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乐灵

    第二十六章 乐灵

    比如西门岑。

    这个夏季很闷热,睡在碧玉纱帐里到了半夜时常会闷得透不过气来。 我常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但一醒来便即忘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曾经梦到过些什么。

    今夜同样被闷醒,梦中的人恍惚地有些印象,正要竭力回忆些什么,却惊觉窗旁坐着一个人。

    我一惊,顿时出了一阵透汗,人倒爽气了。

    “长夜漫漫,你醒了的话不妨出来一起聊聊?”温和雍容的声音不是西门岑还有谁?

    小心透过纱帐看仔细,果然是西门岑。 不禁放心下来可又着实迷惑。

    我穿好衣服走出来,见西门岑面前放着两副酒杯,几碟精致小菜。

    我笑道:“二爷怎么突然如此风雅?”半句不提这风雅的时间正是子夜,而地点且是在我的卧室。

    “过了子时便是我三十岁的寿诞。 我便想来找丁丁陪我喝一杯。 ”

    我“啊唷”叫一声,这段时间堡里接连出事,哪有心思操办寿筳,否则家主的三十寿日原该是大办的。

    他在月下端杯,我忙举杯,道:“但愿了断多少烦心事,丁丁谨祝二爷福寿安康。 ”

    他淡淡道:“多谢!”

    仰勃一饮而尽,如此竟是酒到杯干。 我见他架势全不是找我小酌怡情到是一心买醉。

    我忍不住劝道:“二爷,少喝点,还是多吃点菜。 ”

    他仍下杯子,双眼在柔柔珠辉下清醒异常。

    “丁丁,我快死了!”

    “二爷胡说什么呢,今天可是好日子。 ”我不动声色,我原知他只有三年寿数。 如今最多再熬得一年,他也该步西门风西门嘉之后,三人到阴曹地府去把这笔糊涂帐算算清。

    “是真的。 西门家族的宿命,男丁活不过三十,而子时马上就要到了。 ”他轻轻叹息,有无数的留恋拂过我肌肤。

    “不过是些迷信。 ”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打开来给我看,正中怵目惊心一大块鲜红。

    我震惊:“你说的是今夜?就是一个时辰后的子时?”

    他点点头。

    我顿时心慌意乱。 算计来算计去,不知道算了多久要怎么除去他,可他在我面前平静地告诉我还有一个时辰地时候,我竟然悲从中来,不可抑止。

    “丁丁,你愿意和我说说真心话吗?”他温柔地问,窗外星月映在珠辉上,也映在了他脸上。

    我慢慢啜着清洌的酒液。 这样的好酒如今也成了绝品,酿酒的人已埋在了地底,而今夜对坐的人即将阴阳相隔。 我微微点头,既如此,还瞒什么呢。 就把话一次说清,不枉相交一场的惺惺之情。

    “我有很多秘密,在这个世上,要想活得比别人好些。 就要比别人多掌握些秘密。 可是这么多秘密真的是一个很重的负累,我真地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的心会负担不起秘密的负荷。 ”我感叹着。

    他深有同感地点头。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略有些得意地偏着头,一时间竟有些孩子气地纯真。 “我才是真正的乐灵。 ”

    “啊?这怎么可能,你又不会法术。 ”乐灵可是天祭祀,怎么可能不会,何况西门纳雪明明就会法术啊。

    “天祭祀受神谴,要历经六道轮回,但我这次投生不知哪里搞错了。 居然投成了养子。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身体中乐灵的意识觉醒,我意识到我的职责是保护西门家族繁衍昌盛。 纳雪从小很喜欢法术,且天赋异秉,对法术有超人的理解力。 而我本身则因为没有西门家族也就是格拉米尔王族的血缘,如果强行学习,会被法力反噬而死。 我只有暗暗帮助他学习祖先留下地法术书,可惜他先天太差。 而且毕竟不是真的天祭祀转世。 这法术就算练了也伤身的很,从此就把性命交到了你手上。 你平安他就平安,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一样逃不过。 好了,该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了。 ”

    “我的秘密嘛,其实你也猜得到的,我嫁过来就是为了帮如言报仇地,这个目的我永远不会松懈。 ”

    “老六是你杀的吧?”他冷不丁问道。

    我本也知道这事瞒尽天下人,也瞒不过他,索性老实坦白了。

    “不错。 他喜欢西门嘉喜欢到变态的地步,收集各种与西门嘉有关地东西包括略有一点相似的人,还专门喜欢风尘中人,这样的特点不好好利用,我怎么对得起老天安排的这个好机会?”

    “老六和阿嘉一直相恋,原本是要成亲的。 不过父亲强行要求阿嘉嫁给我,老六只好退让,可性子却变得更加阴狠。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下来,阿嘉还是处子之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似乎有些醉了,脸上泛起了微红。

    我歪着头用力想,还是想不通:“这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

    “这世上谁也不会想到,我不能行房居然是拜父亲所赐。 他怕我能力出众,将来有了自己的子嗣反客为主,不对纳雪尽忠,是以给我喝下了一种药,喝了就不能行房生子。 ”

    我有晕倒的冲动,这个家族的人果然个个彪悍,视他人地性命、幸福如草芥。

    “可父亲不知道的是,乐灵是因为犯色戒被打下六道,怎么可以再犯色戒。 所以转生的乐灵原本就不能行房,他算是枉做小人了。 不过我不怪他,他是在为自己儿子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并没什么错。 ”

    我怔住,这算不算是天生残疾?

    “所以你对他们两个的那点情愫只当不知,因为你觉得欠他们的。 ”

    “不错。 我已经耽误了阿嘉一辈子的幸福。 又何忍她一片芳心连个去处都没?”

    “你倒是心软。 ”我冷笑。

    “可是丁丁,你为什么连老八也不放过?他可没有参与到杀温如言的计划中。 ”

    我心一痛:“奇怪了,你自己不是也要杀西门觞吗?”

    “我杀他是为了纳雪,有他在纳雪就不能担起家主地责任。 ”

    说到头,竟然还是为了别人。 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了,这个人也不晓得有没有自我。

    “他地死和我没关系。 ”

    “这不象老三的作风,那就是老四搞地鬼了。 ”

    “嗯,我也猜是他。 他应该是要嫁祸给西门烈的。 他想迫得纳雪发动血咒和西门烈同归于尽。 ”

    月已渐渐爬过屋顶,月华似水,偶有的几颗星子便显得苍白。

    “丁丁,快到时间了。 对不起,我要带你走!”月下,他的眼中有溺得死人的温柔。

    “你要杀我?”我倒是很平静。

    “是。 留下你会是祸胎,你会对纳雪不利。 ”他依然雍容着,还有些矛盾地眷恋。

    “你不怕我死了。 西门纳雪也跟着死?我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

    他握住我手,柔声道:“你放心,我已经为纳雪准备了备选。 别忘了,天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乱命的女人。 ”

    我慢慢从他指掌间退开,淡淡道:“我没忘。 所以我的杀手前些天已经出发了。 ”

    他反倒有些吃惊:“张之栋离开祁风就是为了这件事?丁丁。 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更加不能留你。 ”

    西门岑和我只隔着一尺的距离,一言不发。 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一起一伏,甚至连他眼底光影的阴暗变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脑子瞬间已转过十万八千个念头。 每一个都足以让人死上几次,可一到了这人面前,却一个也用不上。

    他地掌轻飘飘地继续按过来,“丁丁,别怪我,这都是命!她们都被我保护得很妥贴,我赌你杀不了她们。 ”

    “我怀孕了!”

    掌势攸地停住,“你说什么?”

    我清晰地。 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怀了西门纳雪的孩子。 ”

    他眼中闪过一片狂喜,又是一片茫然。 突然伸手搭在我右手,半晌呼出一口气:“你果然没骗我。 ”

    他突然喷出口血来,脸色变得腊黄。

    我过去扶他坐下。

    他喘一口气:“留心老四,小心他会伤害你肚里的孩子。 ”

    我微微点头:“我省得,我不会让他有机可趁。 ”

    他突然伸手轻抚我脸颊,仿佛抚过的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朵,最鲜嫩地青草:“阿扎西是生来毁灭乐灵的。 可我心甘情愿!”

    手指渐渐滑落。 他慢慢垂下头。 就倒在我怀里。 月上中天,正是子夜时分。

    我的人生益加孤寂。 我最尊敬的敌人也在今夜离我而去。

    怀中地身子渐渐冰冷,我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喃:“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瓶错脉的药,一粒粒倒在西门岑身上。

    也许正如他所言,阿扎西生来就是毁灭乐灵的。

    他们的错误就是不该对我有幻想,以为我终究会得按照他们的期望走下去。 或者说,他们都太过自信,都以为是最了解人心的,却忘了一件事,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心思。

    西门岑死了。

    西门烈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地,一手捉住我下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我,残忍地气息扑面而来。

    “谁杀了他?”

    很奇怪,西门岑活着的时候,他一心想要杀死他,可当他真的死了,他又忍不住地暴跳如雷,愤怒到想杀人。

    我努力调匀气息,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西…门…苍!”

    西门烈一巴掌把我拍在地上,旋风般冲出屋子。 不过他不用跑远去青松院了,因为西门苍兄弟已经立在我身前。

    西门泠神色木然,但他眼中的悲凉让我无法直视。

    西门苍一怔神间,已经了然,他甚至还有余力朝我的方向投了赞赏的一瞥。

    西门烈狂风暴雨地招数已经尽数向西门苍招呼,西门泠眼见兄长无力还手,揉身急上,两人一起夹攻西门烈。

    争斗中,西门烈暴喝一声:“好你个假瞎子,装神弄鬼!”

    我冷笑,有天下第一妙手神医的弟弟在,就算真瞎了自然也有办法治好。

    西门苍西门泠两人都不以武功见长,不一会立即情势危急,随时便有生命危险。

    我隔岸观火,冷眼旁观。

    西门烈右掌劈下,左掌划了大圆,西门苍前后左右的退路俱俱封死,迫不得已只能硬接。 眼见得只有一个死字,西门泠斜地里飞出,一掌推开西门苍,背后空门大开,西门烈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左拳顺势捣出,重重击在他后心。

    “弟弟!”西门苍肝胆俱裂,接住西门泠飞起地身子,只见得西门泠一丝微笑,含笑而逝。

    西门苍纵身扑出,大喊:“我跟你拼了!”把弟弟地尸体往西门烈身上掷去,自己身子却已如飞箭倒射而出。

    西门烈一拳送出,把西门泠打得直穿出屋顶,尸体在空中炸开。

    我心下也不禁骇然,西门苍果真枭雄,眨眼之间计议已定,放了炸药舍掉弟弟尸体,无论能否炸伤西门烈,都给自己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只可惜他忘了西门烈身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十二铁卫。 所以他只有死,死鱼般地白眼突出眶外,死不冥目。

    这边十二铁卫围攻西门苍的时候,烟雾中突然窜出一团黑影,迅捷无伦地潜至西门烈的身前。

    一道眩目光亮后,西门烈肋上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剑。 而那个人则含笑软软倒下。

    “西门岚!”我惊呼,这样的浴火重生代价未免太过惊人。

    不消一刻钟,战斗结束。 院子里只余下了两个立着的人——我、西门烈,还有一个坐着的人——西门纳雪。 不知几时他悄然出现在暗道口,静静地看着血战开始、结束。

    不知几时西门烈早已离开。

    我静静凝视着窗外如水的月华,幽幽道:“都死光了,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

    他在月下浮起极艳的笑,咯咯笑着道:“若是你真的有了我的孩子,丁丁,今天连我这一个也剩不下了。 ”

    “哦?”我挑了挑眉。

    “你知道吗?吸干流着我的血脉的人的血就能解除血咒。 ”

    我皱眉:“这咒语还能解?好残忍!”

    他微笑,月下诡异而妖冶。

    “没有你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