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203章:

    黛玉俏然一笑,道:“我只知道他唤作凤舞,孤身一人,岂非孤凤?”

    顿了顿,握着惜春的手,叹道:“我常常与四哥说,这一生,我算是不枉走了一遭儿,我的一辈子都是完美无缺,可是却不曾照顾好妹妹。”

    惜春垂眉低眼,淡淡地道:“其实,姐姐已经照顾我极多了。贾府赫赫百年,末世却骄纵跋扈,又处处害四爷,本就是死有余辜,没有诛灭九族,未尝不是瞧在姐姐的份上。我能平安无事,以出家之名,避开贾府灭顶之灾,这些,原都是沾了姐姐的光,我心里已经感念不尽了。”

    抚了抚缁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惜春又抬眸笑道:“单是这一份恩情,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姐姐又怎么能说没有照顾好我呢?”

    听了惜春的话,黛玉心中方有些释然,笑道:“既然如此,我这颗悬了半世的心,也总算是放下来了。”

    伸手轻轻挽了挽耳畔的鬓发,绾在耳后,黛玉才又笑道:“我倒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干!只是你原是我的姐妹,一个真正能贴心的姐妹,可不想与你心里生了什么隔阂,我一辈子都放不下心的!”

    惜春心中蓦地里涌上一种感动,知道黛玉说的是实话,她亦是真真切切将自己当做姐妹看的,脸上亦浮着淡淡红晕,道:“我对你,可没隔阂!”

    “我知道,单单看到你为我画像的这一份心,我就知道。”黛玉凝视着惜春的脸,眼里带笑,也生亲昵,姐妹的心,刹那间串成了一块。

    惜春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道:“这才好,你可别来做媒婆!”

    一句话说得敏慧一旁捂嘴轻笑,黛玉亦是莞尔,故意道:“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那只孤凤,真格儿是来求我的恩典呢!”

    惜春急红了脸,道:“姐姐什么爱上做媒婆了?这可不是我的姐姐了!”

    清瘦的脸上,急起来,虽当冬日,倒是冒起了细细的汗珠儿,莹然闪烁。

    黛玉拿着手帕与她拭汗,口内轻道:“瞧你急得一脑门子汗做什么?我才不会这样多心,为你们牵什么红线!这样的事儿,原是你情我愿的,哪里谁做媒,就非得成双?我也没这份闲心。”

    况且,她又不是红娘,岂能如此行事?

    越发让人笑话了,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别的不做,单做起媒婆来。

    更要紧的是,姻缘天注定,她说也好,不说也好,倘若是注定的因缘与姻缘,也不是惜春所能避得开的,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惜春这才放了心,嫣然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呢!”

    敏慧一旁笑意盈盈地道:“夫人倒是姑娘的好姐姐了,只可怜我了。”

    惜春不解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道:“你如今做了知府夫人,又是先皇先后旧仆,锦衣玉食,还有什么可怜的?你也多走走,去瞧瞧那些没了饭吃没了衣裳穿的穷苦人,那些才是可怜人呢!”

    敏慧不觉指着惜春笑道:“夫人你听听,好歹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一副性子,口里不让人,竟是让我爱也不是,厌也不是了。”

    偏生惜春气性大,不觉冷笑道:“几句话算什么呢?就是服侍了我好几年的入画,我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若是这点子话都听不得,明儿里你也别到我这山间寒舍来,接不起你这位来做媒的知府夫人。”

    方才是急得脸通红,如今却是气得脸通红,丝毫不让人。

    敏慧素日里瞧在黛玉面上,且她生性贤惠稳重,却也不在意,叹道:“我倒是一番好心思,惜春姑娘这样说,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惜春抿了抿嘴,眉梢眼角虽有气恼之色,却更添了三分羞色。

    黛玉心内瞧得奇异,知道惜春与凤舞,定非凤舞一厢情愿。

    想了想,黛玉素知惜春性子,却也并不多言,只是柔声道:“四妹妹,好容易我们姐妹相见,你可愿意与我一同住几日去?我们家的辟邪,可是生了小辟邪了,像小狗一样可爱。”

    一句话,果然惹得惜春注目,喜道:“小辟邪?可咬人不咬人?往日里那个大辟邪,最是不容人近身的,怎么却是生了小辟邪了?啊,那只大辟邪竟是母辟邪的?不是公的?这可好玩了,我喜欢小狗一样的辟邪!”

    随即狐疑地道:“大辟邪那样大,小辟邪怎能小得像小狗?”

    听到惜春的疑问,黛玉抿嘴笑道:“你倒是将我问倒了,我可怎么回答?”

    顿了顿,方缓缓地道:“我小时候得了辟邪的时候,牠已是成年之兽,自然不会小如狗儿。再说了,辟邪是神兽,亦是仙兽,龙生九子,一子辟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辟邪生于龙,却亦可繁衍,倘若无子,便历经三千六百年之后,幻化成卵,千年破卵而出,是为新生。倘若辟邪生子,则历经三千六百年之后,自然遁入轮回,修行来世。”

    “哦,原来还是这么一回事,那也不知道你那个是公辟邪还是母辟邪了。”惜春笑嘻嘻地道,倒是不掩女儿本色。

    黛玉轻轻一笑,道:“我倒是知道,牠原是个公的,走了那几年,就是为了静待小辟邪破卵而出,又带回了尘世,倒是还跟着我。”

    说得惜春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亏得姐姐好说,这个,你也知道不成?我就不信辟邪还会说话,原原本本都告诉姐姐!”

    谁知黛玉却是点头含笑,道:“我与辟邪,天生通灵,我问什么,牠自是回答什么,也没什么可怀疑之处。与我相交多年,只怕也不知道的,我原是可感应到辟邪的话,这些别人却是不能了。不过辟邪怕四哥倒是真的。”

    想起胤禛往往与辟邪吃醋,小辟邪可真是不知道被胤禛扔了几回了。

    惜春面色奇异,道:“这倒是罕见,却有这样的事情!”

    继而点头叹息道:“我也想起来了,往日里在贾府,也听说过,四爷有轩辕神剑护身,那可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神斧化而为剑的,非寻常之间。说起来,倒是果然姐姐与四爷前世非同小可,方今世神物相护了。”

    黛玉因执起她手笑道:“这些倒是不用你费这么些精神,快些与我回家去住几日,我们那里好酒好菜,皆是自个儿带人田里种的,味儿好极了!”

    惜春闻言,便收拾了几件衣裳器具,又命人收了那九百九十九卷仕女图,方随着黛玉与敏慧的车往太湖之畔的桃源艾府来。

    那允祥早携带着镇江名酒竹叶青来了,与胤禛金佳士伦凤舞闲谈。

    凤舞是几十年的老捕头了,纵横江湖,也是不拘小节之人,虽隐约猜测到了胤禛身份,可也心里明白就是了,他与允祥却是合得来,两个人划拳猜枚,喝得最多,早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黛玉甫一进门,便闻到酒气冲天,不觉摇头道:“十三这个酒鬼。”

    也不理会,只对胤禛道:“你身子不好,也少吃些酒,十三是兄弟,你也不劝着一些儿的?倒是任由着他吃醉,明儿个又嚷头疼。”

    胤禛闻言一笑,对金佳士伦道:“你可听到了,我就爱玉儿这唠叨。”

    说得众人不由得都是抿唇忍住笑,黛玉瞪着眼道:“明儿个我就不管你!”

    抽身便去张罗着让惜春住下,房舍极是雅洁,惜春甚是喜欢。

    艾府很是清静,女主人又是黛玉,惜春每日打坐诵经,竟是自在。

    她本就不是正经的出家人,当日里跟着妙玉修行,妙玉说她尘缘未尽,红线未断,三千烦恼丝不落,总是在佛门并没有立足之地,故未剃度。

    如今瞧来倒也好,望着铜镜中眼角微起的皱痕,惜春不觉一笑。

    生了这么大,白白活了几十年,别无长处,唯独岁月痕迹留在脸上。

    眼角那一丝隐约的期盼,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她真的就是尘缘未尽?姻缘未消?

    摊开雪白如玉的双手,指头上真的系着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又会是谁呢?凤舞么?可惜,她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她修行了那么多年,她是当年罪门贾府的后人,贾府造的孽,她亦脱不得干系!

    凤舞那样敦厚稳实的人,一身浩然正气,她配不上他啊!

    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不想让凤舞这个名字,染上当年贾府的阴霾。

    即使贾府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很多年,可是在她心里还有深深的痕迹。

    凭什么贾府获罪,她们这几个与黛玉交好的女孩子能平安无事?

    她们吃的用的,也都是百姓的血汗,她们又岂会无辜?

    别人家株连九族,不管是老弱妇孺,还是无辜之人,都会落得不堪,为何偏偏就是她与二姐姐能逃脱一切呢?只因为,她们与黛玉交好么?

    倘若真是这样,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打不开心中这个结,她就修行一日,想用佛门的清净,洗尽心里的尘埃。她不想欠谁什么,可是却欠了黛玉;她只想做一个自了汉,可是却尘缘未尽;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能让心灵为之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