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奉圣公死讯是他的小厮传回来的,小厮断了一只胳膊, 奉圣公丢了性命, 被和肥城知府、知县一起被煮成了一锅肉汤。
宝玉并非独自跟随族老回到奉圣公府, 在宝玉之前就出来散心的含光早就在济南待着了。而这天,他和宝玉一起来到了奉圣公府, 假冒皇太子的侍卫。两个人对好了台词, 宝玉一句一句的教他该如何说话。
侍卫亲军校尉贾珏,在上香之后就客气的告诉族老:“我得见见奉圣公夫人。”
虽然以宝玉的年纪,这不算很逾越, 可他到底是正经有官职的人。族老犹豫一阵,却在宝玉附耳说“我有奉圣公要事相告。”的提醒下,答应了安排他们见面。
奉圣公夫人的年纪和宝玉亲妈差不多了, 宝二爷带着含光见面还是规规矩矩的执子侄礼,然后毫无寒暄开门见山道:“东宫入山东伊始,就派我等数人前往肥城。”他满意的看着奉圣公夫人微变的脸色, “说来也巧, 正好是民变当天, 我们离开肥城。而在那之前, 我们见到了奉圣公, 也知道他去哪里做什么。”
“那又如何。”奉圣公夫人掌家数十年,也不是善茬。她反问道:“小贾公子今日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些吗?那能证明什么?难道圣人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断了我孔家几十代的传承延续?”
多么傲慢的态度和姿态, 宝玉冷笑, 一群被圈养的种马被前朝捧得高高的, 如今已经觉得自己要万世一系了。宝二爷没在搭茬, 含光上线了,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这种高门大户“尔等草芥”的臭德性,非常之不满。
“哈哈哈。”含光咯咯大笑:“夫人,奉圣公并非要在一系传承,只要姓孔,不都是圣人后裔吗?据说夫人您膝下有三子,自然觉得这不打紧。若是我等将此事上奏皇帝陛下,陛下当然不会断了公府传承,但陛下可以另择贤良承袭爵位。您说呢?”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而失去爵位沦为旁系会过什么日子,奉圣公夫人当然清楚。他们家穷困潦倒的旁系,可不比荣国府,起码荣国府没有逼着族人改姓成为佃农奴婢。
宝玉紧接着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夫人,国朝之初,奉圣公府不是没发生过旁系取代嫡系的事情。我记得就在百余年前,还是世宗皇帝下令,因为当时的奉圣公世子年幼不经事,然旁系长辈代为掌管家务,然后那位世子和他的母亲莫名其妙的死了。哦,晚辈忘了,这是您直系长辈的事情,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止这些,已故奉圣公直系的叔叔兄弟都在……奉圣公夫人沉默不语,她有三个儿子,还有出嫁的女儿,一旦他们这一支失去爵位,里外姻亲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奉圣公夫人心知肚明。而侍卫亲军是皇帝近臣,不不,不能让这两个小子胡说,干脆……
她目露凶光。
宝玉漫不经心的问:“我们只有二人,你猜其他人在哪?”
“东宫殿下知道吗?”夫人低头垂目,掩住了眼中的光芒。
“您猜呢?”宝玉微笑着走近奉圣公夫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打算如何选择。为了您出嫁的女儿、等待袭爵的儿子,您打算怎么办?”
杀又杀不了,对方显然有后手,何况对方这样的态度,明显是表明如果他们死了,东宫立刻会知情。还能怎么办呢?
花钱消灾罢,其他侍卫加上贾宝玉和这个小子,他们奉圣公府承担的起。她的儿子必须袭爵!
不过,公爵夫人盯着宝玉:“如果你们接二连三的来,我又要怎么办?”
“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何必只有我二人来。”宝玉无奈的叹口气:“难道夫人以为我们很想和这档子事扯上关系?您家族老太不懂事了,他居然对东宫殿下的侍卫毫无表示,难道他就觉得东宫闭目塞听,毫不关心外事?”
奉圣公夫人若有所思,而宝玉如愿以偿,含光看的叹服不已。
大魏朝的银票业务发展的不错,何况济南距离曲阜并不远,全身而退的贾宝玉带着含光立刻在济南票号兑换了三万银子,派含光即可找镖师押送,返回他那个小庄子上。另外三万,宝玉通过另一家票号存在了自己名下。
含光对他小师叔敲竹杠的本事表达了相当的敬意。完美的敲诈,宝二爷微笑着,并不担心会出什么篓子,比如奉圣公夫人找他麻烦之类的。因为他们理亏没证据,更重要的是,只要奉圣公夫人的儿子平安袭爵,他们消停过日子还来不及,遑论其他。
而如果她的儿子无法袭爵……呃,那么贾宝玉公子还要怕破落户吗?
不过这种事情,只能在对方沉浸在悲痛,六神无主的时候办,可一不可再。宝玉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在这种虚幻的成就感里,这并非是长久可以使用的办法。
“师叔,奉圣公府不会找茬吧?”含光还有些担心。
宝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他们家已经被历代皇帝给阉了,”他比了一个手势:“精神去势。所以,只是名头听上去可怕,实际上……”就和荣国府当年一样,“太监去他们家敲诈,他们也得给钱。何况是皇太子的贴身侍卫,勋贵子弟。”
“这些高门大户都是外强中干。”宝玉突然来了谈兴,对已经听呆了的含光道:“看着特别了不起,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贱骨头和软骨病,一戳就倒。听过一句话吗?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含光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到底去哪了?”杜竑在看见宝玉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急切的问道:“外头都传说灾民从肥城打了出来。我已经收到了京中传书,父皇要我就地领兵剿灭暴民!”
哦,这可真是……宝玉目瞪口呆的看着无所适从的太子,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皇太子满腹愁肠,拉着宝玉开始诉苦:“我明明上书父皇,此事不能单纯剿灭,这……”
“殿下,实际上如果您抛弃道德和良心,就会发现剿灭是最简单的办法。”宝玉看着杜竑的眼睛:“多余的灾民被处理掉,反正受灾的只有山东西部一地,然后既能分割空出的土地,又能减轻救灾负担。朝中大人的思路无非是解决不了麻烦,就解决这些麻烦的人。”
皇太子双目微阖,一脸郁郁之气,许久漠然不语。
杜竑再怎么憋屈,皇帝交待的事情,他也得办。可他毕竟是皇太子,一句话吩咐下来,这差事就变成了杜煦的事情,然后杜煦打着“我奉旨护卫太子不可轻离”的旗号,将责任压在了宝玉的身上。因为整个东宫仪仗里,就贾宝玉出身够、有资历,还去过北疆前线,得到过皇帝嘉许。
“你不去谁去?”杜煦理所当然:“就该你去!”
杜煦靠着窗棱,高大的身影将宝玉笼罩在阴影里,和他这个体型比起来,宝二爷觉得自己像一只小鸡崽。贾宝玉哭笑不得,举手投降:“我去、我去,不过得先请殿下下令,召集山东总兵。”
杜竑有气无力的连同京中传书,和他的私人印信都交给了宝玉,皇太子整个人很丧气,脸上蒙着一层灰色。宝玉有些心惊,两个人毕竟相识多年,不管宝玉理智上如何衡量对杜竑的定位,杜竑从来没有坑过他,宝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等到杜煦出门传信,杜竑身边只有小高在侧,宝玉斟酌着开口劝道:“殿下何必如此伤神……事已至此,我们剿抚并重就是了。臣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让殿下的一片善心付诸东流。”
“……也只有你能说到我心里。”杜竑叹息道:“我就是,心里头不太舒坦。对了,你说抚,打算怎么抚?”
宝玉略思索道:“肥城灾民造反,实在是因为地方官搜刮太过,臣想布告肥城,然后说祸首已死,朝廷不加追究,让灾民主动投诚。”
“他们还会相信官府吗?”杜竑觉得的确只能勉力而为,“若是我,恐怕会失望的。”
宝玉慢慢说道:“可殿下,他们毕竟不是您,他们没读过书,如果能有一条生路,等闲他们不会造反的。官府二字对百姓来说,分量重的超乎想象。”
所以,很多时候比如宋末啊,官员对朝廷、对皇帝失去信心另择生路,可百姓还在奋力救国……唉。
两个年轻人想的挺美好,调动山东总兵麾下军队保卫肥城,宝玉亲自前往肥城宣传皇太子手书,试图让灾民冷静下来。肥城事变之前,逃离肥城的济宁知府也被皇太子上书朝廷,以贪墨渎职的罪名押送肥城处死。
灾民似乎冷静下来,领头的人也传出书信,表示愿意向太子投诚。杜竑和宝玉的脸上难得挂上了笑,可很快,他们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京中发来皇帝的手谕,皇帝杜承业对太子的怀柔手段略有不满,他希望皇太子雷霆处置。
随着手谕而来的还有一纸书信,郑老尚书给太子写信,说京中钦天监为皇帝占星,说之前钦天监发现星象有异,恐怕会妨碍大魏朝—当然就是于皇帝有碍。如今肥城饥荒、民变,多有灾民、官员死于此事,这些人命足够扛过星变了。陛下无恙,此诚为国家社稷之福,不需要太过忧虑。
老尚书信中说,皇帝很高兴,还给钦天监升了官。朝野上下都在议论,说肥城是为皇帝挡灾祸了,齐王杜翊还写了首诗庆贺大魏朝躲过一劫。在这种舆论下,皇太子怀柔处理民变,皇帝就很不满。
杜竑看完了外公的书信,皇太子有些想吐,他抓着宝玉的胳膊,看上去在用力,实则手上毫无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