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要死了?
第一章 他要死了?
今夜有风。寒流骤至,朔风劲吹,嗖嗖灌到脖子里,初秋的夜已经夹带了凛冽的风雪之气。 夜空中云霭低沉,黑墨墨得当头压下,好似掐住了人脖子般另人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屋前花园的小亭中,望着满天阴云中偶尔露出一点半点极微弱的星光,怔怔出神。
白天发生的一切犹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不断转现。 西门英凄厉的惨叫,李威四溅的鲜血,武士恐怖的眼神在我脑中飞旋,我不敢闭眼,只因一闭眼便全是那些惨烈的画面。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张之栋悄悄站到我身后,为我披上一件锦貂披风。 “小姐,这儿寒,回屋吧!”
“之栋,你是不是觉得我手段太狠毒?”我头也不回,幽幽问他。
“小姐,那是他们罪有因得,与小姐何干?”张之栋的话中充满了浓浓的不以为然。
“之栋你不用劝我。 我知道,我做的全是些伤天害理的事。 ”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害人,命运却将我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早在我答应嫁入西门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可当我的手上真的溅上血腥,我才知道,我竟是那么害怕。 因为这血腥一旦沾上便再也洗不掉。
凤郎说要等我回去,可我还能回得去吗?江南,呵,那真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伸手扯过一根枯枝,两手各执一端,慢慢弯转,“之栋,给小可的家人多送些银子,再替我为她上柱香。 我不能为她雪耻,对不住她。 ”
张之栋答应了。
“还有。 给李威的母亲请个最好的大夫。 病好后,送他一家人远远离开祈风这个伤心地。 ”枯枝终于受不住力,“啪”地断了。
我怔怔流下泪来。
“小姐莫要难过。 能得小姐如此照顾,已是李威三生有幸,他九泉之下应该也能瞑目了。 ”
“他原本应该活得好好的……”是我对不住他啊。
“小姐,李威并非因你而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用他地死换一家人的好日子。 是死得其所,小姐何需难过?”
我在心底长叹。 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我的心底永远多了一个洞,将来会结成硬硬的痂,梗在我心间,一直一直。
有些东西失去了便也无法弥补,有些东西注定已经改变。 只是这一步步,以爱为名。 却终要为爱而伤。
如言,我如今的样子,是不是连你都会觉得我太可怕、太卑鄙?
蚀心的痛在我身体上划下一道道看不见的痕迹,我禁不住轻抚手臂,冰冷地手指带着咸涩的凉意在伤痕上泛起刺痛。 我分明感觉到鲜血正一滴滴滴下。
今夜有客。
来者一袭青袍,在寒风中衣袂簌簌作响。
张之栋悄然敞开门,“来了。 ”
屋外寒风呼啸,我伸手呵了下手。 朗声道:“五爷既然来了,为何还在屋外徘徊不前?”
来人正是西门泠。 身上仍旧是一身单薄的青布衣衫,朴素得不像祁风堡的主子。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是不能让人忽略的存在。 谁能想到,这当世闻名的妙手神医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西门泠的身形半掩在阴影中,一步步向前,在月色中慢慢露出了身形。
我笑脸相迎:“多谢五爷地药。 ”
那个能三个时辰不褪色的药粉正是出于西门泠的惠赐。 可以说,没有他的鼎力支持。 我的计划无法顺利实施。
“没什么,一点小把戏而已。 ”西门泠木着脸淡淡地说,连根手指头都不曾动一动。
西门泠永远是这样一副古井不波地模样,如果不是两天前他突然找上我,我永远不会想到西门泠也会有情绪。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也和今晚一样的寒风劲吹,阴云密布。
明珠熠熠,屋内被映照得纤毫毕现,我不经意地瞥见漏夜来访的西门泠眼中一闪而过地悲痛。 忽然发现这人也许并不象表面看来那么淡漠。 说不定也有些伤心事。 只不过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从不让别人知道。
西门泠不说话。 我便耐着性子等他开口。 自第一次见他起,他便对我处处示好,必是他有求于我。 但私底下辗转思虑,以我目前的处境,全然处于挨打的弱势,我真的不知道他看上的是我哪一点?
我所做能做的就是等着他来找我。
如今他真的来了,却是在我几乎自顾不暇的时刻。
西门泠,来意究竟是善?是恶?
“你地事,我听说了。 ”西门泠直直对上我若有所思的目光。
“五爷此来是来看丁丁笑话的吗?”我亲自执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不是。 ”他倒真是惜言如金,不肯多说一句废话。
“那是?”我等着他的下文,可他又闭上了嘴半天不出声,只好开口问他。
他默然,探入入怀,拿出三只瓷瓶。
“这是什么?”我讶然,和张之栋对视一眼,心中满是怀疑。
“毒药、迷药、疯药!”西门泠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可这短短六个字,却让我心神剧震。
我双眼一眯:“你要把它们用在谁身上?”
张之栋全身肌肉紧崩,只要西门泠说出一个不利于我的字眼便要动手。
“你的东西,你决定。 ”西门泠默默转身,就要离去。
任我心思千回百折,此刻我也猜不透西门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说他对我是善意的,实在这没头没脑地很,可若说他是来害我地,却又不像。
“五爷!”我扬声唤住他。
“我的嫡亲哥哥已经瞎了。 我不要别地兄弟死。 ”他脚步不停。
我眼前攸地一亮,心念电转:“五爷若真想帮你兄弟,不知道可有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沾上便洗不脱的药物?”
一阵风响,一团黑影飞啸而来。 张之栋大惊,一跃而前,抄手接住,原来竟是个青瓷小瓶。 抬头再看,西门泠早已去得远了。
我接过张之栋递上的小瓶。 嘴角含笑。 天助我也,这样的关键时候,西门泠竟会突然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如今尘埃落定,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我在所有的人面前建立了自己的威望,顺利地渗入到府务中来,还争取到了西门岚的倒戈,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西门岑一着错棋。 让我剑走偏锋,活了一大块棋。
那今晚,西门泠又是来做什么地?
他是来邀功吗?这一战,西门泠居功至伟,他若对我有所要求。 我又怎能拒绝?
桌上我为西门泠倒的上好雪峰银针冒出腾腾热气,袅袅白烟带着奇清的茶香缕缕升上半空,渐渐消散在柔和的珠辉中。
西门泠沉默不语,我也老方一帖。 不声不响悠闲泡茶,仿佛就可以这样陪他坐到天荒地老。
终于,西门泠端起茶一饮而尽。 重重放下茶杯,似是下定了决心。 我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我在这府里住了整整二十五年,他们每一个都是我的手足。 ”
我柔声道:“我知道。 ”
“我希望他们每一个都活下去。 ”
我的声音更柔:“我也知道。 ”
“他已经瞎了,武功也废了。 放他一条生路,我只要他平安!”
西门泠面上神情永远便似带了个面具似的,僵木生硬。 眼中无喜无忧,连半点温度也没有。 我见过他这么多次,竟从来没见过他地面容有所扭曲不同,仿佛他辈子只得这一百零一个表情。 我曾和张之栋开玩笑,这西门泠若是装鬼,只怕能把真的鬼都闷死。
可在这一刻,他死板的面上慢慢裂开一条纹,眼中闪过痛苦、渴望。
我心下叹息。 这永无表情的人在提起嫡亲的兄长地时候终于也动容了。 在这里。 他不再是天下人都想倚赖活命的天绝妙医,而是彷徨着如何才能拯救自己兄长的无助小孩。 外表越是坚强没有弱点的人。 其内心往往更加脆弱。
原来西门苍竟是西门泠地嫡亲兄长,难怪西门岑肯破例让他进入禁地青松苑探视西门苍。 这个如今被幽禁在青松苑内的瞎子无疑就是西门泠最大的命门。 虽然我不知道西门苍究竟得罪了谁,又犯了什么事,但在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里能有这样赤诚的兄弟之情,实在难能可贵得连我也不禁要感动起来。
“你要我怎么帮你?”
“请你保住他一条命,让他能活下去。 ”西门泠眼中迸射出狂热的火花。
“你太高估我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凭什么保护四爷?”不是我不想帮他,实在是爱莫能助,我身上的责任已经太多,我怕我撑不住那么多人地信任期盼。
“我知道你可以。 ”西门泠眼中充满了求恳的味道。
我吃惊地笑起来:“五爷,你对我哪来那么大的信心。 ”心底却开始戒慎,这人一再地试探我,究竟为的什么?非常时刻,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西门岑和纳雪会同时看上你,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你一定可以挡住那个疯子!”西门泠的语气无比肯定,似乎对西门岑和西门纳雪深具信心。
“哪个疯子?”我心念一动,一瞬间已经把西门家族所有的人都在脑中涮了一遍。
西门泠却避而不答,只是一味的求垦着我。
我和张之栋对视一眼,张之栋微微点头,我便已明白他地意思。
我一挑眉,懒懒道:“就算我真有这个能力,我又凭什么一定要背上这么重地负担?难道就凭你伸手小小帮了我一把?
西门泠愣了下,咬咬牙:“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告诉你一个天大地秘密!”
我笑了:“五爷,你且说说看。 若你的秘密真的值这个价,丁丁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四爷周全。 ”
“因为,有你才有纳雪。 ”西门泠缓缓道,“纳雪的元气已经尽系于你身。 ”我一怔,这是说我和西门纳雪终于成了同一条线上的蚱蜢了?
“五爷,你莫非忘了,纳雪虽是嫡子,却并不管事,真正可以一言决生死的只有西门岑。 ”我端起精心泡制的好茶,深深吸一口气,把清幽的茶香一点点浸入肺腑,压下心头渐渐而起的雀跃。
西门泠双手交握,这双原本干燥稳定的医者之手此刻也有些汗湿,“西门岑活不过三年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猛地站起,失声惊呼,茶杯应声落地。
“西门岑长年积郁,心神俱损,风邪入侵,他活不过三年了!”西门泠一字字说得无比清晰。
“当真?”
“绝无半字虚假。 ”
我茫然四顾,脑中嗡嗡作响,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绝世的名医,也是西门岑至亲手足,却在我面前宣告了那个人的死期。 我无法相信,可直觉却告诉我西门泠没有撒谎。
“丁丁,救救我哥,我嫡嫡亲的双胞兄弟。 ”西门泠僵木的表情终于崩溃,露出了孩童般的无助。 “他一死,谁还能保得我哥的命?”
那个雍容至极,气度高华的人就要死了?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就要死了?那个被我视为平生最可怕的劲敌,还没有和我鼾畅淋漓地斗法三百回合,居然就要死了?我对他的恨刻进了我的骨,染满了我的血,吸进的是恨,呼出的依然是恨。 而今让我这许多恨抛向何处?
眼前陡然一黑,险险站立不住。
一双温暖而稳定的手悄然扶住我。
我定了定神:“他自己知道吗?”
“知道。 ”
“此事还有谁知道?”
西门泠呆呆地摇头。
我的心犹如在油锅中沸腾,反复地煎熬,疼得撕心裂肺。
不能,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死去。 我一定要在他死前,把他最最在意的东西在他眼前亲手粉碎。
“好,我答应你。 ”我听到我的声音吐出,却遥远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