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以暴制暴

    第二十一章 以暴制暴

    丁维凌的出现是个谜,他的消失也象阵风,西门家族的人没有过问半句,似乎无人知道他曾在某个月夜出现在我的沉雪阁。

    他们不提,我自然更加不会多提半句,这件事便如风起涟漪,波心微微一荡便又平静如镜。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或者说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自然该有些事要发生,想挡也是挡不住。

    比如说我的头发。

    起初只是偶尔的一两根,一日两日的发中的银色日益多了起来,到了现在已经渐渐遮不住了,所以每天清晨流光为我梳妆的时候总是很头疼。

    我起先看这星星点点的斑白也很不顺眼,总觉得白得太刺目,可这时代也没有染发剂,于是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就象这世上的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一样,习惯了也就是那样了。

    反倒是旁人总是看得不太习惯,身边亲近之人如流光张之栋自然时不时在我耳边嘀咕,要我多些休息少些操心。 说了也是白说,他们自然也是知道。 但身为近侍的职责还是不得不说,说完就是忙着搜罗各种白发变黑的土方偏方,忙着将西门岑这送来的何首乌、芝麻之类传说有乌发功效的滋补之物流水价让我吞下去,我也只有苦笑着顺从。

    不过传说中能让白发魔女白发变黑的优昙仙花在这个世界中从没有人采到过,自然人们由年轻而衰老的趋势也就无可逆转。 所以我的发也是日渐地斑白,这世上地奇迹并没有那么多,至少不会总是让我遇上。

    只是因为有当世第一名医在这,那就总有人不愿死心。 所以西门泠受缠不过。 精制了几瓶药丸亲自送来。

    我问他:“有效吗?”心里并不抱着什么希望。

    他木木地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并不是神仙,但总没坏处。 ”

    我淡淡哦了声,还是接过,随手放在桌上。

    他伸手入怀,下意识地又警醒地四周张望,虽然他自己很清楚并没有闲杂人等经过。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玉葫芦,只拇指般大。 莹莹发出辉芒,外形极其精致可爱。

    我忍不住就见猎心喜,伸手去拿那玩物。

    他“嗖”地收回,清了清嗓子才很严肃地对我道:“这里面就是你要的无名。 ”

    “无名?”我扬高了眉稍。

    “一种见血封喉无药可解的毒药,我刚刚研制成功的。 ”

    “连你也不能解?”我再一次要求确认。

    “不能。 ”

    我接过葫芦,感觉轻飘飘地,摇一摇:“怎么才这一点?”

    他骇一跳:“你还不满足?我炼了一年也只得这么一滴。 ”

    这次轮到我骇一跳,原来竟是只有一滴。 用了就没了。 难怪是无名了。

    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我:“你真的不是把它用在我们姓西门的人身上?”

    “不是。 ”我正色,答得飞快,想都没想一下。

    于是他放心地走了。

    他如此天真地相信了我,当然他也就注定要为这天真买单。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不是吗?

    半个月后,当西门风地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正悠闲地在梅林里收集做梅雪茶的花瓣,只是微微浮动了一下眼皮。 并不抬头。

    深吸了一口气,暗香在林间浮动,心脾间满是盈盈的幽香,舒畅一如神仙中人。

    轻轻扯下一瓣洁白的梅蕊,在指间慢慢揉搌。 西门风这个名字慢慢被搌得残破,化成了灰,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在历史的尘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门风死得非常传奇。

    祁风堡内如同炸开了锅。 下人们聚在一起绘声绘色地传述着城内早已传得满天飞的流言。

    坊间盛传西门风六爷看上了一个小戏子,在外面置了宅子金屋藏娇,历时已有半年之久。 发现两人尸体地是在那帮佣侍候的李氏,见过了晌午两位主子仍没有叫人进来伺候,就过去叫门,结果却发现两人全身不着寸缕,早死得透透的。

    离奇的是两人的死法。 死地时候两人正在合体交欢,至死的时候两人仍是一脸陶醉地紧紧搂在一起不曾分开。 这种死法闻所未闻。 连前来验尸的仵作也是啧啧称奇。

    西门风身上有多处交欢时被女子指甲挠出的伤痕。 女子身上也有一两处自己划出地痕迹,经仵作验后。 竟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剧毒之物,无色无味无嗅,中者立毙。

    在飞上云端的时候便是厄梦降临之际,前一刻恩爱缠绵的恋人后一刻便双双进了鬼门关。 整个过程充满了难以言述的香艳刺激,即使西门世家的人有心封锁消息,也依然挡不住人们探询暧昧八卦的热情。

    死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天下。

    没有人敢相信,武功出神入化,性子阴狠狡诈地西门风会这样狼狈地死在床上。

    一个女人的床上。

    一个无名无份的最卑贱的戏子的床上。

    在天下人的眼里,西门风是酷厉无情的,是杀人如麻的,是可以让你活着比死了痛苦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地不醒梦厣。 他就象你脑后地一阵阴风,还没见到已先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有最了解西门风地人才会清楚他根本离不开女人,或者说是离不开一个叫做西门嘉的女人。 在那个女人面前,他只是一个分不清自我的小丑。

    善泳者溺于水。 古人曾不欺我。

    我拈花,微笑。

    不错,一切都是我精心导演的一幕戏。 在自己的人生中,导演了别人的命运,这滋味还真不坏。

    记得张之栋送去无名前,曾经问过我:“小姐,这事过后我们要怎么洗清干系?”

    我诧异地望着他:“戏班是大总管请的,与我何干?女人是西门风自己看上的。 与我何干?死也是他自己选择地,与我何干?”

    张之栋颊上的肌肉跳了跳,攥紧了手淡淡道:“小姐,你的心思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让人觉着害怕。 ”

    我笑笑,笑容中并无一丝暖意:“就算西门岑真要追究,也该去追究丁家、温家的人。 谁让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呢?”

    张之栋眼神复杂,眼角的尾纹如鱼网般密布交错。

    “你准备连丁家也不放过?”

    我淡淡反问他:“丁家与我何干?”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得那么冷漠?”张之栋的眼神哀凉。 难掩失望。

    为什么?因为我所在乎的,已经永远得不到。

    西门风死的那个晚上,我在满屋玉烟生罗地明珠下等一个人。

    屋门被人一脚揣开,风雪从洞开的屋门前呼啸着卷进来。 西门泠如同杀神般立在门口,身上有浓浓的酒气。 眼底泛着血红,狰狞一如阿修罗。

    “你喝了很多酒。 ”我很镇定。

    “你骗我!为什么你要骗我?”他直直瞅着我,瞳仁中的琥珀色由浅变深,杀意掩盖不住地倾泻而出。

    “不骗你你会给我毒药吗?”我答得冷静而流畅。 出乎他意料的老实。

    他一窒,止不住地一滴滴落下泪来。 一步步逼进我,用力握住我的肩膀:“那是我的兄弟,你居然让我成了你的帮凶!”

    我讥诮地扬起眉稍:“不是帮凶,是合谋!你根本就是我地同谋!”

    “你说什么?”他双眼环睁,手掌用力收紧,狂吼着:“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

    我只觉得骨头都被他勒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 要在他掌里碎成粉齑。 我并不动声色,依然笑得灿烂如花,仿佛那痛得心肝乱颤的并不是我的身子。

    “不是吗?你是第一个找我合作的姓西门的人,是你首先帮着我在这个家族立足,你私底下为我做了多少不能被你的好兄弟们知道的事,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暴跳,嗓音却止不住的发抖:“我真是信错你了!原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可你们根本是一丘之貉。 ”

    “你醒醒吧!我们不过都是在彼此利用。 你要保护你一母所出地哥哥。 我也有我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我们只是基于某种利益的合作。 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 若是某天你为了更大的利益要出卖我,我决不会怨你。 你若要对我抱有幻想那是你太天真。 ”

    我的一针见血让他难堪,体内善良的因子让他无法不直面他该负的责任,因而也就显得分外痛苦。 在这个世界上,当个好人远远难过当个坏人。 因为在好人的窠臼下,没有肆意地权利,有太多无法推卸地责任,而人性却本是自私的,所以好人总是在挣扎。

    “可你是在杀人啊!”他地痛苦是显而易见的,那确实是和他共同生活多年,冠着同一个姓的兄弟。 可那又如何,并不会因为亲缘就改变了那个人邪恶的本质。 既然在这个世界上强权压倒一切,我唯有以暴力打倒他。

    “站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谁没有杀过人?更何况我并没有杀人,你最多也只能说我是借刀杀人。 ”我的双手不会染上这些污浊的血液,因为他们不配。

    他静静站在那,红着眼,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我从没有杀过人,我只救人。 ”

    “你已经杀了,你亲手做了世上最毒的毒药毒死了你的兄弟。 或者也可以说,你选择我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你的兄弟。 ”眼看着他心底的平衡被我全盘打碎,我有着很恶意的快感。

    他瞳仁急速地收缩着,震惊到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手指一点点松开,在半空中做出要捂住耳朵的动作。

    我一口气说下去:“如果不是你太软弱保护不了你的哥哥,你何必来求我一个小姑娘?如果你的兄弟们真的顾念着手足之情,你们兄弟俩又怎会日夜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没有退路了,被逼到绝路上的他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机会也被我生生剥夺。

    “你说谎眼都不眨,你杀人如同踩死只蚂蚁,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因为我跟你说的全是这世界通行的真理。 ”

    “丁丁,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这句话我也曾经问过西门岑,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个野蛮的道理就是你亲爱的兄弟们用我兄弟的性命教会我的。 什么叫不择手段,他们才是不择手段。 ”

    我急急分辩,忍不住地就要反驳。 其实根本没必要和他解释那么多的,以我的性子做了就是做了,但就是模糊地在害怕些什么,偏偏又分不清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即使打着复仇的正义大旗,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和当年西门岑他们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未来更不知还有多少人命要因我而丧。

    曾经的丁丁,不愿意相信真情却仍然贪慕着真情;而今的丁丁,相信了真情却永远失却了真情。

    时间改变了一切,所有人都不能再回头。

    我们都不是神,没有能力普渡众生,所以,我们只要看顾好自己最重视的人就好。 我们所祈愿的,也不过就是万千人群中,只要他过得好,就好。

    我昂起头,有温润的水珠含在眶里,一触就要簌簌地落下来。 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肝肠寸断的小姑娘在丛丛竹影间绝望嘶叫:“你的兄弟是人,别人的兄弟便不是人了?”

    他终于绝望,整个人透出**的气息,抬起手重重挥向我。

    我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并不避开,这是我欠他的。

    他大颗的落泪,身子抖得厉害,脚软得站不住,随手抓住椅背,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拂开散落的发,轻轻拭掉嘴角的鲜红,直视前遥远的前方,淡淡道:“你不该姓西门的,这是西门家族的宿命!”

    “你会有报应的!”他静静凝视着我,眼中有着他所能承受的最恶毒的诅咒。

    “我知道!”我也静静凝视着他,眼中的悲哀犹如冬夜的雾浓得化不开。

    他不知道的是,报应早就来了,我这一生都是在为我上辈子的孽在赎罪,为了赎罪然后再制造更多的孽,我已经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能够还清的那一天!

    也许就此陷入永无休止的轮回也说不定,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风外风雪依旧呼啸着席卷天地。 我伸出已经冻得僵麻的手,轻轻关上屋门。

    这个夜晚,西门泠死了一半,他的天真死于我手,而他自己则亲手杀掉了他的善良。

    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