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下手为强

    第三章 先下手为强

    “想不到,似你这般冷心冷肠的女子居然也会痛苦,居然也会落泪?”西门纳雪定定望着我,眸子在夜明珠的璨璨辉芒下光华流转,扑朔迷离,叫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果然是鸯不能离了鸳,好一对深情厚谊的比翼鸟。  ”

    即使他语气轻佻,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掩藏不住的怨毒。  他若觉得不舒服我能理解,毕竟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有牵扯。  可是怨毒又从何谈起呢?我俩这一桩充满了权谋、利益、甚至鲜血却唯独没有爱情的婚姻,即使要恨也应该是我恨而不是他吧?毕竟是他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他,不是吗?

    如言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而唯一掌握着我俩命运的人却原来是深深地怨恨着我的。  我心下发凉,嘴里满是涩涩的味道。

    无力地闭一闭眼,“说这些你不觉得很无趣吗?”

    “这般感人肺腑的人鬼真情,连我都要为之感动,怎么会无趣?”西门纳雪手指轻抚铁盒,目光冰冷得似要在我身上刺出一个洞。

    “西门纳雪,你真无耻!”一股冰冷漫过四肢,冻得我连指尖都僵麻。  我的语气极其平静,语调淡漠得没有高低起伏。

    “无聇?”西门纳雪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形容他,怔了怔,轻蔑地冷哼几下,“什么是真正的无耻,你在丁凌维身上还没学明白?”

    “大家族里的龌龊事我见得多了,但我能容忍他们的龌龊,不等于要容忍你的无耻。  ”我答得迅速,没有一点犹豫。

    这几句我说得云淡风清,丝毫不见波澜。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无论我把自己包裹得多好。  我还是被刺到了,刺到了我心底最最软弱一直无法面对的角落。

    一刹那间,我似乎想起了江南,想起了我十几年来的幸福生活,想起了那个一手帮我建立快乐天堂地人。  即便只是自欺欺人,可只要梦不醒,我们便都是幸福的、快乐的。  我真的不愿意醒啊,不愿意醒啊!

    我从不知道。  爱的指爪,会伤人那么深。  更不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丁丁小妖,竟然也会被片言只语打倒。

    朦胧中,仿佛看到西门纳雪伸出一根手指,沾走了一滴冰凉的水珠。

    “原来,你真的会流泪!”耳边传来低语。  声音丝滑如缎,如轻风般拂过耳际,直直让人心跳地诱惑。

    一股熟悉的沁凉的气息把我包围,我原本有些恍惚的,在这股气息下刹那间清醒了过来。  天哪。  我怎么可以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真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你真的很擅长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我遮掩得那么密那么密,从来不敢去碰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地伤口却被他轻轻一句话残忍挑破,到处流出的脓水终于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早已千疮百孔。  一直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悠然道:“我只是喜欢说实话而已,是你实在太聪明。  ”

    我面上神色淡定,水雾奇异得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仿佛我一直是这么冷静地站在他面前。

    看也不看他,直接转了话题:“我刚刚看到了如言,你的诺言已经兑现了;而我答应你的事也做完了,你我现在两清了。  ”

    看西门纳雪刚刚作法时的状况。  即使对咒术一窍不通地我,也能清楚感受到这次施法会对他的身体有多大的伤害。  我绝不信西门纳雪会那般好心,只是为了成全我的心愿便甘愿如此损耗他地精神。

    前戏已经开锣,正戏还会远吗?

    “两清?哪有这么容易!”他冷笑,眼神深幽,光华流转中望去竟似是浮上一层蓝色,充满了妖魅般的魔力。

    “你明知道这是条贼船,还要一脚踏上来。  后果如何。  便该做好准备了。  ”他慢慢抬头,朝我微微一笑。  “你认为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吗?”

    “你。  你——”我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门纳雪是从不笑的,从我见到他起,他一直是冷冰冰的,仿佛整个人的肌肉都是冰雪雕成的。  可这一笑便如春回大地,百花灿烂,媚意横生,怎一个艳字了得。

    难怪!难怪他从不笑,这样的笑容若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足以颠倒众生,惊艳人间。  只可惜,西门纳雪是个男人,即使我们没有圆房,这一点我也百分之一百的可以确定。

    “丁丁,这世上没有永远地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你比谁都明白。  ”西门纳雪收了笑,回复了他正常的冷冰冰的样子,仿佛那一笑也只是我的一个错觉,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是啊,我怎么能不明白。  若不是太明白,我怎么会收了张之栋当随侍,会和西门岚谈合作。  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真的可以不择手段。  那多一个西门纳雪又何妨呢?

    即使一切地一切都是他始作俑,可是只要真有走到结局地那一天,过程中的曲折又算得了什么?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想得透彻。

    可是为什么,我地心是那么苍凉;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丝不情愿;为什么,嘴里充斥着黄莲般的涩意?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西门纳雪轻轻击掌,黑色的丝袖滑落手臂,露出不见天日的苍白。

    “你真是天下最最聪明的女子,我果真没有选错你。  ”

    我不为所动,只是冷冷望着他。

    “温如言已死,我不是神,不能让他死而复活。  可是我答应你,我让你每年的今天都能见他一次。  你也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一年一次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

    我当然清楚。  按西门泠的说法,像西门纳雪这种强逆天命留下的孩子如今还能活着都是一个奇迹,更遑谈妄自施咒了。  他愿意开出这样地条件,我相信他确实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为了这一年一次的约会,我势必也要永远和他捆在一起,为他出谋划策、劳心费神,甚至被他当成枪手,替他除去任何对他会有妨碍的人。

    “你真是贪心。  竟想这样买了我的一辈子。  ”我笑起来,仿佛遇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

    他重重喘了口气,眉间已现出倦色:“我也一样赔上了我的一辈子,岂不是很公平?”

    “你想给我,我便一定要吗?你怎么不想想你地一辈子我要不要?”我大笑,直笑得连腰也直不起来。

    他任我笑得天翻地覆也不打断,待笑声渐歇,方自说道:“丁丁。  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你除了答应我没别的路走。  ”

    “哦?”我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竟然都不曾坐下来过,双腿都隐隐得酸疼起来。  “是吗?”

    “你想见温如言!”他很温柔的向我指出,我发誓从没有见到他如此温柔过。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我心下黯然,相见争如不见。

    空气中充满了狡诈的气味。

    “只可惜你是丁丁。  你太执着,有些事你永远也放不下。  ”

    我不置可否。

    “更何况,在堂堂西门世家,你一个没根没基的女子凭什么决断杀伐?”他的语声中充满了诱惑的味道,“你想好好活下去,想爬到众人头顶,就只有站在我地身边。  ”

    我知道西门纳雪是杯剧毒,摸不得碰不得。  可是不幸的是。  我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真得不能再真。  西门岑对我礼遇优待,只是因为我是西门世家目前最好的选择。  一旦与西门纳雪翻脸,我失去了利用价值,那我的处境可想而知。  何况我要是真能放下,又怎会千里迢迢赶来这里赔上自己地余生呢。

    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  我的弱点早就被人家牢牢掌握,我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挣扎一下。  演演过场而已。  这杯毒从一开始我便已经喝下。

    我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已经说尽了我要说的话。

    “不错,一切皆是天命。  你不想来。  我又何尝想你来?”西门纳雪竟也叹了口气,“命里注定的,你我是一段孽缘。  ”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只是凝视着他,心里再没了不甘心。

    是孽缘便总会有结束地那一天,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哪怕等到白发苍苍。

    “好,明人不说暗话。  ”他伸手用力一拍塌沿,腰上一用力,竟然奇迹般地自己坐了起来,“帮我杀了西门岑!”

    他的目光幽幽望向东方,仿佛穿过了广袤的天地,烙在了长风院那道雍容的身影上。

    “他可是你的二哥。  ”虽然我一直有这个预感,可当他真地把这个名字吐出来的时候,我依然感到一股寒流从头浸到晚。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能好好地活着,非要你杀我,我杀你呢?西门氏一族杀了如言,毁了我一生,我真地想他们死。  可竟然连一起长大的兄弟也要互相残杀,西门岑要杀西门觞,西门纳雪要杀西门岑,西门泠呢?他把那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我,虽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同胞兄长西门苍,可又有谁知道他心底是不是也想借我的手杀了西门岑?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吗?一万次的庆幸,即使我有再多的痛苦,再多地不幸,我依然拥有爱我逾生命地爹娘,有着无法被任何人破坏的亲情。

    “他是,他永远是西门家族地最好的二哥。  ”西门纳雪的声音中隐隐带着风暴的气息,“可他不是我西门纳雪的二哥!你懂吗?”

    他直视着我,双眼如寒星微芒,那目中森冷,竟似比冰雪更寒甚。

    我懂了。

    我撑着桌子慢慢立起身来,淡淡道:“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不想懂也不想管。  你的意思我已经很清楚,该怎么做我也很清楚。  ”

    西门纳雪点点头,身子晃了一晃,脸上半丝血色也无,神色倦乏,眸中的神采瞬间淡了下去,竟有些茫茫然的孤寂感:“那就好。  ”

    我上前扶他躺下,为他盖上丝被,回身便要离开。

    一切如你所愿,可最终必将如我所愿。

    华丽的宫裳忽然被人扯住。

    “你很美!”他的语声含混,可离得那么近,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按动机关,纱幔纷纷落下,掩住粒粒明珠:“可惜世上像你这么想的人不多。  ”

    他的眼睛在最后一丝光明中发光:“能发现你的美的人都有一双慧眼,能让你倾心对待的温如言更是足慰平生。  ”

    我轻轻挪动脚步,黑暗中右手已经摸到了门。

    “我们每个人头上都悬着把利剑。  吊着那把剑的绳子很脆弱,稍有个风吹草动也许就会落了下来,会伤了你甚至害了你的命。  所以我们都要时时刻刻地提防着这根绳子断裂,要不停地想法加固它。  可是丁丁,你真以为你把自己的绳子弄到最粗最壮就安全了吗?你这个傻瓜。  别忘了这世上还有很多别的人。  他们会嫉妒你、会讨厌你、会恨你,或者什么也不为,只是因为看你不顺眼。  他们总会变着法子来弄断你的绳子。  ”

    黑暗中,轻轻传来丝绸般滑腻的声音,仿佛只是无人处的私语。

    “真正能保护自己的,就是在别人把你的绳子弄断前先把别人的绳子弄断。  ”

    我头也不回,一脚跨出门。

    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阖拢。

    今夜无月有风。

    张之栋直直挺立在寒风中,面上满是担忧惊俱之色。

    他一见我出来,松了一口气:“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你大叫,要不是记着您的交待,真想马上冲进去。  ”

    发生了什么?呵,好多好多事啊。  千言万语,该让我从何说起呢?

    “小姐,别走那么快,天黑,小心路。  ”身后传来张之栋焦急的呼喊。

    我脚步不停,越走越快。  有一滴冰凉的水珠滑过身上的貂皮斗篷,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我这一生才刚开始,便已经结束。

    就在那个大雨瓢泼、六神无主的夜晚。

    原来早在我懂得爱之前,真正值得珍惜的爱便已从我身边溜走了,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努力捉住那模糊的影子而已。

    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拖曳,扫过飘零的落叶,发出刷刷的声响。

    江南,江南,仿佛是我做的一场梦,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