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水阴虫(十五)
泽神:“……”
戚红息:“……”
两人一个抬头, 一个俯首,面面相觑, 相顾无言。
“这个……一点小失误、小失误。”戚红息用小指勾了勾垂至耳边的鬓发,笑容里无形透露出丝丝尴尬。
泽神心领神会地附和道:“对对, 一点小意外。”
开玩笑, 他敢当面嘲笑这个恐怖的女人吗?——除非是不想活了!
石头人心有戚戚然。
不就是解释一下玉玦的问题,至于这么暴躁嘛……一路上被折腾得不轻的泽神挠挠头, 一脸苦恼。越漂亮的女人发起火来越恐怖, 看来古树爷爷说得真没错。
他害怕又被戚红息恼羞成怒顺手敲打一番, 赶快主动换了话题。
“不过, 这个混蛋怎么办?”泽神从屁股底下扒拉出一个被砸得七荤八素,眼看就要断气的“肉饼”。
——咳,“肉饼”当然是夸张说法,然而被用来描述大祭司的惨状,倒也不得不说一句生动形象。
“这个简单。”红衣美人温温柔柔一笑, “毕竟是主君要的东西, 可不能在我这出差错。”纤纤素手凌空轻点, 绿色的光芒从藤蔓上缓缓溢出, 顺着周身穴位流入大祭司体内的灵力脉络, 帮助他修复身体。
泽神惊讶发现, 大祭司原本惨白的脸色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红润起来。
“好久没用过以前的能力了……还真是有点怀念。”戚红息轻声念叨, 目光里却荡漾着找回部分记忆的欣喜。
无论如何, 能够再次见到主君, 真是太好了……
就算已经转世成凡人, 能被她戚红息承认的主上——仅此一人!
永生永世,誓命追随。
天、道、为、证。
……
水毅痛苦咆哮一声,突然双手抱头跪倒在地。
“……是,大祭司出事了?”水禾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对方,然后感到不对,又转过头呆呆望着钟离瑀。
见少年道士轻轻颔首,他不由得跌坐在地,浑身脱力。
今夜,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刺激了——刺激到刻骨铭心,或许一辈子也难以释然忘却。
“谢谢你。”回过神,水禾忍不住内心的羞愧,“我……我为之前的无礼和刚才的不信任向你道歉。”一瞬间,从天堂到地狱,然后又回到天堂,此中滋味,难以言喻。
对于水禾的歉疚,钟离瑀一笑而过:“无事。”他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那……钟离少侠,你能不能……”水禾有些难以启齿,然而为了生命危在旦夕的爷爷和其他人,他必须将请求说出口,“能不能帮我救救村子里的人。”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要去竭力争取!
见水禾提及这个问题,钟离瑀轻轻蹙眉。他想了想,开口道:“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不过。”瞥见年轻男人脸上明显的失落之色,钟离瑀安慰他:“我的同伴或许会有办法……等她过来再说。”
他记得,戚红息融合完玉玦内的残缺记忆后,曾简单介绍过她的能力:主治疗,灵力亲和草木,百邪不侵,万毒不辟。
——说不定,能够治疗水阴虫入体之症。
而且泽神化身也在,作为他的伴生眷属,如何对付水阴虫,总不会连半点办法都没有……
具体思量,钟离瑀并未说出口,免得给予人家希望然后又无情打碎——这远比直接宣告死刑要残酷得多!
戚红息动作很快,他们几人还在说话间,一抹虹影从屋顶飘然而下,几个呼吸便靠近了钟离瑀身边。
“玉泽道长,人我带回来了。”戚红息嫣然一笑,仍旧换成原来的称呼,以免钟离瑀起疑心。
远远瞧见石头人肩上驮着东西往这边狂奔的模样,钟离瑀不禁哑然失笑。
“你怎么又欺负老实人了?”
戚红息找回部分记忆后,性格倒是变化许多,比原来要更加活泼自由……想来,也算是好事。
“哼,谁叫他说些不该说的闲话!”红衣美人单手叉腰,不满地撇了撇嘴,“我只是略施薄惩而已。”
嗯……钟离瑀心里琢磨着,估计是一根筋的大个子又找失物原主车轱辘解释玉玦问题,所以才惹得戚红息频频针对。
摇了摇头,他不再过问这些闲杂小事,转而关注更重要的问题:“红息,你过来看看他体内的水阴虫,能不能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把虫子弄出来?”
顺着钟离瑀指示方向看去,只见地上躺了一个中年男人,满脸痛苦神情。而且以男人为中心,周围远不止他一人,还有许许多多昏迷的村民倒在地上,姿势七扭八歪。
“我的能力虽然是治疗,但是水阴虫已经和他们的血液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戚红息认真思索片刻,有些为难。
不过,事情总算还有转机——
“有些能救。”堪堪赶到的泽神咧开嘴,傻乎乎一笑。
他举起手,宽大的掌心里躺着一只薄如蝉翼的水晶色成虫,若不细看,钟离瑀都险些把它忽略过去。
“这就是母虫。”泽神抓住还处在昏迷状态的黑袍男人的腰,提溜着晃了晃,“我用母虫命令虫群出来,戚姑娘再用灵力治愈他们的身体,虽然还是难免受到一些影响,不过勉强能保住一条命。”
“这家伙当初哄骗我,把水阴虫里的虫母偷了去,导致我心神俱疲,所以,神魂才会虚弱到被他用邪恶法阵关押于此。再加上年年有活人生祭,冤魂凝结的煞气与我本身的力量冲突更加厉害……”
泽神叹了口气:“我是大泽伴生神祗,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常年累月的削弱下,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当地风调雨顺的祈求,这才使得禾苗枯死的灾祸出现得愈发频繁。”
然而旱灾出现得越频繁,村中人在被大祭司有意误导下,就越发认定是泽神不满意他们的祭品,因而动怒,于是祭祀也变得越频繁,祭品更是一点点升级……
最终,变成了一个无限的死循环,一步步引诱人走向死亡与毁灭。
对与错,已然混淆。
无论是不幸客死他乡的诸多外乡人,还是受大祭司蛊惑的可怜可悲村民们……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受害者,是某个人野心驱使下的受害者。
如果一定要问罪,那么毫无疑问,唯一的罪魁祸首——就是大祭司本人!
……
“哗啦——”一盆刚打上来的冰冷井水泼了黑袍男子一脸,弄得他打一个激灵,猛然转醒。
“你——!”
感受到按压在脖颈下的冰凉触感,大祭司铁青着脸,不得不愤愤住嘴。
“现在……我问,你答。”钟离瑀退后两步,温柔笑着把剑柄又推进一点,“如果让我发现你在说谎,或者敷衍了事,可别怪我手中的剑不客气。”
明明俊朗异常,然而在大祭司眼中,年轻道士嘴角边噙着的微笑,恐怕比魔鬼还可怕!
“你明明说过,不再插手此事。”大祭司的声音很虚弱,生怕稍微大点声便被对方认为是在挑衅,一剑刺过来在刹那间了结他的性命。
钟离瑀承认他所言的确是事实,然后,瞬间又打破了大祭司最后的垂死挣扎:“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同伴的阶下囚,我只是替她在审讯你,与水禾有何干系?”
他摊手以示“清白”。
这话实际上也没问题。
戚红息和泽神忙着救治幸存下来的村民们,水禾和水毅在帮忙打下手,蒲一则在照顾一脸懵懂的李甜儿……村内彻夜灯火通明,大家都很忙碌。
所以,唯一的“闲人”——钟离瑀,就被分配到了看管大祭司的任务,不管有意无意,总归名头在这里。
……居然还能这么钻空子!简直无耻!
然而感受到脖子下的压力有加大趋势,大祭司的心理防线瞬间被突破,默默怂了:“我知道了。”再心不甘情不愿,性命操持在人家手里,只能低下头来权且保命。
“很好,你会感激自己的配合的。”这或许,会让你死得更轻松点。钟离瑀在心中补充道。
大祭司见他态度还算温和,原本认命的颓丧之心突然涌出星星点点希望,希冀着钟离瑀能够放过他,至少留下一条性命。
“我,来这儿有两个目的。”他迟疑了很久,直到钟离瑀开始不耐烦地抖动剑柄以示提醒,大祭司这才逐字逐句斟酌开口,“一是意外发现此地神祗的伴生眷属,很契合我所用控尸法门,因此,我得到母虫后将之做了改造,利用其操纵他人。”
钟离瑀:“第二呢?”
“第二……”大祭司闭上眼,狠心说:“是为了水禾的特殊命格!他应当是星君命格,我来此地就是为了等待他体内的雄虫成熟后,把他炼成活尸,以此当做日后交易的筹码!”
如果那个消息是真的,星命之人的价值在日后一定会有所体现,简直是桩一本万利的生意。
钟离瑀神色淡淡:“嗯,继续。”
“我、我来到这个村子,是受人指点,算到会有星君转世在此地出世。算算日子,就是最近!……然后就真的什么没有了。”大祭司终于把所有话全部掏出,他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现在消息你全都知道了,水禾也给你……我只希望看在同为修士的份上,你能抬抬手,放我一条活路。”他忽然跪下,腆着脸求饶,“无论要我为你做什么都行!”
少年道士表现得不可置否。
他对大祭司这类人极度厌恶,因此很有兴趣戳破他的美梦,来欣赏一下——多年谋划,一朝统统化为泡影的残酷美感。
死到临头,让他做个明白鬼!
“你就不好奇,为何星命之人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么?”故意拖长尾音,钟离瑀饶有兴致地观察黑袍男人脸色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
“因为——”
他歪头冲大祭司一笑,笑容里满满都是恶意:“你一直都找错人了呀,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