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158章:

    天穹生翠,宫墙增朱。

    康熙独自卧在榻上,苍容带霜,瞧见胤禛夫妻进来,淡淡一笑。

    胤禛瞧着康熙,只觉得他并不像是素日里病重的模样,只是显得格外苍老疲惫。

    黛玉瞧着康熙如此,不禁有些担忧:“皇阿玛怎么不叫先生过来瞧瞧?这么下去,原也是不成的。”

    康熙含笑道:“没有的事情,你们来,我只是想问问那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胤禛冷冷地看着康熙,淡淡地道:“皇阿玛不用担忧,儿臣行得正,还怕什么阴谋诡计?再说了,如今也不过就是雕虫小技罢了,我又有何惧?”他有玉儿,从容不迫,不用自己出手,她也能料理得十分周全。

    黛玉却嗔道:“四哥,何必跟皇阿玛说这些事情?李公公,可找先生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有琴松匆匆而至,叹口气,替康熙诊过脉后,低声对胤禛和黛玉道:“老夫实在是无能,皇上紫微星衰弱,另有主帝王的星辰将亮,天将大变,王爷和福晋,趁早儿预备罢!”

    他是什么意思?皇上不行了吗?

    黛玉望着康熙,愕然不已,心中竟是乱乱的。她记得,当桃花开的时候,活在桃花影子中的康熙,是威武而坚定的,曾几何时,他竟是这般衰弱的老人,他是病入膏肓?还是大限将至?

    胤禛也是呆呆地望着康熙,不知道是喜是悲,更不知道眼前这个曾经举起过天下的男人,何时离去。

    康熙却是从容以对,眸子中闪亮如星,可是其中却没了多少东西,咳嗽一阵,才道:“老四,有琴说的对,你们该起手预备朕的后事了,不要到时候,仓促间就将朕的后事办了,也对不起朕。”

    黛玉手指紧紧握起,指甲掐得手心生疼。

    咬了咬牙,胤禛点头答应,不知何时,他的眸子透着水色,染了一层水雾。

    “李德全!”康熙的声音趋于缓慢:“传朕旨意:德妃身死,污蔑胤禛,且胤祯用词不当,罚他到朕大去之时,为朕守陵,谨以胤禛之朝,永不得返京。倘若不服,赐白绫三丈,令其自裁!”

    对待胤祯如此,虽是理所当然,却还是让黛玉微微抽了一口凉气,李德全躬身答应。

    康熙沉吟了片刻,语调更是冰冷无比:“至于佳慧那丫头,每每生事,朕因科尔沁与先祖有姻亲,方每每容忍她骄纵,如今竟生出如此大的事情来,赏赐白绫三丈,亦令其自裁。”

    李德全答应了一声,自是料理。

    不到半个时辰功夫,李德全便回来复命。

    他告诉康熙以及胤禛黛玉道:“奴才到了的时候,却已经见到惠妃娘娘毫无畏惧之意,似是料到奴才去似的。她告诉奴才,佳慧郡主已经自缢而死了!奴才也亲自去瞧了,果然见到佳慧郡主穿着蒙古大红百鸟云衣,花骨朵儿云裙,依然高高吊起。”

    她的命,生在草原,有着最美丽的格桑花,她也自诩自己是格桑花,如今,她去了,穿着她部族的服饰,依然是科尔沁部落娇蛮可爱的佳慧郡主。

    惠妃说她是自缢而死,那么她是忏悔了么?

    康熙听了并不以为意,只是眼睛望着胤禛,道:“老四,你记住了,倘若谁威胁你的江山社稷,杀无赦!即便是你的亲生手足,也绝不能留下祸患!”他的目光有些散乱,想来是该歇息的时候了,可是神色却是令人胆战心惊。

    他什么都知道,他却不肯自己出手,只因,帝王注定染血,胤禛倘若不敢担此臭名,那么他便担不起天下的重责大任。

    次日清晨,大风卷起落花无数。

    康熙支着病骨,召集群臣,俯瞰众人,重重地道:“朕在位六十载,已过甲子,如今病体支离,朝中大事力不从心。”

    众臣不禁跪倒在地,磕头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光说孤家寡人,万岁万岁,可是谁又活得万岁呢?百岁尚且无人,更何况万岁?这原是拍马逢迎之话罢了,纵然说出,也不能救朕之病体!”

    说着望着交给了四份诏书的人,含笑道:“朕给你们的诏书呢?”

    四人不禁面面相觑,唯独张廷玉和天狼星神色自若,隆科多和荣俊却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原来当日,张廷玉和天狼星故意将锦匣子藏于家下人知道处,日夜派人看管,偏生那夜,却尽皆被盗,未曾留下蛛丝马迹。

    偷盗之人自是胤祯所派了,武功也罢了,盗窃的功夫却是一流的,也是张廷玉和天狼星两个人故意如此,因此他们果然盗了过去,交给胤祯和胤祀两个人,两人自是喜之不尽。

    加上荣俊心甘情愿所赠的锦匣子,便是三个了,眼瞅着大事将成,又有胤祯百般折挫隆科多,言道:“四个匣子,三只已尽落我囊中,倘若你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话,那便瞧瞧你的真心诚意了!”

    隆科多老奸巨猾,自是不信。

    胤祯念着他手握步兵,故而让他三分,若是能为自己所用,何乐而不为?

    因此让着他同进书房中,果然取出三个一模一样的锦匣子来。

    这也由不得隆科多不信了,只得沉吟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惹出大事来?毕竟皇上尚在,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才好。”

    胤祯冷笑道:“做大事的人,难道连一些胆量也没有不成?”

    手指敲着锦匣子,眼睛黑亮,眼中有着即将成事的激动:“只要打开了锦匣子,便知道皇阿玛立的是谁,虽然你们口口声声举荐的是老四,可是毕竟皇阿玛心计难测,也可是别人的,莫若我们亲自瞧了是谁,才好做事!”

    望着胤祀温润的脸,也有着兴奋的通红,映衬着烛光,更如同天神一般。

    胤祀淡淡地吩咐人道:“将这三个锦匣子都打开,我们倒是要瞧瞧其中藏的是什么宝贝!”

    早已有能工巧匠一旁候着了,听了胤祀的话,一阵敲敲打打,自是不敢弄破锁眼,因此只是将锁头从锦匣子上卸下一边。

    不大会功夫,便将三个锦匣子打开了,果然各有一份黄绢,一共三份。

    胤祯急忙拼起来,真的是传位诏书,偏生就是少了名字那一份,胤祯不由得双目灼灼,望着隆科多。

    隆科多不由得微微苦笑,取出了他的那一份锦匣子。

    他今日一进十四贝子府邸,便察觉了暗处有不少护卫,若是不从,只怕自己不会活着出去了。

    只是好生疑惑,他们圈禁的圈禁,守陵的守陵,十年光阴,可不是十个月,以往的势力早该消失殆尽才是,却又如何还有残余势力?是完颜氏家族的么?还是乌雅氏家族的?不然,也没什么人了啊!

    不过,可没有人替他解惑,锦匣子已经给胤祯急不可耐地打开了,取出一份黄绢来。

    好容易拼做了一起,众人尽皆愕然,原来拼在一起的黄绢,竟是笔走龙蛇:“朕在位六十载,生子三十有五,活者二十,历经九龙夺嫡风波,朕心实伤,故立此诏书,传位于最得朕心的”

    隆科多那一份上就仅仅有“传位于最得朕心的”一句,并没有说传位给谁!

    胤祀心念极快,幡然醒悟:“必定是皇阿玛从中捣鬼,竟是糊弄我们呢!”

    胤祯亦急了起来,道:“这可如何是好?”

    胤祀急急地在书房中踱步,半日才道:“锦匣子才偷出来的,他们未必日日夜夜亲自去看还在不在,快些儿将东西原样放回,重新将锁修好,放回原处。这是如今唯一的法子,最好的法子了,绝不能让他们发觉是我们偷了锦匣子!”

    因此张廷玉和天狼星的锦匣子被盗不过一夜有余,便又重新放回了原处。

    胤祀几个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偏生就是无计可施。

    他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做,总是跳脱不了康熙的手掌心。

    因此,听到康熙询问锦匣子的事情,天狼星和张廷玉以及隆科多荣俊四人,急忙将锦匣子奉上。

    胤禄胤礼忙走出来,手上皆带着一把钥匙。

    康熙满意地笑了笑,才问道:“十三没有来么?朕前几日吩咐他快马进京了!”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一声朗笑,胤祥已经冲了进来,拜倒在地上:“不孝儿臣胤祥,给皇阿玛请安来了!”

    康熙不禁露齿一笑,背后竟尽是冷汗淋漓:“好小子,十年不见了,倒是越发高壮了些,可回去见过你媳妇了?她原也是不容易的!”虽然这十年中,自己也常常打发老十三的媳妇去江南瞧他,但是久别之后,自是倍感亲切。

    胤祥哽咽道:“儿臣都好,媳妇们也好,只是皇阿玛却怎么病成了这么个模样?”

    康熙摇头笑他还是幼时一般孩子气,因瞧着他身上竟是带着一些血迹,急忙站了起来,却不防站得急了,复又跌坐龙椅上一阵咳嗽,黄绢手帕掩住了口,掩住了嘴角溢出的血丝,他道:“十三,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胤祥摇头,半日才闷闷地道:“遇到了一些刺客,不过幸而带回京的人多,因此并无伤亡,儿臣身上的血迹都是敌方的!还有,儿臣此来,每每总是遇到刺客无数,最近方才取得证据,竟是十四弟麾下的刺客,欲阻挡儿臣进京,怕儿臣助四哥一臂之力,让四哥如虎添翼!”

    康熙神色却是淡淡的:“你放心,朕决不允许他残害你们兄弟!十四,如此毒辣心思,当朕大去,他就给朕守陵罢!”

    不少大臣急忙道:“单凭着十三爷一面之词,皇上岂能定十四贝子之罪?他回京不久,且又新遇丧母,心神不定之时,皇上此举,未免惩罚太过!”

    康熙重重挥手,冷冷地道:“朕之言,可比天,决不允许任何人反对!”

    诸位朝臣无言以对,天子之言,重若泰山,岂能反对?除非不要了项上人头!

    康熙含笑对隆科多道:“隆科多,这几个锦匣子,似是有开过的痕迹,朕倒是问问你,可曾给人开过?”

    隆科多心中“咯噔”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顿首泣道:“回皇上的话,的确是有!”

    众人一片哗然,胤祀和方才听到康熙又要发放去皇陵的胤祯皆是铁青着脸色,有些儿不知所措。

    “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康熙似是没瞧见诸位朝臣的脸色,径自问着隆科多。

    隆科多理了理思绪,似是察觉了康熙的意思,因此顿首道:“微臣守着这个锦匣子,原是身负着重责大任,然则没过多久,却有十四贝子找微臣共商大计,却是他竟得了荣俊额驸的锦匣子,又盗出了天狼星可汗和张相的锦匣子,企图凑齐四个锦匣子,取出诏书,篡改诏书名讳。微臣原不知其中奥妙,自然也不肯,偏又为十四贝子府中侍卫所胁,生死受到胁迫,只得交出锦匣子。最终拼凑出的诏书,并不完整,想必这些阴谋诡计,皆在皇上手掌之中也。”

    胤祯怒斥道:“隆科多,你不要血口喷人!”

    心中却是不禁惊吓连连,却为何这隆科多只言自己的不是,并不提起胤祀来?

    隆科多仰头看着胤祯,道:“十四贝子要隆科多背出所看诏书内容么?”

    说得胤祯无言以对。

    康熙龙颜大怒,指着胤祯怒声道:“朕有此子,实乃国之不幸也!”

    厉声喝道:“将胤祯拿下,押往皇陵!”

    声音太大,以至于他咳嗽不断,却依旧支撑着瘦弱的身子坐在龙椅上。

    胤祯丧母,如今又彻底失势,不禁垂头丧气,竟是无言而回。

    见到朝中如此大的变故,诸臣谁还敢言语?

    康熙对胤禛招招手,吃力地道:“老四,你上来。”

    诸位朝臣心中已经有所明白,胤禛肃然,一步一步踏上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之畔,屈膝跪在康熙跟前,大手也扶起康熙。

    阳光斜落乾清宫,头顶的金匾熠熠生辉,诸位朝臣抬头仰望着这对沐浴在金光下的父子,鸦没鹊静。

    康熙喘成了一团,却依旧平复了喉间的痰意,道:“朕一生有子三十有五,活者二十,朕十年未有太子,今第四子胤禛,得上天之命,为朕身后帝王命,且秉性刚正,智勇双全,朕在位六十载,已一甲子矣,当时退位让贤之时。朕于今日,将皇位传给朕之第四子胤禛,朕大去之后,号为雍正!”

    字字沉重,句句清晰,满殿之中,更无人声。

    胤禛泪流满面,年已四十有余的他,此时竟像个孩子一般:“儿臣遵旨!”

    诸位朝臣无言以对,也不敢上书说什么,只得顿首高呼:“皇上圣明!”

    康熙脱下身上的龙袍,披在了胤禛的身上,含笑道:“老四,不,皇上,从今儿起,你便是我大清的雍正大帝!”

    众臣叩首,高呼万岁。

    康熙六十年九月二十三日,康熙禅位胤禛,为雍正大帝。

    只是感念康熙在世,故而雍正不敢自用年号,仍旧以康熙为号。

    自此,康熙陷入昏迷之中,不能理事。

    也因康熙卧病于乾清宫,故胤禛挪宫之时,自是不能居住乾清宫,选了养心殿为寝宫,以及处理朝政之所。

    黛玉怀着孩子,万事不能操心,幸而有阿穆和敏慧帮衬着,收拾各色东西器具,只等着胤禛册立皇后,黛玉的东西便搬进数十年无人居住的坤宁宫,走向她母仪天下的道路。

    阿穆轻叹:“倒是不曾想到,那个凤凰签竟是真的应验了如今的事情。”

    黛玉听了不禁失笑道:“谁知道是真是假的?原是人心定了人的命运罢了!”

    说着不禁蹙眉道:“为什么进宫了,四哥住在养心殿,我却住在坤宁宫?离得好远,要是四哥给别的女官宫女勾引了怎么办?”好可恶啊,夫妻本是同体,岂能分开这么远的地方?从坤宁宫到养心殿,要走好久的路呢!

    阿穆与敏慧相顾愕然,然后劝道:“历代以来,皇上居住乾清宫,皇后居住坤宁宫的,只有前后之分,皆位主中轴。如今上皇尚在,故而皇上不好居住乾清宫。只是日后还是要住在乾清宫的,娘娘只好耐心些罢了。”

    黛玉心里仍旧是十分的不舒坦,夫妻本就是住在一起的,做什么非得分开住啊?

    因此黛玉气咻咻的,直要去找胤禛讨个说法。

    敏慧和阿穆急忙抓着黛玉的手,笑劝道:“这时候皇上忙乱得很,娘娘去给添什么乱的?”

    因黛玉尚未册封皇后,因此敏慧和阿穆都不好叫她皇后娘娘,只好含糊称作娘娘。

    黛玉不禁蹙眉道:“他忙什么啊?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并没有什么改变的!”

    阿穆笑道:“皇上登基了,可是,册封皇后的事儿还没着落,想必此时已经吩咐李总管拟旨,一会儿,咱们的妹子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了!”

    说得黛玉双颊红了起来,娇嗔道:“瞧把你们贫嘴烂舌的!”

    虽然如此说话,心中却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忧虑来,隐隐约约觉得竟是还有风波似的。

    她却不知道,她心中果然想得极对,封后一事,又是风波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