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连安的话和举动, 对连倾倾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
她身为官家千金的矜持, 才名, 乃至所有为了嫁一个如意郎君所准备的一切, 全都成了泡影。
就在此时此刻, 这些让人恨之入骨的家丁直直的注视中。
在连安手中, 她根本挣扎不了。
不知道连安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为什么自己被她握住手腕, 就如中了定身术一般。
身体其余地方也动弹不了。只能跟条翻着肚皮的鱼,任人宰割。
周氏也被惊的不轻。她气的嘴唇发颤,上前要将连倾倾抢回去。
连安带着手里的人退后一步, 目光冷淡。
“这就心痛了?如此卑鄙手段,加害于人时,怎么不曾想过对方也有亲人, 也会心痛难过。”
她根本无法想象昨日的情况也多危急, 如果不是安儿与她长得一般模样,如果不是她早先曾与鲁国而来的泠泠有过交集。
对方若是不出手相助呢,她连安便会没有妹妹了。
不曾发生不代表她能将周氏二人原谅。
“滚,你们都滚出去!”先是呵斥连安,见她根本不为所动, 周氏转而将气撒在门前愣成木头的家丁身上。
家丁这才慌慌张张的退出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周氏冷静下来,声音不再尖利。
这幅面孔的周氏, 还是连安不曾见过的。却意外的和她直觉中对此人的印象, 相差无几。
有些城府, 心思复杂。
“娘!你快救我!杀了她!杀了连安!”连倾倾受了莫大的刺激,气怒中连千金小姐的风范都不再维持,歇斯底里的对着周氏吼。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说不完。”
似乎成了一个变/态,面前的母女二人越是情绪激动崩溃,连安心里便越好受一些。
当好人太累了,无法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从现在起,只要有人伤她的亲人,无论那人是谁。她都一定会以彼之道还回去。
“昨日之事,是谁的主意。”顺手将连倾倾点住穴,扔到身后。
在周氏隐含心疼的注视里,连倾倾像被恶霸欺凌过,弱柳扶风的摔在地上。这一摔,衣衫更开。就连肚/兜都往下滑了几寸。
雪肤香腮,光天化日下袒/胸露腹,是道好风景。但落地的人,目光却怨毒至极,破坏了几分皮囊带来的美意。
若是有人此刻进来,见着这一幕。保不定将其当成青/楼的姑娘。
周氏别开目光,声音发颤,却强自按捺怒意。“连安,你这是在难为我们母女。”
为今之计,是要先将连安这小贱蹄子安抚住。刚才被她喝出去的那些家丁,手上虽然有些力气,但对上连安,也是无用的。
她要等的人,就快来了。
“我已克制,你若不答。我只能做的更过分。”街上的流言,连安在出门时,还未曾听到。
她就是要弄明白,在周氏母女的阴谋诡计后,还藏着什么算计。
周氏不怒,赔笑解释。
“老爷虽然去的急,但留下了书信,将连安你的身世揭开。可这些并不是我的意思,你与我和倾倾计较做什么。”
“昨日约你在龙音酒楼见面,就是想要引你见一个人。只是那人未来,我和倾倾便先离开了。今日清晨,我才和倾倾听到街上传出来的话。”
“这实在是…我与倾倾害你做什么。你既不是老爷的孩子,日后继承家产,也是与我们没有利害干系的。连安,你仔细想一想呢,我们何必闹成这样,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周氏不愧老谋深算。先是退一步,引出连安对身世的好奇。
后又将自己与连倾倾的算计放到明面上。是啊,没有任何利害牵连,周氏做什么去害人。
听了这么理直气壮的辩驳,就连带着满腔怒意而来的连安,都怔了一瞬。
可她随即反应过来,知道这些都是周氏的一面之词。此人巧舌如簧,不能信。
“施主。”身后忽传来一道正气十足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句佛号响起。“阿弥陀佛。”
见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迈步进来,周氏已然哭起来,颤声唤道。“大师!”
这慧空来的正好,凌直总算做了一件成功的事情。
连安在这样德高望重,且武艺不凡的贵人面前,该是不敢再放肆了吧。
见娘要请的贵人来了,地上依然保持侧躺的连倾倾,更是咬着唇,从面上划下两道清泪。
这场景端的是令人心中怜惜,而此时连安是厅中唯一站着的人,她面容冰冷。
与这母女宛若风中被吹打过的残花样相比,她背脊挺直,眼神更犀利无双,就更像是一个闯入百姓家,欺凌弱女子的坏人。
“大师!我夫君的头七还没过,就被人登上门来这般欺辱!还望大师救我和我女儿!”
用袖口掩着嘴,周氏期期艾艾的哭泣。
连安转过身,与在门槛双手合十的慈眉老者目光相对。
她挑了挑眉。“老头,别来无恙。”
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慧空会来到连府,难道他是周氏搬来的救星,算准了自己今日要来寻仇?
慧空忽的伸手,抚过自己光溜溜的脑门。胡子一抖,瞪眼道。
“成何体统!”
他这么一训斥,周氏与连倾倾心中都是大喜。
看来方丈要为她们主持公道了。听闻云霄寺的慧空方丈,性情最为古怪,做事不按常理来。
希望他能够给连安一个天大的教训,好为她们出出气。
“好的不学,尽跟你那师父一个样。开口没大没小的,要喊大师,或方丈。”
抚了把胡子,慧空闭眼数起手腕上佛珠的颗数。他停在门口,一步不挪。
看样子是不打算往屋里进了。
他这后半句话一出来,周氏哪还不明白。这老秃驴是认识连安!
怎么这丫头就那么好的命,去哪里都认识贵人!竟连常人请不动的云霄寺方丈,都与她有来往。
周氏已经想明白,连倾倾却不曾。她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告状。
“大师你慈悲心肠,救救我们。连安妒我是爹的亲生骨肉,今日闯进家中狂性大发,竟将我,将我…”
换一个人,听了连倾倾这般哭诉,再睁眼瞧到她此时梨花带雨春/光泄露的模样,定是心中软化,先入为主的相信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知内情的看了,任是谁,都会说一句是连安不对。
“咳,可有此事?”慧空咳嗽一声,转脸问连安。
后者淡漠的瞟过他,回身将周氏的穴道定住。
尔后潇洒的抬脚,脚尖勾起地上长刀,待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银光时,她伸手握住刀柄。
“老和尚。我还没做完要做的事情。你这一来,倒是让我改变主意了。”
扯过周氏,将她跌跌撞撞的拉到连倾倾身旁。让这母女俩依偎在一块儿,连安冷声道。
“我这人报仇,不喜欢隔夜。老和尚你既然在这里,便给我做一个见证。”
“三千发丝,留着无端惹人愁。如此,我便替你们了断。”
她话说的快,手更快。
周氏心中刚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连安下一刻的举动,就证实了这种预感。
轻风扫过,脖颈发凉。
就在她眼皮底下,只不过是眨眼的片刻,前一刻还盘在头上的发,像被割过的杂草,就这么成捆的落下。
周氏傻了。
连安绕到一边,又是快速的一挥,长刀锋利,对连倾倾也是毫不留情。
至此,母女二人乌黑发亮的青丝,就这么轻飘飘的离她们而去。
“啊!我的头发!头发!”激烈的情绪,让连倾倾心口起伏,差点气的昏死过去。
连安怎么敢这么对她,辱她不够,竟还斩了她的头发,毁了她的容颜!
她怎么能做一个秃子呢!被人看了去没什么,将那些家丁都杀了,总还有弥补的余地。
可她没了头发,日后在世子面前,还凭什么得到他的青睐。
好狠!连安好狠!
周氏毕竟稳重一些,即使被连安如此对待,也不曾高声尖叫。
怨毒藏在眼帘深处,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好,好一个连安。竖子如此欺她!
“哎。众生皆为眼前苦,奈何,奈何啊。”慧空背转身,对这一幕闹剧视若无睹。
周氏连带着,将慧空也恨上了。
什么慈悲为怀德高望重,我呸,全是蛇鼠一窝!
凌直就是个窝囊废,无论办什么事情都不成!不是已经说好了将慧空请来,替倾倾测过八字和面相,撮合她与世子么。
怎么请来的老秃驴一点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
见周氏母女,如今不但狼狈,模样更滑稽可怜。
连安收了手,将两人穴道解开。凑到二人跟前,杏花眸中闪过夺目的异彩,轻声道。
“人命不是草芥,我不杀你们。”
“不要再来招我,下一次,我会做的就不是这些了。”
对上母女两人眼中惊心动魄的浓烈恨意,连安勾唇一笑。侧过脸,天真道。
“还有,昨日我运气好,被高人救了。那些地痞流氓,如今正断了手足,被扔在大牢。”
索性就代替安儿承认昨日的经历。连安并不想太快暴露安儿与自己的关系。
满意的见到连倾倾气的发狂的眼神,她柔柔的用长刀挑起她的脸。
“这么好看的脸,若是被人指认,成了阶下囚。你说,西京的名门公子,会不会来救你啊。”
连倾倾光洁的小脸,被刀尖挑着,依然能看出几分美人的姿色。
她恨恨别过头,心中已经悔之不及。
当初就该趁着连安刚回西京,在连府下毒让她去了的!
连安真是与她对着的克星,自从遇到她,自己便再没有一件事情合心意过!
可她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谁知道连安的本事到底有多少。她和娘如今连爹这个依靠都没有了,真的被人丢进了大牢,还会有谁来救她们?
想到这里,连倾倾满心的怨都吞进了肚子。
走时,连安将刀捏在手中,漫不经心的运上内力,将其折成两半。
“刀太利,还是逃不了断的命。”若有若无的瞟过周氏。
周氏将连安最后的威胁看在眼里,也示弱般垂下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头的恨意,是此生之最。
从现在起,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让连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出了门,连安停了步,在慧空身旁顿住。
不经意的问道。
“我在恃强凌弱,你为何不阻止。”
慧空挥了挥袖子,抬头赏着枝头上晃动的叶子,老赖皮似的回道。
“老衲是出家人,不理你们的红尘事。”
“来此赏叶也是方丈的功课?”
慧空闻言,正色回头。“不。”
“老衲来此,是受人之托。”
凌直这个草莽出身的逆贼,本该被投入大牢,可忽然成了自由身不说,还拿着京中一位老友的书信来见他,邀他来连府为这周氏正名。
他这老友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多年,平日的心绪比之国师羽研藏的更深。如今却忽然蹦出来,这真是有趣了。
看来老皇帝死了,什么牛鬼蛇神也要出来了。帝星未动,他还得推波助澜将水弄的更混一些。
心念至此,慧空心中默默对羽研升起一分歉意。
——对不住了,老衲的二号老友,还得借你的名头用一用。
连安没再追问,她心情不好,想回去。
快走出大门时,慧空却喊住她。
“孩子。”
“你亲爹,咳,他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