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番外.于家堡(1)

    这件事情,发生在刚过了中秋没几天的时候。

    过节那天晚上, 在卧龙台闭关许久的云教主总算被他家护法磨的出了城逛了一遭。回来后, 次日云长流也就顺坡下驴, 不再提闭关之事, 倒是叫其余人等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两天过后,信堂那边就收到了个沉甸甸的消息——

    身在于家堡的云婵娟遇刺受伤,刺客至今未能擒获。

    据说花挽花右使亲眼看着教主冷脸摔了折子, 她回去的时候腿都是哆嗦的。

    也怪不得云长流动怒, 当初他竭尽心思为妹子安排了个可托付的去处,后来还暗里一路派阴鬼盯着云丹景与阳钺到了于家堡才罢休。本以为已可算万无一失, 结果才半年多过去就出事,换谁谁不恼?

    教主很生气, 后果很严重。

    于是次日, 烛阴教众人就得知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刚从卧龙台上下来的云教主……

    带着他家四方护法, 偷摸儿的离教了。

    ……

    数日后,烛阴教主云长流与四方护法关无绝, 私下造访于家堡。

    如今于家堡的老堡主旧伤缠身, 基本上都是于昆这位少堡主在打理。于昆当初受云长流所托, 对于刺客一事也是自觉大失脸面, 一见到自息风城来的两位贵客便是好一番赔礼, 拍着胸膛发誓定然尽快擒获刺客。

    云长流倒也不至于气昏了头。于昆此人他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虽不能说交情多深,但其品行能力俱是上佳, 这次意外也不能全怪在人家头上。

    只是这回他既然来了,就是准备亲自把那不长眼的刺客捉回神烈山试一试刑堂。于昆对此并无异议,立刻为两人安排了房间,就在云婵娟那间小院的对面不远处。

    这回两人出行都着了便服,对外丝毫没声张。云长流仍是白衣,而关无绝则是罕见地着了件深青色的窄袖长袍。

    走过云婵娟的院子前时,护法转头对云长流笑道:“来都来这儿了,教主怎么不去见见小姐?”

    云长流转头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不必了。”

    关无绝跟进去合上门,转身倚在门边上,“教主您……近乡情怯?”

    云长流已经坐在了桌案旁的木椅上,此时闻言眉尖忍不住一跳,压着嗓子道:“没有!”

    ……哦,看来就是了。

    关无绝那么一副似笑非笑的明悟神情让云长流更加窝火,教主屈起手指叩了叩桌角,森然道,“本座同你微服出行是为了擒拿刺客,见她做什么!”

    关无绝笑而不语,心道若只是为了擒拿刺客,教主随便派个人来不就好了?他看萧左使最近就闲得很。

    可云长流偏偏亲自赶来,说到底,还不是放不下。

    明明放不下,到了地方又要装出一副冷漠不在意的样子来……

    只不过他也不准备拆穿,教主那点儿薄面皮,还是要护着的。

    所以护法走过去,先是拿随身的巾子擦净了手指,这才从碟子上的点心中捻出一个,递过去。

    “好好,那咱不说这些了。教主先消消气儿,来。”

    云长流凑过去一口咬下,面无表情地叼着:“本座没气。”他不紧不慢地咀嚼着糕点,神色渐渐不悦,盯着关无绝含糊不清地低声道:“就不该容许你跟来……你还是先回城才妥当。”

    关护法却只觉得可爱得紧,更不舍得招惹,只想哄着人开心,连忙软声道:“别啊,属下一定听话!都来到这儿了,教主千万别赶我走!”

    云长流道:“若是当真出了刺客,你可……”

    关无绝立刻接上:“属下绝不冲在前面!”

    “倘若事态有变……”

    “属下绝不涉险!”

    “如果……”

    “如果身体不适一定说话!”

    “……”

    “不管遇上什么事都坦诚跟您说清楚再也不骗人——”

    “……”被接连抢词儿的云教主终于消停了,自己默默取了糕点小口小口地咬。

    关无绝忙给他倒了茶递过去,又和给猫儿顺毛似的陪着犯拧的教主聊了许久,才叫云长流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继而又自然而然地说到那神秘的“刺客”,只是事出突然,诡异得很,两人都无甚头绪。

    终是决定先不动声息,观察几日再说。

    就这样耗到了快要日暮的时候,关无绝才想到他一直留在云长流的房间里,连自己的随身行囊都没拾掇,便向教主告了个退。

    临别时不忘回头道:“夜晚易生变,教主多加当心。”

    云长流应了,起身送关无绝转身出去,叮嘱道,“你身旁有阴鬼,若有需要记得使唤。”

    他一直看着关无绝进了房间,才转身回来。此次出行并未带着温枫随侍,散着淡淡的檀木香味的房间又颇为空荡,漫上黄昏之色时多少会显得清寂些许。

    云长流坐回案前,觉着有些无所事事,忍不住自窗口往外瞧去。

    从这里,正好能远远望见云婵娟的住处。

    于昆的确待这位小姐甚优,专门为她分了一座院落,游廊修得秀丽端庄,甚是雅致。

    云长流却无意识地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底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不,她不喜欢这样儿的。

    他烛阴教的婵娟小姐,他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本是那样天真娇纵的女孩子,她喜欢热闹,不喜欢安静;喜欢可爱的有趣的,而不是端庄的雅致的。

    喜欢在盛夏跑到山中摘野花滚一身的泥,而不是在小院里坐着观赏那些被修剪好的花花草草。

    ……这大半年,她过的该也不怎么舒心罢。

    也不知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想念着息风城水月殿,想念着云丹景。

    重逢之时,她大约会掉了许多眼泪罢?然后是不是终于久违地笑出来,含着泪像挂着春雨的梨花儿?

    婵娟离开前的那段日子,云长流其实并不愿再去仔细回忆了。

    那双浸满了仇恨的水眸,那片吐出毒骂的樱唇,也曾将他的心千刀万剐。

    人心都是肉长的,扎一下都会疼。更别提被凌迟了那么久,被践踏了无数次,他又岂会不痛?

    可又能怪谁呢?

    早在上回闭关之前,关无绝已将一切都坦白以告,于是云长流再也不知究竟该怪罪谁。

    怪婵娟?她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傻姑娘,可以为了二哥的死恨上大哥,也可以为了救大哥的命跪在“仇人”面前哭求,他怪不得她。

    怪丹景?那个自幼饱受心上煎熬的少年,直至被带入歧途意图叛乱,也自始至终未曾想要伤他半分,他也怪不得他。

    怪无绝?怪父亲?可这两个人都是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的。若是没有这两个人,他早就成了冢中枯骨,他当然也怪不得他们。

    所以算来算去,云长流也只能把罪魁祸首算在自己头上。

    ——叫你命不好,中那什么逢春生。

    沉沉一声叹息。

    云长流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白色的衣袖垂在眼前,他眸色渐暗,终是忍不住一掌拍在桌案,砰地一声。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的,再乱想又要忍不住自闭——呸,是闭关!

    杯盏中未饮尽的茶水摇晃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如纷杂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暮色四合。

    叩门声正是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响起。

    云长流正在出神,竟没能察觉到有人走到了门口,出口便低喝一声:“谁。”

    来人并未应声,许久才又敲了两下。那敲门的力度虚浮又迟缓,犹犹豫豫的,不可能是无绝,亦不会是阴鬼。

    云长流凝神去探,如今他内力已经恢复得大差不差,一试便感知到了熟悉的……却也是久违的气息。

    他神色立时有了微微的波动,绷紧了薄唇。

    沉默许久,才漠然把目光从门口移开,“……进。”

    门开了。

    樱粉裙摆,迤逦于地。

    “长流……哥哥。”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云婵娟。

    她似是刚刚刻意梳妆过,发髻是整齐的,妆容是新点的,衣裳也没有褶皱。

    她的双手搭在小腹前,她眼睑往下垂着,她的声音又细又弱……是她曾经最不屑一顾的,又安静又端庄又雅致的模样。还有点可怜兮兮。

    云长流长眸扫去,只看了妹妹一眼,面容便沉了下去,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紧涩。

    云婵娟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抬头。直到肩头被轻推了一下,她才往旁边挪了两步,露出身后的另一个身影。

    云丹景原本站在妹妹后面,此时已经跨上前去,站在云婵娟的身前。

    他原本身材高大挺拔,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他也同样低着头,阴影遮住了脸上的愧疚与痛楚。

    云丹景顿了顿,就在门口伏下身去,沙哑道:“参见……烛阴教主。”

    云长流脸色陡然一变,眼眸微微睁大。

    ——是给吓的。

    ……云长流和云丹景的死别重逢实在太糟糕了,那时候云长流认定了关无绝已死,又因为逢春生刚除身体虚弱,导致神思一直昏沉混沌,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也记不得什么事。

    也因此,至今他对云丹景的印象都还停留在曾经那个什么都要跟他比跟他争,逮着机会就要讥讽他两句的狂傲少年身上,哪能料到这么一出?

    而云婵娟好像被这一声给提醒了似的,她连忙学着云丹景跪下,声音有些发抖,“参见,教、教主。”

    云长流茫然不知所措。

    这、这是干什么?

    这两人这架势,是找他做什么来了?

    大约是日复一日地收烂摊子收久了,又许是年复一年地习惯了给弟妹遮风挡雨。

    这种情景之下,云长流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什么“弟妹终于悔改了,来认错了,知道愧疚知道心疼他这个哥哥了”。

    以他的性格,怎样想也不可能想到这条道上来。所以此时此刻,教主他心中闪过的念头竟是——

    他们是不是在于家堡闯祸了?

    还是在外头惹着什么惹不起的人了?

    这得是惹了多大的祸事,才会这般低声下气地给他行礼下跪?还唤他教主!

    这一回,他还能不能给他们兜住了?

    电光石火间心思百转,云长流哪里还顾得片刻前的那些低落心思,他先自把最糟糕的情况在心中过了一遍,越想越心寒,到底是压抑着怒火冷冷吐出两字:

    “……何事。”

    房间内,气氛顿时如凝了霜。

    “……”

    半晌听不见个回答,云长流抬起头去看那两个。他内心紧张,表情便不自知地显得更加冷淡。

    ……落在丹景婵娟这对兄妹眼中,却是阔别已久的长兄,一袭素净的宽袖白衣,冷然长立于窗边。不允他们进屋,甚至不允他们起身。

    眉如覆雪,眸如含冰,哪里还有半点温意。

    昔年不着痕迹的关切,细致入微的爱护,终于被消磨得荡然无存。

    两人本各自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语要说,也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云长流当真已经不再对他们存有情谊该如何是好。

    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居然双双肝肠寸断,喉咙滞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长流仍得不到回答,又见两人表情隐露痛色,心中不禁更加焦虑。他也是真的好脾气,这种情况下,还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你们来见本座,可是有何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于家堡副本开启,这几章番外主要是云家兄妹组主场(掺点教主护法的甜狗粮)请自行选择订阅与否0v0

    接下来请看兄妹组身体力行地证明什么叫“别扭是遗传的”、“关键时刻不会说话也是遗传的”、“紧张的时候强逼自己说话就会说错话更是遗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