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爱如少年

    1

    初见时睿诚就觉得那个名叫齐弘文的人,烂好人到不可理解的地步。明明自己都未必能照顾的好,还要去收养别人家的孩子。

    他妈妈把他推到这个比他大不了太多的人面前,对他说:”快叫哥哥,以后你就要跟哥哥一起生活了。”

    齐弘文用不合外表的爱怜的目光看着他,而睿诚嘴巴紧抿,一个字也不说。

    他的妈妈就不停地催不停地推,好像不叫这一声”哥哥”天便会塌下来一般。

    齐弘文反而护着睿诚说小孩子见到陌生人怕生是正常的,然后睿诚就听见了他妈妈的哭声。

    睿诚的妈妈一辈子要强,鲜少流露出软弱,那天睿诚几乎见到了她全部的泪水,她哭得是那般声嘶力竭。晚上妈妈到睿诚的房间里把他紧紧抱入怀中,一遍遍地说是他们亏欠了齐弘文。

    睿诚爸好酒嗜赌,终在一天犯了事杀了人,此后睿诚跟他妈妈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贴上”杀人犯亲属”的标签,班上的同学骂他”小杀人狂”。睿诚天生性格冷淡,无论别人怎么挑衅他都能视若罔闻,这反而更激起了其他少年的叛逆,排挤欺凌在他的记忆里从未中断过。

    大约睿诚妈妈遭遇到的更过分些,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一出,给睿诚找个新的监护人。

    睿诚不怪他妈,却奇怪那个人为了什么。

    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为何要接手一个烫手的山芋。

    妈妈说那是齐弘文心地善良,不忍看他们受苦,想保护他。

    睿诚想他逆来顺受的好脾气样子怎么能保护的了他,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无论齐弘文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都与他无关。

    只一次,睿诚见到了齐弘文发怒。

    美术课睿诚总是被当做画布的,所谓画布就是任由同学在他的身上、脸上、衣服上涂抹颜料,画乌龟和猪头。有些颜料很难洗,睿诚就骗老师和妈妈说是他自己弄的,睿诚不知道他们信没信,反正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

    所以当睿诚色彩斑斓地走进门,看到齐弘文慌张风怒的神情只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了。

    “我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睿诚拦住正要给老师打电话的齐弘文。

    “习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重复睿诚的话提高了声音,”你经常被他们这样欺负?”

    其实不是经常,是每天。

    然而,睿诚只是说:”无所谓。”

    齐弘文闻言攥住睿诚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怎么可以无所谓,你一点错都没有,他们不能这么对你。”

    睿诚被他箍得吃疼,敷衍地说知道了。

    后来齐弘文亲自去了睿诚的学校,睿诚不知道他和老师同学说了些什么,因为睿诚被他强行请假一天。总之,等睿诚回到学校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叫他”小杀人犯”了,同桌的女生甚至怯兮兮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

    尽管睿诚认为齐弘文这是多管闲事,但他帮了忙还是不能否认的,下课没人捣乱清净多了。

    放学的时候睿诚犹豫了一下从路过的花坛摘了一朵开的红艳艳的花,他曾经看到街边的男人就是这么讨好人的。

    回到家睿诚举着花清清嗓子对齐弘文说:”做的不错。”

    “人小鬼大。”齐弘文揉揉他的头,”谢谢你的花,不过下次不要乱摘别人的花。”

    睿诚把花送到他手里,转身就走。

    齐弘文在后面对睿诚喊:”下次要叫哥哥知道吗。”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睿诚脚步顿了顿……哥哥?不可能。

    2

    睿诚的妈妈妈开始渐渐淡出他的生命取而代之的是齐弘文的全面渗入。

    早上送睿诚上学晚上接睿诚回家,睡前检查睿诚的作业,周末带睿诚去踢球……睿诚感觉的到他在尽一个家长的责任,想要参与他今后每一个成长的瞬间。

    可是齐弘文忘了他根本不需要对他负责。

    家庭调查表上睿诚在父亲的职业那一栏上写了”杀人犯”,老师收到表格当天就打电话到家里,齐弘文听了脸色极其难看地直接请假带睿诚回家。

    “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又是那种带着怜悯的目光。

    睿诚不喜欢他这么看他。

    齐弘文叹了口气:”你可以填我的职业。”

    “你又不是我父亲。”睿诚说。

    “可我现在是你的家人啊。”

    他把睿诚的字抹去,重新写上医生二字。

    “你这样是没用的,”睿诚提醒他。

    “知道了,知道了,不捞你操心”齐弘文把睿诚塞进怀里狠狠地揉了揉。

    睿诚的脸被他捏圆搓扁,含糊不清地说:”你不装好人了。”

    “是是是,我其实是个大坏蛋。”

    齐弘文不知为何又高兴了起来,揉得更加起劲了。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会真的生气也不会真的记恨什么人,世界在他眼中仿佛永远是美好的。

    齐弘文变得越来越不客气,每次与睿诚意见不合就使劲揉他,睿诚抗议他暴力□□他就彻底抱着睿诚不撒手了,还说他可爱。

    为了防止以后再被多管闲事的老师找家长,睿诚开始闭口不谈亲身父亲的事情,等进入中学已经没有人再叫睿诚”杀人犯的儿子”,睿诚似乎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然而睿诚自己知道,他永远也没办法融入这个世界。睿诚所做的,不过是假装成无数普通人中的一员。

    不在乎就不会痛,这个道理他从五岁起就学会了。

    所以齐弘文告诉睿诚他妈妈病了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吃惊。

    “你妈妈是良性的,暂时要住院多休息几天,等……”齐弘文结结巴巴地跟睿诚解释。

    睿诚打断他,”不用骗我,她是不是快死了。”

    齐弘文定定地看着睿诚,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地说:”是啊,以后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嗯。”睿诚把头埋到他的肩上。

    窄窄的肩膀,却是无比的温暖。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频繁的”出差”,日渐消瘦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找新的监护人……这一切预示着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哭了?”感受到耳边的湿意,睿诚问他。

    齐弘文轻轻地抱住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眼泪不停地落下,是齐弘文帮他把所有的泪水都流光了。

    以后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3

    睿诚的妈妈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送葬的。

    齐弘文为睿诚戴上黑纱然后驱车载他前往殡仪馆,由于外婆早已不认这个女儿,睿诚妈妈的尸体没有办法葬到老家后山的墓地里,齐弘文去找他们商量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也是可以料想到的。

    睿诚一直觉得齐弘文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睿诚告诉他骨灰随便放哪都行,不要紧的,人都死了。

    齐弘文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睿诚戴孝期间,所有人都过来安慰他,同学甚至不敢当着他的面大声说话,好像他们一直是睿诚最亲密的伙伴,为他的忧愁而忧愁。

    妈妈的葬礼上也有不少陌生人前来哀悼,可睿诚从他们的眼里看不到丝毫感情,齐弘文大约也不喜欢这种惺惺作态,行程一缩再缩,等睿诚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送葬的车子,再过几十分钟他的妈妈就会被送进火炉里化为一捧灰。

    那天实在是太热了,地面腾腾地冒着热气,道路都被熏得扭曲起来,黑色的车队在睿诚眼里变成了一座座移动的棺材,睿诚昏昏沉沉地想着那里面关着谁而他又会在哪一天躺进去,于是时间就过的更快了,几乎是下一个瞬间睿诚便错过了见他妈妈的最后一面。

    齐弘文从后面抱住睿诚,温暖的手掌蒙住他的眼睛。

    “你可以哭的,别人看不见。”

    睿诚很奇怪齐弘文为什么老要他哭,他不会哭泣,哭泣没能帮他逃过爸爸的殴打,同学的恶作剧,邻居的嘲笑……今天也不可能帮助到他。

    睿诚拉下齐弘文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掌中。他想或许应该对齐弘文好一点。

    睿诚自认早熟,然而讨好人这事上还是个雏儿,无从下手。

    他问少数几个相处不错的朋友怎么讨喜欢的人欢心,他们听了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地盯着他看,激动地拍打他的肩膀说你终于开窍了,自发组了个帮助小组给睿诚出谋划策比自个的事还要上心。

    其实他们的主意都糟到不行,但是当时大家都觉得点子绝妙极了,睿诚也稀里胡涂地按着他们说的去做。

    第一天,他们去图书馆找了几本爱情小说又借了两本中世纪情诗来研究,奈何前者太腻歪后者太高深,最后索性甩开了书,你一言我一语的自己编,睿诚再把那汇集众多字迹的纸抄一遍,便成了他人生的第一封情书。

    晚上睿诚略显扭捏地把情书递给齐弘文,齐弘文愣了一下打开信封,随即就笑了起来。

    “写的不错,就是错字病句有点多。”他拿出一支铅笔,”这么送人可不行,我给你改改你再写一封。”

    睿诚看着纸上越来越多的圈和叉,脸颊发红,感到从未有过的窘迫。

    齐弘文改完方才想起来问睿诚是写给谁的,这时候睿诚又忽然不想告诉他了。

    “害羞了?”齐弘文把纸折好塞回信封里,”好,我不问了。这是你的小秘密。”

    “这是……你的……”

    “什么?”

    睿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写给你的。”

    “这样啊,我会保管好的。”

    齐弘文显然没把睿诚的话当真,睿诚有些气恼,胸中升起一股拗气。

    第二天,睿诚提前两个小时起床,上亲自准备早餐。

    齐弘文醒后,看着餐桌上的鸡蛋饼和面点若有所思,睿诚以为他终于明白了,谁知第三天睿诚帮他洗衣服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齐弘文盯着睿诚的眼睛,柔和地说。

    “你放心我永远不会抛下你的,你不用这样表现自己。”

    他的话把睿诚那一丁点欣喜全部浇灭了,睿诚重新板起脸,变回了闷葫芦。

    齐弘文竟然还乐呵呵地捏着睿诚的鼻子说:”就要叛逆点,调皮点才好,你多惹点事我才高兴了,别整天跟个小老头一样。”

    睿诚拽下他的手往,也不知谁才是在装成熟。

    不过既然是齐弘文的希望,睿诚平时多装装傻捣捣蛋也没什么。

    齐弘文的心太善太软,如果注定要被坏人欺负,不如让他来做这个坏人。

    然后,他再用一生的时间去保护这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