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抉择

    第七章 抉择

    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流光正惶恐失措地奔出来,显见得是不见了我,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看到我,流光顿时松了口气,奔上来一迭声地叫:“夫人,您怎么说也不说声就跑出去了?吓死奴婢了。  ”

    一面上来扶住我,触手冰凉,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回头对着张之栋嗔道:“这般天寒地冻的,张总管也不拦着夫人。  ”瞪她一眼,这一眼似嗔非嗔,端的风情万种。  连我这见惯了世面的人见了也不由心下赞叹一声。

    张之栋却不甚自然地避开了流光的炽热的视线。

    流光却当他是不好意思,银铃般一笑,递上来热水巾帕,服伺我梳洗更衣后,我便对她使个眼色打发她去准备早餐。  她见心上人与我同食,精神抖擞地答应了,看样子是要去大显身手了。

    “之栋,你和流光的婚事是时候办了。  ”我举杯喝了一口沏得恰到好处的香茶,杯子高高端起,阻断了张之栋惊愕交加的视线。

    张之栋全身抖颤,两眼直直锁着我的视线,我却只当看不见,自顾品茶,赞叹不绝。

    他见我的动作,便知我是铁了心的,终于认命,闷声道:“全凭小姐意思。  ”

    我暗暗松了口气:“那我找机会问过流光,就秉了西门岑,把这喜事操办起来。  ”

    张之栋轻轻“嗯”了声,声几不可闻。

    红日东升,渐渐照进了屋子,柔柔洒在我俩头上。  我抬眼看到一个佝偻如老头的影子,心头一震,几乎不敢再望张之栋一眼。  这个能眼见得仇人在自己面前屠杀亲人仍能理智地认清形势,咬牙藏匿不出的汉子如今却因为我的一言而决便几乎崩溃。  我几乎便要收回了成命。

    可是我真的不能啊,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为了我俩的血海深仇,别说是张之栋的婚事,便连我自己一生地幸福也不是轻易抛洒了吗?事到如今,一步步走到这样的局面,有进无退了。

    我咬紧了唇,强捺着心头澎湃的冲动。  直到一丝咸味慢慢浸润了舌尖,便觉得嘴里腥腥涩涩的,原本叫嚣着的神经便一丝丝麻木起来。

    “之栋,你可曾想过,那西门纳雪为何一定要娶我为妻?”西门纳雪,我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提起这个名字我心头是千般滋味齐齐涌上。

    张之栋想都不想张口就答:“那自然是因为小姐的命数与他想合,西门纳雪需你救命。  ”

    我哂道:“这只是其一。  天下能救他命的人并不只我一个,为何不见他们对其他几个女子苦苦相逼,唯独对我例外?”

    西门一族对我用尽手段,张之栋是亲见地,闻言顿时张口结舌。  说不出话来。  “这,这——”

    我冷冷道:“昨晚的事你也听见了,你还不明白吗?”这事实在是我的心头尖刺,我丁丁一生玩弄人心于股掌间。  却再三折于西门一族,这口气憋得委实郁闷得紧。

    张之栋灵光一闪:“莫非是那西门纳雪因有不伦之恋,生怕娶了其他女子进门,终日苦缠不休,唯独小姐,其心不在于他,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我苦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他对我调查三年之久,熟知我性情。  我一生牵绊都在江南,岂会为他动心。  更何况他——”

    “更何况他变本加厉害死了温少爷,小姐更是与他仇深似海。  ”张之栋不假思索接口,此际脑中盘索的全是眼前这团乱局,再没了自身际遇的感慨。  “可他怎么不怕小姐找他复仇,处处与他作对呢?以小姐智慧手段,他是防不胜防的。  ”

    我冷冷哼道:“他手中有如言这张王牌,立定了不败之势。  我要求他周全如言身后。  便只能听命与他,与他联手。  ”

    张之栋一拍大腿。  叫起来:“那么如此说来,西门岑要杀西门觞,便是想断了西门纳雪的痴心妄想了。  ”

    “而西门纳雪日日夜夜想地也就是除了西门岑,亲掌西门一族大权,才可为所欲为,不受他人掣纣。  ”我也兴奋起来,抽丝剥茧,眼见得我便能破局而出,放手施为了,眼中更是放出了光彩。

    “咦,不对啊,西门岑既然一心想撮合小姐与西门纳雪,怎么会去害了温少爷呢?这不是反其道而行吗?”张之栋脑子不慢,立时想到了其中的一个大破绽。

    可这个破绽却正正戳中了我心底最深处的痛,埋在最深处永不能让它见日,即便它一日日化脓腐烂,我也只能用自己血肉一层层裹了它,任它痛任它烂,只当不知。

    “那对于西门氏来说只是个意外,西门岑并不想杀如言,只是巧遇了玄天宫的人,几番巧合之下,才造成了那等局面。  ”

    我轻描淡写的说法似乎并不能得到张之栋地认同,他眼中颇有疑色:“小姐真的认为玄天宫人会来得如此之巧吗?”

    我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那个山谷中的机关是西门嘉亲设,若不得西门族人带领,玄天宫人万万不可能知道温如言会在那儿出现,并且埋下伏兵。  事实上这道理浅显异常,便是小孩也能看穿,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越说得恍如无事,张之栋便越加怀疑其中蹊跷了。

    “之栋,其中原委,我一生不想再提起,你也休得再问。  ”我一字字斩钉截铁,可眼中地悲伤已经快要击倒眼前这个汉子,他震惊得无经复加,又怜惜得彻心彻肺,果然闭嘴不言,并终此一生不曾追问过我片言只语。

    我一仰脖喝下了凉透了的残茶,一股寒意笔直通向胃里,浑身不由自主打个哆嗦。  倒平定了情绪。  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洛安仙子,我只是太过于自负,自负得绝不容许自己低头罢了。

    这一仗是命里注定了要斗个鱼死网破的。

    我若能如世外高人般地看穿生死,超脱名利,那就不是我丁丁了。  西门一族抢走了我最最珍视的,我就要他们统统失去他们所最最珍视的。  即使前途多舛,即使希望渺茫。  可我绝不会退缩半分,因为只有仇恨,我才能暂时忘却那些焚心销骨地记忆,忘却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一瞬间,我已下定了决心。  如果说以往对出卖了张之栋地感情,我是心存顾虑的,那么此刻我是铁了心了。

    我不再回避张之栋温柔深情的视线,昂起头。  握紧了拳。  “之栋,西门岑他只能活三年了,他选择了我来代替他撑起西门世家的百年威望和富贵。  只要我能全面掌握西门家族,以我们的财富资源,对付玄天宫便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我地血海深仇假以时日必能得报!”

    张之栋神情激动:“但凭小姐驱策!”

    我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连忙趁热打铁:“可是西门岑在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地情况下依然不愿真正放权于我,你说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根本无需别人来回答:“因为他很明白目前地西门纳雪根本不可能真正接受我容纳我,那么我也就失去了与这个家族真正融和的契机。  他在观察我,他在提防我。  他在等我自救。  如果我不能让他真正满意和放心,那么以他地性子一定会在他死前灭了我这个祸胎。  ”

    张之栋矍然抬头,惊道:“他要杀你?”

    我摇摇头:“现在不会,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

    “不,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来伤害小姐,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小姐周全。  ”张之栋大义凛然,神情决绝。

    我柔声笑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坐以待毙呢?他要一百分的放心,我们便下到一百二十分地工夫。  我一定会让他微笑着把一切亲手交到我手里。  然后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我怎样一点点毁掉他的全部心血,死不冥目。  ”

    我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面上更是漾着灿烂温柔的笑意,可张之栋却害怕起来,死死盯着我的脸,仿佛上面长出了最不可思议地东西。

    “小姐——”

    “我这副身子原本是打算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舍了出去,只要能取悦了西门纳雪和西门岑,我什么都能抛得开。  可如今——”我咬紧了牙。  恨恨一拍桌。  “这帮奸人欺我太甚,竟迫得我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

    “小姐你。  竟然——”张之栋惊得连话也不说清了。

    我怅然轻叹:“区区皮囊又算得了什么,能活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恨字撑着,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何况我早就赔上了下半生,还有什么好在乎呢?”

    这话虽是我说给张之栋听的,又何尝不是自己地心声呢,只是在此时此刻说来,多半还是为着骟情来的。

    果然张之栋耸然变色,他脸上忽红忽黑,不久便猛力握掌,下定了决心。  低声道:“小姐牺牲巨大,张之栋惭愧。  之栋愿娶流光为妻,襄助小姐一臂之力。  ”

    我惊喜道:“你果真愿意?若有勉强,岂我所愿。  ”

    张之栋紧紧闭眼,大声道:“我喜欢流光姑娘很久了,若能得娶流光为妻,实在是张家之幸。  ”

    门外突然传来“啊”地一声娇呼,接着便是一阵“呯哩哐啷”的碗筷声响。  一个淳厚朴实的声音笑道:“啊唷,要恭喜流光姑娘了。  ”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阳光顿时映照满室。  只见到门口流光不知所措地站着,看到我和西门岚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羞红了脸,跳起半丈高,飞也似的跑了,不过临走前到也没忘了偷偷瞧上一瞧自己的心上人。

    西门岚进得门来先放下手中自流光处接手的食盘,拱手而笑:“也要恭喜张总管了。  ”视线与我在半空中相遇,我俩会心一笑。

    好个西门岚,这人领得真是时候,不偏不倚听得个恰到好处。  不过以张之栋地耳力,必然也是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肯当面说出这番违心之论,便是百折不回了。  不由松了口气,不过究竟是为了终得所愿,还是为了把张之栋的一番痴心拨乱反正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张之栋面无表情,朝西门岚回礼道:“多谢九爷,若真有洞房花烛夜这一天,一定要请九爷多喝几杯。  ”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西门岚连忙应承。

    看这两人假惺惺地客气来客气去,我这旁观人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  不过想想我自己平时也是这般与人惺惺作态,皮里阳秋,那旁观之人又是如何受下去的呢?

    不由笑笑,插口问西门岚:“今天你怎么来得那么早?不用练功吗?”

    这话提醒了张之栋,西门岚平时虽然基本上是每天必来我这报到的,但一般都是晌午以后了。  因他是武人,早起便要练功两个时辰;而我又喜睡懒觉,一贯是要到日上三竿才起的,等我起床后他又该去检视全堡的护卫工作,等他巡完,怎么说也得吃完午餐了。  这两下一相凑,这规矩就默认了。  难得今天他不练功,居然不顾我还在睡觉地可能就直接跑来,真是好大地兴致啊。

    西门岚哈哈大笑,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是来告诉你们一桩天大的八卦地。  ”自从某日我无意中用过一次八卦这个词后,诸人都觉得新鲜贴切,纷纷延用。

    哦?八卦啊!这事我倒是有兴趣,一挑眉,请大家都坐下来,亲手给西门岚舀了一碗燕窝粥,自然张之栋也有份。

    “来来,边吃边说。  ”流光这顿早餐份外下了工夫,四碟小菜、八色点心,外加一锅滑溜粘稠的燕窝粥,每样都是精心制作,花色繁复精致,看着便叫人舍不得下筷。

    西门岚咂舌:“流光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我可真是羡慕张总管的好福气。  ”

    我偷瞄了眼张之栋,见他面皮崩紧,显是不豫,赶紧岔开话题。  开玩笑,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时候让西门岚撩拨张之栋的底线。

    “你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来说说你那天大的八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