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恩旨无非是安阳公的身后事，上皇亲自给准备了谥号, 还有就是杜煦袭爵的问题。上皇觉得这孩子太惨了, 皇帝又想到杜煦自从入仕以来, 所经办的差事都是妥妥当当。
父子俩干脆让杜煦继承了宗室公爵的爵位，安阳公杜煦新鲜出炉, 可杜煦本人并没有那么高兴。接旨谢恩, 杜竑亲自替祖父在老公爵灵前上香，杜煦就道：“东宫殿下亲临，祖父泉下有知, 心下必定感怀不已。”
说罢，杜煦在灵前拜倒，恭请皇太子回宫。杜竑还要拒绝, 两次之后才离开安阳公府。宝玉一直站在杜煦身后，只在杜竑走的时候和他对视一下，好像有这一眼对视就够了。
既有了恩旨, 安阳公的丧事又“热闹”了一些, 上皇时代还在世的老大人、老勋爵, 宗室长辈们也都赖上香悼念, 直到出殡。
等到这一套流程结束, 丧事才算办完，然后杜煦就开始了守孝时光。宝玉帮他送谢恩奏折去了礼部, 然后打马回家, 杜煦至少未来一年多不会出门了。宝二爷骑在马上,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循着声音看过去，居然是秦钟。
秦钟过来是卖人的，没错，他打着“去南边读书，家里不用留那么多人”，将他父亲死后，家里那些不省心的下人给发卖了。这次是全部处理掉，什么哭嚎祈求，都被秦钟视为无物，当时他正逢丧父，姐姐处境危险，也没见这些奴才有哪怕半分怜悯之心。
撞见宝玉的时候，他刚才牙行出来，无事一身轻，心情好的不得了。见到宝玉还招招手：“一起吃午饭吧！”
宝二爷欣然应约，两个人随意在附近找了家酒楼，进门的时候宝玉看了一眼，还真巧，这家酒楼就是当年他和杜煦相识那天，杜竑回宫之后，他们—吴让、杜煦和他一起吃午饭的那个酒楼。
正赶上饭点，里面乌压压一片人，好像是在等待什么。宝玉跟着秦钟上楼之后，还往下看了几眼，秦钟也看过去，忽而笑道：“那些人是等着那个玄圭先生的。”
“玄圭先生？”宝玉想了一会，挺耳熟的，好像也是在这家酒楼听到过。
秦钟点头笑道：“是啊，玄圭先生。我在府学读书那段时间，有很多士子都吃他这一套，就是什么斩尽北狄，屠其老幼，剥皮拆骨之类的。”
他看着宝玉：“你好像不太赞同。”
“唐代渤海国与大唐来往密切，渤海国也是甚为仰慕大唐衣冠，等到了耶律氏的辽国，更是彬彬不亚于中原。可一旦战乱起，中原与边地隔绝，不过一代人，他们又会变得和野人一样。”宝玉看着楼下，对秦钟说道：“边地又不是没有汉人，为什么他们也会和野人一样，这才是问题。”
秦钟皱着眉：“这，是因为习俗不同，所以特别容易陷入野人状态吗？的确，边地汉人和中原腹地的生活习惯也不同，”
“所以光靠杀戮解决不了问题。”宝玉给秦钟倒茶：“第一、以目前的军力，最多去烧了人家老巢，横竖不能在当地驻军；其二，一旦出现阻隔，哪怕当时都是汉人，也会出现不知魏晋的情况。鲁地马贼抢劫，难道还会问哪个是汉人、哪个是狄人？”
更何况，边军当年杀良冒功也没见手软，将希望寄托在这帮人身上才是，宝玉摇头。阻隔也并非只是地缘意义上的，一个人要饿死了，出来强夺别人的东西，如果是一个人那叫罪犯，如果一群人这叫劫掠，如果能聚集一地之人，那就是造反。
而造反成功了，就是新的王朝。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如此而已。
楼下那位看不清样貌的玄圭先生好像已经来了，年轻士子们正在围着他，热闹的讨论着什么三代古法，又是什么朝廷军略。
“要我说，边军就是太保守了，孙大将军带兵出征归来，就又去鹰扬卫养老。”楼下某个学子扯着嗓子喊道：“如今的冯将军就是小心谨慎太过！一点没有当年在武襄公麾下的血气，干脆带兵踏平黑水城，直冲北狄老巢，我堂堂天朝上国，难道还打不下一群蛮夷吗！”
宝玉嘴角抽搐，不行，他让小二将隔间的木门关上。再听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反驳，到时候搞个大新闻就不好了。
秦钟低声道：“如今他这套很有人听的，什么国朝已到极盛之时，正该一统天下，四海宾服。就这些，年轻学子都很喜欢，之前还有人拉着我联名，说和国子监联动，将这位玄圭先生送进内阁或者弘文馆。”
“……呵呵。”宝玉抽抽着笑了两声：“他这样的进弘文馆？是怕他的死的不够早是吧。对了，鲸卿去南边读书，家中都安置好了吗？”
秦钟这次真的是下定决心好生读书，而且也好好的整顿了家务，该发卖的发卖，该处理的处理，绝对不让任何奴才下人给他添乱。而且秦钟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他心软，所以时刻警醒自己父亲去世时候的艰难，一定不能让心软害了自己。
“放心罢，就等着开春就走了。只是，”秦钟犹豫一下，“好像姐姐那边又有波澜，那位尤氏太太最近做耗，还说什么姐姐跟着我去南方也就罢了。大姐儿总要留下，毕竟那是贾家的孩子，说的好像我姐姐要改嫁似的。”
要让宝玉说，秦可卿若是遇上合适的，想改嫁亦无不可。在烂泥坑里爬出来了，还不准人家走入新生活了？笑话，哪个王八敢这么说，宝玉第一个捶死他。奈何可卿自己未必这么想，而且，孩子的事情……
“我知道了，这事交给我。”宝玉心里对那位尤氏太太不耐烦到了极点，不过是发现接近不了大哥儿，又想攥着大姐儿。好歹那是头一个孩子，名正言顺的宁国府大姑娘，谁也不能无视那孩子。将来贾蔷也必得善待侄女，她想要好处。
一般情况下，宝玉不喜欢仗势欺人，也不喜欢恃强凌弱。可对于某些贱人没完没了的挑衅，宝二爷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他告别秦钟之后，直接去了宁国府。
后来据宁府下人说，宝二爷和小蔷大爷闭门谈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尤氏太太就“病了”。一病不起，直到这年开春，贾蔷和秦钟带着秦可卿和大姐儿南下的时候，尤氏已经不在宁国府了，她在正月的时候就被宝玉绑到了庄子上。
正好让钱柱他们负责看守，宝二爷很明白的告诉尤太太，他看在已故贾珍的份儿上容忍她，但她再不安分，就只好请她去陪着大哥哥了。
尤氏对宝玉的了解还是那个小孩子，谁知道这个“孩子”真的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甚至给她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贾宝玉是真不在意她的死活，把人弄死报个失踪，宝二爷不是做不到，他不想平白杀人罢了。
再说，欺负一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只要她安分，宝玉懒得管她干什么，养野男人他都不会过问，随便。
这段时间大概是宝玉这辈子过得最平稳、规律的日子，朱俞和熊高被宝玉弄到了薛家在京的当铺里见习、钱柱、茗烟、张合在乡下，有什么消息可以直接来往沟通。而宝二爷除了当值工作之外，还让贾琮跟着张合，与薛家的老管事去了天津卫。
他们这伙人攥着银子，几乎将天津卫滞留在当地的一半太湖石、木料，盆景都买了下来。还得多亏薛宝钗遵守诺言，在薛家人被灰溜溜赶出京城之后，拿出了收益的一成。
等到这些东西运回京城的时候，贾琮又和贾环，黛玉、探春，惜春一起去了庄子上踏青，顺便将这些东西都存放在庄子里。
斐迪南开始了自己的课程，用他绊绊磕磕的语言，以及伊内斯和宝玉的翻译，给这几个孩子上课。主要讲的是：如何看懂这些机械图，如何修理他们，甚至是，他们是如何被发现，被发明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几个人里，对机械很感兴趣的不是贾环，就连贾琮也只是一点点感兴趣。真正对这些爱不释手的是四姑娘，惜春沉迷用硬笔和尺子绘图，还有用木块拼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她爱死这个了。
“我真没想到。”宝玉摊手：“太让我意外了。”
“是啊，通常都是男孩子和男人更喜欢这些东西。”连斐迪南都啧啧称奇，要知道他一直以为几位千金小姐只是过来旁听，长长见识的。可是，他拿着惜春用硬笔画出来的结构图，瞧瞧她画的多完美。
宝玉叹口气：“多教教她吧，至少教给她怎么画图，怎么组装机器，怎么通过图纸判断哪里有问题。”能不能用上，起码先让惜春将这些都记下来。
荣国府中，贾兰独自坐在郦匡跟前念书，他捧着郦先生为他划下的段落诵读，脑子里却想起了母亲的话。环叔眼看着要参加童生试，不管好坏，宝叔不会不管他；琮叔好像不打算走科举这条路了，也要操持庶务，而宝叔已经入仕。
李纨告诫儿子，家里就贾兰没有个定数，但是也不会有人与他相争，一定要抓紧机会好好读书。他父亲贾珠就是读书种子，贾兰不会差的，到时候荣国府头一个进士一定是贾兰！
这年开春，皇帝下旨，准后宫女眷回家省亲，迎候皇妃之家，要建造省亲别院。旨意一下，前朝后宫一片欢腾，宝二爷也很高兴，他告诉茗烟、张合，就在薛家的铺子发出消息，他们手里有上好的太湖石、木料，和瓷器等等。
旨意才发布一天，京中相关用料的价格已经是一日三涨，才卖出三分之一的东西，宝二爷的投资就回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