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岁月的风(三)

    一路上,江辞卿默不作声地开着车,晁轲和夏凡聊天,哄得老公举喜滋滋地笑个不停。

    马屁精,油嘴滑舌。

    江辞卿在心头嘟囔了声。

    后面的晁轲下一秒就打了个喷嚏,直说抱歉。

    夏凡摆手表示不介意,关心了句,“天冷了你多穿点,不然感冒了有你难受的。”

    “阿姨你说得对。”

    晁轲笑着,不着痕迹地看了江辞卿一眼。

    见鬼了,还挺灵验。

    江辞卿只当没看见,咬着唇生怕笑出声来。

    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恰逢前面三辆车错车,可不知因为什么僵持不下,迟迟没什么动静。

    江家的车位正好卡在中间,倒车变得格外困难。

    江辞卿试了几次也没辙,空间太小,实在倒不进去。只得降下车窗,冲前面挡道的大越野按了声喇叭,说道:“师傅,麻烦挪下车,我这边过不了。”

    大越野的车主也是个女司机,听见江辞卿的声音直接下了车,满脸歉意地说:“那个……我昨天才拿到的驾照,技术不太好……”

    “错不开车?”

    江辞卿下车看了眼她车头的角度,确实往左偏狠了些。

    这情况只能两辆车同时移动,越野往右她往左,才能错开来,让后面的两辆车先出去,然后他俩才能倒进去。

    江辞卿对着地面比划着跟她解释:“这样,你上车往右打死方向盘,看着后视镜慢慢挪,到了点我给你按喇叭,你就快速回方向。”

    女司机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个,你说慢点我没听清……”

    江辞卿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慢语速准备再说一次,却被人抢了先。

    “我来开吧。”晁轲下车,示意江辞卿坐回车里。

    江辞卿下意识地想问他有没有驾照,可转念一想,他高一就敢无证驾驶开着车带人在路上兜风,这挪个车又算得了什么。

    晁轲接过女司机手上的车钥匙,上车配合江辞卿,动作利落地挪开了车,待后面两辆车走后,顺便帮她把车倒进了车库里。

    女司机走过去,对晁轲说谢谢,不忘夸他一句,“你技术真好,驾龄很久了吧?”

    晁轲把车钥匙还给她,轻描淡写地答:“嗯,有几年了。”

    “那个……”女司机从包里拿出手机,刻意地用手撩了把长发,神色妩媚地问,“方便留个电话吗?我刚上路新手一个,以后有问题想请教请教你。”

    这里场地空旷,说话都带回音的。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让江辞卿听了个真切。

    好家伙,挪个车都能挪朵桃花来。

    真是艳/福/不/浅。

    江辞卿冷笑了声,重重地甩上车门,去后座拎东西。

    夏凡何等的精明,自己女儿心里的小九九还能看不出来。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试探着一问,“这么多年小轲还是这么受欢迎,女儿你说是吧?”

    江辞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更不快。

    “他就一祸害。”嘴上还不饶人。

    “谁是祸害?”

    晁轲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江辞卿手上的重物,换来后者一个白眼,“谁问就是谁。”

    夏凡暗自感叹女儿的口是心非,替她问了句:“那小姑娘问你要手机,给了吗?”

    “没给。”

    晁轲注意到走在前头的江辞卿的脚步明显慢了些,幽幽地补了句:“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手机号不能乱给,不然会有麻烦事。”

    夏凡听着有趣,“一手机号能有什么麻烦事?”

    “惹来桃花劫。”

    江辞卿手一滑,口袋险些掉在地上,把西红柿摔个稀碎。

    夏凡见状,嗔怪了句,“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

    江辞卿扯出一个笑来,“一时没注意。”

    晁轲拿过她手上的袋子,“我来提吧,你去按电梯。”

    江辞卿恍惚地“嗯”了声,加快脚步朝电梯口走去。

    晁轲爽朗的声音被隔在身后,音节渗进大脑,与几年的记忆碎片还能产生共鸣。

    那是高二刚开学的事情。

    晁轲被文科班的大美女高调追求,全校皆知,江辞卿那时候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也没被这大美女放在眼里。

    下午体育课后,江辞卿在操场撞见晁轲和大美女两人单独说话,醋坛子当场就打翻了一地。

    放学始终没给晁轲一个好脸色看。

    晁轲一阵好哄,总算让这姑奶奶开了口,“你说说,跟那女的在干嘛?”

    “她约我周末参加她生日派对,让我留个电话。”晁轲如实招来。

    江辞卿揪住晁轲的领口,凶巴巴地问:“我可告诉你,这电话号码不能随便给,小心摊上麻烦事。”

    晁轲任由着她闹,脸上笑意不减,“会有什么麻烦事?”

    江辞卿勾住他的下巴,厉声警告,“命犯桃花劫。”

    晁轲挑眉,故意逗她,“那坏了。”

    江辞卿难以置信的,眼看脾气就要发作,“你真给了?”

    晁轲抱着她坐在了自己腿上,趁教室没人,按住她的后脑勺,就这样吻了下去。

    听到外面有动静,才放开她,搂着肩意犹未尽地感叹,“我都给你了,要命犯桃花劫了。”

    “这种你也信,傻不傻?”江辞卿好笑地看他。

    “那我可不管。”

    晁轲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桃花劫,你打算怎么对我负责?”

    ……

    夏凡出了电梯几步,见她还在里头,眼神没有焦距地发呆,出声唤道:“到家了,快出来呀。”

    江辞卿猛地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走出来,下意识在包里翻找钥匙。

    夏凡按住她的手,指着大开的家门,“你爸提前开了门,不用钥匙。”

    江辞卿停下动作,深感无力。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脸色不好看。”

    夏凡伸出头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发现没发烧,松了一小口气。

    江辞卿握住夏凡的手,莞尔一笑,“我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那进屋,咱们早点开饭。”

    江辞卿有段日子没来,夏凡把她的拖鞋收进了柜子,江辞卿换好鞋,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客人”。

    家里没有备鞋套,所幸还有两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江辞卿拿出一双,拆开包装放在地上,“你穿这个吧,我爸的码应该合适。”

    晁轲点头,换好鞋把手上的食材放进厨房。

    江父江经和看见这个他,反应跟夏凡如出一辙。

    他关了炉盘的火,用围裙擦了擦手,慈祥地拍了拍晁轲的背,“你这小子,几年没见可算是长壮实了。”

    “江叔叔你还是这么幽默。”

    夏凡已经换了身衣服,准备来跟江经和打下手。

    “行了老江,先做饭,孩子都饿了。”

    “对对对,先做饭。”

    江经和收回手,重新打开炉盘的火,继续翻炒锅里的菜。

    夏凡推着晁轲往外走,“厨房油烟大,小轲你出去跟卿卿聊会儿天。”

    “我帮帮你们吧。”

    晁轲这话说得很没底气。

    他对厨房里的东西,完全是一窍不通。

    “我还不知道你的,跟卿卿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别搁这添乱了。”

    当年江辞卿和晁轲谈恋爱,也就是老师家长口中常说的早恋,夏凡和江经和都清楚。

    他们不同于其他父母,反而很支持,只要行为不越界。

    在孩子刚懂得去爱的年纪,与其强制性地抹杀掉,倒不如善意地引导。

    从小学开始晁轲就是江家的常客,他和江辞卿一眼,是夏凡和江经和看着长大的。

    大家知根知底,说话也没那么多讲究,随意得很。

    晁轲被赶出来,只得到客厅坐着。

    江家的装饰陈设还是老样子,晁轲觉得熟悉,却不敢乱走动。

    除了人,什么都没变。

    江辞卿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让他喝。

    晁轲应下,拿起来喝了一口。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电视里的广告聒噪地推销着产品。

    “你的手好了吗?”

    江辞卿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晁轲伸出手,前后都给她看了看,没有留下半点伤疤,“都好了,没什么事。”

    “嗯,那就好。”

    又是无话。

    江辞卿最先投降,她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站起身来准备去厨房找点事做。

    晁轲出声叫住她,“你的房子我让工人加快了进度,争取两个月内完工。”

    “……谢谢你了。”江辞卿垂下头,谈不上舒心。

    “今天在超市不是我刻意安排的,我就住那附近,因为离公司近,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江辞卿打断他。

    晁轲说不出话来。

    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激,江辞卿放轻了声音,说:“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你也没必要跟我交代这么多。”

    晁轲盯着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江家每年元旦都会拍一张全家福,挂在墙上作纪念。

    今年元旦还没到,墙上有六张是他没见过的。

    江辞卿每年的细微变化,那些他错过的时光,现在只能从照片上来寻找。

    何其可悲。

    “是没必要。”

    晁轲感觉眼睛干涩得难受,眨巴了几下,靠着抱枕,仰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可我想告诉你,你若是不想听,以后我便不说了。”

    江辞卿终没有回答想,还是不想。

    起身离开,进了卧室,开饭之前没再出来过。

    -

    晚饭不同于刚才在客厅两人的相处,一片和乐融融。

    多了江经和跟夏凡两个善于言辞的长辈活跃气氛,江辞卿觉得今晚的饭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

    她以前没奢望过,有生之年,晁轲和她的父母还能这样坐在家里,吃一顿简单的晚饭。

    “小轲你现在在哪上班?”江经和问道。

    晁轲咽下口中的鲈鱼,谦逊地答:“和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公司。”

    “自主创业啊,做什么业务的?”

    “装饰公司。”

    夏凡一想,觉得不对,“你大学没有念文科专业吗?”

    “没有,我选了室内设计。”

    夏凡还想往深了问,冷不丁被江经和在桌下轻踢一脚。

    当年高中刚入学,江辞卿就铁了心要走艺考,考美术类大学最好的央美。

    而晁轲,那时候为了陪她,选择了编导方向。

    这一下子从艺考生成了个工科生,夏凡有点反应不来,险些触碰到雷区。

    她回过神来,连忙转移了话题,“设计好设计好,你自己当老板上班时间挺自由吧?”

    “比朝九晚五好一些,不过忙起来还是要加班。”

    “那还是辛苦,来多吃点鱼,对身体好,对了,你妈妈这几年怎么样?”

    晁轲一怔,还没回答,门铃声响了起来。

    江辞卿如获大赦,放下筷子去开门。

    打开一看,秦洵满脸堆笑,拎着两口袋的家乡特产,见到江辞卿有些意外,“辞卿你在家啊,真是巧了。”

    “你……你怎么来了?”江辞卿如感被当头一棒,有点懵。

    “我亲戚从成江寄了些特产过来,之前听阿姨提过说喜欢,我送过来给她尝尝。”

    秦洵把礼品盒放在地上,打开鞋柜,拿出剩下那双拖鞋换上,“你们刚吃饭?”

    江经和和夏凡听见玄关的动静,走过来看见是秦洵,表情和江辞卿一样精彩。

    “秦洵来了,吃饭了吗?”

    “还没有,叔叔阿姨,我没有事先说,冒昧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

    秦洵提着礼盒往里走,看见晁轲,笑意僵在脸上。

    江经和最先理清状况,出声解释,“来,介绍一下,这是卿卿的老朋友,晁轲。”

    “我们见过。”秦洵说。

    夏凡看向江辞卿,像是在说“你在搞什么名堂”。

    江辞卿扶额,心里大呼冤枉,选择做个隐形人。

    晁轲一脸坦然,站起身来,“对,上次一起吃过饭。”

    江经和招呼秦洵坐下,“看来不用我介绍了,秦洵还没吃饭吧,那个,卿卿去拿副碗筷。”

    江辞卿照做不误。

    夏凡前后脚跟着进厨房,拍了把江辞卿的后脑勺,低声质问:“你这臭丫头不道德啊。”

    江辞卿捂着后脑勺,哭笑不得,“妈,你误会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晁轲……”

    “行了,我懂的。”

    夏凡画风一转,俯身跟她咬耳朵,“你的前任和现任同时出现在咱家饭桌上,这可真刺激,说说吧,你打算分手还是复合?”

    江辞卿:“……”

    中年妇女,惹不起惹不起。