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番外．遇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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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狐妖留在了神烈雪山之上, 暂认仙君为主, 就这么住了下来。”
“转眼间几载春秋, 仙君与狐妖情愫渐深。只是仙君的病症却日益严重, 眼见命将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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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云长流对关无绝说，他有些想下山。
他快死了，想在死之前好好儿的看一遍这红尘风光，也不枉来人间这么一趟。
关无绝不屑：“世道险恶, 就你这么个性子呀, 下了山还不定要被人怎么蒙骗算计呢。”
云长流怀抱着火红火红的小狐狸，来回地抚弄着它脑袋, 心不在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好？”
狐妖眯起乌黑的眸子，突地扑起来在仙君的脸颊舔了舔, 嬉笑道：“好仙君, 好主人……您且等一等无绝。待我渡了雷劫, 彻底化成人形，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入世, 我陪着你啊。”
这话着实没错, 关无绝已修炼至九尾的境界, 只要渡过雷劫, 修为就可更上一层楼, 获得稳固的人形。
——现在么，也只不过能在有月亮的三更半夜突然化个人，戏弄一下云长流而已。
云长流也觉得这样不错。那雷劫何其凶险, 一个差池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无绝在神烈山上渡劫，一则无人打扰，二则自己还能帮他一把。
待他亲眼瞧着无绝过了这一劫，心上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他刚这么想着……
结果第二天，他的小狐狸跑了。
仙君惊慌失措，匆忙追至山下。不料那狐妖心机过人，早就在那布下阵法等着呢。云长流哪里提防过关无绝对他下手，在一处荆棘丛里正正地中了套。
他被困于阵中一时挣脱不开，死死瞪着关无绝，“无绝，为什么……！”
“小仙君，对不起啊。”
化作红衣美人的狐妖微微笑，却并不回答。他只是眷恋地摸了摸仙君的脸，道：
“你可记好了呀，世道险恶，日后入了尘世，千万不可轻信他人。尤其是那些漂亮的，无论是人是妖，是男是女……”
云长流默然片刻，轻声道：“不，你是怕雷劫落下来时祸及神烈山，你不愿让我替你受着。”
关无绝愣了愣，松缓了神色，“……主人好不给我面子，想扮个恶妖怎么那么难。”
“别走，好么。”云长流的嗓音有些哽，“我可以答应你绝不插手，你留在这雪山之上，多少能安全些……”
他想起初遇那时，关无绝伤痕累累满身血污地趴在松林间的样子，突然间心如刀割。
“你——你在外面有那么多敌人觊觎……你……”
云长流说不下去了。他闭上了眼，几乎是恳请地，“你不要走……”
关无绝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别说了，我是一定要走的。”
云长流见他如此，便知道狐妖心意已决。他一时惶然，饶是万般心痛也无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好，你至少将我的护身玉佩带去，万一有个什么……也能帮你挡上一挡。”
关无绝迟疑了一下。
他本欲拒绝，却又瞧见云长流那么悲凉的神色，几番犹豫，最后到底还是伸手摸走了仙君腰上的玉佩。
“好。”
“不过这段日子，主人要答应我绝对不下山，好好静养等我回来……知道了么？”
云长流问他：“你会回来么？”
关无绝心生不忍，轻轻叹息着抱了抱云长流，安慰道：“主人别这么难过，无绝只是担心你病情不稳，怕到时出什么意外才要走的。我答应你，待我渡过雷劫，一定好好儿的回来找你。我陪你入世，好不好？”
那一日，冷风吹遍了山崖。
关无绝化作本体狐形离开神烈山，那抹亮眼的火红的颜色，无声地消散在皑皑白雪之间。
其实他并不想走的。
可他别无选择。
云长流的病越来越重了，再这么拖下去……撑不了多久。他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死了。
……没错，关无绝离开的原因，云长流只猜对了一小半。狐妖之所以要在这种时候突然离开，更重要的缘由是为了返回妖界，求一样东西。
森罗神木五百年凝一滴露，那露汁可延寿千年，可治世间百病。算来时机正好，是苍天助他。
然而，五百年一滴的仙露，打主意的自然不会是仅仅几个人。
基本上每隔五百年，妖界就要为抢夺这一番机缘而爆发一场大妖之间的乱战。倘若实话实说，云长流定然不允他在将要渡劫之时如此冒险。
不过没关系，他有把握的。
关无绝阖眸凝神，顿时天地灵气震颤不休，无边妖气如阴云般在他身旁聚拢。他的身形变得更加庞大修长，奔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烈炎般的灼热气劲轰然爆开，九条火红的长尾自他身后冒出。四肢踏过之处，冰消雪融，流炎纷飞。
关无绝倏然睁开双眼，瞳孔中有金红色泽摇曳升腾，仿佛是重披战袍的尊贵王者。
其实，在遇见云长流之前，有太多的人以他为可敬、可尊、可惧，却从没有人敢说他可爱。
雪山眼见着已经到了尽头，风声更加凄厉。狐妖昂首长啸一声，宏伟的妖界之门于半空中浮现。
九尾妖狐凌空一跃，天地变色！
——是的，在遇见云长流之前，
他本就不是被人抱在怀里疼爱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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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无绝为救云仙君性命去往妖界，在森罗神木下连战十八位大妖，九死一生，终于得到了神木仙露。”
“狐妖一族尽皆心折，欲留其继任妖王之位。无绝念着与仙君的约定，死不肯从，独自拖着伤躯返回了人间。”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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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风中含了肃杀之意。
头顶上浓黑厚重的云层，携着毁灭万物的威势压低下来。隐约有雷蛇闪动，将地面的草木衬托得无比渺小。
“……啧。”
关无绝皱了皱眉。
他的劫雷已至，没有时间了……
也罢，待他走过这一劫，化成个更漂亮的人形，再去勾引他的小仙君。
总不能将劫雷带到他的小仙君那儿去，关无绝选择停在距离神烈山有一些距离的某处山谷。
这里颇为荒凉，人迹罕至，想必也不会误伤无辜生灵。
天色似乎更暗了些许。
雷声隆隆，眼见着风雨将至。
关无绝神色镇静，探手从衣襟内摸出了云长流赠他的法宝。
那莹白的玉佩上赫然已有几道裂缝，再受上几击大约就要承受不住了。神木下那一战，它的确救了他数次。
关无绝仔细将玉佩放在一旁的山石上，掐诀施了个结界。他知道这是云长流亡母的遗物，舍不得在自己手上毁掉。
小小雷劫罢了，何须借助外物。
他轻笑了笑，摇身化作九尾红狐的本体，缓慢却坚定地朝着自己的劫云走去。
……
与此同时，神烈山内。
天边的闪电照亮了病倦青白的脸颊，也照亮了唇角一线刺眼的血迹。云长流怔怔地望着天际，手指不由得一松，染血的丝帕顿时被狂风吹去。
这分明是雷劫之象……
难道会是无绝在附近！？
不知为何，心中陡然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云长流望着那天色看了许久，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就叫关心则乱，胸口的躁动竟越来越厉害。
仙君终是按捺不住。
勉强抬掌，一柄银白长剑缓缓显形。他不喜杀生也不喜争斗，这柄仙剑“逐龙”本来甚少被主人召唤出来的。
白鸽温枫扑棱棱飞过来：“主人！您如今万万不可再动真气……”
云长流反手挥袖，并指一点。可怜的白鸽砰地一声从半空中砸在地上，被定住不动了。
“主人！”温枫含着急出来的哭腔，“您忘了关无绝不让您下山吗……！”
云长流冷冷道：“我是主人他是主人？我凭什么听他的。”
温枫：“……”
主人您变了！！被那只妖狐狸带坏了！！
云长流不再理会，转身御剑而去。
他心想，没关系，自己只是去看一下。
只要确认雷劫不是无绝的；或者哪怕真是无绝，只要那小狐狸能平安度过此难……
他都绝不会冲动出手。
毕竟，云长流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今已经不行了。他还想留点余命，让无绝陪他入凡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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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仙君赶到山谷，狐妖的雷劫已经落下来了。远远地只看得一道朦胧身影在云层之间穿梭，金色天雷接连降临，如无情刀斧般劈在其身上。”
“云仙君乍一赶到，好巧不巧地第一眼便认出了被放在一旁的玉佩，顿时心中大惊，知道果然是狐妖在渡劫。可还未等他整顿心神，忽然间，就听得那身后御剑破空之声嗖嗖。转眼间，数十名修士的身影出现在山谷之上——”
小酒楼内，说书先生手起手落，那惊堂木便是啪地一响。
“正是那日追杀狐妖无绝的一群修士！”
听众里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气氛突地紧绷起来。
人声熙攘中，没谁注意到那红衣公子缓缓闭上了眼。他垂头撑着眉心，面色渐渐苍白，却一言不发地听下去。
“原来，那群修士觊觎狐妖的妖丹已久，自上次设伏暗算不成之后，便日日掐算着狐妖渡劫的日子，准备来个趁妖之危！”
“……”
红衣公子攥起了手指，指尖在微微发抖。
“云仙君年纪轻轻修为深厚，本不惧这等宵小，可无奈此时已是病入膏肓，哪里支撑得住……”
“云仙君自知已无法打退敌人，一旦狐妖无绝渡劫结束，等待着他的便是命断之局！为今之计只有一条，那就是倾力将这些修士逼入天劫之下，引来神雷之力，与其同归于尽……”
手指越攥越紧，几近痉挛。
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软肉之中，终于滴答一声，有鲜血落在桌案上。
眼前仿佛浮现出天昏地暗的光景。
远处电闪雷鸣，近处刀光剑影。而那人白衣染血，生机渐弱，却抵死也不肯后退一步。
若不是他暗中涉险入妖界……
若不是他归来后又避开神烈山渡劫……
若不是云长流执意将护身玉佩予了他……
若不是，那年挂雪的松林间相逢相识。
本不应……
“最终，仙君力竭，不得已以本命精血催动剑气，四面原野尽被杀意割裂。也就是这一刻，劫雷骤降，万钧击落。”
“乌云散去之后，那一带山谷几乎被夷为平地，再也觅不见一丝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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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劫已过，云销雨霁。
关无绝从山谷间走上来。
他轻咳了咳，抹去唇边的血迹。
受伤不轻，但还能撑得住。
他寻那玉佩，它果然还好端端地躺在自己设下的结界之中。关无绝笑了笑解开结界，将玉佩小心收好，准备带回去给云长流。
沿途踩过几摊血迹，他在远远的山石间瞧见几许焦黑的破碎残肢。
狐妖有些不悦，明明专门挑了个僻静地方，就为了不伤及无辜。怎么还是有不长眼的人类修士往雷劫底下跑。
这可怪不得他。
关无绝没有多加在意。
他想着那座雪山和雪山上等他归来的人，步伐轻快地离开了这片荒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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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落幕时，渡过雷劫的狐妖回到了神烈山。”
“神烈山，大雪纷飞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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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白茫茫一片。
鸟飞绝，人踪灭。
红衣公子踩在雪上，一步步地走。
他走过覆着霜的山岩，走过结着冰的小川。
他走过初遇时的幽静松林。
他走过离别时设阵的荆棘丛。
他走过曾经和云长流嬉闹过的雪地。今儿这里好安静，静得有些陌生，有些异样。
关无绝还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把他的小主人扑倒在地上，假凶假凶地作势要咬人家脖子。
结果云长流毫不畏惧，反而按住他的头往颈窝里揉。吓的他连忙收牙，还是不小心擦出一丝血痕。
奇怪了，他家那个明月清风似的小仙君呢？
云长流去哪里了呢？
关无绝慢慢地走，慢慢地找。
他唇角含着笑，眸里含着欢欣的光芒。
他终于渡了雷劫，化了人形。
他还采得了仙露，云长流的病也能好了。
一切都是那么幸运，那么圆满。
从今往后，他要陪他的小仙君入凡尘呀……
大风呼啸得有些厉害，吹起了天上地下的雪沫，无端地叫人身上有些发冷。
那抹明媚的红衣身影，渐渐地淹没在腾起翻卷的雪片之中，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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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起身长揖。
满堂寂静。
似乎有人长吁短叹，又有姑娘家细细的啜泣声。小酒楼内的客人们一时沉浸在这故事之中，似乎连空气中都若有若无地带了一丝大雪山上的苍茫凄清。
那红衣公子垂着眼睫，沉默不语。
面前的茶水已经饮尽了。
过了许久，他缓缓站了起来，给那说书人抛了一锭银子。然后逆着炫目的阳光拂衣而去，一步步走出了小酒楼。
作者有话要说： ……
离了小酒楼，关无绝径直往旁边的客栈走去。熟练地进门，上楼，拐进最里面的天字号包厢。
屈起手指，敲门两下，听见里面那清冷嗓音答应之后推门而入。
云长流正坐在桌前慢悠悠地饮茶，雪白云纹的宽袖服帖地落在梨木的桌角。俊美仙君闻声把头一抬，原本苍白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皱眉低沉道：“手怎么回事？”
关无绝的神情却也同样难看，他抢了两步过去，“主人！您怎么不好好儿歇着，还起来了！”
云长流不以为意：“本就不是什么重伤，你大惊小怪。”
“就是重伤，”关无绝把脸一板，不由分说就把云长流抱起来扔上了床，“那天无绝找到您的时候您几乎都没进气了，温枫哭的毛都掉了一地，现在还反说是我大惊小怪！？”
关无绝说着自己都忍不住一阵阵后怕，天知道那日他在神烈山上找到被定住的鸽妖时心中是多么惊惶，返回那山谷在满地焦尸中捡到折断了的逐龙剑时又是怎样的浑身发冷。
万幸云长流没有真的陨落在那里，不然他说不定直接走火入魔了。
可又转念一想，倘若自己再晚上半个时辰，倘若那时有什么图谋不轨的人经过，那……
关无绝顿时又气又怕又悔，转对他主人怒目而视：“说了不准下山不准下山，您一个病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云长流冷淡道：“既然如此，你一个要渡劫的，瞒着我去妖界又怎么算？”
关无绝高声道：“我要不去妖界这一趟，您现在早就——”
云长流也不甘示弱：“倘若我不下山，你也早就被那群修士害死了！”
“……”
关无绝恼道：“这不一样！无绝去妖界是很有把握的，最后也的确平安回来了，雷劫有人暗害那根本就是意料之外；可是您跟那些修士打起来，这分明是不要命——怎么能放在一起做比较？”
云长流给他这一串说的头晕。仙君懒得跟这小狐狸做口舌之辩，只是手上暗暗灌注了灵力，虚空一捞——
“——主人！！”
关无绝几乎要“嗷”的一声叫出来，云长流本就修为深厚，订下契约之后要破他的人形简直轻而易举。
此刻他身后毛茸茸一条尾巴赫然已经冒了出来，被仙君揪在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云长流面容一派平静，好个正人君子的模样，手底下却忍不住又揉又捏……没办法，手感太好，爱不释手。
这可苦了关无绝。狐妖最是受不住这个，漂亮的脸上立时便浮起淡淡一层红霞，他崩溃哼道，“别别……您快放手，放手……”
云长流不轻不重地扯了扯手中的狐狸尾巴：“过来。”
关无绝浑身发麻，晕头转向地就被他主人拽到了床边。转眼间柔顺的黑发里头簌簌一抖，一对毛茸茸的红色狐耳也竖了起来……
云长流唇畔浮现一丝笑意，又伸手去摸那人的狐耳。嗯……软软的，尖尖的，覆着层美丽的暗红绒毛，一抖一抖地扫过指缝，叫人心痒得很。
可爱，果然还是可爱。
这么可爱的小狐狸呀，终于永远是他的了。
关无绝没辙，生无可恋地趴在云长流腿上，“好主人，您别玩儿啦……无绝知道您精神了还不行吗？”
云长流用力一按关无绝的狐耳：“再问你，手心怎么伤的？”
关无绝一个哆嗦：“我……我自己掐的。”
说着他蔫蔫地低头，伸出小舌尖去舔伤口。
突然，一样东西凭空出现，划过一道银光往关无绝头上砸下来。云长流瞧见一伸手接了，却是一锭银子。
再抬头一瞧，客栈房间内不知何时站着个白色长衫的男人，指着关无绝无奈地微微笑着：“这孩子，还想给我赏钱呢，真胡闹……还不快给自己拿去买点药涂了？”
分明是方才那小酒楼里的说书先生。
“环叔，”云长流有些惊喜，“您来见流儿，莫非是父亲答应了？”
温环笑道：“人妖合籍为道侣的确是罕见之事，不过想你父亲也不是拘泥俗礼之辈。我起初没敢直说，试着编了这故事来旁敲侧击，幸而效果不错。”
关无绝仰起脸一笑，瞳中生辉：“哎呀，那环叔就当这银子是喜钱多好？”
云长流佯怒揉他一下：“胡闹。”
却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了。
——end
演员表：
仙君-云教主
狐妖-关护法
鸽妖-温咕咕
【此处应有温枫暴怒：正文欺负我还没欺负够是吧！！？
说书先生-环叔
仙剑逐龙-逐龙鞭
——真正的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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