然后看向她,又重新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拍我?”
她抿着嘴角回答不出来,只能微仰起头,坦荡地盯着他,表明自己并没有任何不轨意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舒昀还是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于被拍照这件事似乎十分敏感。她不想冒犯任何人,不过,即便站得这样近,近到几乎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隔岸灯火的倒影,然而她却无法从中看出他究竟是喜还是怒。
或许他生气了,可是在他的眼神或表情里,没有透露分毫。
最后舒昀有点儿熬不住了。这个人,远远站着的时候淡漠清冷,真的和裴成云很像。可是距离近了才发现,在他的身上多了许多复杂的内容--有不动声色的强势和压迫,也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与犀利。
可他看起来明明还这样年轻,不会比她大几岁。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圆满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了,“周子衡。”他报上自己的姓名,忽然笑了一下,“你的拍照技术还不错。”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隔着沉沉暮霭,浅淡的笑意浮在眼角,仿佛立刻便将方才冷峻的气息化于无形。
他扬了扬眉,语调随意但又不失诚恳地邀请道:“这里的酒吧很出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在点头答应之前,舒昀看着周子衡脸上洒脱不羁的笑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升上心间--会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裴成云的影子,大约只是刹那的错觉罢了。
那个晚上舒昀喝得有点儿高。
没想到看似寻常的鸡尾酒竟会那样烈,后劲十足,而她在周遭气氛的带动下,将五颜六色的酒精饮料混合着满腹委屈心事尽数吞进肚里。入喉时略涩,食道有轻微灼烧的刺激感,可是三五杯之后,她开始感到轻松,大脑仿佛被清空了,沉重的思绪越飘越远,她很庆幸,终于可以暂时不用再想别的,于是端着杯子的手越发停不下来。
最后走出酒吧时,她走路都有些踉跄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幸好旁边有双手扶着她,她斜着眼睛看过去,视线模糊,嘻嘻笑道:“我们去哪儿?”
其实她有点儿路痴,清醒的时候尚且需要依靠地图费力地寻找方向,更何况现在?
她被带到一栋房子里,倒在床上仰面看着床边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可她看不清他的样子,越想努力睁开眼睛便越是觉得头昏脑涨。最后她颓然放弃,哀哀地呻吟了一声,紧紧地闭上双眼。
多么像他,多么像啊……可是她不敢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他。他带走的不仅仅是一段没能开始便已夭折的感情,他带走的,其实是她的信任。
她是那样地相信他,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全身心地投入,曾经以为全世界都可以对她不好,就只有他不会。即使做不成情侣,彼此也会是对方最忠实的知己。
结果偏偏是他,让她发现原来自己错得这么离谱。
舒昀有满腔的怒火和怨气,借着酒意,在身体的深处横冲直撞急于倾泻。她忘记自己是不是说了些什么,抑或就这样安静混沌地睡着了。
直到半夜时分醒过来,她才陡然一惊。
浅绿色的纱帘静悄悄地垂在窗边,月色漏进来,地板上是朦胧的光影。而这里,分明是个陌生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揪着衣领赤脚走出去,一眼便看见沙发上躺着的男人。
月光下,他有一张极为英俊的侧脸,额发垂下来,仿佛睡得沉静安宁,与傍晚初遇时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目。
然而就在舒昀放下心来,开始努力回想酒吧里发生的一切时,男人却突然醒了过来。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映着幽幽月光,似乎十分清醒。两人在昏暗中对视片刻,周子衡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打开电灯开关。
光线在瞬间大炽。
在这个传说中的艳遇胜地,醉酒之后被初次见面的男士带到陌生的住处,即使如今衣衫完整,舒昀仍旧不免觉得尴尬。她本不是随便的人,处理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多少经验。最后,她只能僵硬地倚在门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朝他摆了摆手,“嗨!”
“睡不着?”周子衡的样子平静,语气十分自然,对她的尴尬失措视若无睹。
这让她稍稍镇定了一点儿,声音却仍低微讷讷,“头有一点儿痛。”
“喝多了就是这样的。”听起来他倒是很有经验。
可这是她第一次醉酒,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血脉仿佛快要爆裂开来。她微微苦了脸,“大概我需要解酒。”
或许是她显露的一点儿孩子气让周子衡觉得有趣,只见他轻笑了一下,指了指另一张单人沙发,“不要站在那里,坐下来会好一点儿。”
等她乖乖地依言坐稳,他才又说:“既然睡不着,那就随便聊点儿什么吧。”语气轻淡,可奇怪的是,分明只是个提议,却又仿佛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舒昀一直记得,那个晚上他们就这样坐着聊了两三个小时。其实她本来就不是内向的人,而周子衡的身上更是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能力,只要他愿意维持,气氛便永远不会陷入尴尬的僵局。
不过,他似乎并不爱说话,多半时候只是当一个耐心而沉默的倾听者,听她讲着连日来的见闻和趣事。
一个女孩子单独旅行,即使遇到难处,过后也会化为一段难忘的记忆,拿出来与朋友分享的时候格外珍贵。
可是,那个时候她和他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萍水相逢,过了明天大家便各奔东西,也许此生再也不会遇见。所以后来就连舒昀自己都暗自觉得奇怪,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在他无声的引导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打开话匣子,然后收也收不住,聊得异乎寻常地轻松随意。
在相处的短短数小时之间,倒好像真心以对了似的。
最后还是她扛不住了,眼皮开始打架。她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不禁好奇道:“凌晨四点,怎么你的精神还是这样好?”
周子衡没答话,只是说:“你可以进房间再睡一会儿。”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问出来之后,她才觉得似乎不妥。
他却没有在意,语气平静地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找点儿东西,应该还要多待两天。”
她“哦”了一声,这回注意了点儿,并没有再冒失地询问不该由自己过问的事。
她起身回房,中途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周子衡仍旧坐在沙发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目光则停在不知名的某处。也不知是不是角度的缘故,抑或是太困了所以眼花,她只觉得他的眼里一片幽深晦暗,犹如沉寂的古潭,就连屋顶那样明亮的灯光都被隔绝在外,无法倒映分毫。
“……如果你不提,我都快要忘记了。”好不容易才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舒昀仿佛有点儿欷歔,草草收拾了一下情绪之后才问,“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周子衡瞥了她一眼。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他的眼神深沉似海,令她有点儿发毛。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周子衡打开金口,语气揶揄道:“现在更成熟。”
她撇了撇嘴角,明知道他心中的答案根本不是这个,却也不去戳破,只是顺水推舟地笑道:“都过去好几年了,如果还是那样幼稚该多可笑?”
周子衡不置可否,再度瞥向她,神情间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她避开他的目光,直觉认为周子衡今晚有些不同寻常,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只能暂时聪明地选择沉默。
其实后来当他们在c市再度相遇,谁都没有刻意去提起曾经的那一段经历。她认出了他,他似乎也记得她,仅此而已。
后来舒昀也曾想过,抑或根本没时间让他们去奢侈地回忆在丽江的那一个晚上,因为重逢不久她便上了他的床,而后他们的关系就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
当两个人之间划下了这样明晰的界限时,当她连他的车都不肯坐的时候,那些回忆就自然变得没有重新提及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