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柠焦急地走进林泽凯上班的那家西餐厅。
那天展会结束以后，林泽凯就一直闷声不说话。两人分开以后，王柠给他发过很多消息，问他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觉得那天展会被冷落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如果是她的错，两个人可以沟通一下，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也可以一起商量、一起想办法。仿佛对方已经屏蔽了自己的对话，不论王柠是撒娇还是威胁说自己要生气了，对方都铁石心肠，一句话也不回复。
假期的最后几天里，还能看到林泽凯有在游戏上线，但是在游戏里也不会回复王柠任何消息，也不接受组队的申请。而假期结束后，林泽凯连游戏也没有上线了，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王柠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儿，不好过去找他。而重新开始上课之后，王柠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必须要找到他确定他没事。积攒起来的疑惑，由担心变成了恐惧催促着她。趁着没有上课的时间，她花上两三个小时乘车来到林泽凯的学校。
王柠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找到林泽凯的地方，就只有这家西餐厅了。
她一路上都害怕得不得了，想着林泽凯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人间蒸发，她一定要找到他并亲眼看到他。
一走进西餐厅，王柠没有理会“请问几位呀”的询问，而是直接四下张望找寻林泽凯的身影。
“请问您找谁呀？”门口负责带位的女生又询问道。
“我找林泽凯……”
王柠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他。
他仿佛正在教另外一位女生这家西餐厅的礼仪，拿着一本书，低头细心讲解着，期间两个人还有说有笑。他过得很好，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包括已经有了女朋友这件事。王柠的一切担心看起来都愚昧至极、可笑至极。
王柠站在餐厅的门口，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口带位的女生已经过去和林泽凯说了些什么，指了指王柠的方向。
林泽凯抬头望向门口，扶了扶眼镜，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了。
他清楚地看到王柠脸上的表情慢慢由生气转变为似笑非笑，眼神涣散，仿佛没有焦距，嘴角勾着嘲讽的弧度。
这个表情林泽凯似乎有见过，是什么时候来着……
王柠似乎也注意到了林泽凯已经看到了自己，自己不是来这里发脾气的，看到他没事也就够了吧，便扭头走出餐厅，大步地离开。她知道林泽凯还在上班，是不会追出来的，也没有机会拿手机发什么消息。
林泽凯看到她离开，心突然猛地往下一沉——想起来了，做同桌的时候王柠曾经有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保持了很长时间这样的表情。她当时问过林泽凯一句话：“呐，我是不是死掉比较好？”
考完试开始交往以后，王樱有给过他一把他们家的钥匙。王樱说：“王柠有自杀倾向，确诊过有抑郁症，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表现出过这种倾向，也没有再服用抑郁症的药物了。但是当她情绪失控的时候，还是有这样的风险。”
“算我求你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去伤害她。在她表现出自杀倾向的时候，一定要去阻止她。如果视而不见让她自己独处的话，这种倾向就会变本加厉。”
“这是我们家的钥匙，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同学这么多年，我也不会怀疑你什么。我白天都在上班，不在家里，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过来找王柠。”
林泽凯抬头看了一眼钟，离下班时间只剩几分钟了，等下还是去找找她比较好吧。
王柠呆呆地走着，开始有点想不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这里又是哪里？这条路上空无一人，王柠突然觉得累了，在路旁的石阶上坐下。
耳边有个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并且越来越清晰：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
王柠的嘴唇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双手慢慢地抬起，捂住了双耳，像是不想再听到什么一样。然而周边非常的安静，静得能够听到一片树叶轻轻掉落的声音。
心跳逐渐加快，胸口隐约传来阵痛。王柠慢慢地开始张口呼吸，但是还是像被什么勒住一样，呼吸困难。
她慢慢地蜷缩成了一团。
西餐厅里，林泽凯看到了下班时间，飞快地跑到休息间，换下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正想走，却被经理叫住：“你刚才还没给雪儿讲完呢，讲完再走吧。”
雪儿是餐厅里刚来不久的女生，个子不高，总是扎着高高的单马尾，很讨人喜欢。两人好像很合得来，经常有说有笑。经理干脆直接让林泽凯帮忙带新人。这一对，说不定能成呢。经理心里暗暗想着。
雪儿走进了休息间，听到这话有些期待地望着林泽凯。经理也不再多说些什么，默默地离开了休息间去忙了。小小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林泽凯揉了揉本就已经有些糟乱的头发，想找个理由推脱，但在雪儿的再三请求下，还是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他对周围的人的死亡这件事，总是会选择逃避。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只要装作没有事情发生，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脑里突然浮现了父亲死时的惨状，恶心得他差点把午饭都吐了出来。
家里为了修建房子，欠下了一笔债。父亲本就有病在身，还一直在外奔波劳累、打工赚钱。那天林泽凯洗完澡后，厕所的大脸盆里装满了水。他也没多想，没有刻意把水到掉。当他第二次走进厕所的时候，父亲已经溺死在这盆水里，整个人倒在地上，只有头漂浮在脸盆的水中。
没有人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最有可能的推测是父亲过度劳累，突然昏迷失去了知觉，刚好倒在那盆水里然后溺水身亡。没有被及时发现，没能够及时抢救，发现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已经硬了，冷冰冰的。
“林泽凯，你哪里不舒服吗？”
看到林泽凯的脸色渐渐苍白，雪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没事，我们继续吧。”
林泽凯回过神，勉强地笑了笑，准备继续给雪儿讲餐厅的礼仪。
雪儿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慢慢地牵住了林泽凯的手，温柔却有力，像是要支撑起他一样。
林泽凯的手抽动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抽开。
夜色渐渐降临，林荫小道上亮起了橙黄色的暖光。
王柠在路边坐了许久，终于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股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胸口那种闷痛还在，但自己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不会像上次一样昏倒在地上。
来这一趟，似乎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至少确认了他没有事。王柠没有想过要分手，但是道歉对方也不接受，那就等他哪一天说点什么。虽然不知道这一天要等多久，但是这是她目前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能不分就不分吧。
结课的日子近了，王柠更多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完成专业课的作业上。结课的时候会布置展览，展出每一个人的作业，然后会有老师来评图给分，也允许其他学生来进行参观。
a3图幅的作业纸贴满了展厅的每一面墙。王柠对自己的课题生动活泼的讲述，以及那轻快的声音和甜美的笑容，完美地赢得了老师们的青睐。
下一个课程也是如此，她会把老师的每一个要求做到极致。课程要求学生选取任意一样可以拆解的物品，把它拆解成最小的单位，然后重新表达在画纸上，之后再通过线条、色彩的变化，进而运用各种材料引申为立体的艺术创作。比如王柠所选取的对象就是八音盒。先把八音盒拆成一个个的小零件，再画到图纸上，然后删去再添加一些线条，使其形成新的画作。简而言之，就是把具体的、形象的东西抽象成没有人看得懂的作品，这是这个课程的目的，但不是每一种随机的变化都会被老师所喜爱。
王柠对色彩非常敏感，丰富的色彩组合起来形成的美感，又一次得到了老师们的认可。
而在公共课上大部分的学生都选择睡觉，她则在自己的绘本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动漫角色，大多数都是可爱的女孩子。晚上的时候，游戏也不会落下，只是组队的人再也不是林泽凯了。
在这里，兴趣爱好能够得到发展。班里几乎都是和她有着相同兴趣爱好的人。她倒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其他事情，又或者是用这样充实的生活，逼得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直到时间把一段感情消磨殆尽。谁也不会发现是什么偷走了这段感情，只是觉得它淡了、索然无味了，那些心动也荡然无存了。
王柠和林泽凯交往的第六个月里，林泽凯提出了分手。
没有谁向谁解释些什么，也没有谁对谁挽留些什么。两条轨迹就像是只是短短地相交了一瞬间，变朝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