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山门
自山体另一侧折小路离开, 在山脚下,原本钟离瑀和褚黎是想让莺莺回到白鹿山神身边去,毕竟他们身上背负的事不应该涉及旁人。
奈何小姑娘却死活不同意。
见状, 戚红息拍胸口做了担保。虽然不知道她信心从哪儿来,但钟离瑀忧心那些修士会围堵过来, 于是默认了她的存在。
取道横亘在河内郡与河外郡中间的松风郡,沿着黑蛟河支流逆势而上, 几日后, 就到了仙灵山脉。
为了缩小目标, 其他人要么待在阵图里,要么待在聚阴伞里,真正赶路的只有钟离瑀一个人。
不过有桀时不时给他补充灵力, 再加上充足的神行符之用,钟离瑀倒也没觉得精疲力竭,最多休息一两日便好。
再者。
“快到家了……”极目远眺,一线山已在淡青色的天际勾画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慨然长叹一声,钟离瑀心头忽然滑过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明明离开天一道才不过一个多月, 然而中途发生的种种事情却改变了他很多很多, 甚至是被卷入意想不到的巨大麻烦漩涡。
钟离瑀并不畏惧麻烦。
然而令他无比害怕的, 是重视之人被自己带来的麻烦拖累,
乘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尚未披露, 也许他是时候该好好考虑离开师门的事了……
等到治好师兄的眼睛以后……
去时还是阳春三月, 回来时却已临近暮春。
上山的小道两侧蜿蜒出茂盛草木, 树林里也愈发阴翳清凉, 不时有莺儿在四处盘旋。
枣花、杏花簌簌落下,给草地铺上一层柔软的地毯,唯独灌木丛里的雪白色茶靡却开得极好,嫩黄色细蕊在阳光下微微颤抖,折射出淡金般的色彩。
端得是春意阑珊之景了。
刚上半山腰,远远地就听见白落落兴奋的呼喊:“小师叔——”
钟离瑀刚抬眸,立刻就忍不住笑了。
只见不远处,一男一女两个小道童飞快跑过来,然而快到跟前时却又你拽一下我我拽一下你,都两颊气鼓鼓地,谁也不肯让谁。
最终还是白落落仗着自己年龄稍大,一下把弟弟挤开,窜到钟离瑀面前站定。
“你、你无赖!欺负人!”白淼的小圆脸涨得通红,他本就长相白嫩,映衬之下红艳艳的,愈发鲜血欲滴。
“略略略——”白落落刚站定,气还没喘匀就扭头过去双手下拉做了个鬼脸,“哼,小孩子懂不懂尊重孝悌,我可是你姐姐,你都不让让我。”
“谁不让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偷偷跑过来违反约定的!身后那些师弟师妹都可以作证!”
白淼说着往回一指,然而他自己顺着指尖所示方向看去,身后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红喙黄羽的的鸟儿睁着豆豆眼歪头瞧他,喉咙里发出类似“咕”的叫声。
……真令人尴尬。
“小师叔……”白淼上半身转回来,垂头丧气,“我们俩跑太快了,其他的弟子还在后面——您别生气,都是我们的错。”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没有那么古板吧?”钟离瑀微微俯下身一人揉了一下头,然后揽着他们肩膀往前走去。
“你们欢迎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到这话,提心吊胆的两人才松口气,重新露出笑脸。
当然,他没忘记和感受到气息,专程跑来欢迎自己回来的小黄鹂说声谢谢。
小家伙灵智很高,高兴得连连在半空中翻跟头,那憨态可掬的圆嘟嘟小模样,令人不禁会心一笑。
一边在山路间漫步,钟离瑀一边和白淼他俩闲聊些趣事,从他们口中了解最近天一道内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其他人近况如何。
一问一答间,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到山门前,白淼和白落落自觉停下脚步不敢动了,钟离瑀明白他们的心思,连忙迎上前去缓和一下项渊沉下来的脸色。
“天宸师兄,师弟回来了。”他欣欣然拱手一礼。
然而刚刚前倾,便被立刻上前的项渊一把扶住,严肃的脸色总算和缓下来,令三代弟子们心头重压陡然一轻。
“回来就好。”他唇角努力往上挑了挑,已经习惯不苟言笑的脸庞上总算露出三分笑颜,“去见师父师娘吧,明月和羡亭也在正堂等你——接到你的来信,大家都很高兴,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
“看样子这些天在外磨砺,是成熟了不少。”项渊拍拍钟离瑀的肩膀,以示勉励。
钟离瑀闻言也很喜悦:“大师姐和二师兄也回来了?他们不是在外云游么?”
“都是为了你特地赶回来的,想见见历练完回山的小师弟。”项渊打趣道,“玉泽,在师门里,你可是最受欢迎的人了,没有哪一个不念着你的。”
“哪有,师兄你居然也会取笑我了,肯定是兰师兄把你带坏的!”钟离瑀难得显出些不好意思的少年神态。
项渊抱住手,神态轻松:“你这么说行啊,待会儿让羡亭来听听,看他教不教训你。”
“我可明白兰师兄的性子,对他来说,这明明是夸赞好不好!”钟离瑀可不怵他语带笑意的“威胁”,他耸耸肩,扬眉一笑,“不多说了,待会让他们等急了那可是我的罪过——师兄回见。”
“嗯,去吧。”项渊轻轻颔首,敛起神色。
他皱着眉头把视线投向钟离瑀身后:“白落落,白淼,你们二人到我面前来。敢做要敢当,缩在师叔后面算什么本事,莫不是欺他心善?”
看来还是没帮他们糊弄过去。
临走前,他轻轻按了按两人肩膀,示意白落落和白淼放宽心,项渊只是看着严肃,其实不会拿他们如何。
然后小动作被发现,项渊不着痕迹瞪他了一眼。
钟离瑀只好无奈勾了勾唇,冲白氏姐弟点点头,往正堂去。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心虚地站出来,知道刚刚举止冒失失了规矩,免不了得被向来严肃的项师叔说教一番,不过——倒也心甘情愿。
能和那么温柔的小师叔说上话,真是……
白落落眼神飘忽,白淼手指则轻轻拂过腰间垂下的白玉环……一个个心思早不在对面苦口婆心的项渊身上,不知飞到哪片九霄云外去了。
真是……
太美好了。
“玉泽。”
“小师弟!”
跨过门槛,抬眼便见到正堂下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女的冰肌玉骨,身姿婀娜。
——正是那洛明月与兰羡亭。
洛明月素手斜斜撑住脸,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直到看见钟离瑀才坐直身子,笑启丹唇:“哟,出去一趟果然不同凡响哪,这灵力增长得快赶上我了。”
她说是这么说,眉眼里却全满是笑意。
一旁的兰羡亭陡然站起身走到钟离瑀身边,揽住他半边肩膀,得意地冲洛明月挑挑眉:“那是,肯定是碰到奇遇了!我就说论运气,小爷只服我玉泽师弟。”
“哎哎哎,某人还好意思说。”洛明月丝毫不客气,“不知道是谁昨天转运失败,抱着树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呢。”
“……再见!”
兰羡亭被噎个半死,抓耳挠腮半天说不出句话,浑然没了刚刚不说话时那谦谦君子的气质。
师父公冶岚看不下去了。
他清清嗓子,打断了徒弟们之间的叙旧:“好了好了,你们难得聚在一起,不要伤了和气——特别是你,羡亭,这么大人了还整天没个正行,比不上你师弟一半成熟。”
兰羡亭蔫蔫低下头,皱着脸,跟刚喝了一口中药似的:“师父,弟子明白了。”
他最怕师父冲自己吹胡子瞪眼了——尽管公冶岚是个白面书生模样,压根没胡子,不敢这不妨碍他在一众弟子心中的威严。
有个人倒是不怕。
“没良心的小子——到回来了才记得给我们来信,师娘想你都没个音信。”岑蔚从公冶岚旁边走下来,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着钟离瑀,“没有遇到危险吧?我看你好像都瘦了,肯定是在外边累着了。”
“符篆还够用吗,自己炼的话,有材料有场地吗……你第一次下山,在山下别委屈自己,该吃该喝的好好安排,碰到坏人别硬抗,该躲就躲……”
她嘴里絮絮叨叨,却字字句句都令钟离瑀感到熨帖。
……这是,他上辈子从不曾体会到的温情。
怎么可能会厌烦呢?
“好啦,玉泽也长大了,再过几年该加冠了……你不要老拿旧眼光束缚他嘛。”公冶岚被岑蔚念得有点头疼。
况且依他的眼力境界,自然能觉察到钟离瑀体内流淌着的庞大灵力,为最小徒弟迅速成长感到心惊的同时,作为师父的公冶岚也充满了自豪。
他虽不善于用言辞表达,却在说话的字里行间,都无形中流露出欣慰之感。
钟离瑀很显然是明白师父性格的,他转向岑蔚,微微一笑:“师娘,师父说得对,我不是小孩子了——您看,我长得可比你要高多啦。”他很巧妙地劝说道。
“哼,还不是你师父做傀偶时自尊心发作……”岑蔚知道自己一时心切过了,她顺着递来的台阶走下来,不过话头一转,又跑到了公冶岚身上,“明明当年我比你师父还要高一点,他小心眼——硬生生给我改低了!”
“胡说!”公冶岚急了,“明明是你记错了。”
“谁记错了?当年刻在槐树上的刻度还在呢,不然我们现在找徒儿们评评理,比一下究竟谁对谁错……”
“那是你耍赖,一大把年纪还好意思说……害不害躁。”
“你不害躁我为什么要害臊……”
钟离瑀和师兄师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口气,就连性格最跳脱的兰羡亭也不例外。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精力十足,吵起嘴来就和老小孩似的……不过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证明他们心情愉悦,生活幸福。
如果日子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平静下去,那该有多好。
然而……
潜藏在内心中的忧虑不时跳入脑海,提醒着钟离瑀——不能沉溺在平静的日常生活。
远处风波骤起,搅弄风云,岂容……哪怕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