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教练
杞文大声数落道:“别人大学四年这个证那个证,你看看你,干了些什么,连个驾照都考不下来!”
孙泽被瞪得一哆嗦,抓住他的手小声说:“干了你。”
“嗯?”
杞文一声哼,孙泽又怂了。
“被、被你干?”
杞文照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
其实孙泽说得倒也不错,他奋斗四年最大成就便是勾搭上了杞文,况且这你情我愿的事也不能全怨他一人儿。
孙泽起初没想学车,是被他妈妈拿扫帚赶着去报的驾校,理由为别人家的小孩都去学了,不能脱离大队伍。
孙泽嘟囔:“反正别人家的小孩只做好事不做坏事。”
他妈妈听到了,揪着他的耳朵就是好一顿训,对此,孙泽自然是敢怒敢言。
于是,他开始了每天天没亮就骑车前往驾校的日子,高考结束彻夜狂欢的美梦随即破灭。
驾校的安排是一个教练,两辆车,十个学员,没有固定上课时间,早去早学,晚去晚学,孙泽当了一辈子三好学生,第一次发现学习可以变成战争。他们这一期的学员里有两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抢教练抢车子跟在超市里抢打折商品似的,好像挤掉一个人就能占天大的便宜。
孙泽刚打开车门,斜刺里就冲过来一个人,推开他,一屁股坐上了驾驶座。
孙泽看看眼前的阿姨,再看看后面一辆车。
“你不是……”
阿姨脸上堆笑道:“我年纪大,学的慢,你这种大小伙子学的快,让让阿姨。”然后不容分说地拉上了车门。
孙泽好端端地排着队,眼下却莫名其妙变成了编外人员,车上五人坐满,他一个人站在外面,一时间不知道该等阿姨下去,还是换到后面一辆车上去。
这个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让开。”
孙泽下意识地挪开脚,便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他身旁走过,停在车前,弯腰敲了敲车窗。
“都下来。”
白色的驾校车斜躺在白线上,杞文等所有人都下了,才一矮身,长腿伸进驾驶座。方向盘在他手中几经旋转,将车子完美停在白线内。他手肘搁在窗沿,视线扫过围了一圈的人,薄唇吐出六个字:“停的什么玩意!”
几个人神色惴惴地看着他,都不敢搭话,唯独孙泽上前一步问:“你是新教练?”
“我是你教练,”杞文瞥了他一眼说,“前几天我有事让王教练代了几天,怎么,需要我自我介绍吗?”
孙泽说:“好啊。”
他一说完,旁边把他挤下去的阿姨立刻小声埋怨:“小伙子一点眼力见没有的。”
杞文懒得再理他,招了招手:“上来三个人。”
阿姨当仁不让地抢了副驾驶座,孙泽则连后座都没抢到,跟另外一个慢半拍的人面面相觑。
杞文偏过头,似笑非笑地对阿姨说:“你坐这,教我开啊?”
阿姨尴尬地下车:“那我先开?”
杞文指向孙泽:“你来开。”说完换到了副驾驶座。
孙泽也不知道自己是接了个大馅饼,还是烫山芋,他在车外阿姨吃人的目光中,手忙脚乱地调整座椅。
杞文在旁边闲闲地说:“就算不会争取,也不要平白无故地让别人抢了你的机会,懂吗?”
孙泽停下手,想了想,认真道:“谢谢。”
杞文斜睨着他道:“我是来看你倒车入库的,不是来听你发表感言的。”
后座的一个女生,没憋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孙泽脸上噌噌地冒热气,面红耳赤地挂上档,他倒不是感到窘迫,而是他发现他年轻的教练有一双异常漂亮的桃花眼。当他斜着眼睛瞪人时,其实凌冽的气势已经化了三分。
白色的车子缓缓前进,驶过减速带向左转了个弯,又退了回去。
“停得不错。”杞文说。
孙泽眼睛一亮:“真的吗?”
杞文讥笑:“真的,比珍珠还真。”
孙泽再傻也明白了他在说反话,讪讪一笑,准备跟下一个学员换位置。
杞文眼一横:“谁让你下的。”
孙泽半边身子僵在车外,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杞文皱眉说:“还不坐回来,这要是大马路早晚撞死你。”
孙泽连忙地乖乖坐回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杞文说:“再倒一次车。”
排在孙泽后面的人不高兴地说:“教练该我了吧。”
“该谁我说了算,”杞文侧过头,“现在起步。”
孙泽绕着车外面色难看的阿姨一共倒了三趟,终于得了赦令下车换人,他长呼一口气,透过摇下的车窗看杞文的侧脸。
比起教练说的那些话,他的注意力更在教练那张翕动的薄唇上,淡色的唇瓣间若隐若现的舌尖如同一颗甜美的樱桃。
孙泽摸了摸胸口,心想,一定是天气太闷,他的心跳才会那么快。
——怦怦怦。
心脏长了翅膀一般,迫不及待要飞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去。
他呆立了不知多久,被杞文一声呵醒。
“傻愣着干嘛,今天学不会明天我不可能教你们侧方位停车。”
“是!”
孙泽一面看后视镜,一面问:“教练你明天几点在?”
杞文说:“八点吧,你们来得早可以先去拿了钥匙练习。”
“哦。”
孙泽心里盘算着明早一定要早点到。
晚上回到家,孙泽扒饭扒到一半忽然说:“妈谢谢你。”
他妈妈百忙中从电视上移开视线:“谢啥。”
孙泽说:“驾校。”
他妈妈说:“现在人人都得会开车,我不说了早学为你好。”
“不是这个,”孙泽摇摇头,“是你给我选的教练太好了。”
广告结束了,他妈妈的视线重新黏在电视上,心不在焉地问:“哪里好?”
孙泽掰着手指数:“长得好,技术好,人品好……”见面第一天就把杞文夸出花来了。
可惜当事人听不见,听见人的没当回事儿。
他妈妈电视看得正起劲,顺口说道:“好就行,单子上不是有人教练的电话,没事多问问。”
孙泽两口划拉完饭,喜不自禁。
“哎哟,我亲妈,今天的碗我洗了。”
第二天五点钟不到,孙泽就起床捣鼓自己了。
八点钟准时到了场地,同到的还有昨天后座的那个女孩,叫舒方,跟他一所大学不同院系。两个人因为年纪相仿,熟络的很快。
舒方吐吐舌头说她趁着两位阿姨买菜的时间赶紧来练练,免得到时候挤不上坐。
孙泽回忆起前几日的经历,深有同感。
舒方上下打量他一番,问:“今天穿这么帅,有约会啊?”
孙泽腼腆地笑了笑,说:“还行吗?”
舒方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就是黑眼圈太重了,显得萎靡不振的。”
孙泽受到会心一击,昨晚他辗转反侧睡了不到两小时就爬起来找衣服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脸皮。
舒方提起随身的小挎包,安慰他:“没事,我带了粉底。”
“男生化妆不好吧?”孙泽内心有些挣扎。
“男生怎么不能化妆了,再说了,遮瑕算化妆吗?”舒方拉住他的胳膊,“别啰嗦了,赶紧的,把黑眼圈遮了。”
孙泽讲不过她,万般无奈地被她用个小夹子夹起了刘海,然后拿出一个小圆饼扑啊扑,扑啊扑。
“好了,”舒方收起工具,举起小镜子给他看,“怎么样?”
孙泽一瞅,就挪不开眼了。
“厉害了!”
镜子里的他荣光散发的跟十分钟前简直不像一个人。
舒方遗憾地说:“可惜准备不充分,只能修饰一下。”
“够可以了,怪不得你们女生都喜欢化妆。”孙泽自己拿起小镜子,左瞧右瞧,着重观察自己的右半张脸,等会儿上了车教练的目光可全扎在这儿了。
结果杞文一来便看到夹成洋葱头的孙泽对着镜子看得正起劲。
“哟,打扰小姑娘化妆了?”
孙泽飞快地背过手,结结巴巴地说:“教、教练,早上好。”
杞文走过去,手指在他脸上点了点:“好,下次涂脂抹粉记得把你黑成碳的脖子也给盖了。”
孙泽只觉得杞文碰过的地方火烧一般热辣,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那根修长的手指。
杞文顺手取下他头上粉丝的夹子,往舒方手里一丢。“过家家回家玩去。”说完,也不正眼瞧他们,自己去把车开到场地中间。
他一转身舒方就小声对孙泽说:“你别听教练的,你这是古铜色肌肤,当下最流行了。”
“嗯。”
孙泽的注意力全在杞文身上,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隔着车窗对杞文说:“教练我没想化妆。”
杞文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管你是来相亲还是来学车的,能把驾照考到就行。”
孙泽问:“要是考不到呢?”
杞文冷哼:“考不到你就在这学到考到为止。”
孙泽心头一突,又问:“我能考多少年?”
杞文听了,终于转了头,对上他的视线,两片薄唇一砸,“啧”了一声。
“你好好练,按我说的做,准能半年考完。”
“半年太短了……”孙泽喃喃。
杞文不悦地拧起了眉:“出息呢?”
孙泽摇头:“没有。”
杞文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可以打学员。
他向后指了指:“后面去。”
孙泽乖乖坐到后座:“教练吃早饭了吗?”
杞文后视镜里漂亮的眉毛一扬,说:“还用吃吗,大清早已经秀色可餐了。”
孙泽红了脸:“我昨晚没睡好,黑眼圈太重了,所以舒方才说帮我遮一下。”
杞文停下车,冷着脸说:“下去。”
孙泽愣住了,不知道哪里让他不高兴了。
杞文对舒方招手:“你上来练。”然后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毫不客气地把孙泽提溜出去。
跑来的舒方见这架势也吓住了:“教、教练?”
杞文一面拎着孙泽往办公室走,一面头都不回地说:“你先自己练。”
舒方搓了搓手,踌躇半天,想想孙泽的体格打起来不至于太惨,还是决定不去掺和了。
孙泽缩着脖子跟杞文一路进了办公室,看他坐在椅子上打开饭盒,霎时间香气四溢。
孙泽咽了咽口水:“教练,我哪里错了?”
“哪里错了?”
杞文一手支头,闲闲地看着他。
“科目一考过了吧?”
孙泽点头。
“开车的大忌就是疲劳驾驶,”杞文说,“你知道自己昨晚没睡好还一大早跑来学车,你能学得进去算我输。”
孙泽自知理亏,心虚地低头盯着脚尖。
杞文舀了一勺粥放到嘴里:“睡一会儿,不然纯粹浪费我时间。”
孙泽问:“睡哪?”
杞文说:“地上。”
“哦。”
孙泽得了命令,不顾身上的新衣服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躺。奇怪的是他也不嫌地上凉,眼里是杞文的裤管,鼻息间是淡淡的粥香,真有点困意了。
杞文没见过此等人模人样的傻帽,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孙泽顿时没了睡意,一跃而起,替他拍背顺气。
“教练没事吧。”
杞文眼一瞪:“敢用你的脏手碰我?”
孙泽的手僵在半空,茫然地看着他。
杞文揉了揉额角,头疼欲裂。
“去把身上的灰弹了,手洗一洗,后面的躺椅给你睡十分钟。”
孙泽走得一步三回头,到了门槛又被叫住了。
“吃饭了没?”
孙泽使出平生仅有的一点机灵,扯了一个小谎:“没有。”
杞文叹气:“我只分你一个鸡蛋。”
孙泽当即乐颠颠地转身。
杞文:“洗手去!”
等孙泽倒腾干净了,终于坐上梦寐以求的位置,和教练的距离缩短在一米以内。
他脸颊鼓鼓囊囊地塞了大半个鸡蛋,小仓鼠似的睁大了眼睛瞧着杞文,看起来无辜且天真。
杞文想起他刚从少年毕业没多久,心里一软,把没动的豆浆推了过去。
“也不怕噎着。”
孙泽心道教练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越看他越觉得好看,尤其是柔光下人都随和了几分。
他平时最讨厌吃寡淡无味的水煮蛋,现在却嘴里甜滋滋的,恨不得再来十个八个。
这才是秀色可餐啊。
杞文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连带着自己碗里的粥都显得与众不同了。
然而吃完了早饭,睡饱了觉,正式开始练车,教练就不那么和气了。
“你的手是秤砣做的吗?”杞文按在方向盘上,“转弯会不会,数学会不会,四分之一圈知不知道?!”
孙泽因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更晕了,头上点得飞快,手下一带却打了一个整圈,车轮立时压过了白线。
杞文恨铁不成钢:“读书读到猪肚子里去的,名牌大学的人转个圈都不会。”
孙泽纠正他:“普通大学,我们学校没排进211。”
他一说完,舒方都瞪他了,不给母校争光,净给母校扯后腿。
孙泽身子一蜷,缩进座椅里,用椅背隔绝来自后座的谴责目光。
杞文气不打一处来:“换人。”
杞文念他念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下车去往水杯里添热水。
舒方转头问孙泽:“你被骂了那么久都不气吗?”
“气什么,”孙泽奇怪地说,“教练哪有骂人?”
舒方叹气:“我算是看透了,长得好看的人说话刻薄叫毒舌,再好看一点的叫傲娇,反正只要颜好怎么都能成萌点,男的也不例外。”
孙泽还点头附和:“是啊,教练萌萌哒。”
然后他的鼻尖上就多了一根手指。
“叫我萌萌哒也没用哦亲,”杞文手一挥,“把椅子都搬过来。”
“保证完成任务!”孙泽胡乱敬了个礼。
他搬了椅子出来,就看到杞文把水杯放到地上,捋起袖子在搭一个简易小棚。
孙泽立马加快脚步,椅子往旁边一撂。
“教练我帮你。”
杞文说:“你会吗?”
孙泽尴尬地站在原处,答不上话。
“行了,”杞文努努下巴,“把这根铁棍插那个洞里,然后钉子钉孔里。”
“保证……”
“保你个鬼,快去!”
舒方倒车倒到一半,又来了一个学员,她充分体现了友好互助的精神,积极让位,好奇地跑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教练你为什么搭棚子啊?”
“你觉得呢?”杞文反问。
舒方摇头,看向孙泽。
孙泽不确定地说:“卖水果?”
舒方大笑:“你真逗。”
杞文看向他们:“下午有雷阵雨,我怕你们这些没带伞的小姑娘妆花了搁我这来哭。”
舒方捧住胸口:“教练好体贴。”
孙泽憋了半天,说:“教练我不是小姑娘。”
“你确实不是,”杞文说,“小姑娘开车比你好多了。”
舒方偷偷对孙泽做了个鬼脸:“小姑娘回去练车了,绝对不辜负教练的期望。”
孙泽搔搔脸颊,干笑。
杞文捡起地上的塑料布套在孙泽立起的杆子上,看了眼舒方活泼的身影。
“你陪女朋友来学车的?”
“啥,”孙泽疯狂摆手,“误会,我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杞文笑了:“我料人家也看不上你。”
孙泽一见他笑就晕乎了:“教练呢,有女朋友吗?”
杞文说:“没有。”
孙泽紧张地问:“老婆呢?”
杞文眼一扫:“查户口呢?”
孙泽不死心,继续追问:“我没有老婆,教练和我一样吗?”
杞文说:“光杆司令,满意了吧。”
孙泽咧嘴一笑:“满意了。”
“傻蛋,”杞文拍拍手,“剩下的我一个人足够了,你回去练车吧。”
孙泽坚持要帮他。
“你能安安稳稳地把车倒进库就算帮我了,”杞文掏出手机看了看,“你假期有事吗?”
“嗯,准备回家看小狗。”
杞文笑笑:“何必回家,你照照镜子就够了,像你这种岁数还是罕见的。”
孙泽挠挠头发,看着一脸讥笑的教练,犹豫地开了口:“……汪?”
杞文盯着他半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许回家,来练车,笨蛋看什么狗。”
“哎,你不放假吗?”
“闭嘴。”
孙泽对自己说傻有傻福,不然哪能得到教练的小灶福利呢?
他在假期里绞尽脑汁骗走了老妈的特制拌酱,每天变着花样给杞文带早饭,经过坚持不懈的成功虏获了教练的胃。
等假期结束,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早上八点钟准时办公室见,一同吃早饭。
杞文有时会吃到一半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孙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则面露不解。
这时杞文又会说些“嘴上沾米粒了”“不吃冷了”之类的话岔开话题。孙泽能感到杞文的欲言又止,可他实在想不出教练想说什么,最后只能悻悻作罢,埋头喝粥。
小半个月后,尽管孙泽训练时总是出点小差错,大体上在杞文额外的帮助下没有差大部队太多,科目二的学习进展勉强算顺利。
学到s弯的时候,杞文甚至露了一手。
他们正着开都转不好的歪歪绕绕,杞文全凭后视镜倒车,一点没出岔,车轱辘走得行云流水,看呆了一众人等。
他没下车便被学员们七嘴八舌地围住了。
“教练真厉害!”
“快教教我怎么做到的?”
杞文眼一弯:“要不我是教练呢?”
孙泽被他的桃花眼电得身子一酥,身上浑没劲地给挤出了内圈,只能在外围掂着脚尖一窥笑颜。
有学的快的男学员问:“教练我们什么时候能上路啊?”
“科目二学的差不多了,路考不难,考前一周学够了,”说到这,杞文顿了顿,“当然不包括某些人。”
“某些人”红着脸捏了捏耳垂。
一天的训练结束,孙泽照例留在最后帮杞文收拾场地。
杞文把车开到边上停好,走下来问:“科目二觉得哪里比较难,坡道起步?”
孙泽老实说:“都难。”
杞文的手又痒了。
孙泽眨了眨眼睛,黑亮黑亮圆不溜秋的两只眼睛,傻乎乎地望着他。
杞文扶额:“你回学校?”
孙泽摇头:“我骑车回家。”
杞文敲了敲掌心,说:“停哪了?”
“后门。”
“嗯,你在那等我。”
孙泽不明所以地照做,他刚打开车锁,就看见教练的黑色轿车停在面前。
杞文打开后备箱,摇下车窗,侧脸说道:“搬上去,有绳子,捆紧了。”
孙泽兴奋地问:“教练送我回家吗?”
杞文不置可否。
孙泽右边脸的小酒窝一凹,它的主人麻利地把车架到了后备箱上。
绑好自行车,孙泽去拉后车门,没拉开,他耳根一热,走到前门,打开了。
“教、教练,我家在……”说话磕巴的毛病回到了他嘴上。
杞文打断他:“系安全带。”
见他慌慌张张地系好,杞文也没急着点火,而是抱着胳膊看他。
“起步前的准备有哪些?”
孙泽近距离地数着他夕阳下泛金的睫毛,魂不守舍地说:“系安全带,调整后视镜,挂档,打转向灯。”
杞文问:“还有呢?”
孙泽跟着重复:“还有呢?”
杞文说:“拉下手刹。”
孙泽傻笑:“是哦。”
杞文往后靠了靠:“打开转向灯给我看看。”
孙泽万分艰难地从杞文脸上挪开视线,手一伸,一按,雨刷器动了。
杞文:“……”
孙泽:“……”
五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杞文开了口:“以后你不用骑车来了,我好好教教你认车。”
“所以,”孙泽说,“你以后也送我回家?”
杞文不耐烦地说:“不然呢?”
孙泽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杞文瞧着他只有一边的酒窝,拉下了手刹。
“傻样。”
此时,斜晖满地,惠风和畅。
孙泽坐在教练的车上,心跟着窗外不断滑去的景物,一起飞驰。
孙泽自认为与杞文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至少见过家长了——杞文有几次送他回去正巧遇到了在小区门口唠嗑的他老妈。
“等等,”孙泽趴在窗口对杞文说,“等我五分钟。”然后没等杞文点头,他已经旋风也似的跑出去了。
杞文一个“哎”字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反正人家半点反应和选择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杞文只得摇摇头,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敲着方向盘看向车窗外含饴弄孙的老人们。
他从第一天来就发现了,这个小区应该是新开发的,住的多半是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由小区门口开始一路都是帮着儿女带小孩的爷爷奶奶,到达他停车的花园旁人数直冲巅峰。
幸亏他家没住这,杞文心想,在这种环境下,家中老人逼婚能逼疯了。反正他是挨不住,估摸不到五年孙泽的爸妈就会想加入那些老人的行列了。
想到这,杞文的眼睛一暗,孙泽长得干干净净,性格也讨人喜欢,见谁都爱笑,眉眼弯弯加上一个小酒窝,只要他想,找个好姑娘应该不难……
杞文霎时间思虑万千,如果不是孙泽回来得快,杞文怕是要把他的下半生都操心完了。
孙泽气喘吁吁地递过一个保温杯给他:“绿豆汤,我妈亲手煮的,可好喝了。”
杞文看了看手中的杯子又看看他额上的汗珠,说:“你跑那么急就是为了给我送绿豆汤?”
孙泽一个劲儿地点头。
杞文笑了笑:“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谁知道呢?”孙泽嘀咕。
杞文说:“这次我看伯母的面子勉强收下了,下次别给我带吃的了。”
孙泽问:“为什么啊,不喜欢吗?”
杞文说:“你贿赂我也没用,我又不能帮你考驾照。”
孙泽说要不是贿赂呢。
他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杞文,内里闪烁着某种真挚的情绪,仿佛在倾诉着什么。
杞文避开视线,发动车子。
“走了,保温杯我会洗干净还你。”
孙泽或许看不出来,他几乎是逃跑的。
那之后,杞文尽量不与孙泽的目光直接对上,迟钝如孙泽都察觉到了不对。
该不会他的暗恋尚未开花结果就要被扼杀在萌芽中了吧?
孙泽一肚子烦恼没人可说,他高中的时候身边同学三三两两谈恋爱就他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现在好不容易开窍了,还开在了一个不得了的对象上。
孙泽才志得意满没几天又变成了愁眉苦脸。
他本来就是驾校的开心果,这次脸一皱好几个人都来关心他怎么回事。
舒方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孙泽受到一万点暴击:“为什么是失恋?”
舒方嗅了嗅鼻子:“你前几天不是孔雀开屏似的天天精心打扮吗,恋爱的酸臭味隔着五百米都能闻到。”
孙泽瞬间蔫了:“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啊,”舒方说,“分手就是分手,没分就是没分,所有玩暧昧都是耍流氓。”
孙泽垮下肩:“说不准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呢。”
“说不准你是个傻子呢,”舒方说,“女孩子有时候喜欢欲拒还迎,你主动点行不行?”
孙泽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那男孩子呢?”
舒方长大了嘴巴:“男孩子……你……果然……怪不得……”
孙泽见她一脸震惊,喃喃自语。
“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我俩能当好闺蜜,太好了,我终于有了传说中的gay蜜。”
舒方如同看到天下掉下饼,眼神里的“慈爱”瞧得孙泽一愣一愣的。
孙泽告诫她不许说出去,舒方当然是满口答应。
“总之,”舒方给他加油鼓劲,“你得主动出击,不说清楚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欲拒还迎?”
孙泽一喜:“欲拒还迎?”
舒方挤眉弄眼:“说不准哦,少男情怀总是诗。”
教练虽说不是少年,但是谁说青年情怀不能是诗?
傍晚,孙泽默念“欲拒还迎”跟脚上钉了钉子似的站在教练车旁不挪窝。
杞文看了他半晌,叹气:“你傻站着也没用,今天不开这车。”
孙泽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说:“我今天没骑自行车。”
杞文说:“那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
“走回去。”
孙泽嘴一瘪,哀怨地望着他。
杞文扛不住他的小眼神,招招手:“别杵木桩了。”
孙泽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跑过去。
“今天换辆车,”杞文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放他手里,“上去。”
孙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驾校车,难以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子。
“我开?”
“你以为呢,”杞文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要是能三天学会上路想多开都没机会。”
孙泽疯狂摇头:“不行,不行,我开不了的。”
杞文说:“有我在,怕什么?”
他押着孙泽坐进车里,把他的头往下按,让他看副驾驶座下面安的刹车。所有驾校的练习车都会多安一个给教练踩的刹车,他们也不敢随随便便让新手上路。
孙泽稍稍安了心,万一他把刹车当油门的时候,还有一个刹车是管用的。
杞文说:“开吧。”
孙泽深吸一口气,回忆杞文教过的内容,做完起步前的准备,慢慢踩下油门。
比想象中顺利,除了第一脚踩重了,车子一顿一前,后面开得都算平稳。孙泽紧张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一些,只是背脊依旧绷得笔直,仿佛坐的不是皮椅是老虎凳。
“没事,慢慢开。”
杞文照顾他的情绪,说话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孙泽余光扫过去,只见他单手支头,嘴角噙笑地看着他,头发被灌进来的风吹得乱稍显凌乱。
“就第一次上路来说,你表现的还行。”
孙泽忽然想到,往常的这个时候,是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用同样的目光望着杞文,用眼神记下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堵车时的拧眉,没赶上红灯时的咂嘴,听到喜欢的音乐时的微微晃动……
他忍不住侧过头,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手顺势一带,车头转向了左方。
这时,孙泽的耳边传来杞文的一声大吼。
“白痴,看路!”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险而又险地擦过迎面驶来的轿车停在了路边。
两人都心有余悸地坐在车里喘气。
孙泽讷讷道:“教练……”
“别叫我教练,”杞文的手攥着方向盘,手心直冒冷汗,“夸你几句就上天了,一个人不够,想两个人一起升天是吧?”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孙泽不说话了。
杞文恨不得揪下他的耳朵:“你刚才想什么呢,开车给我走神。”
孙泽抿了抿唇,说:“想你。”
于是轮到杞文不说话了。
孙泽接着说:“对不起,我一不小心看你入了迷。”
杞文沉默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孙泽慌了,连忙跟着下车。
“都是我的错……”
孙泽的话音截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他的教练站在路边捂着脸,红晕从他的指缝间漏了出来。
“教练……”
“不管你在想什么,没有。”
孙泽站在杞文的身后,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不自然地扭头望着天空,感到自己的脸上也隐隐冒起了热气。
他不停回想教练脸上的那抹红,很难不让自己往好处想,原本快死掉的幼芽几乎立刻破土而出,生命力顽强到他自己都害怕。
过了一会儿,杞文说:“上车。”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声冷调。
孙泽偷偷瞄了一眼,没瞄出个所以然,只得往副驾驶座走。
杞文叫住他:“那不是你的位置。”
孙泽诧异道:“你还敢让我开?”
“没听说过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吗,”杞文在他小腿上一踹,“不练永远不会开。”
孙泽吃疼,曲起腿揉了揉。
“跟不试永远不知道一个道理吗?”
杞文点头。
孙泽问:“那教练愿意跟我试一试吗?”
杞文没料到一个傻蛋脑子转能那么快,话一噎,半天没答上来。
孙泽忐忑而期待地看着他。
杞文咳了两声,说:“科目二考试的名字我给你报上了。”
“啊?”孙泽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杞文接着说:“科目二考完第三天就是科目三。”他眼睛往车里一扫,“在我这学了两个月,该到亮剑的时候了。”
孙泽开口:“试……”
杞文说:“试什么试,过不了唯你是问。”
孙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郁闷地坐到驾驶座,小眼神一瞟一瞟的,他发现他的驾驶之路任重而道远。
两个礼拜后,孙泽有惊无险地考过了科目三,一同考的八个人中就他一紧张用掉了一次机会,其他全都满分通过。
杞文请所有人搓了一顿馆子,跟他们说好好吃明天才是重头戏。
舒方给了孙泽一个眼神,问:“教练我们过了会怎么样?”
杞文说:“过了就会考科目四。”
舒方吐吐舌头:“没奖励吗?”
杞文说:“奖励你们再搓一顿。”
全体欢呼:“好耶,还是教练请客吗?”
杞文冷酷地打破他们的幻想:“过的每人交五十,没过的自己打车回家。”
“切……”
嘘声阵阵。
杞文瞧着他们笑了笑:“以我的经验,每次考试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掉链子。”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学员的脸,在孙泽处多停留了一秒,顿了顿,才收回视线。
“希望你们能给我点意外。”
孙泽低下头,抿了口饮料,能给杞文意外的人不会是他。
第二天杞文问他有没有信心,他说有。
从考场出来后,杞文又问他有没有过,他说没有。
杞文眉峰一耸:“哪两个地方出问题?”
路考和科目二一样有两次机会,一次失误如果能及时调整过来还是可以顺利过关的。
孙泽说:“我忘记拉手刹了。”
杞文憋气:“第一次你就忘了手刹,这么久都不长记性啊。”
孙泽捏捏耳朵,没说话。
杞文问:“还有呢。”
孙泽说:“考官叫我下坡起步,我没开过,怕熄火不敢开。”
“下坡起步最容易了,我第一次遇到下坡起步怕熄火的,而且你怎么那么怂,不敢开考什么驾照。”杞文没好气地说,“你未来几年绝对是我反面教材中的反面教材。”
“几年?”
“哈?”
孙泽定定地看着他:“这样,你能记住我几年?”
杞文承着他的目光,静默片刻,嘴角一压,面上阴云密布。
“你是故意没考过?”
孙泽没有否认,他也不知道下车的那一刻到底是害怕了,还是打心眼里的庆幸。
杞文简直气笑了:“你是猪脑子吗,考试不用交钱的?”
“我有打工赚钱。”
“有钱考试玩啊?”
孙泽摇摇头,伸出手:“不好玩,我紧张的手心都是汗。”
杞文嫌弃地在他汗湿的掌心重重一拍。
“知道不好玩还捣蛋。”
孙泽闷声问:“教练为什么把我安排在第一批考试?”
杞文别开脸:“吃了你家那么多豆瓣酱,总得办点事。”
“你不是说不收食物贿赂吗?”
“啰嗦,轮不到你考虑,你按我的要求来就行,我保证你顺顺利利拿到驾照。”
“不行的,”孙泽说,“我出去了也是马路杀手。”
杞文瞪眼:“你在怀疑我的教学能力?”
“我怀疑我的学习能力,”孙泽合起两只手搓了搓,“为了祖国交通的未来,你再多教教我好不好?”
杞文盯着他,欲言又止,一句话在肚子兜兜转转,好半晌才吐出一个气音。
唉……
生活不是数学题,很多事不是换一种解法试一试就能解开的。
然而杞文有时连自己也拎不清楚了。
尽管舒方顺利考到了驾照,但是她和孙泽的革命友谊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她凭借自己敏锐的嗅觉成功捕获了酿出恋爱酸臭味的源头——他们年轻英俊的教练。
“你很有想法。”这是舒方多方位观察后对孙泽唯一的评价。
孙泽说:“我也很有眼光。”
舒方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孙泽瞅着她的白眼愈发坚定了教练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的信念。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好盟友,为他带来了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差点撼动了他坚不可摧的决心。
这天舒方约他在学院食堂碰面,吃了他一碗炸酱面、一杯鸡蛋羹、一块大鸡排,才抽出纸巾抹抹嘴,朝一脸无语的孙泽说:“你问过教练的家庭环境没?”
孙泽红了红脸,说:“没发展那么快呢。”
舒方放下纸巾,拿出手机:“教练要不是单身咋办,男小三也是小三。”
孙泽说:“我早问过了,教练没对象。”
舒方调出一段视频给他看。
“那要是离异的单身爸爸,或者老婆没结婚先跑路了呢?”
“怎么可能……”
孙泽原本底气十足的话在看到视频的瞬间转了个弯,降了个调,后劲不足地湮没在了受惊的唇瓣间。
视频显然是偷拍的,拍摄人心很虚,画面抖啊抖的,但这并不影响孙泽看到他爱慕许久的男人熟练而温和地照顾一个两岁左右的小朋友。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不能用帮朋友带一会儿小孩来解释。
孙泽思量再三,只得出一个结论。
“你……确定不是双胞胎吗?”
舒方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直面惨淡的人生。”同时毫不客气地顺走了他没开封的酸奶。
接下来的日子孙泽都过的魂不守舍,一心想问个清楚,他一条短信编辑了无数遍都发不出去,打了几通电话话到嘴边总是莫名噎住。
没想到最后令他下定决心的竟然是他老妈。
晚上七点半家里的电视准时播放爱情肥皂剧,他妈妈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一面嗑瓜子一面批评男主角。
“老大一个男人,有脚有嘴的,自己去问个清楚很难吗,非要孩子都生才发现是误会,造孽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着短信草稿箱抓耳挠腮的孙泽听了简直醍醐灌顶。
电话问不出口,他就当面问,一生一次的恋爱万一能成呢?
他放下手机咧着嘴说:“哎哟,我亲妈,明天的碗我也洗了。”
他妈妈给了他一个“我怎么生出这么个傻儿子”的眼神,可惜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孙泽是品不出来了。
他在第二天急匆匆将杞文约了出来,路过花店挑了一捧玫瑰,开始在路边傻等。
杞文老远就看见了捧着花的傻蛋,他的车子在他面前一停,车窗摇下来是一张不悦的脸。
“我不是快递公司,不提供送花服务。”
孙泽难得没露怯,手一伸,说:“送你的。”
花瓣争先恐后地挤进车窗里,边缘的几朵倒霉花不幸被刮落了几片花瓣,飘飘落在副驾驶座上。
杞文艰难地透过玫瑰的缝隙捕捉孙泽的脸。
“你脑残吗?”
孙泽窘迫地抽回花,打开车门,把掉下的花瓣一片片捡起来,揣进兜里,想想不对,又撒进了捧花里。
“送你!”
杞文瞅了瞅一动就掉花瓣的捧花,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偏偏孙泽看着他的脸沐浴在阳光下,金灿灿一片,连嫌恶在他眼里都成了美好的代名词。
他清了清嗓子:“教练我喜欢你!”
杞文直接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孙泽接着说:“就算你是单身爸爸我也喜欢你!”
杞文脑门一突一突地疼,他探过身,一把拽住孙泽的衣领把他拉进车里,锁上车门。
“给你五分钟,自己洗洗脑子再说话。”
孙泽脸上的颜色几乎和怀中的玫瑰有的一拼。
“我想好了,你前女友不珍惜你,不代表别人不……”
“打住,”杞文竖起手掌,“你哪来的诡异想法。”
孙泽支支吾吾地描述了录像的事,他怕出卖舒方,只说是自己无意中看到的。
杞文扶额:“那是我弟,亲弟弟。”
孙泽一愣,一句“恭喜”脱口而出。
“恭喜个什么?”
“伯母宝刀未老,老当益壮。”
“……”
两人对视一秒,孙泽缩了缩脖子,彻底把脸埋在了花朵里。
杞文问:“有刺吗?”
孙泽闷声答道:“有。”
杞文又问:“扎不扎脸?”
孙泽小声说:“……扎。”
杞文说:“你是白痴吗?”
孙泽理直气壮地说:“爱情使人盲目。”
杞文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最后落到散落的花瓣上,可怜的花朵经过车窗和脑袋的轮番折腾已经凋地七七八八了。
他又想到了孙泽在路边等他的模样,东张西望,傻头傻脑,红扑扑的脸颊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还是作业太少了。”
“什么?”
孙泽抬起头没听得太清。
杞文说:“我说你们这些大学生闲的只知道谈恋爱了。”
孙泽不赞同他的话,又没法反驳,只能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杞文一对上这双亮晶晶的眼睛就觉得压力甚大。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
孙泽拼命点头。
“好吧,”杞文问,“身份证带了吗?”
孙泽不明所以:“带了。”
“那行。”
杞文发动车子,载着孙泽平稳向前行驶。
孙泽惴惴地问道:“教练我们去哪?”
杞文眼一瞥:“怕了?”
孙泽直起背脊:“不怕。”
“但愿你的保持下去。”
他手一转,车子拐进小巷,停在一处花花绿绿的招牌面前。
“教练这是饭店?”孙泽往外瞄。
“love hotel,”杞文看向震惊到脸上失了颜色的孙泽,“不是说不怕吗,捡上你的花瓣,撒床上,别浪费了。”
孙泽咽了咽口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不行?”
“不行还想追我?”
孙泽瞬间僵住了,舌头在嘴里打了结,所有的气血都往下涌去。
杞文漂亮的桃花眼一弯,舔了舔上唇。
“这不是行了吗?”
孙泽脸涨得通红,不安地看着杞文。
杞文说:“下车。”
孙泽下意识地去拉车门,没拉开。
“锁、锁住了。”
“是吗?”杞文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说。
孙泽发现杞文的表情冷了下去,局促地夹紧双腿。
“教练?”
杞文看向他:“今天如果不是我,随便一个人带你去宾馆你都像这样,毫不反抗?”
“我、我……”孙泽没想到杞文突然这么问,说不出个所以然。
“随随便便就上了车,老老实实去开房,今天是我,如果是人贩子呢,每天那么多骗财骗色的新闻,你以为男性就不会有事吗?”杞文轻呵一声,“连自爱都不会,我凭什么相信你的喜欢是值得重视的。”
孙泽解释:“可你不是坏人啊。”
“你了解我吗,”杞文说,“上了几个月的驾校就认清我的人品了?”
孙泽放下怀中的捧花,脸上的红晕逐渐退了下去,他低下头咕哝了一句。
杞文叫他有话大点声说。
孙泽闭上眼睛,扯高了嗓子:“那教练你不要给我遇到坏人的机会,不要让我坐别人的车啊!”
他说完自己喘了两口气,然后羞赧地蜷起身。
杞文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人无可救药,无可救药的……笨。
“我送你回家。”
“等等,”孙泽褪到脖根的红晕卷土重来,“我怎么办?”
杞文颇感意外地往他下面看。
孙泽恨不得与椅背融为一体。
杞文摊开手:“身份证给我,我去开房。”
孙泽顿时有些害怕又有些小期待地瞧着他。
杞文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想的倒挺美,我给你开一间房自己打飞机去。”
孙泽:“……”
不得不说,托杞文的福,他和他的五指姑娘渡过了一段非常特别的时光。
杞文坐在车里,看着他比进门前更加瑟缩的身影,嘴角一扬,说:“不愿意坐别人的车,自己先把驾照考了。”
孙泽足足花了十秒钟才消化掉他的话,反应过来时已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狂喜。
“教练你答应了?”
“你不是想试一试吗,”杞文踩下油门,“给你个机会。”
“保证完成任务!”孙泽大声答道。
他摇下车窗,让清爽的风吹下他犹如发烧的热度,一片花瓣被吹到了杞文的脸上,他捻下那片花瓣万分珍惜地放进了贴近胸口的口袋里。
喜欢,是喜欢的不得了的喜欢。
孙泽的人生有了奔头,练车起劲多了,以前他老跟个小学生似的故意出点差错好赢得杞文的注意力,哪怕一个瞪眼也够他傻乐半天了。
第二次科目三的考试安排在了两个礼拜后,考过基本等于驾照到手,科目四对学生来说易如反掌。
孙泽现在骑自行车经过路口,都要用嘴“滴滴”两声,再左右摆头,然后才往前骑。
尽管如此,到了考场上孙泽依旧紧张地直想上厕所。
杞文冷着脸看他半小时跑三趟厕所,鄙夷道:“你上次考试不是挺淡定吗?”
孙泽哀嚎:“不一样啊。”
上次他是奔着无论如何都要挂的心态去的,没有心理负担,自然轻松的多。
杞文往他后背一拍:“没事,再差也不会比上次差了。”
孙泽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说:“教练我又想上厕所了。”
杞文:“……快去。”
他怕他把膀胱都要交代在脏兮兮的厕所里了。
痛批考试的不止孙泽一个人,杞文不能厚此薄彼的太过分,他说两句孙泽之后总要假模假样地照顾照顾别的学员。
但他实在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说不到两句,那几个学员就连连表示教练你关心孙泽就够了。
杞文耸耸肩,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给孙泽发短信。
——别蹲坑了,快到了你。
——好……好好……
发个短信都能结巴,杞文心想,怪可爱的。
要是舒方知道他的心思,一定会得出如下结论:长得好看的人蠢叫蠢萌,长得再好看一点的人蠢叫呆萌,反正长得好怎么都能成萌点。
孙泽苦着一张脸从厕所跑出来,拿上身份证和准考证进场等候,八人一个考官,他好巧不巧排在第四个,很大几率轮到最难的调头。
“路上有车也不要慌,”杞文最后叮嘱他,“按着平时的节奏来就可以。”
孙泽悲壮地点点头。
然而事与愿违,人算不如天算,他上次栽在下坡起步上,这次栽在了上坡起步上。他前面连着两个人都熄火了,到了他未能幸免。
他一出考场,杞文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
孙泽一直在等杞文教训他,没想到杞文一开口说的却是:“今天过了的人打车回家,没过的我送回去。”
在场五个人,没过的只有孙泽。
其他学员抗议:“教练你和上次不一样啊。”
杞文面不改色地说:“你们不是老抱怨我不会关心人吗,我今天换个路线,走温暖阳光派。”
学员咋舌:“一点都没温暖到我们啊。”
杞文摆手:“打的费我出,温暖到了没。”
“到了,到了。”
四个人正好一辆出租车,送到ktv庆祝一下,一言不发的孙泽则被杞文提溜到了自己车上。
孙泽搅着手,面色灰败,没心情为享受到的特殊待遇欢呼雀跃。
“要给你手帕擦眼泪吗,”杞文率先打破了沉默,“可惜我车上没有。”
又一次科目三失败,孙泽不免丧气:“我是不是做什么都不行。”
杞文瞥了他一眼:“我也不是事事成功。”
“可是你有颜啊,我怎么办?”
“你有蠢。”
孙泽垂头:“我果然蠢爆了。”
“是蠢爆了,”杞文移开视线,“都有我了,还想奢求什么。”
孙泽刷地抬起头:“我有你了吗,有了吗,有了吗?!”
杞文一手拍开他凑过来的脸:“开车呢,别捣乱。”
孙泽不死心地追问:“有了吗,有了吗。”
杞文失笑:“用满血复活的小强形容你再合适不过。”
“那我以后不叫你教练了好不好,”孙泽乐颠颠地说,“叫杞哥?”
杞文冷声说:“你最好别让我吐出来。”
“哦,”孙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教练。”
“嗯?”
“我有你了吗?”
“……你是复读机吗。”
孙泽乐得不行,一下车就去够杞文的手,被拍开了三四次仍不死心,充分发挥小强精神死缠烂打,终于捞上了心上人的手。
“只许牵五分钟。”杞文说,耳根有些红。
孙泽头点得飞快,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教练你不觉得今天挺凉快的吗,”他说着往杞文身上靠了靠,“挨近一点也不热。”
“你是神志不清,丧失体感了吧。”杞文手一探,摸到他一脑门子的汗。
走在杞文身侧,牵着他的手,孙泽掐了掐大腿确定不是在做梦,他跟走在云端似的轻飘飘的,忍不住偷瞧一眼,又一眼……
教练的皮肤一点都不像整日风吹日晒的人,白皙细腻,睫毛又翘又长……
“走路发什么呆呢?”杞文问。
“好长!”
脱口而出的瞬间孙泽暗道不好,他急中生智,补充道:“这条路好长。”
“自己小区的路都不认识了?”
“认的,但一个人走跟两个人一起走不是一回事啊。”
杞文摇摇头:“我也是瞎了眼。”
尽给人添麻烦,笨手笨脚,追人也不会追,怎么就看上他了。
孙泽搔搔脸颊,说:“没关系,我眼光好,正好互补了。”
杞文对上孙泽专注的目光,他发现那里面满满都是他的面容,还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如同一簇火焰在跳跃。
那一瞬间,杞文瞧着他的小酒窝,认命地感慨,蠢就蠢点吧,反正有他在总不会让人吃了亏。
孙泽在微微干燥的薄唇覆上来之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整个人都仿佛在火上烧,胸膛更是赤红一片,在这方面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雏儿,每一步都需要杞文的引导。
杞文在他的舌尖轻咬了一口,手指滑下来,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扣住。
“这么多汗,很紧张,嗯?”
孙泽呼吸急促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杞文扬起因为接吻而湿润许多的唇角:“亲个嘴而已,你紧张个屁啊。”
孙泽的眼睛跟着他转,不得要领地贴近的他的身体,脸颊通红,只敢偷偷瞄一瞄他那淡红的嘴唇。
“教练。”
“有事就说。”
“有你真好。”
杞文憋不住,笑了:“傻小子。”
两人腻乎了好一会儿,才在孙泽的小区门口,依依不舍地分别。
车子没有马上开走,过了五分钟,杞文摇下车窗,对着趴在窗台的孙泽扬了扬手机。
孙泽满心欢喜地打开手机,上面是一条短信。
——你的第三次科目三考试安排在下个月。
孙泽的表情瞬间垮了,他再往外望只能瞧见汽车尾灯扫过的两道亮橘色,瞧不见杞文恶作剧成功似的表情。
过了十分钟,又有一条短信。
——如果合格了,奖励你一顿大餐。
短信的最后,是一个充满暗示性的红唇表情。
孙泽蹲在路边,捧着手机一会儿傻笑,一会儿锁眉,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到底是要继续挂科换来跟教练的朝夕相处,还是努力合格得到人生的进阶呢?
这个甜蜜的苦恼怕是要伴随孙泽好一段时间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