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他一个恨字说得干净利落, 话音刚落, 暗如星夜的眸子就看向她, 一双桃花眼弯起, 似笑非笑。

    “你奶奶……”温衣岁话说到一半,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嗝, 顿时尴尬无比, 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这么严肃的时刻, 她居然打了个饱嗝……

    真的是丢人。

    “吃完了?”王易琛垂眸收拾起桌面, 骨节分明的手指和下方油腻的食物残渣, 实在不是一个画风。

    “嗯,吃完了。”温衣岁拿纸巾抹了抹嘴,帮着一起收拾。

    她注意到今天的王易琛有点不一样,仿佛很难有情绪波动,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副岁月静好“我不和你争”的慈祥神态, 着实让她有些惊慌,期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许多眼,最后定下结论。

    奶奶的去世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以及。

    他的伪装,厚有几层。

    收拾完,王易琛一夜都坐在书桌前写字, 手里握着一支钢笔, 十分专注。她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时不时偷瞄一眼, 直到困得不行, 哈欠连天。

    在她打了第几十个哈欠后, 泪花儿都迷了眼,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但还在死撑,戴着耳机听着开到最大声的重金属音乐,企图赶跑瞌睡虫。

    良久,她举着手机一秒入睡,半梦半醒。

    “困了就睡。”

    王易琛皱着眉摘下她的耳机,隔得老远他都能听到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她这样下去耳膜早晚被震坏。一有动静,温衣岁就惊醒了,软糯糯地“嗯?”了一声,手机颤巍巍地差点落在地上。

    王易琛挑眉夺过她的手机,看她此时不清醒地露出委屈极了的表情,甚至还噘着嘴,颇觉应该拍下来等她清醒了给她看。

    但他还是忍住了,低头把手机收好对温衣岁说:“去洗漱。”

    后者乖巧地走近洗手间拿着新买的洗漱用品刷牙洗脸。

    良久,不见她出来,王易琛猜得八九不离十。一推开门,果不其然,她一头栽在水池边的大理石面上,又睡着了,鼻腔又因为感冒不太通畅,呼吸间还带着颇大的声响。

    王易琛把她手里攥着的毛巾扯开丢进水池清洗,再挂好,转身扶正她的身体,看她在清醒和迷糊的边界游移,挑起眉问:“我是谁?”

    温衣岁皱眉:“王易琛啊。”

    “你是我的谁?”

    温衣岁甩开他,口齿清晰地回答道:“我是你的黑粉。黑——粉。”但显然脑子不太清醒,否则她断不会在王易琛面前这样说。

    “黑粉?”王易琛一边反问,一边扛着她走出洗手间。

    温衣岁点点头:“就是讨厌你也——”喜欢你。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进了脚边的床上。

    王易琛俯视看去,她束起的马尾已经宽松得不成型,一头长发柔软地蓬着,洒在她侧脸上,她面朝下趴着,被压得鼓起的脸颊肉红扑扑的,嘴唇像金鱼一样嘟起。

    不成体统。

    但有点可爱。

    他伸手取掉她发尾的皮筋,把她抱到床中心盖上被子,也困倦地躺到了沙发上休息。

    半晌,他用手遮着眼面向天花板,轻笑了声。

    他造得什么孽怎么就沦落到睡沙发的境地了。

    -

    第二天的下午,王易琛从片场回来,温衣岁第三次问他她可以回去和徐丽住了么,他才波澜不惊地道:“好像回去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得很。

    于是温衣岁又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衣服裹了无数层,直到完全看不出是个女人的体型才作罢,一瘸一拐地跛着脚在张霆的搀扶下坐上车。

    桂林傍晚的天被夕阳晕染得如火如荼,车行驶在康庄大道上,往前一看,天空就像块被泼了颜料的幕布,遇水晕染了整一片。

    为了避免又传出些闲话,张霆把车停在了宿舍一百米开外的小路口,温衣岁找准了机会拖着行李箱下车,招呼都不敢打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张霆看了看温衣岁被夕阳映的颀长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专注的王易琛,他眼中落入了一片星辰,神采奕奕。

    他偷笑了声,侃道:“琛哥,别看了,温编早该进屋了。放心,明天肯定还见得到。”

    王易琛笑着扫来凌厉的一记白眼,刚才还皮的张霆连忙禁声,吐吐舌,驾驶着车原路折返。

    温衣岁刚进屋,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香水味,浓得有些刺鼻,她伸手在鼻尖挥了挥。

    “小丽?”

    可徐丽不在宿舍,只有那个与她不交好的女生,似乎是叫陈岚,化妆组的。

    见她坐在梳妆台前侧目过来上下打量自己,温衣岁只好扯出一个笑容和她点了点头,怎料她的让步,对方完全不领情,仰着头白了她一眼继续化妆。

    ……

    温衣岁在心里摊了摊手,选择无视。

    她把行李靠边放好了就走到狭窄的过道上给徐丽打电话。

    “喂。大大啊。”徐丽接起,那头传来呼啸的风声。

    温衣岁调整了面向,背对风站着:“小丽你在哪儿呢?我回来啦。”

    “我在楼下的面馆呢,大大你吃完饭了吗?没吃的话过来啊,小川记这家店,很容易看到。”

    温衣岁答应了,应邀找到了那家红火的面馆,刚一进屋,她就后悔了,可她注意到已经被眼尖的人看到了,便硬着头皮进去。

    这一桌子,全是人。

    从副导到工作人员再到那位名不见经传要求她加戏的男配角温姚。

    在这个风口浪尖时,这一桌显然不是什么好场面。

    席间,她虽然只顾着吃喝,一言未发,但总有人惦记着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和王易琛的关系,她搪塞过去了还没完,更甚者拿着杨若和王易琛的事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地指责她与王易琛走得太近。

    她眼风一扫,虽心知肚明杨若和王易琛没半点关系,但对自己和王易琛的关系似乎有些太近了这点不置可否。

    她倒是想拉远距离,免得一不小心惹了一身的火星子。

    剧组又在桂林待了三天,一步一步按着制定好的计划进行拍摄,还算顺利,没有出什么差错。

    只是温衣岁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人情冷暖的差异。

    往日里还慈眉善目待她的导演、副导和几个人,这会儿全把她当成透明人了。她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对方只是点个头,瞥她一眼,神色复杂,便一整天不再理她,弄得她有些尴尬。而温姚不间断的加戏请求更是扰得她心烦意乱,无论她说几遍,他都能继续锲而不舍地来烦她,最后她实在憋不下脾气,黑着一张脸打发走了他。

    隔天,她就在微博上看到了关于她的后续爆料。

    从学校到八成假的童年经历,还有形容她性格怪戾的,看得她火气腾腾地全部记到了王易琛头上,一下子就忘了在桂湖欠下的人情。

    剧组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北京后,没过一天,王易琛就离开前往法国参加一个时装周。

    他前脚才刚离开剧组,后脚温衣岁就收到了他的短信。

    看着“琛琛”两个字的备注,她一时想去把王易琛坐的那架飞机拦下痛扁他一顿。

    琛琛:有事找张霆。

    她正一头雾水,一条新讯息又进来了。

    琛琛:把他留给你用了,不客气。

    她一抬头,就看见趴在窗沿上的张霆,眨巴着铜铃般的眼睛,像……像个求摸头的汪。

    “你——好啊。”

    “姐我跟你混了。”

    “……嗯。”

    对张霆,她只有一个要求,离她五十米外,千万别再让人觉得她和王易琛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关系了。虽说她也在心中盘问自己,王易琛把张霆留给自己意为何。

    虽心有所觉,但亦作不解。(引用1)

    两方世界的差别,绝非毫厘,她不敢肖想,一点也不敢。

    -

    行至法国巴黎,王易琛才感觉到劳累,在车内拧了拧眉心。

    同坐在一辆车中的曾坤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提唇侃他:“最近,你的风流事有点多。这么累?”

    王易琛白了他一眼,打开微博,无意识地点进温衣岁的作者微博里,最新的一条还是许多日之前的,她似乎都把微博这处遗忘了。

    他点进温衣岁的关注列表,只有二十一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挂着金v的作家和导演,和一个粉丝数只有63的小号。

    他划着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饶有兴致地弯起唇角。

    耳边传来曾坤持续的侃声:“你和杨若还有那个编剧,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是十年不沾腥,一沾就沾俩。”

    曾坤和他说话素来没什么分寸,偶尔开个假车,讲个荤段子也是常有的。

    王易琛没有抬头,侧倚在车窗上,挺拔的鼻梁上细软的绒毛被车外的阳光照得金黄,像在他的面上刷了一层柔光。

    这个名为“岁岁年年发大财”的微博里都是些日常生活的碎碎念。

    最新的一条微博内容乍一看模棱两可,但结合桂林发生的事,却不难懂。

    岁岁年年发大财:孤男寡女,阿弥陀佛,我一定要在他睡着之后再睡。ps我今天到底是睡沙发呢还是睡地板呢!

    视线下移。

    岁岁年年发大财:好像感冒了。

    岁岁年年发大财:……我做了十年的梦实现了,睡了偶像(好像哪里不对,其实并没有睡到?)。但我不是应该已经脱粉了??……算了,沉迷男色一会儿,就一会儿。

    曾坤侧目看到他挂在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狐疑探头而来,想偷窥他的手机屏:“看什么呢,这么起劲。”

    王易琛低眉,手腕一转,把手机屏幕往怀中倾斜。曾坤看不到,冷切了一声抱怨他小气。

    王易琛一条一条看下去。

    这里不只有关于他的,也有她的生活。

    她似乎仰仗着这个微博没什么人关注便把它当成了树洞,把无论是酸甜还是苦辣之事一并倒入其中。而他就像路经此处的松鼠,扒拉着爪子窥探树洞里的秘密。

    他注意到她从10年开始使用这个微博号,定期清理过粉丝,也才知道她是自大学起才开始变为他的粉丝,在此之前,对于他,她都是嗤之以鼻的。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她也会偶尔提到已经分手的冯渡。又有一段时间,她的微博满是对社会政事的转发点评,感叹号多得像愤青。再过不久,很容易想象出她沉陷在萌宠的魅力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光凭微博中“啊”的数量,就可知她是如何带着一脸痴汉笑打下这行字的。

    他注册了一个新号,昵称起的是一串数字,头像挂得像个僵尸号,关注了她的小号,拖入特别关注的列表。

    巴黎这周的天气很阴冷,按理来说一连几天都会见不到太阳,但某一天还是破天荒地地绽出了阳光。碧蓝的晴空没有一片云彩,地面的积水蒸发干净了,记者和摄像们抱着仪器跑起来也似乎更为便捷。

    黑压压的一片人在场外游荡了好一会儿,先就地取了场外人的片段,一边苦心等着各自的目标出来。这一群记者中混杂着各国人,从远处高楼眺望,金发和黑色交叠重织,如流水般穿梭着。

    王易琛和曾坤一出来,便吸引了中国大批记者的目光,一个个投以注目礼。

    男星们不像女星们,百花齐放,裤装、长裙、短裙……各式各样的花纹款式皆可上身。男星着装的局限性要大许多,除了个别不走寻常路的,一样望去皆是西装,不仔细品鉴则极容易漏掉设计师们装在服装商的小彩蛋们。

    王易琛和曾坤两人身形差不多,以王易琛略高两厘米作为唯一差别,站在一块,很是醒目养眼。

    曾坤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西服,领口裁剪的形状别出心裁,愣是勒出两个凹口。整个人被优雅的深紫色勾勒出一种不俗的高贵感。

    反观他身侧的王易琛,一身纯白色,只在袖腕与裤腕处轻示点缀物,剔透的色泽被阳光笼罩衬得他不入凡尘。

    看着围拥而来的记者们,二人接过一个个贴着奇形怪状标志的话筒,认真地听他们的问题。

    闪光灯的亮光扑闪在他们脸上,睫毛都颤着光,一秒过去就有几千张相片存进了一个个机器中,若不是久经沙场,怕是要被这阵势唬住。

    记者的提问大多与往年无异,提问的大方向笼统概括起来就是三要素:近期的作品、对时装周的看法、未来的打算。

    经纪人在一旁伸手示意了下说:“最后一个问题。”

    一家不曾听说的电台记者连忙提高分贝,口齿清晰地抛出犀利的问题。

    “请问贵公司所说的关于你和杨若的恋人关系是否属实?二位是从何时开始的?新作编剧与你的关系又是什么?”

    很少有记者会在这样的场面问到私生活,似乎行业里心照不宣地认为此类问题与此场景的层次不同。

    但一听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地问了,一个个便也竖起耳朵,聚焦到主人公王易琛的脸上。

    被问及此话,经纪人其实比他本人更为惊慌,众目睽睽下既不好开口教他说什么,又不好指责,连忙皱着眉抬手想拒绝回答这个私人问题。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阻拦,话题主人公已经握着话筒轻描淡写说完了。

    “不属实。”

    他原本想把这个烫手芋艿丢给杨若那方的罪魁祸首解决,但被问到了关键处,他索性自己回答。

    一瞬间,记者群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质问声,此时纪律组织都成了泡影,挖到大新闻才是抱紧饭碗的关键。

    王易琛在曾坤努力掩饰的惊愕表情下,清了清嗓,带着极阳光的笑容用清润的嗓音说:“一个问题问完了,辛苦记者朋友们了。接下来我们还有行程。”

    满场皆是“是否和杨若已分手”、“是否是单纯的炒作”

    都被他无视了。

    此话一出,怎么收场?

    王易琛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话到嘴边,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