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空气里都是六月的阳光的味道。细小的尘打着旋儿，在那一缕缕五线谱似的阳光中，宛若雀跃着的音符。教室的讲台上、地上、垃圾桶和垃圾桶的周围，都堆满了成山的书。教室里的人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还有的已经回宿舍搬东西走人了。
王柠搬着一叠厚重的书，放到了讲台的地上叠好。这里堆着的，都是对学弟学妹们还有用的书或者练习，自己高二那年也像捡宝贝似的在这捡书呢。
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高中三年的点点滴滴，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摸了摸不稳的桌面，撕下了桌面上贴着的高考倒计时，随即痛快地丢进垃圾桶。
“柠檬，收拾好了吗？”
王樱走进了教室?，招呼着王柠。
柠檬，大家都喜欢这样叫她，她也喜欢这样的称呼。听到姐姐的声音，她一边点头一边朝姐姐的方向笑了笑，像扫把尾一样短短的双马尾轻轻地上下摆动。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穿校服了。雪白的t恤，胸口处纹着校徽，衣领上有红蓝的条纹。肥大的校裤穿在王柠身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娇小玲珑。
瞄了眼自己的同桌林泽凯的位置，早在王柠到教室收拾自己的东西前，这张桌子就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三年同学，最后竟然见也没见到一面，她叹了口气，朝教室的其他人一一道别之后，便跟着姐姐离开了。
那天晚上，王柠意外的收到了林泽凯发来的聊天消息。
一开始，两人只是互相含蓄，礼貌地问问考的如何，之后却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打开了话匣，竟然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停不下来。
林泽凯是个游戏宅，同时也喜欢在教室里安静地画画，算是个比较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一到了网络上，他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能言善语，爱开玩笑。
王柠印象中，林泽凯和自己的姐姐身高差不了多少。
聊到这里，林泽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开玩笑似的突然评价了一句：“你姐姐身高是168吧？看起来腿长一米七呀。”
王柠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柠檬呀，”林泽凯坐在电脑前，像是突然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在键盘上缓缓地敲字。
“嗯？”王柠回复道。
对话框的上方显示了几次“输入中”，隔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发来消息。
那边林泽凯写下的话，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写好的文字发送了出去。
“我喜欢你呀！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王柠等了半天没见回复刚想放下手机，突然发来的话看得她一愣。
“好呀！”没有发来震惊和疑惑的表情，也没有其他的询问，她的回复只有简单明了的两个字。
只要是喜欢自己的人的话，自己一定会对那份温柔和体贴报以同样的喜欢吧。怀着这样的态度，王柠快速的答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告白。
收到这爽快的答复得林泽凯，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自己其实也记不清了，自己的话里大都是她认真写题的模样。这是一个特别爱笑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那对酒窝仿佛永远在故意卖着可爱。
“去看电影吗？”过了半晌，林泽凯从已经有了女朋友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这样一句话发送了出去。“好呀！”依旧是爽快的答复。
不知道是这两人本来就不适合以情侣关系相处，还是同学之间的相处模式和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实在是有着太大的差异，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摩擦不断，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就比如说，那天两人约好了共同感兴趣的电影之后。一个星期里，王柠竟然再也没有收到林泽凯发来的任何消息，一直拖到那部电影的档期结束。随着高中生涯的结束，自己也迈入了一个可以自由恋爱的年龄。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怀有不少期待的第一次约会，还没有开始，就好像已经结束了。王柠差点就要怀疑两人已经在交往的事只是一场梦，但是她翻开聊天记录，一字一句又确确实实地摆在那里。
想想也是，本来就只约好了一起看的电影，没有约定好时间，又何来邀请女朋友去看电影却没有做到一说呢？
越是这么想着，王柠越是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竟然无端端期待起了本来就没有人承诺过的事情。
正在这儿想着，林泽凯突然发来了消息：“在吗？”
“嗯。”仿佛不带有什么情绪的回复。
林泽凯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有些慌乱地解释起来：“对不起呀……我今天去查了查，才发现那部电影的档期已经过了。我妈给我找了份工，这几天我都在餐厅做兼职。”
听到这道歉，王柠的气立刻消了一半。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有关林泽凯家境的事，家里的经济水平好像不是太好。林泽凯本是美术生，在他们所在的高中里，高一的时候就必须决定是否以美术生的身份参加高考，比其他学校稍早一些。美术生可以凭借自己绘画的特长，以相对较低的分数线考进大学，但是要在美术类的高考中取得较好的成绩也绝非易事。因此，美术生们被要求花上大量的时间用来练习绘画。而在这大量的练习之后，林泽凯竟然在高二下学期向班主任提出放弃美术生转为普通的理科生的申请。
当时班主任找她进行了许多次的谈话，搞得班里人尽皆知。以他当时的成绩，若是作为一个美术生，应该能上一所不错的好大学，但若是以同样的分数，作为一个理科生的话，可能连考上本科大学的机会都非常渺茫。要想期待在画画上下了大量功夫的他，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迎头赶上其他同学可以说是相当困难。
但最后林泽凯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坚持放弃了美术生的道路。
当时周围的人有人问坐在王柠旁边的林泽凯为什么这样做，他的回答非常简单：“没钱。”
成为美术生确实是很烧钱的。好的颜料、好的美术用具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更别说以后到了美术院校，学费会比普通学校贵出一倍甚至几倍。
王柠真的无法体会和想象这个和自己同龄的男孩子身上，背负了多少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重。
才刚刚高考完就开始打工挣钱，王柠觉得自己应该体谅对方的辛苦才是，另一半的气也就随之消了。
王柠家境绝算不上优越，经济水平不算好也不算差，真的只能称之为普普通通。但和林泽凯比起来，竟然可以说的上是贫富差距悬殊了，给两个人的交往带来了许多麻烦。
看到喜欢的东西时，王柠都要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对那样东西的渴求，因为这会让没有丝毫余钱的林泽凯心生自责，甚至是在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也要格外小心考虑饭菜的价钱。
她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邀请林泽凯一起去了一家日式拉面馆。店里摆满木桌和木椅，桌子和桌子之间有屏风隔挡，过道的一整面墙上装饰着个各种姿态的樱花。这店的招牌鳗鱼拉面广受好评，是王柠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
林泽凯的关注点却全然不在店面装饰的精美和食物的诱人上，只是扫了一眼价格就感到揪心。
在王柠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这家店的拉面有多好吃的时候，林泽凯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好贵呀。”王柠被这句话打断得有些难受。
作为熟客并不是不清楚这家店的价位，但对她来说，这个价格真的不算高得离谱，并且物有所值。而她想和林泽凯分享喜欢的食物的心情，却完全不能左右林泽凯对食物价格的在意程度。他全程一声不吭，仿佛根本品尝不到拉面的劲道和汤汁的鲜香。
虽然早已约定好了两人一起出去的时候钱都平摊，但是这餐拉面的价格就算平摊，也便宜不到哪儿去。王柠本想提出请客，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便也默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