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梨花落
云,居然是垂直的,连天接地,洁白如新开的棉絮,绵延几千里。
垂直的云,自上而下缓缓流淌,如悬挂着的巨幅帘幕,不知被谁牵扯着,微微抖动。
如此超越人类最放肆想象的景象,任谁见了,都会被震撼得心驰神摇,头晕目眩。
青衫书生却未动容。
他站在桥头,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两缕鬓发随风微扬。
桥是断桥,从天障山山巅伸向巨幅云幕,半悬在空中。桥下怒云翻腾,不知深几许。
桥的尽头面对是一扇如梦如幻的门,门头闪烁着四个古文字:不二法门。
青衫书生负手,默默看着云幕,仿佛观赏自家庭院里的一树梨花。
尘世是座大舞台,由人演绎着爱恨情仇,有的平淡无奇,有的荡气回肠。纷纷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每个人都在竭力演出的时候,谁又能看清这出大戏的真谛?
能够看清的,或许只有观众?
这幅广阔的云幕背后,难不成就是观众席?亦或是另一座舞台?
“谁也不知道,即便是如你一样的合道大能!”
桥头有座黝黑的石碑,石碑旁有颗古拙的梨树,梨树下有张石桌,石桌旁坐着位白发皓首的老人。
石碑上刻字‘断尘桥’,梨树开满莹白的花,石桌上有樽碧玉杯。
白发皓首的老人看着青衫书生的背影,接着说道:“只有走进不二法门,你才知道!”
青衫书生回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块墨玉令牌自青衫书生袖口飞出,飞至石桌上,静静停在了半空。
白发皓首的老人看了几眼令牌,笑道:“陆老弟,老夫奉上一杯自酿的‘梨花清’为你饯行,还望莫要嫌弃!”
眨眼间,碧玉杯已飞至身前,青衫书生伸手摘下,一饮而尽,拱手至谢道:“多谢守桥人!”
当碧玉杯稳稳落在石桌上时,青衫书生已不紧不慢地走上了断尘桥。
“陆老弟可有未了事,需向老夫交代?”
青衫书生顿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从容地朝不二法门走去,那枚墨玉令牌一直在他身前引领着,引着他飞向那扇闪烁的不二法门。
青衫书生身形消失的那一刻,忽然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真个‘天圆地方’……”
石碑旁的那树梨花忽然无风自谢,纷纷扬扬,仿佛飘落起梨花雪。
守桥人愣了愣,微微一笑,而后叹息道:“唉,还不知要再等多少年,才能碰见下一个说话的人啰!”
守桥人来到断尘桥已经五百年,仅送走包括青衫书生在内四人,也仅见过这四人。
这个世上,除了接到‘长生令’牌的人,还没有谁能够闯上天障山,更没有谁能来到断尘桥!
因此,断尘桥一直很寂静,只有那株梨树每十年花开花落一次。
守桥人百无聊赖,每次梨花落时,便收拾一地梨花,酿他引以为傲的‘梨花清’酒。
守桥人收拾梨花很仔细,一瓣一瓣地捡,一瓣一瓣地观察,只有洁白无瑕的花瓣,才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花囊。
也不知捡了多久,也不知数了多少瓣,守桥人忽然心头一凛,愣愣地直起身,惶惶地看着断尘桥头。
桥头静静地站着一位婀娜少妇,一袭白衫,俏如梨花。
只不过美少妇的青丝有些凌乱。
守桥人不免惊愕得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长生令只有一枚,前面青衫书生刚用过,美少妇不可能再有长生令。
没有长生令,居然闯过了天障大阵,毫发无损地来到断尘桥,这位美少妇到底是人还是神?
美少妇来到断尘桥头,他才感觉到,修为的差距已不言而喻。
只是这个尘世有如此高修为之人,为何没有得到长生令,却让刚才修为并不比她高的陆九渊得到,从而进入了不二法门?
守桥人足足惊愕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惶恐道:“少夫人到此,有何贵干?”
美少妇回首,淡淡地问道:“陆九渊可是进了那扇门?”
守桥人点点头,美少妇转身朝断尘桥迈去。
断尘桥上的雾气微动,守桥人已拦在了美少妇身前,道:“不可,少夫人,万万不可迈进不二法门!”
“哦,”美少妇蛾眉轻扬,望着守桥人冷冷问道:“为何?”
守桥人凝重道:“夫人,不二法门之下便是澶渊,没有长生令进入不二法门,定会坠入澶渊!”
澶渊,据说是这个尘世进入地狱的通道,坠入澶渊,也就是坠入了地狱!
美少妇嘴角上扬,微怒道:“难不成陆九渊进了地狱?”
守桥人摇头道:“他有长生令,进了长生界!”
美少妇的脸色骤然阴沉,愤怒、哀怨与绝望在她的美瞳中一一闪过,而断尘桥的天空亦随之骤然阴暗,接着乌云滚滚,并隐隐有电闪雷鸣。
待她的美瞳再度恢复成大海一般幽深时,天空中忽然飘起鹅毛大雪。
美少妇喃喃道:“无情无爱,长生,还有意义吗?”
守桥人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守桥人一心向道,早已不知情为何物,当然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
但凭这些言语,他已判断出眼前之人似乎是陆九渊的夫人。
“你是陆夫人?”守桥人问道。
美少妇点了点头。
守桥人满腹疑惑:陆九渊进入长生界,夫人并不知情,这是为何?在陆九渊进入长生界前,他也曾问过陆九渊可有未了事,为什么他只字未提?
守桥人心里虽然狐疑不定,但他并不想在这些问题上纠结,因为弄清这些问题并不是他的职责,他的职责是阻挡擅闯不二法门的人,于是沉默了片刻后,他沉声道:“陆夫人,请见谅,没有长生令,我是不能让你进入不二法门的!”
狂风呼啸,一场暴风雪突然降临。
陆夫人冷冷道:“你能阻挡得了我?”
断尘桥上的风雪顿时凝固,梨树下的石桌忽然崩塌。
大能一怒,天崩地裂!
守桥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怒气顿生,白发飞扬,低喝一声道:“桥来!”
一座黝黑的,散发着苍古气息的石桥幻影,仿佛从恒古岁月穿越而来,隐天蔽日。
云幕忽然翻涌,如飞瀑直下,断尘桥下发出雷鸣般轰响。
桥来,天地色变!
陆夫人神色平静,轻扬素手,天空中的雪花急速旋转,片刻间形成千万朵绽放的梅花,涌向了苍古石桥。
朵朵洁白的梅花在旋转中不断的融合,在融合中不断地绽放,在绽放中不断地壮大。
桥影却随着白梅的不断绽放与壮大而不断地暗淡与缩小。
当天空中仅剩一朵如山峰一般大小的雪梅傲然绽放时,桥影终于崩散得无影无踪。
乾坤重现,云幕又恢复成颤动状态,断尘桥下轰鸣声息。
守桥人面色潮红,嘴角溢出一缕血丝,颓然跌坐在断尘桥上,有气无力道:“原来你是梅坞的人,赶快回头,回头是岸……”
一袭白衫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不二法门内忽然雷声轰鸣,并有厉啸声传出。
…………
荆州之西,崇山峻岭中,有条清澈溪流,名曰:澶溪。
澶溪出产一种胭脂鱼,肉质鲜美无比,被美食家评为天下第一鲜。
但胭脂鱼稀少,又只生长在深山溪流中,而这段溪流两侧猛兽成群,许多捕鱼者进山后便无影无踪,久而久之,敢于进山捕鱼者越来越少了。
因此,胭脂鱼价格贵似黄金,以至于达官贵人皆以食胭脂鱼为豪。
这年仲春,烟雨蒙蒙。
澶溪中段南岸,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佝偻着腰,盘坐在一块孤悬的岩石上。他手中一杆黝黑鱼竿,正伸在湍急的的澶溪中。
这位老渔翁,可能是这个世上唯一敢于并且能够钓到胭脂鱼的人了。
老渔翁孤身一人在澶溪深处钓鱼钓了一年多了,这些天,世上的胭脂鱼几乎全出自他这里。
所有人都很纳闷,为什么这么一个孤寡老头没有丧身于猛兽之口?
澶溪下游第一个集镇—昌坪镇上的人们更是纳闷,可是他们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因为老渔翁从不说话,买卖交流也只靠几个简单的手势和眼神。
他是个哑巴。
但是没有人敢唬弄他,也没有人敢跟踪他。
唬弄以及跟踪他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哑巴。
因此,他成了这一带最神秘的人!
神秘的老渔翁钓鱼的时候永远闭着眼,只有胭脂鱼上钩的时候,他才睁眼看看。
这天,老渔翁依然在烟雨中闭着眼,仿佛一座雕像,任风吼雨急,虎啸猿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渔翁忽然睁开了眼,但他的鱼竿并没有动,没有胭脂鱼上钩。
他睁眼,是因为忽然于风声、雨声、兽吼声中听到了一阵哭声!
一个婴儿沙哑的啼哭声!
他意识微动,一只襁褓便穿破风雨落在他的怀里。
襁褓里的婴儿脸色已经冻得得发紫,应该在澶溪中漂流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轻轻打开襁褓,原来一直平静的脸上居然浮现出惊讶表情。
他发现婴儿的胸前挂着一块玉瑗。
一块玉瑗怎么会引起他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