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景历二十三年, 在位多年的成景帝,终于做了一件在他看来小有功绩的事情。
十多年前,在塞外猖獗,一路闯入锐国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一伙马贼, 终于有了下落。
据闻这些马贼本不是锐国人, 而是从鲁国之外的边塞之地一路而来。这些人出身草莽,在成为马贼之前不仅游手好闲,更是欺压妇孺无恶不作, 早有不小的恶名。
御书房里, 皇帝听着左相严松的汇报, 翘起了胡子,拍掌道。
“好好好!这桩事情, 朕心中早已记挂许久, 这些人一日不除, 我锐国江山一日不得安宁。”
左右二相, 在皇帝跟前一左一右站着, 一个汇报,另一个就微微躬身,低头听着。
皇帝夸赞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的问道。
“既然这伙人藏在朕皇城底下, 又是如何暴露的?”
他仔细一想, 也觉得奇了怪了。
十多年里这些马贼都安安份份, 像颗蝗虫似的,在他的米堆里呆着,没闹出什么事儿。怎么今日忽然跳出来暴露了身份。
一副老态的左相正要抱拳开口,比之年轻许多的右相王在石,却抢先道。
“陛下有所不知,发现这伙马贼的少年英雄,正是严大人的长孙严小公子。”
“哦?”皇帝听了微微点头,面上是赞许,眼中却闪过一丝忌惮。
整个朝廷都找不到的恶贼,严松不足十五的孙子却能将老巢翻出来。
看来他皇家威严,还不如一个老臣。
严老相转过头,深深注视垂手而立的王在石,眼中闪过怒意。
朝堂之争,与他那远道回来的孙儿有何关系?
他自然明白,陛下只因刚才王在石的一句话,对他心中起了提防。甚至因此将目光转到孙儿严叶身上。
他年岁已大,只待陛下立下储君之位,就打算告老回乡。
伴君如伴虎,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孙儿也卷入官场。
就在御书房里气氛奇特时,满头白发的严老相却忽然跪在地上。
“微臣那孙儿,还是个稚子,岂能担起这种功劳。陛下有所不知,能将这伙马贼尽数拿下,全因二皇子智谋过人。”
嗯?
皇帝本来不悦的心情,在听到二皇子之名时,一转变成惊喜。
“朕的老二回来了?”
严老相跪在地上承认。“正在刑部。”
皇帝忽的站起来,先是激动的搓手,在御书房中疾走。等回过神来,忙亲自搀起地上跪着的耄耋老臣。
“爱卿快平身。老二这个小滑头都回到京中了,还不和朕通气,竟不声不响替朕立下了这么一个功!”
只是短短一句话将二皇子推到台面,严老相轻轻松松的就将皇帝的心情,扭转成如今这样激扬。
不仅将先前皇帝对严家升起的忌惮抹去,更让一旁耿耿于怀的王在石成了一个陪衬。
被一脸君臣之谊的二人忽视在一旁,王在石愤愤的咬牙,面上却也只能跟着挤出几分笑。
但这笑容在严老相不经意的投来得意目光时,一瞬变得扭曲。
嘁,想害他孙子,还得看看他严松答不答应。
知道解决这桩事情的人,是自己的二儿子,皇帝是真正的龙颜大悦。
他盼了这么多天,自从收到李乾的信件,就开始望眼欲穿的等。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丝毫消息,如今却忽然听到了二儿子已在京中。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开心,当下对放出这消息的严松,越发看得顺眼,拍拍他的肩。
“朕有你如此,便是多出一条左膀右臂啊。”
“爱卿,朕若是记得不错,你那孙儿也一直在外学艺。可曾有机会定下亲事?”
没等严松回答,皇帝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当月老,好嘉奖一番自己的功臣。
“这样,八月十五,朕让皇后在宫中摆下赏花宴。届时,这京中的名门闺秀,朕都让他们带到宫中。你让你孙儿好好看看,若是有中意的,朕就赐下婚事!”
刚与李乾从刑部出来,严叶面色焦急,脚下生风,心中都是担忧。
只听说,昨日街头有隐藏的刺客对前来报官的世子出手,却没有人提及在世子身旁的女子如今是何情况。
虽然大猴子的功夫,他也知道不赖。可若对上多个训练有素的刺客,难保不会吃亏。
到底有没有受伤,若是受伤了,那伤势又如何?
就那死猴子的性子,疼死了也只知道咬牙硬撑。这会儿不会自己在客栈疼的昏厥过去了吧!
越想越心惊,严叶压根没工夫与自己刚当成好兄弟的二皇子再回头多说几句。
只要想到连安惨白着脸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的样子,他心里就一阵阵的紧。
“可千万不能出事!”
心里想的急,嘴上也念叨出来了。李乾远远看着他快弹起来走的背影,默不作声。
修长的身形负手而立,白皙有光的面上,深不可测的眼睛,有深邃的眸光。
等到人走了一段儿,快从拐角进弄堂,他才传了一道音。
“你若去客栈,找不到她。”
严叶正大步往前走,猛的听到耳边有声响,没当回事。将要继续往前走,又听见一句。
“她也不会在连府。”
刚才疾驰而去的少年,又风一样闪回到李乾面前。
“你说什么!你怎会知道?”
先是诧异李乾字面上的意思,下一刻,严叶眯起眼,一字一句问。
“你怎知道她是连家人。”
他一直只听李乾开口闭口的喊连安“水姑娘”。就连他喊连安时,也从来都是大猴子,大猴子的叫,不曾提过连安的名字。
而那世子梁迟玉就更像个闷葫芦了,只知道用一双眼瞪人,更不会暴露连安叫什么。
他这好兄弟是如何得知的?难道——
严叶警惕起来,难道他也觊觎自己的大猴子!所以早就暗中调查连安的身份?
迎着严叶审视的目光,李乾笑的极其温和。“她在王府。”
“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一连说了两句,严叶都没体会到其中的意思。
“什么王府?什么先得月?”
不是他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而是他压根想不到连安会住进王府。
王府是能让女眷轻易住进去的?往前数三十年,他都没听过有几个未婚姑娘放着家中不住,被邀请到王府过夜。
除非是早已定下婚约,或是亲戚。可大猴子和王府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层。
腹黑的二皇子,终于心中泄气。有时候,这人太笨了,也不容易点拨。
于是,端正了神色,李乾挑明了说开。
“皇姐对迟玉看得颇重,留女眷在府中过夜,只有一个原因——”
薄唇吐出四个字。“欲定婚约。”
见严叶一副被棒子敲过的样子,呆在那儿,李乾补上最后一句霹雳。
“你的大猴子,将成他人新妇。”
“去他娘的!”严叶蹦起来,往回飞奔。
皇室中人就是狡诈,他在那儿做好事,王府世子却在撬自己墙角!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呵。”静静站在原地,浊世佳公子眸中笑意微绽。
——这西京,果然热闹了。
“忍着点儿,别叫。”就着让家丁端到门口的清水,连安用汗巾将世子胸口处的血痕擦掉。
——都被点住穴了,怎么叫!
梁迟玉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瞅着连安,连眨都不敢多眨,就怕她的手再往下乱摸。
好在,连安只是有条不紊的为他擦拭伤口。
她拿出了一瓶乳白色的药瓶,其后将药粉洒在他伤口。
看到这里,梁迟玉心里不知轻松还是失落更多一点。但心总算从高空落了地,不用再经历刚才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了。
——她只是想为自己上药,他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连安手上不停,又在他胸口连点了几处大穴。
床上动弹不得的小世子睁大了眼,眸子里都是惊愕。似是在问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我能看出来,有什么可奇怪的。”对着梁迟玉笑时,连安的笑朝一边歪,刚好露出一个梨涡。
那坏笑的样子,简直让梁迟玉以为自己化身成了弱女子,遇上了真正的纨绔。
“算了,还是给你解开穴道吧。你憋着出不出声,我一个人干活儿也没劲。”
将梁迟玉的哑穴解开,连安手上加重了力气。她面上虽然带着笑,心底却无比严肃。
——这清露丸的功效,就体现在将药粉拍上去后的揉搓中。
若是配合几处大穴,按摩得法,伤口能将药粉全数吸收。明早起来结个疤也不是什么难事。
本来被点住哑穴,梁迟玉还不觉得什么。
可当自己能说话时,他才感觉到,连安放在自己胸前游动的手,就像带了一股火,揉到哪里都带着一股疼。
伤处又清凉又火热,酥酥麻麻连带着疼痛,从伤处向心口的皮肤蔓延。
过电一样,他听到了一声略带压抑的闷哼。
“嗯…”随即才反应到这种声音竟然是自己发出!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