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163章:

    热气越来越浓了,映衬着火光,铁皮泛红,吓人得很。

    火烧着铁皮,有一种刺鼻的铁锈味儿,让人心儿乱颤。

    弘历吓得跳脚不已,脑子已经转得飞快:“皇额娘,烧得铁皮越来越红,我们非死不可啊!而且,铁皮烧红了,铁门会和铁墙黏在一起,纵然有钥匙也打不开了啊!”

    苍天有泪,咋这时候不下雨浇灭外面的火啊?

    他弘历真的是天妒英才,要命丧此地么?

    皇额娘说她神机妙算,怎么还不算来救星啊?他真的要成了烤乳猪了!

    小梅子哭得越来越厉害,黛玉的如白玉一般的脸,也给火光热铁烘得红通通的,不住地哄劝着小梅子。

    这个时候,孩子可以哭可以闹可以害怕,唯独她不行!

    她自负聪明才智,四哥亦是如此,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们回去,只怕早已过来了罢?金甲卫队又岂是吃素的?

    眼波看着乱跳的弘历,黛玉不禁轻笑起来。在同龄的孩子中,能做到如弘历这般临危不哭的,也没几个罢?

    “弘历,别跳了,本就是很热,你再跳得厉害,不是更热了?”谆谆嘱咐着,生怕弘历先倒下了。

    跟着她,真是危险啊,不过弘历非要跟着过来,也只好让他吃些苦头,学些雷厉风行的手段,总不能对敌人心软。

    允祀的声音,穿破了火光,送了进来:“四嫂,你当真为了一个既吃不着又救不得命的凤凰令,让你们母子三个活生生地闷死在这所铁屋子里不成?只要你将凤凰令扔出来,小弟立即吩咐人打开铁房子,放你们娘儿几个出来。”

    黛玉的心里,似乎也燃了一簇火焰,可是依然傲然道:“爱新觉罗氏的后人,决不允许这般懦弱,我是爱新觉罗氏的媳妇,也是爱新觉罗的后人,从不会受威迫而交出身负的重责大任!”

    允祀笑声中有些嘲弄,道:“原来,为了你们所谓的重责大任,竟连自己的骨肉性命都不顾了。”

    听了这话,黛玉语调冷得冻彻人心:“即便是我将凤凰令交给了你,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不取我们的性命么?从前,四哥没有夺嫡之心,却已是你们的肉中刺眼中钉,你又岂会留下我们的骨肉成为你的威胁?”

    允祀击掌赞叹道:“到底是四嫂,果然是聪明绝顶!”

    声音忽而怨毒极深地冷哼道:“你们只会指责着我,可是,倘若天下不是我的,我不也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黛玉叹息道:“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倘若你没有这心思,谁会伤你什么?一心一意善待阿穆,不上阴鸷,岂能无子?从头到尾,九龙争嫡,都是从你开始的,是你挑起了这一场古今罕见的手足相残。阿穆离了你,她嫁了人,有了孩子,你呢?纵然张氏生了弘旺,可惜天生痴儿,你竟是还不明白么?”

    那是上天的报应,注定了让他绝子绝孙。

    “你知道什么?你明白什么?不许胡说八道!”给黛玉说破了心事,允祀登时在外面暴跳如雷。

    黛玉无言,他的心,已经走上了他认定的道路,别人说什么,都只是容易激怒他而已。

    突然地皮一阵轻微的震动,黛玉忙扯着弘历小心地后退了两步,只是不碰着烧热的铁皮而已。

    只见地上一阵软软的松动,钻出一个金甲卫士来,悄没声息,对黛玉和弘历作揖行礼。

    黛玉神色淡然,弘历却险些叫出声来!

    怪不得皇额娘这样镇静从容,原来素手亦能翻云覆雨!

    只是,弘历看着钻出来的两个金甲卫士,望着黑黝黝的地道,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好生奇怪啊,额娘怎么知道金甲卫士会从这里打地道进铁房子里呢?还是皇额娘会神机妙算?嗯,回去一定要问问皇额娘。

    黛玉一面与允祀争锋相对,一面做手势吩咐金甲卫士先带弘历下去,小梅子哭得更是厉害,让弘历很是想先抱走。

    黛玉清眸如波,瞪了他一眼,弘历方乖乖地从地道里钻出去。

    眼瞅着已经去得远了,铁房子内的气息更沉闷了,小梅子哭声渐弱,黛玉方从容地钻了出去,两名金甲卫士殿后。

    地道修饰得极齐整,可见金甲卫队的能力果然不容小觑,只是还是有偶尔掉下来的土渣渣,母子三个好容易走出去,见到了一线光芒,登时母子二人都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脸上身上都有些污泥,实在是不怎么可爱。

    地道口处,却是铁青着脸的雍正,手中提着一只羊角灯,正在等着他的妻儿。

    夜幕如墨,星子如珠,本应是清新的山间味道,此时却尽是火烧铁皮的锈味儿,呛鼻得很。

    雍正心里的火动了起来,将羊角灯递给身边的李德全,大步上前,用力抱着黛玉在怀里,一颗心才悄然放下,恨声道:“你说出来还愿,竟做这样大的事情,你嫌日子太沉闷是不是?”

    黛玉急忙举高手里的小梅子,叫道:“四哥,小心,别挤着小梅子!”

    呼吸到冷冷的夜风,毕竟清新了许多,小梅子的哭声登时惊天动地地爆发出来,在寂静的夜晚更是分外响亮。

    黛玉虽然有些狼狈,可是不掩她的高贵淡丽的风度,轻声细语地哄着小梅子,看着雍正黑了半边的脸,不由得心中偷笑。

    雍正摊开身上的披风,给黛玉罩上,将她搂在怀中,遮挡着夜间的寒风,不觉又责道:“你很是不该自己做主,你知道不知道?当我听说你们被关在铁屋子里的时候,心有有多担忧。”

    黛玉仰首看着他倏尔轻松的脸色,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四哥,对不起。”

    雍正凶狠地道:“一句对不起就行了?你吓得我可是白了头发的。孩子没事罢?可怜的小梅子,哭得眼睛都红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几乎就停止了跳动,平生头一回,他有害怕的感觉,允祀的狠,可不是任何人能想到的。

    黛玉怜惜地亲了亲小梅子的小泪脸,柔声道:“梅子不哭呵,额娘亲亲,额娘疼疼。”

    小梅子嘟着小嘴,不住地打嗝,可怜兮兮地窝在这个没良心的额娘的怀里。

    迎着夜风,看着前方一片火光,黛玉轻声道:“铁屋子就在那里罢?可是抓个了现形?”

    望着雍正身后还有几个老臣,脸上有着惊骇之色地看着火光,似乎有着不敢置信,在夜风中,几把老骨头竟是弱不禁风。

    雍正脸上阴狠之色甚浓,冷冷地嘲弄道:“如今也该叫他们瞧清楚老八的狼子野心了。”

    弘历正在身后跳脚不住,抱着膀子道:“皇阿玛,眼里心里就只有皇额娘,不给我找件衣裳穿啊!”

    黛玉回头就着灯光一瞧,登时忍俊不禁地嗤笑起来。

    在铁屋子里太热,弘历将衣裳都脱了,光着膀子,如今瞧来分外狼狈不堪。

    雍正瞪了他一眼,道:“你额娘胡闹,你也跟着煽风点火,回去看朕怎么收拾你!”

    弘历吐了吐舌头,贼雍正锐利的眸光下抱头鼠窜,披着侍卫送上的衣裳,方对黛玉道:“皇额娘,皇阿玛大小眼,太不公平了!对皇额娘就没有责备什么,却来斥责孩儿!皇额娘可是罪魁祸首啊,孩儿顶多就算是个从犯,要从轻发落的!”

    黛玉明眸流转,在夜中更似天空中的星辰一般,闪闪生光,轻斥道:“弘历,好生穿了衣裳,莫着了凉。”

    与雍正走近火光处的时候,四面金甲卫士环立,几位老臣扑地大哭,直嚷着自己有眼无珠,竟错认允祀贤明。

    允祀眼中有些恨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竟安然无恙的黛玉:“怎么可能?”

    黛玉淡淡一笑:“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要看着想不想去做而已。廉亲王不就是如此想的么?你不服上皇将皇位传给万岁爷,你想扭转乾坤,可惜,你忘记了,当日里你就斗不过四哥,更何况如今呢?蚍蜉撼树谈何易!”

    “不可能!”允祀大叫,眼里的恨意更深了,溶入了黑夜之中,恨声道:“我斗不过他,可是我不甘心我连你都斗不过!”

    他原是孤注一掷,即便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同归于尽,也会让雍正痛心一生。

    可是,他还是败了,败得这样凄惨,万劫不复。

    轻轻叹息出声,黛玉转头看着雍正,道:“四哥,廉亲王不相信他是输给了我呢!”

    雍正闻言,冷冷地站在允祀的面前,身形挺拔,似山一般沉稳,目光锐利,似海一般深邃,淡淡地开口道:“没有什么信不信的,皇后心思缜密,有诸葛孔明之才,即便是朕,也佩服她三分,更何况廉亲王你?今日的事情,连我都给她瞒着,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的。你想要凤凰令,可是她却早你三分将你的计策猜得了七八成,不过就是请君入瓮罢了!”

    转头望着诸位随着他出宫找皇后的朝臣,冷冷地道:“各位爱卿,看到如此形容,可还有什么话说?”

    声音清亮沉稳,响彻半空,震得几个素与允祀交好的朝臣扑腾跪倒在地,顿首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廉亲王谋杀皇后皇子公主,企图夺到国母凤凰令,有谋权篡位之心,按律当凌迟处死!”

    “廉亲王狼子野心,欺瞒天下,该当重重治罪!”

    雍正拂袖下旨:“来人,将廉亲王允祀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一句话,注定了允祀一生自此而败。

    雍正之所以不下旨处死,皆因康熙犹在世上,毕竟是手足兄弟,也要知会他一声。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星子俏皮地眨巴着眼睛。

    黛玉梳洗过后,乖乖地坐在雍正面前,听他数落着自己的罪状。

    雍正冷眼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心头情不自禁地一软,将她搂在怀里,叹息道:“玉儿,你吓死我了。”

    黛玉偎在他话里,静静地不说话,半日才轻叹道:“四哥,不喜欢看着你没有把柄的时候,拿廉亲王没法子。”

    江山社稷是四哥的,可是她是四哥的妻子啊,夫妻本就是该联手排忧解难的,不是一个操劳,一个享福。

    深知黛玉的倔傲,雍正也拿她没有法子,幸好她平安,这就足够了。

    夫妻间本没什么话好说,眼里的清光流转,胸中的心灵相通。

    倒是狼狈回宫的弘历给妹妹大大地笑话了一场:“哥哥,羞羞啊,还说会保护皇额娘呢,最后,你先热得软了脚!”

    弘历没好气地瞪着笑话他的星星:“皇额娘那可是历经了多少风雨啊?怎么是我们这些晚辈能比的?天下间的女人中,也只有皇额娘才会这样厉害,臭闹闹,烂星子,你可连皇额娘的一零儿都比不上呢!至少你哥哥我还陪着皇额娘一同以身犯险!”

    说着,扯着黛玉的衣袖,好奇地问道:“皇额娘,他们怎么就知道要挖地道救我们呢?”

    黛玉眼波如水,温柔地理了理他的衣裳,才道:“弘历很有男孩子的勇气,比寻常人家的少年好上许多,额娘很是欣慰。星儿,不准笑话哥哥,你光说哥哥的不是,若是你,只怕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了呢!”

    并不回答弘历的问话,有些事情,孩子能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听了黛玉的话,弘历益发得意起来,望着星星便道:“怎么样?虽然比不上皇额娘的临危不乱,但是我也是没掉一滴眼泪!”

    李德全走过来到黛玉跟前,轻声道:“娘娘,听说廉亲王入了大牢,惠太妃入宫来求见娘娘,闹腾得很是厉害。”

    也难为她了,自己的儿子圈禁悒郁而死,原本以为依靠着养子能安享晚年,却不曾料到,百转千回之后,亦是败落。

    黛玉微微一怔,站起身,便往外面去,果然瞧见惠太妃端坐在那里,高傲地道:“你们送本宫出宫,到老八府中颐养天年,如今却又抓了老八,竟是想置本宫于死地不成?本宫统共也就这么一个依靠,你们竟如此狠毒,要将他治罪!”

    黛玉从容应对:“太妃今儿来,不就是想要本宫给太妃一个交代么?”

    惠太妃见黛玉如此,毕竟是久经风雨之人,只好点点头,有些慌乱地扭了扭手帕,道:“正是。”

    黛玉素手轻抬,吩咐宫女道:“来人,将贾元春带过来。”

    贾元春?不是废太子的侍妾,已经沦为浣衣局贱奴的贾元春么?

    惠太妃正在发呆,已经见到宫女领着一身素衣的贾元春,衣着倒也算得洁净,面黄肌瘦,神色黯淡,想来这十余年中,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挨了不少的打骂,唯独一双圆圆大大的眸子还算得是十分精神。

    “小的元春,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惠太妃娘娘请安。”元春如今十分恭敬,不敢有丝毫疏忽。

    这些年,她也吃尽了苦头,幸而她生前知道的事情不是很多,也不曾十分算计黛玉,因此宫中才留了她一条性命,前儿个的时候,黛玉问她,知道些什么,愿意不愿意指证允祀,她一口答应了。她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了,她也看透了,只求能入空门,在佛前忏悔,为她无辜的孩子。

    黛玉抬手免礼,淡淡地道:“元春,将你素日知道的事情,一一告诉惠太妃罢!”

    元春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低头道:“当年直郡王魇太子殿下的事情,原是廉亲王一手谋划的。”

    “啪”的一声,惠太妃手里的茶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亦淋了她裙摆,颤抖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黛玉忙吩咐人来替惠太妃收拾,又命人收拾摔碎了的茶碗。

    元春哪里敢抬头?只是低声道:“当时小的家里站在太子殿下的麾下,和八阿哥的麾下,因此,当日里魇太子的事情,是家父和八阿哥一同联手谋划的,太子殿下的指甲头发小衣等物,都是小的私自传出了宫,送到了八阿哥府上。他们府上有一位有琴竹先生,原是有琴松先生的兄弟,最善这些妖术。”

    惠太妃眼神空洞而无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贾元春,心中明白,她都到了这个份上,自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忽而有些茫然起来,转头望着黛玉,轻声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允褆落得这样的下场,幕后主谋是老八?”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正是。”

    惠太妃的笑容,如同黄莲一般苦涩,声音干哑地道:“真是没有想到啊,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八贤王允祀,在我跟前比对他亲生额娘良妃都要孝顺的允祀,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竟是害了我亲生儿子的凶手!报应啊!报应啊!”

    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间隐隐有些狰狞,可是越是笑得张狂,眼泪流得越多。

    这让她情何以堪?暮年老人,处处与黛玉作对,皆是为了允祀着想,期盼着他能从低谷爬上高山,不惜得罪了雍正,得罪了香玉皇后,最终,却谁知道,自己竟面对如此真相,让自己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踉跄着从养心殿离开,惠太妃的笑声张扬而凄凉,响彻宫廷。

    得了康熙的首肯,雍正着手处置允祀一家,惠太妃黯然神伤,亦送上当年帮衬他做的事情的证据,再加上有了贾政贾元春一行人的指证,那贾政又忌恨允祀不曾保住贾府平安,竟将私藏十数年的书信尽皆交出,证据确凿,可谓铁板钉钉。

    “罪人允祀,陷害允褆,谋害允礽,图谋皇储;屡屡夜探朕之雍和宫,屡屡刺杀朕及皇后,血斗无数,刺客无数,实乃可恶至极;绑架皇后以及皇子公主,欲夺凤凰令,图谋不轨;身为廉亲王,不能以身作则,却接二连三私自敛财,纵容奴才作恶多端,实乃败坏朝纲之举;得上皇首肯,合家圈禁,允祀押往保定,永生不得不得赦免!”

    雍正此言,无人胆敢反对,连允祀谋害皇后和皇子公主的事情都是眼睁睁瞧见的,谁还敢说什么?

    按理,原应凌迟处死亦不为过,然则雍正却谨记着康熙之话,该当立仁的时候,不要太过狠辣,易惹朝臣敬畏,反不敢多言实话,倘若皇帝听不到朝臣的真话,万事蒙蔽其中,则又成为朝野弊政。

    至于允祀的残余势力,雍正亦是吩咐斗影直捣黄龙,能用的,皆为己用,不能为自己用的,毫无悔改之心的,一概杀无赦!

    只是,没有人知道允祀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雍正深恨允祀将黛玉和儿女关在铁屋子里差点烤死,如今又不好落得残杀手足的名声,因此亦命人在保定的圈禁之处建了一所铁房子,连地上亦是铺着一层坚硬的地皮,只有一个半尺方圆的窗口送入食水,余者吃喝拉撒睡皆在铁屋之中解决。

    铁屋如笼一般,夏热冬冷,简直是人间地狱,常人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允祀原是娇生惯养的皇子?直是生不如死。

    允祀一败,胤禟自是生意大跌,幸而无奸不商,故而他竟没有丝毫觊觎皇位的私心,只是为允祀所惑,皇商的名分依旧给他,只是自此兢兢业业,却是不敢稍露锋芒,毕竟南宫家跺一跺脚,自己也要塌了半边天。

    雍正处理外面的事情,黛玉则放元春出宫,允她在重建的铁槛寺出家为尼,面对着青灯古佛,忏悔一生。

    “听说,老祖宗在流放的时候已经死了,看着贾家的败落,死不瞑目。父亲和母亲伯父和伯母也是暮年了,可是最不能赦,也只好随着他们的造化罢了。宝玉,宝玉容颜尽毁,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吃那样的苦头,就算不能吃,也已经十年多了,也该学会长大了。二丫头我不知道,三妹妹我也见过一遭儿,如今竟也是生不如死,只是她心如此,我也管不得她。贾家中,唯一算得是清清白白的,也就是四丫头了,听说她跟着妙玉格格去了,想必日子过得很好。如今,贾家已经不复存在,小的求娘娘恩典,倘若能见到惜春妹妹,还请她到铁槛寺一叙。”

    元春临走的时候这样告诉黛玉,黛玉亦是无言,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亦都明白。

    铁槛寺,是她命人重建的,贾母的尸骨,亦是她命人收殓,不致曝尸荒野,成为孤魂野鬼,牌位亦供奉在铁槛寺中。

    元春看得透了,见到黛玉肯为贾母收殓,也算是心满意足,青菜豆腐,也比她在浣衣局挨打受累强得多。

    沿着一条溪水,缁衣秃头的元春用力地洗刷着马桶,虽然汗湿了厚重的缁衣,可是心里却是平安喜乐,平静得很。

    一个妇人打扮提着花篮的女子路过此地的时候,忽而一呆,揉了揉眼睛,低语道:“这不是福晋么?”

    听到语音有些熟悉,叫的又是以往元春素日的身份,元春不觉抬头看了过去。

    却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容长脸儿,细巧身材,算不得什么美人,却也柔媚娇俏,依稀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

    “阿弥陀佛,贫尼了缘,施主认错人了!”元春心中十分平静,合十行礼,拎着洗干净的马桶便往铁槛寺走去。

    那女子却是当年服侍宝玉的袭人,心中不禁暗暗纳罕道:“元福晋不是被罚为浣衣奴了么?却怎么竟出家了?瞧着倒也不像是吃了什么苦头,神色倒是平静得很,好似真的自得其乐似的。”

    心里虽然如此想,袭人还是不放在心上,径自往路边走,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虽不华丽,倒也沉稳,再看她衣着虽不是上好的料子,可也是极好的质地,松松的发髻上也别了一枝玉簪,可见她如今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还配有一个马夫赶着车,送她到了一所华丽府邸门口,她抬头看着闪亮的匾额,低头从角门进去,不敢言语。

    正在这时,便听得一声怒叫道:“袭人那个小蹄子呢?作死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死回家来?”

    吓得袭人浑身瑟瑟发抖,急忙小跑步过去,还未掀帘子,便先道:“奶奶,奴婢回来了,并不敢耽误着什么的!”

    伸手打起帘笼,迎面就是一阵杯盘碗筷砸了过来,噼里啪啦满地狼藉,吓得袭人赶紧跪倒磕头,重重有声,奴性十足。

    一个美少妇掐腰,横眉竖眼地怒道:“死到哪里去了?我要的红蓝花呢?”

    红蓝花,是制作胭脂的最好花儿,拧出了的汁子染得手指甲更是十分亮丽,让人艳羡。

    袭人急忙奉上小半篮子的花儿,恭敬又小心地道:“回奶奶的话,都在这里呢!奴婢采摘的,皆是最新鲜的花瓣。”

    少妇瞥见篮子里的花儿朵儿,脸上登时喜笑颜开,吩咐身边的丫头子接过来,拈起娇嫩鲜艳的花瓣,捏成了团,细细地按在长长的指甲上,半刻功夫,便染得十根指甲如同在血中浸润一般,十分鲜丽。

    当指甲闪着粼粼红光的时候,袭人却是眼中颇有惧色,似乎是心有余悸。

    少妇笑得愈加和蔼可亲,含笑道:“今儿的指甲不大圆润,很是该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